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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之孔祭长青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闹钟响了,仿佛惊雷般将秦婉薇从枪林弹雨中拯救出来,这些天由于工作压力大,她总是噩梦连连,都把梦境延伸到了战火连天的巴格达,应该是昨天看到了几则自杀式炸弹袭击新闻,经理说了,如果这个星期还不能完全指标,就让她找个地方自杀。
秦婉薇的名字婉约温柔,爸妈希望她能像蔷薇一样娇柔芬芳,蔷薇和玫瑰很像,但玫瑰过于高调,香气馥郁,总会惹来事端,招蜂引蝶,人,一定要学蔷薇,不卑不亢,只要给点阳光,合适的土壤,就能散发出和玫瑰不分上下的芬芳。
“都是狗屁。”秦婉薇今年刚好三十岁,来这个城市也刚好十年,她赤着脚,披头散发,全身的肌肉都处于半苏醒状态,睡衣的仪器脱落了两个扣子,不太起伏的胸口依然隐约现出些轮廓,她半眯着眼,看着镜子中反射出来的另一个自己,被时光催残到面目全非的脸——眼角借着光,可以看到几个纹路若隐若现的鱼尾纹。
鼻子上的竖纹不是很明显,但只要缺水,就会淋漓尽致的显露出来,巴掌大的脸,尖尖的下巴,这是她从小到大唯一引以为傲的地方,比起其他脸大的人,她的化妆品涂抹面积每年都会让她节余下不少钱,她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十年的沧桑已经将她眼里的稚气和童真磨砺掉了,剩下的只有世故和麻木。
她拿起水杯,一大早就拿杯具,这个习惯得改,谐音都被大众开玩笑开出负面影响,怪不得一直悲剧,她又将杯子放下,郑重其事,将重重呼出去的气收了回来,重新吐纳,再用力的呼出去,拿起牙膏,牙膏雅高,谐音占得了头筹,好的寓意就能带来好的心理暗示,自欺欺人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好词。
但砒霜自古以来就是和死亡如影随形的,一听就给人感觉谋财害命来着的,但它本身却也是有实用价值,只要用到必要的用途上,还能起到以毒攻毒的作用,自欺欺人,也算是变相的安慰自己。
三十岁,人生就差不多定型了,秦婉薇用毛巾将嘴上的泡沫抹去,走到卫生间外面,仿佛神经似的做了几个太极拳动作,一不留神,脚下打滑,身体猛地向后摔了过去,后脑撞到了门框上,秦婉薇尖叫,后脑并没有出血,疼痛也只是持续了几分钟,她用手摸了摸后脑那个约莫鹌鹑蛋大小的疙瘩,就说以后不能先拿杯具,没出几分钟还真悲剧。
吃一堑长一智,忽然记起,以前就这么叮嘱过自己,三番五次,屡教不改,老天都在惩罚她没记性。
“秦经理,这是您要的资料。”属下于美姗恭恭敬敬的将文件送到桌上,秦婉薇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后脑勺隐隐作痛,没好气的说:“放这儿,王总回来了没有?”
“这个我还不太清楚。”于美姗今天穿了件粉红色的套装,踩着细根高跟鞋,长发肤白,眼大下巴尖,身材高挑,前凸后翘,性感淋漓,听说以前做过模特,走起路来还真当是T台走秀,扭动的屁股风情万种,举手投足还透着几分令人兴奋的妖娆。
一颦一笑就连女人也忍不住多看几眼,更别说是那些眼里干着急心里蠢蠢欲动的单身男人,对于那些已婚男人,看到她更是猫掉了爪子,光看着都想将她拖到暗巷子里生吞活剥了,听说她是王总的表妹,这年头哪还有单纯的表哥表妹,就像干爹和干女儿挂羊头卖狗肉的关系一样不纯粹。
“你看那个狐狸精又发骚了!从早上到现在一直盯着镜子看,好像谁要把她的脸偷去似的,长成那样还以为是绝世美女,充其量也就是容嬷嬷,你说她洗澡的时候会不会也对着镜子洗?揉着泡泡,想入非非,好像男人的手在身上摸来摸去,天啊,我要受不了了,先去趟厕所。”
坐在婉薇隔壁的汤蓉说,由于长的胖,全身上下又过于丰满,人称东北小汤包,二十四岁,名牌大学毕业,未婚,每年的终极目标都不一样,去年是当红小生左向宇,在她决定向他看齐时,他却高调宣布和韩国艺人谁谁谁恋爱了。
汤包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当即放弃,今年的目标却变成了大叔左志成,老男人靠得住,好像还是左向宇的表叔,绕来绕去,她还得亲自告诉左向宇,如果她减肥成功,一定比他那个崇洋媚外的棒子女友好看一百倍还次方,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不过是上了趟厕所,瞧这面色憔悴的,好像刚生完孩子,体力透支,要不要我扶你?”婉薇打开淘宝,汤包捂着肚子,眉头皱成了疙瘩,神色苍白无力,弯着腰仿佛中毒似的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位置上,婉薇转过脸,“你又搞哪样,昨天吃什么了,把自己虚脱成这样,行不行啊你!千万别大小便失禁,我离你可是最近的。”
“我说你还有没有人性,大家都是同事,你何必这么尖酸刻薄又毒辣,今年是我本命年,说什么都灵验的,把我惹毛了,信不信我咒你嫁不出去呀!”汤包趴在桌上,嘴里哼哼着,她忽然神秘兮兮的凑过脸,“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没看见我正忙着呢!老板就要回来了,我还没搞定姓周的那个混蛋,他说了,如果下周三之前我搞不定,他就准备赐一块墓地给我。所以现在不管什么消息对我来说都是坏消息。别来烦我!”婉薇聚精会神的翻开笔记本,寻找姓周的号码,纤细的手指在一串串阿拉伯数字上划过,她见汤包不说话,以为晕了,一抬头却看到她一手托腮,一手凝望头发染成花白色的左志成,“哎呀,这男人的脸看上去皱皱巴巴的,你看一眼就精神焕发的,堪比救心丸。我要是他,一定会给你开个记者发布会,感谢你的全力支持。”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你都跟我扯哪儿去了,我看你这是疯魔了,你是个女人,别把男人的药天天挂在嘴上当口头禅,知道的说你天真无邪,不知道的还不是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你,他们对你可不会心慈手软。尤其是楚楚可怜的姗美人。”汤包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护手霜,挤出一点伸向婉薇,见她头也不抬,又缩了回去,自顾自的全抹到自己肥厚又白皙的手背上,相互摩擦,皮肤似乎更加莹润光泽,“还有五分钟,你再不跟我开口,那两个消息可就过期作废,再想听,你得给我买一个星期的鸡蛋灌饼。”



“我们同事那么久,你什么人我还不清楚,我要说想听,你反而卖关子,我说不听,你就憋不住了,想方设法想要告诉我,别拿别人的八卦当国家机密来研究,因为你在议论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议论你,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绝对不会错的。”
婉薇抬起头,一脸自信,她拿出手机,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这个号码的主人是姓周的小学同学,关系很铁,煮熟的鸭子千万不能掉别人的碗里,惨了自己肥了别人,她从加入少先队员那天起,就没想过要学雷锋,只当他是助人为乐的楷模,那是神一样的高度,要是人人都能超越,楷模也就失去了励志作用。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的套路太深,我转不过你,刚才在厕所,我听到姗美人好像在哭。”汤包一脸疑惑,躲在卫生间里哭搞什么鬼,婉薇笑,“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当然是好消息喽!下个月就要咱们部门经理的日子,她是你最大的对手,你只有打败她才能稳坐经理位置,你吃肉我也好跟着喝汤,我听见她哭得挺惨,十有八九又被网友人肉了,又被打回原形,谁叫她天天闲得肺疼,有事儿没事儿就在网上晒她那对注了硅胶的32D大胸,要是原生态的还能让人心服口服,丰胸呀!冒牌货,洗澡的时候难道都闻不到硅胶味儿的吗?”
汤包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但对她性感火辣的身材却很崇拜,她的腰围几乎只有她的一条腿粗,瘦成了葡萄干,“坏消息是,她好像提到你男友的名字。婉薇,姗美人可是修仙得道的狐狸精,我不是怕你斗不过她,但她法力太强,昨天晚上你和老唐在一起吗?”
“我们本来准备去看电影的,但老唐说头痛就没去,怎么,你看到他了?”婉薇神色紧张,也没注意已经处于正在通话的手机,汤包鬼鬼祟祟的看了眼四周,尤其看到姗美人正聚精会神的对着镜子扑粉,这才放心说:“昨天晚上我充电器忘了拿,走到门口又回来拿,我看到你家老唐搂着姗姜人的水蛇腰有说有笑的往外走,当时我怕他们发现就躲在花坛后面,我亲眼看到他们上了辆出租车走了,打电话给你也没人接。这就是坏消息。”
“你大爷的,怪不得他这阵子老是心不在焉,原来偷腥都偷到我眼皮底下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婉薇猛地从座位上起来,横眉竖眼,椅子被腿一抵,险些摔倒,对面办公室里的姗美人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看,漫不经心的瞟了她一眼,又用粉饼轻轻压着眼底,汤包按住她的手,“节骨眼儿上千万别给自己找麻烦。现在什么都要讲证据,没有证据就是血口喷人,她像是有良心的人吗?而且这种事儿都是光不得光的,你是受害者,别被她倒打一耙,偷鸡不成蚀把米,你的受害可就雪上加霜了。”
“喂!说话呀!谁啊这是!打来又不说话!”手机里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嚷嚷声,婉薇正在气头上,拿起电话不分青红皂白的说:“喂你大爷!滚!”
“这哪是坏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婉薇直接将手机甩了出去,没想到却不偏不倚的砸到了经理的脸上,他本来长的就挺艰难的,那么大的冲击力立刻让他头破血流,婉微惊醒过来,连忙将他送到楼下的小诊所包扎。


五分钟后,婉薇接到两个通知,一个是姓周的客户打来的投诉电话,秦婉薇不仅骚扰他,还对他的朋友破口大骂,方经理顶着绷带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还送上两箱进口猕猴桃,一百多一箱,包装好看,经理是个守财奴,一次买两箱还是疼得他咬牙切齿。
对方正在气头上,邪火无处发泄,装孙子也不好使,还得笑着接下满脸吐沫星子,第二,秦婉薇态度恶劣,情绪暴躁,精力涣散,难以胜任副经理职务,与此同时也撤销下个月竞选部门经理资格,停职查看。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姗美人就这样踩着她的脸坐到了她的位置上。摇身一变从助理成了副经理,秦婉薇收拾东西回了家,她坐在沙发上,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很多让她狼狈不堪的处境不停的像幻灯片似的不停回放。



她是做婚礼策划的,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做到了管理层,现在竟然败在一个居心叵测的狐狸精手上,想想真是不甘心,见面还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老大,以前叫她老大,她都爱理不理的,现在她咸鱼翻身了,一定会变本加厉的报复她。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人嘛,一辈子总要骨气一次,不就是失业么,又不是世界末日,有什么好怕的,况且大家都完蛋了,那也是大势所趋,阻止不了的。
秦婉薇索性买了两箱进口猕猴桃,一箱砸到了方经理脸上,挽回他一半经济损失,另一半就当这几年克扣她血汗钱的损失,另一箱则抱回了家,毕竟一百多一箱,要是砸姗美人身上,糟蹋了猕猴桃还让她吃了美容养颜,太不划算。
“薇薇姐,你没事吧?”汤包提着一袋水果来看婉薇,她怒火中烧,心神不在家,在打道回府的路上掉进了正在施工的下水道,一屁股砸晕了下面的一个维修工人,她自己受了伤,被紧急送进医院,她把工作以来所有的积蓄都报效给了医院,还好那个人没事儿,要不然她得去卖肾还债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倒是你,以后在姗美人手下做事儿得小心点,你我的关系向来是穿一条裤子的,我走了,以她小心眼儿的为人,一定会把气全撒到你头上,”婉薇的两边胳膊被刮出很深的口子,缠着厚厚的纱布,汤包眼泪一颗颗的落下来,看来姗美人已经实施她的复仇大计了,“我没事儿,反正都是给老板打工的,我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即使不干了,到哪儿都能找到工作,她算什么,搞破鞋,以为自己长了几分姿色就能让所有的男人对她唯命是从,红颜祸水!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姓周的那个客户就是被姗美人暗中撬走的,她就想搞垮你,方经理对你挺器重的,而且你坐上副经理的位置也是他一手提拔,这男人就是贱,我一直认为小气的人一般不好色,搞婚外恋是需要投资的,你看他的皮鞋都是前几年的老款,都脱皮了还用鞋油涂了一层又一层,就像用粉底遮痦子一样治标不治本,你说他哪会有那么多闲钱找女人?又是这个姗美人搞的鬼。”
“她不是和老板有一腿吗?方经理长的那么磕碜,好像自然灾害似的,为了整我,我可真够下血本的,这都是为什么呀?我也没得罪过她!无缘无故针对我,砸我饭碗,抢我男朋友,接下来是不是连我的命也想拿走?难不成我们上辈子有血海深仇,她没喝孟婆汤就直接投胎了?这也不能够呀!”
婉薇全身气得直哆嗦,伤口也疼得让她倒吸几口凉气,好像又被毒蛇咬了几口,苦思冥想也找不到什么时候得罪过她,虽说平时对她冷言冷语,对别人也是这样,但领导总得有领导的样子,比她更狠的于经理一言不合就拿文件直接下属脸上摔,不骂个十分钟绝不罢休,还居高临下的问服不服?
她还算温和的,汤包安慰了几句就回去了,婉薇自从住院以来,男友老唐好像变成别人家的老唐似的,对她不闻不问,连电话也打不通,一天两百个夺命连环呼,有一半是无人接听,剩下的一半则是处于通话中,婉薇越想越觉得姗美人欺人太甚,她一定要找她问个清楚,打汤包俨然成了她的内应,她说姗美人在办公室里补妆,还哼着周杰伦的《说好的幸福呢?》老唐的那辆新车也在门口待命,估计这对狗男女晚上好像有约会。
秦婉薇花了十五块在一个小摊上买了把水果刀,藏到了吊着胳膊的布兜里,她坐了辆出租车,一路跟着老唐的车,那辆新车还是他们合买的,当初在4S店提车的时候,老唐还搂着她的肩膀,信誓旦旦的说总有一天他会开着这辆车将她娶回家当老婆,一辈子不离不弃,秦婉薇幸福的几近眩晕。
老唐说宁负天下也不辜负我,我当他是皇帝,他却当我是御膳房烧锅炉的宫女,昨天历历在目,一直以为沾花惹草永远不会发生在憨厚老实的老唐身上,除非母猪上树,哪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斑马和驴都能生出斑马驴,母猪上树又能算得了什么?
曾经是过去,有些人把过去视如生命,在有些人眼里,过去就是过去了,他们的感情如此不堪一击,誓言尚未变成事实,老唐就脱胎换骨,变成了薄情寡义的负心人,用娶我的车将另一个陷害我的女人送到了酒店开房。
秦婉薇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一路紧跟着他们,眼睛眨也不眨,丝毫不给他们逃之夭夭的机会,由于她是伤残人士,脸色阴沉,双眼杀气腾腾,在人满为患的酒店还是受到特殊待遇,婉薇回头看了眼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有多少是来嫖娼的,又有多少是来偷情的,又有多少是合法关系?
关系?这个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关系,秦婉薇一直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老唐,他的温柔,他的细心,他的柔情似水都是治愈她失眠的药,她最近几年总是一夜一夜的睡不着,整个人也变得性情大变,好像处于一个极端不安全的环境,在不同的医院她总能得到新的诊断,有个姓张的心理医生说她有强迫症,又有个姓孙的医生说她有反人类变态心理,还有个姓朱的心理专家说她有抑郁症,潜伏期长,一下子爆发出来就不得了,一部分靠药疗,另一部分得靠自己调理,两者双管齐下,如果一年之内没效果也就无药可救了。
现在刚好是一年,婉薇有时也莫名其妙,她才二十九岁半,身体健康,生理也正常,该不会是更年期提前?她一早起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仿佛看到一朵盎然开放的花仿佛在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击杀下提前凋谢了。
她总是难以置信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发黄,黑眼圈不管每天做多少次眼保健操都驱除不了,皮肤松弛,身体莫名消瘦,头发掉落的厉害,牙床酸痛,隔三差五就上火,胸部下垂,指甲无光,月牙印消失,眼睛浑浊,眉毛稀落,口腔溃疡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怎么看都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而且病情排山倒海,来势汹汹,医生所说的一年期限是不是变成老唐对我负责的最后底线?婉薇心神不宁的走进电梯,刚才还想杀人的心似乎也慢慢萎缩了,脸上落魄,心肯定已经荒芜成了坟场,老唐这些年来对她的确很好,是个标准的好男人,温柔体贴,呵护有加,但他没必要将自己的人生投到一潭死水里打水漂。
男人找女人,目光放在传宗接代,相夫教子上,而女人找男人,却是投资,目光更注重的却是眼前的那点势头,有人为了钱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有人为了感情而嫁给没有钱的男人,谁都看不到日后会是什么样,要是能,还要老天做什么?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良禽择木而栖,男人的思维永远都是理性的,比起美貌,他们更注重对自己的帮助,婉薇有气无力的靠在角落,就算踢开门,捉奸在床又能怎么样?不过是逼他们亲口承认一个已经存在的事实,自己被始乱终弃的一个过程,把他骂得越狠,他就越踏实,鬼鬼祟祟是因为害怕,长痛不如短痛,捅破了这层纸,大家就没关系了,从前和现在,一笔勾销。
“咣当!”藏在布兜里的水果刀突然滑落下来,重重的摔在电梯的铁板上,很大的声响,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秦婉薇想得太过入神,几乎都没意识到电梯里除了她还有一个人,连呼吸也变得急促,那只穿了皮鞋的脚也缩了回去,好像平白无故遇上打劫的。
秦婉薇还没来得及转头,电梯突然猛地一晃,紧接着就是急速下坠,秦婉薇吓得两腿发软,灵魂似乎跟不上身体,晕晕乎乎的半悬在空中,身后忽然有人将她抱住,“砰”的一声,秦婉薇没感觉到痛,或许是死了,又或者抱着她的那个人充当她的垫背,好累,睁不开眼。
“小薇,你怎么样了?一定要醒来,不要吓妈妈。睁开眼好吗?”
“薇薇姐,你醒来好吗?”
“医生,我女儿怎么还没醒?检查不是没问题吗?都这么多天了,她会不会······”
“别担心了阿姨,薇薇姐或许只是睡着了,她最近挺累的,而且姓唐的那个王八蛋脚踏两只船,薇薇姐一时受不了这个打击,或许气消了就醒了。”
“我就知道那个姓唐的不是什么东西,早跟她说过几次,那人看着老实,半天闷不出一个屁,心里装的都是花花肠子,我家小薇漂亮,屈尊就卑和他在一起,鲜花插在牛粪上还让他不知眼高手低了!他在哪儿!怎么没来?不削他一顿恐怕还不知道我厉害。”
“阿姨,他肯定就是害怕你削他才不敢来!”
“我家的小薇真是可怜,小包子,去把那个姓唐的找过来,感情是相互的,他不想和小薇好,我还感谢他呢!回去就放一串鞭炮庆祝一下,但他那辆车是小薇出钱买的,连他家的洗衣机都是,他要是个男人,就把小薇这些年花在他身上的钱全都连本带利的还回来,这算什么呀!这是谈朋友还是包头小白脸?他那张脸丑到掉渣,跟破铜烂铁似的,人模狗样,真是瞎了眼呀!我看了都想打喷嚏,还好意思花小薇的钱!在外面乱搞女人,我要是他,直接就跳河淹死了算了,反正我不能让我家小薇在他身上人财两空,不管怎么说,小薇不能吃亏,得把这几年的老本捞回来!”


“妈,你怎么来了!”秦婉薇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知觉在光亮的触及下立刻向周身蔓延,好像出窍的灵魂又慢慢回来了,只是有点恍惚,好像隔了一世,小汤包头发有些凌乱,眼上还有眼屎,脸色也很黯淡,看来除了秦妈通宵达旦,她也一直守在这儿。
“薇薇姐,就说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就是进了鬼门关也能毫发无损的出来。”小汤包高兴起来也就顾不上什么言辞了,秦妈眼里含着泪,握住她的手,“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要不是小包子打电话给我,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每次在电话里问你过得怎么样,你都说好,从小你就这样,总是报喜不报忧,要说优点,你不想让我担心,这是孝心,可现在呢?妈这是触目惊心,不过你放心,妈不会让你白受罪的,姓唐的那个混蛋,妈一定会替你讨回这个公道。”
“妈,你还嫌我不够丢人吗?”秦婉薇忽然觉得手腕和脚踝仿佛钉子亿了似的痛,小汤包将她的袖子捋上去,手指按了按她完好无损的皮肤,一脸茫然,秦妈握住她的手,有点恨铁不成钢,“你还知道丢人,但这脸是你们俩一起的,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受着,我怎么着也得把姓唐那小子的脸也揭下来,女儿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她害成这样,岂有此理,削他,这儿刚好有把刀,不用买了,这就去!”
“这是我和他的事儿。”秦婉薇咬着牙将胳膊抬起来,手腕上钻心的痛还在持续,仿佛密集面高亢的鼓点,重重敲击筋骨,不过已从急促的高峰有所减缓,好像抽丝似的一点点撤离,不汤包用手指轻轻的按摩我的手腕,那儿穴道很多,酥麻酥麻的,很舒服,疼痛也有所减缓。


婉薇很感激她总是在我最危难最狼狈的时候给我带来温暖,秦妈双手叉着腰,引来同病房人的关注,秦妈是个很有故事的人,泼辣却很有个性,遇强则强,遇弱更强,有理的时候很讲理,没理的时候喜欢强词夺理。
婉薇的脚踝也有相同的痛感,好像双手双脚都被用铁钉死死的钉住,秦妈拿起刀,逼迫婉薇,“你是我女儿,能打你骂你的只有我,其他人没有我的授权,就是你爸,我也照削不误,何况还是那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你都昏迷了一个星期,他连影子都没冒一下。就是发个视频给我流两滴眼泪也算他还有二钱良心。有吗?男人就是这样,对他太好就会不识抬举!”
“我都昏迷一个星期了?咦,这是什么东西?珍珠吗?”小汤包将婉薇的手放进被窝,隐约感觉屁股下面好像垫了个东西,拿出来一个,却是个晶莹剔透的珠子,有点像弹球,小汤包接过,放在阳光下,浮在球体表面的光仿佛变成了强光灯,闪出耀眼的光芒,“薇薇姐,你有点常识好吗?再珍贵的东海龙珠也不是透明的,这东西这么亮,几乎要把人的眼睛闪瞎了,拿在手里还挺重,这东西像玉却又比玉清润,要说像水晶却又比水晶更晶莹,要我说,多半是那种·······就是含在死人嘴里可以保持尸身不毁的千年冰蝉,一般只有皇太后老佛爷才能用得上的级别,那就是倾国倾城了,薇薇姐,你这是从哪儿得到的?”


“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我的。”秦婉薇莫名其妙,她握着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握在掌心,忽然有股莫名的舒适,好像所有的疼痛都珠子被吸纳了,秦妈还在摩拳擦掌,小汤包轻轻按了下秦婉薇的手,“你劝劝阿姨吧!她这是要去找你男····不对,你前男友报仇,一刀下去,不管怎么着都是刑事案件,要吃官司的,本来理亏的是他,别到最后他还理直气壮的去法院起诉你。那就不是简单丢脸了,仇者快亲者痛,丢的就是连本带利呀!”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妈,我想奶奶了,等我好点就和你回家。这儿空气不好,再住下去就要得肺结核了。”婉薇吸了吸鼻子,“我只有一个条件,不要再管我的事儿,是我不争气,害得你也跟着我一块儿丢脸,我想孝顺你来着的,妈,我知道你心疼我,但你又能管我到什么时候?不能在一起就散了吧!把他的脑浆打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那就大方一点祝他幸福吧!毕竟在我最孤独的时候,都是他在我身边的。”


“你呀!算了,我的本事儿你怎么一样也没学到,都学你爸,出了事儿就退缩,息事宁人便宜的是谁呀!你以为他会为你的大方感谢你?不会的,知道为什么人都喜欢捡软柿子捏,那是因为欺软怕硬是每个人的初始基因,可惜你爸基因你不含这个,被人欺负了好像还欠别人两耳光似的,所以就英年早逝喽!所以你就躺在这儿还替肇事者瞻前顾后喽!”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小汤包掷地有声的说,秦妈刚要说话,但见女儿生无可恋的样子,又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一把拉住医生,“我女儿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再做一个CT,如果检查没什么就能出院了。”医生说,小汤包忽然一脸惊奇的用手抚摸婉薇的手,“你的皮肤好像比之前更细润白透,就连鼻翼上的毛孔也不见了,真神奇,好像连五官也周正了许多,这比微整厉害多了,说是返老还童也不夸张,如果被电梯摔一下能减去二十斤,我情愿一天被摔一次。”


做完CT,检查结果很好,婉薇将房子钥匙交给了小汤包,她还在外面租的房子,婉薇那套一室一厅是她和老唐AA制买的,他一直不露面,恐怕十年八年也不好意思问她要一半房子。
婉薇坐进出租车,秦妈搂着她肩膀,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全都是打抱不平的话,手腕和脚踝上的疼痛又来了,仿佛阵痛,有一定的时间规律,婉薇立刻将口袋里的那颗珠子拿出来,疼痛好像遇到了止痛片,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她多希望老唐来看她,不需要道歉,几年的感情不管怎么说,她都付出过真心,有始有终还能成全一段美好的回忆,无疾而终却是遗憾了。
车子起动,所有的一切都在后退,回过头,忽然看见老唐了,他站在医院门口,随着越来越快的速度越来越小,连轮廓也看不清,陌生的让她感觉不到劳燕分飞的酸楚,是伤到深处不爱了,还是自尊心作祟,故意装不爱了,秦妈将她女儿的头扳过来,又要给她洗脑,但潸然而落的眼泪却又让她心软了。
生命就像车,有起点,也有最终的目的地,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车外的景色,不停的倒退,消失,再遇到另一个景色,再倒退,再消失·······刚出生的婴儿为什么会哇哇大哭,因为在胎离母胎的那一刻,就要接受很多残酷却又无能为力的事实,提前哭出来,给自己增添勇气,人生能带走的只有两种东西,一是记忆,一是伤痕。
婉薇没有值得带走的回忆,只好带走伤痕,却另外一个地方疗伤,然后再重新启程,婉薇心不在焉的靠在妈妈怀里,这是抚慰受伤最好的姿势,妈妈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不管再大,在妈妈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
广播里传来播音员好声的声音,哪儿发生了交通事故,哪儿哪儿又堵车了,哪个明星在电梯里遭受坠梯事故,某个性感火辣的妹子主播健身,翘臀撑破底裤,瞬间吸引百万粉丝围观,某某明星性格大解放,极限露长腿,酥胸悄然出逃,女子和情人野战,被丈夫现场砍掉双手,花花世界,每个人身上的光彩都融入到一起,构成一个颜色错乱的大染缸,世俗败坏,世态炎凉,很多变态而与时俱进的规则压得人喘不过气,评判美女的准则降了美貌,不光是用刀子洗礼过的脸,还有一对傲然挺立的胸,有了这两者,就能和传说中的女神产生密切关系。
评判一个男人是否成功,不是才气,就像老唐,需要的不是爱情,那东西都是小资无病呻吟的产物,而是一个能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的人,这和诸葛亮娶黄月英的道理是一样的,那么厚实的靠山也是他日后名垂千古的基石。
他在和黄月英结婚之前,住在深山,乡村野夫,名不见经传,结婚之后靠着老丈人左右逢源的关系,抄了捷径,少奋斗至少三十年,人生短短几十年,时间不等人,少等一年是一年,不过他本身德才兼备,才华横溢,这是毋庸置疑的。
凑齐天时地利人和,本身的资源加上可利用的资源强强联手,产生强大的化学反应,这才有后来刘备的三顾茅庐,伟大的诸葛孔明也就横空出世了!不能说他投机取巧,流芳百世是老天对他特别的眷顾,但他擅长利用资源,每个人都有可能是诸葛亮,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将资源用得出神入化。



老唐也是现代版诸葛亮,听小汤包说,有家在本市鼎鼎有名的大公司敲定了他的设计,从此一鸣惊人,名字也大大方方的印到镀金的名片上,高人一等,连皱着都闪着光芒,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默默无闻的小设计师了,蹲在路边捧着凉透了的盒饭狼吞虎咽,而在暗中推波助澜,牵线搭桥的就是姗美人。
她添砖加瓦的作用大过她传宗接代的价值,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她曾骄傲的认为自己是那一瓢圣水,在他眼里举足轻重,结果份量重,坠得他忍无可忍,手麻筋酸了,一挥手,圣水成了浑浊的洗脚水,散着臭味儿,连浇他最爱的太阳花的资格也没有,我有脚气,花香混杂着脚气,传染力不会比乙肝低,花不成花,香不成香,大煞风景,只能扔掉,丢弃的抹布,还赔上一盆花。
覆水难收。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经过三天颠簸,终于回家了,婉薇的家住在山里,但这个山却不是普通的山,听说一千年前曾是一个举世闻名的圣山,之所以称为圣山,不是因为里面住过什么圣人大仙,而是出过一个叫孔郡的医仙,超凡入圣,只有圣到最高境界才能达到仙的范畴,但仙为什么会住在这个这个交通蔽塞,环境落后,四面环山的盆地?


这是一个被时间和世人所忽视的家族,婉薇为了摆脱这儿,闻鸡起舞,奋发图强,终于考上了大学,也是这个村子里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这儿和外面不一样,崇尚女权,这和云南丽江摩梭人的生活方式很相似,属于母系社会,男女很少单独相处,只在聚会上以舞蹈、歌唱的方式对意中人表达心意,没有实际的婚姻关系,素有‘女儿国’之称的民族,女人当家作主。



成年男子到了一定年纪,若是找到喜欢的女孩儿,白天约好,半夜时分到女子的花楼,传统上会骑马前往,但不能从正门进入花楼,而是要爬窗,再把帽子手套这些具有代表性的物品挂在门外,表示两人正在约会,男人必须在天未亮的时候离开,这时就可以公明正大的从正门离开,如果等到长辈们都起床了再离开,会视为不礼貌。
这个环境优美但封建孤陋的村子却在这种特殊的婚姻制度下一代又一代的繁衍下去,婉薇没有出生在这儿,这话说得就有些长了,她的外婆是族长,女儿就是秦妈,丈夫就是通过走婚形式才有的女儿秦婉薇,秦妈和丈夫情投意合,感情很好,但命不好,没有结婚证,产是丈夫也是名义上的,没过三年就死了,婉薇从来没见过他,而他这个父亲也只有在孩子满月的时候公开举办宴席,承认彼此的血缘关系,以免发生父女乱伦的悲剧。
但她从小就继承了父亲体弱多病的基因,不是发烧就是咳嗽,三灾九难,劫后余生,在她三个月大就被送到了村外治疗,等到七八岁痊愈了才回来,她是见过外面花花世界的人,这儿就像一个天然牢笼,连狗都是傻呆呆,当然排斥这儿,一心想要飞出去,现在又带着伤痕累累飞回来了。也算是落叶归根。或许她也会像母亲那样,为了繁衍后代顺应习俗,婉薇每次想到这儿都会啼笑皆非,很多大城市里不甘寂寞的男人兴许对这儿的婚姻方式趋之若鹜。
走婚男女,维系关系的要素是感情,一旦发生感情转淡或性格不合,可以随时切断关系,划清界限,所以感情自由度很高,在性事方面也是女方占主要地位,女方一旦不给男方开门,走婚关系也就宣告结束,这儿没有什么道德约束,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一拍两散,生活不必弄得太复杂,人生是条河,重心不是船上,而是沿途稍纵即逝的风景,惬意潇洒的生活不需要太多的约束,简简单单也是一辈子。
围楼!这儿的人都住在这个巨大圆柱形成的碉堡里,罗层岸于户里,列镜澜于窗前,建筑融合于景镜之中,景色收纳于户牖之内,建筑坐北朝南,抗北顶以葺馆,瞰南峰以启轩,冬暖夏凉,采光充足,综合利用自然条件,又融山光水色于一体,布局呈中轴对称,由上而下,层层跌落,主次分明,古朴庄重,全楼只有一个大门,无论进出,就像一个工程浩大的天井,在传承汉族源远流长民居建筑基础上同,创造了具有客家民俗风格的独特意境,
“小薇,你回来了,看到你真好,那么多年不见,你漂亮了好多,和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这是阿良,是婉薇的发小,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但两个孩子却同母异父,她自己都不记得是谁的孩子,她大大咧咧的握住婉薇的手,惊奇的看着她白皙滑嫩的皮肤,“你的皮肤真好,跟剥了壳鸡蛋似的,还是外面的风水养人,不像咱们这儿,刮在脸上的风都长了角,使命的刮着脸皮,再厚也经不住长年累月折腾。”


“奶奶还好吗?”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的阿良还是阿良,也是两个孩子的妈,怀里的孩子才半岁多,睁着一双水淋淋的大眼睛,咯咯的笑,婉薇环看四处,这儿好像还是她当年离开的样子,好像时间将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折叠了,虽然长大了,眼眶酸涩,好像从未离开,恍惚如梦的感情越强烈,时间在身心上的蹉跎也就越明显,当年拎着包,嘴角斜拉,骨气傲然,发誓一辈子也不回来。
昔日认识的邻居很多都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他们骨骼健朗,精神抖擞,不同于城市里的老人,他们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一刻也闲不住,一旦歇下来腰酸背痛腿抽筋,而城里吃着各种添加剂和化学勾兑的柴米油盐的老人,体质羸弱,骨质疏松,腰酸背痛那是常态,又不常锻炼,除了跳跳广场舞勉强还算是健身外,更谈不上其他的体力活。
五花八门的保健品吃了不少,作用没多久,反而吃出了尿酸。
这儿的老人一般都是高寿,以素食居多,大鱼大肉那也只是逢年过节才有,很少有七八十岁就撒手人寰的,除了她那弱不禁风又英年早逝的爸爸是个意外,奶奶都一百一十三岁了,喜欢背着布兜去后山捡柴,照她的精神头,活到一百五十岁也没问题,很多孩子都从房间里跑出来,他们之中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人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他们睁着懵懵懂懂的大眼睛打量着她这个天外来客,燕瘦环肥,美丑高矮,大大小小,却清一色的黑,在他们崇拜和惊异的目光洗礼上,婉薇千疮百孔的心犹如受到最温柔的安抚,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虚荣。她是这个土楼里唯一成功飞出去的凤凰,现在凤凰回来了,虽然颜色凋零了些,但总归凌驾于一切鸟雀之上的天鸟。
“小薇,你年纪也不小了,赶紧找个男人生个孩子。我是过来人,年纪越大,风险就越小,以前喜欢偷我家柿子吃的小石榴你知道吧?和你一样大,上个月死了,哎呀,那样子张牙舞爪的,看着都替她疼,是早产,孩子都没保住。”阿良抱着怀里不太老实的儿子,莲藕般的胳膊上下挥舞,仿佛指挥交响乐似的,秦妈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用力的捏了下阿良儿子的脸蛋,与此同时也白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我家小薇刚回来你就跟她报道这个,絮絮叨叨,别人的事儿你少管,把你儿子管好才是你本事,都什么心眼儿,光喜欢打听别人倒霉事当话题议论,你有这么热心怎么没看到你给小石榴烧几张纸?舌头不留心,倒霉事儿迟早得摊你头上,不为自己,也为你两个儿子行善积德。行了行了,别送了,刚才听到你妈叫你,赶紧回去,就你妈那个大嗓门,跟火山炮似的,嚷嚷起来后山的山雀子都吓跑了。”
“小薇,那我有时间再来找你玩儿!”阿良似乎挺怕秦妈,其实不光她,所有人都怕她,因为奶奶是族长,她一共生养了十个女儿,秦妈是最小的,其他九个姐姐都在八十几岁寿终正寝,她是族长唯一的继承人,以后也会接任她的位置,成为下一任族长。
谁敢得罪未来的族长,现在婉薇回来了,那么她就是下下一任族长,不过这个禅让制度比的是耐久性,谁活到最后谁才是赢家,秦妈成了最后幸存者,她叹了口气,婉薇看着那些虎头虎脑的孩子,以前想生,但现在已经不想了,单身也挺好,就是寂寞了点儿,妈妈没有爸爸,也没再找别的男人,一辈子不也照样过来了吗?


“进去吧!”族长的位置在整个围楼最好的位置,那儿无论是采光还是环境都是最棒的,豪华大气,优雅舒适,而且历朝历代的族长都会住进这间象征性的房子里,就像美国每一任总统都会搬进白宫一样,婉薇看着那道高高的门槛,跨过去,就意味着和过去划清界限,再也回不去了,恭恭敬敬的等着哪天像奶奶一样坐在檀木椅上闭目养神,她一直想逃离这个世袭,这个最愚昧和最憋闷的生活方式,族长不是她的目的,她也不屑于在这个封闭的监狱里当牢头,她最害怕的,反而成为她最终的归宿。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吧!
“奶奶!我回来了!”奶奶躺在床上,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将精致的窗花清清楚楚的股射在地上,那都是奶奶自己剪的,大红的颜色,影子很逼真,脱落的颜色,阴影的光影总有几分寥寂和荒芜,秦妈就是族长的影子,婉薇忽然很害怕,从走进这间房子开始,她就注定会成为妈妈的影子,一代又一代,就像一个解不开的古老诅咒,在祖祖辈辈身上恶性循环。
如果她没出去过,没有遇到老唐,没有看过那么凄美低俗的电影,没看过苍老师爱情动作片,没吃过香辣鸡腿堡,没弄懂麦当娜和麦当劳的关系,没崇拜过布拉德·皮特,没在梦里睡过谢霆锋,没狠狠的打过校花,没站在长城上俯瞰过祖国的大好河山,没二过,没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肆无忌惮的耍酒疯,骄傲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这个世界因我而存在。
没旷过课,没暗恋过学生会主席,没穿过漂亮的衣服,没吃过五彩缤纷的彩虹糖,没发誓要为心爱的男人做一辈子家庭妇女,没幻想过年老的时候可以张着只剩下牙床的嘴和老伴手牵手坐在海棠树下看日落,没哭过,没自残过,没对着镜子痴痴的说美成这样让别人怎么活,没爬过山,没追过梦,没那么没心没肺的爱过一个人,没·······
一切都没了,我的世界我做主,没有我的世界,是别人的,我成了过客,这个世界,有我和没我是一样的,时间不会停滞一秒,地球更不会少转一圈,骄傲的自己终究要留在过去,这儿不需要骄傲,无欲无求,心无杂念,只要活着,每天晒晒太阳,牵着一条狗出去溜达溜达,视察自己的国王是否受到侵犯。
不管是下流的欲望,还是高雅的情操,或是更深层次的才华,闪亮的金子囿于崇山峻岭,光芒不再,和废铜烂铁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模样看上去精致罢了,又有谁在意?每个人活着的意念只为活着,后山忙忙碌碌的动物早出晚归,也是为了相同的意念,日复一日,直到老死,别无他求。
“坐吧!那么多年了,你也不回来看看,奶奶想你,希望你高高兴兴的,你妈是不是又骂你了?”奶奶瘦弱而慈祥,她的手仿佛风雨的木头,每个指节都在皱巴巴的老皮下若隐若现,抓住婉薇的手,力气不大,但温情的责怪却让她无地自容,她从心里鄙夷这个贫苦孤苦的地方,现在又灰溜溜的回来了,奶奶是过来人,一辈子不知踏平过多少大风大浪,“这儿是你的家,永远都是,奶奶这儿有花生糖,你叔叔前阵子托人送来的,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越好吃的东西就越想吃,又忌不了嘴,吃多了就牙痛,你妈脾气急,一听你哼哼牙痛就要揍你,每次你都跑到我这儿满地打滚,那么多孩子里,我最喜欢你。”
“都是小时候的事儿,奶奶,”婉薇接过花生糖,小时候爱吃的东西,现在却不想吃了,“其实我并不是那个最出色的,但表哥表姐们每次看到我都咬牙切齿的,恨我把您所有的关爱都抢走了,却又不敢把我怎么样,小时候不懂事,总觉得奶奶是我一个人的,想想真自私,把您的宠爱当成尚方宝剑,到处耀武扬威,因为这个,我没少被妈妈打,但打了也高兴,奶奶还是我一个人的,有什么好东西,我总是第一个吃到,也是吃得最多的一个。”


“原来你还都记得。你妈总说你没心没肺,这也难怪,你是你妈唯一的孩子,她是我女儿我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得狠,心里也念得狠,离家有六七年了吧?你妈就一个人生活,孤孤单单的,你又不常打电话回来,给你打过去还得去三十里外的镇子上打,每次回来你妈都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女儿大了不由娘,你从小到大身体不好,又一直磕磕绊绊的,我是族长,每天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能时间替她操心,全都她一个人,骂得厉害,是因为她着急,没文化,嘴笨,心里想的到了嘴上就变了味,但她的心却是好的,你也别怨她。”
奶奶眼窝深陷,身体向床边移了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核桃般深刻的皱纹在愉悦中似乎变得很生动,婉薇不想吃,但奶奶眼巴巴的看着,又不好驳了她的情面,花生糖似乎放久了,又在被褥中放着,温度让花生糖表面变得粘稠而发软,上面还沾了许多毛绒,刚要放到嘴边,奶奶的神情有些失落,“外面一定有很多比花生糖更好吃的东西,小薇长大了,奶奶却一直把你当成小孩子,你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小薇了,这儿还有桃酥。”
“奶奶,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外面没有奶奶。”婉薇咬了一口,虽然花生糖软了,依然很甜,奶奶还像小时候那样抚着她的头发,语重心长的说:“别哭,刚夸你几句你就原形毕露了,又和小时候一样,一遇到事就哭。眼泪跟后面的水一样,流动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要是哭能解决问题,这个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和烦恼了,这次回来或许也有天意,奶奶疼你,最见不得你哭,一会儿把你妈招来,又得揍你。”
“她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自己的妈面前对我大打出手,那我还像小时候那样满地打滚,您看不下去,自然会数落她:哎呀,你也是当妈的人,脾气说来就来,得改改,把她打坏了可怎么办,打个喷嚏你都紧张要命,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的讲,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疼我还疼呢!小孩子能犯多大的错,讲清楚不就没事了吗?孩子大了,有心眼儿,别让她长大后恨你。”


婉薇说着说着就哭了,一抬头,以前总是扑在她怀里嚎啕大哭,骗她很多好吃的,只要饿了,没被打也要过来哼两声,奶奶总会讨好似的去柜子里拿两块杏仁糕,别人来这儿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被打也是种乐趣,一边痛苦,一边快乐着。
“奶奶这两天一直梦到你太奶奶,她就站在门口,拄着拐杖进来,坐在摇椅上,好像又回来了,眯着眼,晒着太阳,她说想我了,小薇,”奶奶眼角湿润,更加用力的捏着她的手,“奶奶希望你能找个对你好一辈子的如意郎君。”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奶奶,我回来恐怕就不走了,咱这儿的习俗您是族长难道还不知道,我妈····不说她了,就说您吧!您一辈子生了那么多孩子,都不是一个爸,这关系说出去还挺尴尬的,要说如意郎君,如果尊重风俗,我要是看上谁了,倒是愿意从一而终,要是对方是个花心大萝卜,那我的一片真心岂不是打水漂了,我今年多大了?二十九岁零六个月零二十八天,四舍五入,三十了,而且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喜欢谁了。但我听奶奶的话音,似乎不希望我留在这儿。”
“你是奶奶看着长大的,要说理解,我比你妈还理解你,要不然就不会处处给你当挡箭牌,疼你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因为······你是咱们这儿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记得在你一岁的时候给你抓周,你什么都没抓,却抓了一本书,奶奶不识字,你爷爷说你是个很有眼光的人,会赚到比这儿所有人都要多的福分,也会遇到真正陪你走一辈子的如意郎君。”
奶奶提起爷爷(奶奶的十个孩子里,有三个是和同一个人生的,那就是爷爷,我妈就是其中一个,爷爷在我妈六个月的时候因为劳累过度而过世了,之后奶奶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来往,她所说的爷爷大概指的就是我货真价实的爷爷),她低下头,眼神仿佛陷入一段让她无法忘怀的回忆,婉薇在她眼前晃了晃,奶奶不太灵活的眼睛这才慢悠悠的转过来,婉薇坐在床边上,让她靠在她的怀里,奶奶的手上布满了老茧,听说我回来前几天还在院子里扫地,跌了个跟头,之后就不能下床了,婉薇用手划着奶奶耳边的乱发,“爷爷有跟你说过我当时抓了什么书?我妈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这事儿?”
“你还记不记得流传在咱们这儿的医仙传说?”奶奶的头掉得快差不多了,头上布满了黑褐色的老年斑,大片大片的,以前她总是将头发梳得蓬蓬高高的,也认为她能当族长,肯定是因为她的脑袋比一般人都要大,现在稀稀拉拉的头发下却是个很小的头,仿佛没有成形的木鱼,年龄在增长,身体却反增长,越来越小了。
孩子不知不觉的大了,父母也不知不觉的老了,婉薇从小对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不屑一顾,每次妈妈讲起来,也当是睡前故事,和催眠曲没什么区别,遥远的人生口口相传,被时光和历史贯穿,变得支离破碎,即使现在讲起的,未必就是当初的原版。
很多东西和元素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以讹传讹,添油加醋,在传说中加入当时的环境或人们对未来的期盼和臆想,也就成了今时今日人们所说的传奇故事,老生常谈的第一句就是‘很久很久以前········’

“奶奶累了,你还记得后山的陶然亭吗?那儿有个门,你打开,那是你爷爷生前一直住的地方,奶奶死了以后,就会住进里面,和爷爷永远在一起。”奶奶的身体慢慢沉了,婉薇将她的头轻轻的放到枕头上,看到她几乎不用皱都微微拧起的眉心,随后又舒缓,看来爷爷来找她了。
婉薇对这个传说并不感兴趣,她心口的伤依旧鲜血淋漓,一个人闷在房间里,院子里有棵枣树,是当年她出生时爸爸种下的,这是那个悲催而短命的爸爸留给她唯一的纪念,这个季节不冷不热,阳光明媚,树木郁郁葱葱,紫外线也不强,呆在外面不用担心脸上会长雀斑,外面的紫金花又开了,大片大片的紫,一丛一丛的红。
从高处看,姹紫嫣红,晒日光沐比汗蒸排毒养颜的效果更显著,空气中花香四溢,微风习习,也是全年最温和的一段时间,婉薇感慨万千,闭上眼睛,任由风打在脸上,这次回来,可不是天意么?换一个世界,或许也就或一个人生了。
婉薇已经有七年没回来了,她不认得这儿的孩子,就连一起长大的玩伴也都生疏了,有了各自的家,她依然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见面不过是打个招呼,基本的礼貌,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再见面无话可说,有点尴尬,再再见面,看到都会绕开走,但这儿是围楼,家家户户好像住在大学寝室,绕着一圈,楼上楼下,左邻右舍,抬头不见低头见。
婉薇喜欢一个人去后山,那儿是她从小常去的地方,长了很多好吃的野果树,但她不想去陶然亭,死是每个人必然的结局,但她刚在心里安葬了和自己风雨同舟五年之久的老唐,看到坟墓难免会触景伤情,想起尚未出头七,尸骨未寒的感情,眼泪又猝不及防的涌出来。


她还是小时候的她,不管在外面装得有多坚强,狂风暴雨面不改色,但在熟悉的地方就会原形毕露,爱哭而任性的生性并没有随着成熟的心智慢慢消失,而是在有了心事后,学会慢慢隐藏,在亲人面前,这是博得关注和怜爱的武器,在外人面前,这是别人攻击自己的武器。
亲人永远都是亲人,无理取闹也好,怪癖刁钻也罢,包容是出于责任,别人就不同了,每个人都像是山林里的鸟,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去晚了只能望洋兴叹,喝西北风了,季节不对,东南风还呛嗓子。
我们相互算计,相互使绊子,笑容不再真心,冷笑,干笑,坏笑,职业笑,干尸笑,说谎,欺骗,伤害,不择手段,幸灾乐祸,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个形形色色的世界,挤在一个密集而狭窄的空间,每天都会发生彗星撞地球的爆炸事件。
有人出生,也有人死去,上帝忙着造人,死神忙着收纳死人,天使负责甄选好人与坏人,天上地下,连同地球,都很忙,不忙的,要不是行动不便的老头老太太,要不就是走路需要搀扶的婴儿,社会进步唯一的不好就是让所有人都变成了陀螺。
节节攀升的房价,物价和压力成了正比,像鞭子一样打在累弯的脊骨上,不分昼夜的旋转,连逢年过节给亲爹亲妈打个电话的时间都给忙忘了,晕了,都不知道为谁转。
婉薇站在山坡上,晒了个充充足足的日光浴,几乎把这辈子的太阳光都提前蓄满了,以后再也不晒,她摘了一把野花,刚进门就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奶奶过世了,秦妈扬起手就要打她,奶奶临终前想见她,但怎么也找不着她人影,也嘱咐过她,不要再打她的孙女。


在这儿,到处都是绵绵不绝的土包,里面都装着一个人生,只有族长才有火化的权利,这是种至高无上的荣耀,没了身体的束缚和缠绕,灵魂才能走得更远,婉薇穿着孝衣,头上扎着白布,捧着奶奶的遗像走在最前面,所有男人都走在最后面,不管是奶奶生前的什么人,自古以来的规矩就是这样,不可逾越,秦妈是新任的族长。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婉薇仿佛从她身上看到自己未来的影子,她也是要成为族长的人,西游记中女儿国的掌权者,她一直相信知识改变命运,所以才用别人一百倍的努力读书,她对一切条条框框都有种与生俱来的畏惧,她害怕失去自由,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葬送在这个直径只有三百多米的天井里,现在妈妈继位,下一个继承者就是她。
打开陶然亭,虽说是个亭,却是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屋,按照祖训,而且奶奶临终前也留下了话,本该由秦妈留下来守灵三天,这也是雷打不动的规矩,但规矩都是族长定的,族长有权做出改变,这是最后一次,再有族长逝世,不必再让后来者守灵,人都死了,守的不过是一捧灰,生前尽孝,大于死后大动干戈,切不能让责任变成教条,改变就要打破成规,奶奶让婉薇越级守灵,也是对这个规矩的彻底颠覆。


秦妈留下三天的干粮,都是她小时候爱吃的瓜果糕点,陶然亭是个封闭空间,阴气森森,爷爷过世十五年了,从未见光,关上门就是合葬的坟墓,空气常时间不流通就会产生有毒气体,但这儿的人与世隔绝,根本不懂,说了也是白说,反而会变成推卸责任的借口。
婉薇惊魂未定,即使她怀里抱着奶奶的牌位,秦妈也舍不得,但奶奶当着家族那么多人发话,如果她当时在场,只要她不愿意,奶奶也不会强求,婉薇一手抱着牌位,一手抓住秦妈的手,惊恐万状,秦妈的眼泪也禁不住往下掉,再不争气也是自己的女儿,于心何忍?
“别哭了,有奶奶陪你,怕什么!妈就在外面,千万不要出声,奶奶亡灵刚逝,切莫让她挂念,让她安安心心和爷爷走!小薇,你是有文化的人,怪力乱神的东西你自然是不信的,里面有足够的蜡烛,妈妈说过,一切光芒都源于神灵,奶奶是个好人,她会变成神仙保护你的,记住妈的话没有?听到没有!”
秦妈抱着瑟瑟发抖的女儿,她哭的反而更厉害,婉薇回头看了眼黑洞洞的入口,仿佛角落里藏着一个恶毒的野兽,准备好血盆大口,只要她一进来,羊入虎口,分分钟活吞了她,婉薇希望奶奶活着,但实在不稀罕这么大的殊荣,“奶奶是神仙还需要我守什么灵!”


“混账东西!跟你说了这么多,浪费唾沫星子,一句也没听进去。你要不是我女儿,奶奶要不是指名道姓让你来守,你八辈子也摊不上这样的好事儿!把眼泪抹干净,又不是逼你去抹脖子上吊,有什么好难的,你先前不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好几天吗?那么多孩子,就奶奶最喜欢的就是你,”
秦妈说到最后还是不忍心,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又按到她的头上,“别哭了丫头,奶奶临终前还数落我来着的,说我不会当妈,总惹女儿生气,我也不想,但看到你这样我真的是急得心头冒火,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等你哪天有了孩子你就会明白我骂你的每一句都······听话,妈这辈子打了你不少,是妈对不起你,你奶奶是我妈,不管她说什么,我这个做女儿的都得遵从她的意思,这次算我求你,守完灵,我再也不管你了,你要是在这儿呆不下去,你当年是怎么从这儿走的,妈还怎么送你,女儿大了不由娘,你奶奶也说你不属于这儿,是妈太自私了,一直想把你留在身边,不管有没有出息,心里想了,眼睛能看见,这就心满意足了,我们虽然是母女,但缺乏沟通,说什么沟通,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几句话就炸猫,以前不明白,以为是你脾气古怪任性,抵触这儿的生活方式,现在终于明白了,是你的世界太大,这儿太小,装不下你,长了翅膀就是用来飞的,别老收着,时间长会萎缩变形的,天鹅成了家鹅,你的人生还是你自己决定,但眼下这下事,你必须听我的,也由不得你自己决定。”
婉薇愣住了,仿佛五雷轰顶,没想到这些年来妈妈的心思却是这样的孤独,妈妈是她的一部分,而她却是妈妈的全部,秦妈向其他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秦妈也转过身,想回头却只是停了下脚,女儿的眼泪何况不是扎在她心口的刀子,恨不得替她承受,再回头,只要女儿再央求几声,她一定会叛经离道,背弃祖规,刚接任的族长位置也要和她失之交臂了。


“妈,其实我的世界里有你。”婉薇也想过要将妈妈也接到大城市里生活,族长有什么好当的,奶奶就是个很鲜明的例子,忙碌了一辈子却是给别人家做活计,秦妈转过头,婉薇则头也不回的走进去,关上了门,太阳的影子随着门慢慢收起,黑暗幕天席地的砸下来,没有打火机,口袋里有火柴,点上蜡烛,将奶奶的牌位放在桌台上,心里故作镇定,颤抖的如手指却骗不了人,惨白而工整的字体在漆黑的木板上特别扎眼,尖刻有力,藏着一股暗力,仿佛活了,随时都会飞出来咬人。
“奶奶,我是小薇,你安心的去吧!以后我再也不会惹我妈生气,她说不理解我,这不能怪她,是我从未给她理解我的机会,谢谢你从小到大一直那么疼我,给我那么多别人望尘莫及的关照,现在你走了,我再遇到十月纷争,这个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人像你这样替我说话求情了。”
婉薇跪在祭台前的蒲团上,闭上眼,双手合十,靠在胸口,面目虔诚,不像是守灵,反而像是许愿,“奶奶,你不用担心我,小薇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贪嘴好玩,惹是生非的小薇,花生糖还和从前一样甜,你说得没错,我尝到很多比花生糖更甜蜜的东西,心境不一样了,同样的东西就会产生不同的反应,心里反而更落寞,奶奶在,我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奶奶不在了,也就由不得我想不想长大了,你放心的和爷爷走吧!不过你千万得小心你的那些前夫,爷爷等你那么多年,他一定会对你好的,还有,我以后也会对你女儿好的,再也不让你牵肠挂肚,生气会触动肝火,加速衰老,我刚才才发现,妈的头发好像一下子白了许多,我真不孝,害得她把大量的精力和营养都花在了生气上,骂人也是体力活,奶奶,我向你道歉,你听到了就给你女儿托梦,告诉她,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做一个像模像样的接班人,我想过了,在外面混了那么多年,我以为自己是怀才不遇的武则天,后来才发现别人是武则天,而我是上官婉儿,忠心耿耿那么多年,埋头苦干,兢兢业业,就是对我妈都没这么坚韧不拔的心志,最终还是死在了,尸体都无处安放,你说我累死累活都图了什么呀?大姨妈都不准了。”


婉薇睁开眼,蜡烛的光很暗,总觉得后面站了个人,越想越害怕,毛骨悚然,我几乎能感觉到双手背到后面,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有呼气吐纳,背着的手指相互搓揉,脚尖和地面的摩擦,我闭上眼,默念奶奶,默念一切国内外耳熟能详的神灵,希望他们能合力保佑我顺顺利利度过这三天守丧期。
由于是地下负一层,空气中的水气很大,还有许多细微却古怪的声音,或许是老鼠,或许是兔子,又或者是各式各样的无脊椎爬行动物,像蚯蚓,最喜欢这各占湿漉漉的土壤环境,一大团错综复杂的纠缠在一起,小时候还特别喜欢抓在手里玩,现在想想小时候简单是弱智。四壁都是土坯。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只是简单抹了层稀疏而单薄的水泥砂浆,还混合了这儿韧性最强的野草,上面浮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子,好像额头的冷汗,那些细微的声音仿佛被愈演愈烈的恐惧无形放大,婉薇素来胆大,她喜欢看鬼片,国内片能叫得出名的鬼片她几乎都看过了,对3D鬼片更是情有独钟,没人敢作陪,她通常一个人半夜三更看,而且还是午夜场。


脑海里装了那么多恐怖故事,一直认为不恐怖的情节在这样恐怖的气氛下仿佛全都变成现场直播了,吓得她全身瑟瑟发抖,肩膀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还在移动,有点热力,好像是活的,在这种死人住的地方除了她,还有什么东西是活的?该不会是奶奶回来了?她刚死,灵魂好像刚出锅,热腾腾的。


“哎呀!我的妈!”肩膀上热乎乎的东西突然落到了她的膝盖上,又从膝盖摔了下去,是只黑不溜秋的老鼠,婉薇被它这么一吓,全身仿佛被抽了筋骨,软绵绵的瘫在地上,虚惊一场,双手按在跌宕起伏胸口,感谢各方仙灵保佑。
婉薇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液,呼吸急促,血液激流,眼冒金星,耳朵里仿佛敲锣打鼓似的,乱七八糟什么声音都有,同行都是冤家,那些来自不同鬼片的妖魔鬼怪好像碰到了一起,打成一团。
那只老鼠也活该笨死,摔下去的位置不对,脑袋先着地,摔得晕晕乎乎,仿佛喝醉了酒似的,歪歪扭扭的向祭台走去,婉薇想从口袋里拿张纸,将那只老鼠仿佛抓蟑螂一样扔远点,别爬到祭台上,上面放着很多好吃的点心,原本是该放一只猪头的,但考虑到婉薇是个女孩儿,又是单独一个人。
奶奶也事先嘱托不让放这个,血淋淋的太恶心,她也不喜欢,婉薇感谢奶奶凡事都为她面面俱到的考虑到了,她从小在这片长大,天不怕地不怕,当然也不会怕老鼠,小时候在田地里抓到个子大的老鼠,要是饿了,还将老鼠烤了吃,香成了野猪肉,回味无穷,可圈可点,也成了童年为数不多的几个快乐。
“走吧!这儿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婉薇将那只撞了脑子,有点反应迟钝老鼠用纸巾包住,老鼠四爪朝天,牙齿也半张着,黑溜溜的眼睛动也不动,好像死了,婉薇一直想不通奶奶为什么要强调这儿不是她最终的归宿?
难道她还要回去,回到有老唐的那个城市,等他哪天落魄了,等他哪天厌倦了姗美人,等他哪天念起我昔日种种的好,等他哪天回心转意,如果真是这样,不管有多爱她,也不关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志气,或许还会爱,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爱了,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感情上的伤害,也是如此。
“对小起小老鼠,我不是故意要摔你的,是你吓唬我在先,我只是出于本能才伤了你,哎,我们算是同道中人,能喘气的,只有你一个,这样吧!我请你吃年糕,这儿的糕都是实实在在的糕,不像大城市的糕,有一半都是用胶水兑的,咬在嘴里粘稠的不得了,还特别有嚼劲,吃完过后,牙床几乎都麻木了,吃什么都像是吃土。”
婉薇很快就和这只昏昏沉沉的小老鼠说上话,脸上有笑容的人,高兴不一定是从心里抒发的,有可能是因为工作需要,没有感情的微笑是强颜欢笑,没有力量和生命,爱笑的人其实更爱哭,就像越坚强的人在低谷的时候也越脆弱,能把老鼠当朋友,说得头头是道的人,不是因为口才好,是因为害怕和寂寞。


怎样评判一个人是否寂寞,可以看QQ的在线率,刷朋友圈说说的更新率,低头看手机比抬头看风景多概率多的人,面无表情盯着某件东西发呆的人,心不在焉魂不在家的人,至少有一半是出于寂寞。
“啊!你怎么咬人!”婉薇看它挺可怜,就用手去安抚它的脑袋,哪想这只老鼠和雪地里冻僵的毒蛇是臭味相投的一家人,不知感恩还反咬了她一口,伤口不大,似乎很深,那一口,应该是卯足劲咬的,鲜红的血液在指尖上慢慢凝固成了红珍珠,红光晶莹剔透,下意识的松手,罪魁祸首一溜烟的跑完了。
婉薇本来很生气,但看到奶奶的名字,她还是将怒气变成了叹息,老唐和这只忘恩负义的老鼠差不多,在他最落魄的光景,她给予他经济支援,在她最需要他安慰的节骨眼,他的事业迎来了春天,冰雪消融,到处都是怒放的鲜花和掌声,再也不需要她了。


她是他功成名就之前的耻辱,他西装上惹眼的饭粒,影响到他的综合气质,一个成功的人,谈的最多的都是关于未来的宏图大展,很少有人将过去那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辛酸故事当作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管是敬佩还是嘲笑,都不光彩,男人的自尊心能屈能伸,前有越王勾践破吴归的卧薪尝胆,后有梅花香自苦寒来且大放光彩的草根明星,一旦膨胀了,就再也缩不回去。
“好心当成驴肝肺,活该你当老鼠!我记住你了,下次千万别再出现,要不然非吃了你!”婉薇抬着手,纸巾装在受伤那只手的衣兜里,她不胖,胳膊长,轻而易举将纸巾拿出来,连带着还将那只流光溢彩的珠子也甩出来,没有破,但光彩却比之前好像活络了些,刚拿到的时候,上面的光芒很耀眼,但里面似乎是死的,光也没有温度。
但此时此刻,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活了似的,光芒藏着温度,扎在眼里也不那么凌厉,婉薇也弄不懂这个,囫囵的捡起来,还是热乎乎的,可能是一直放在口袋里的缘故,带在身上那么长时间,是坏石头也该焐热了,可是她和老唐在一起五年,风风雨雨,大风大浪,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日夜夜也没将他的心焐热,心比石头冷,铁石心肠,怪不得薄情寡义,转脸无情的。
这世上有两种人最值得尊重,一种是陪男人过苦日子的女人,一种是陪女人过好日子的男人,很不幸,婉薇成了前者,而后者却没她的份,想要走的人留不住,不想走的,即使轰走了也会想方设法的回来的,而且还会在最需要的当口。
一个喜新厌旧,一个水性杨花,臭猪头还需要烂鼻子闻,他们两个珠联璧合,天生一对,老天见了都不想拆散,也免得再去祸害别人。祝福他们百年好合,也算是为这个社会的稳定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了。
舍己为人,好像伟大的心理,因为爱而成全,还是因为恨而身不由己,破罐子破摔,随他去了。花盆里栽不出万年松,猪圈里跑不出千里马,心术不正的人,花开的再艳,香气还是让人浓得反感。
指尖上的血越涌越多,婉薇连忙用纸巾擦,哪想却碰到了珠子上,突如其来的挤压致使伤口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疼,婉薇大吃一惊,浮游在伤口上的痛仿佛变成了针,随着血液游到了心脏,针尖随着心跳不停的抵触,一下接一下的扎,一针比一针痛,这个珠子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来历不明,伤口呈裸露状态,容易感染细菌。
再加上老鼠是很多传染病的重要的载体,别守灵不成,还在奶奶面前感染鼠疫,再大的罪她自己受着,要是连累其他人,就是将那只肇事老鼠找出来五马分尸也减轻不了她的罪孽,婉薇也顾不得那只珠子,将伤口放到嘴里吸了吸,又将吸出来的血水吐出去,反复几次,直到伤口疼到心惊肉跳才停止,婉薇又用舌头将伤口舔湿,反正又没其他人,不拘小节,唾液可以消毒,作用不会比碘伏差。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婉薇饿了,篮子还放在门口,那么远,后面黑洞洞的,再加上伤口一跳一跳的疼,她也不想去,伸手就在祭台上拿了两个残留着余温的紫薯饼,鸡蛋大小,深紫色,在烛光下几乎变成了黑色,奶奶生前最喜欢做这个,不是喜欢吃,而是喜欢看婉薇吃,做的次数多了,很多人都以为她喜欢吃。
婉薇心里一直都有个疑问,怎么也解不开,奶奶为什么那么在意她,论出色,她有个表姐几乎过目不忘,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为人者天》她只看过一遍,合上书,她就能一字不漏的背出来,如果送出去读书,前途无量,不是科学家,最差也得是公务员什么的。


要说美貌,又有个表妹长的跟韩国主播似的,如果把她的素颜放到朋友圈,肯定秒杀十八条街的海内外主播。随随便便对着镜头吃一顿饭,也能赚上十几万,凑够了名气,转脸就能杀进娱乐圈。
特殊对待的背后肯定有原因?即使是亲人,偏爱男孩,是因为封建思想,重男轻女,但婉薇是个女孩儿,这儿又是女权社会,偏爱她也是情有可原,但她毕竟不是众多儿孙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是因为秦妈最小,老人总会对最小的给予特别关爱,有了婉薇后,也就潜移默化的将偏爱转移到她身上,但这也说不通,守灵这事儿事关宗族大事,奶奶在家族中威望很高,几十年来勤勤恳恳,雷厉风行,为人处事一团和气,整个家族在她的带领下几乎比太奶奶在世时还要兴盛,就是这样的人却贸然违逆族规,那么对她的偏爱就令人发指了。
婉薇以后要是继承族长,提起这事儿,也是她人生中的一大诟病,奶奶不同寻常的关爱的背后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她要拿自己一生的名望去挑战代代相传的铁令,而且还要废除,如果婉薇当了族长,再生个女儿,那么她的女儿也将成为下一任族长,世世代代都会被困在这儿,奶奶说她不属于这儿,又废除这个规矩,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奶奶未卜先知,早就知道她未来要走的路,所以才这么坚定不移。
这个世上有百分之五十的烦恼都是可以通过好好睡一觉就能解决的,至于剩下的另一半,等睡醒了再去想,婉薇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了,她没几口就将紫薯吃了,还有一个实在没力气吃,就想放回去,但祭台太远,不想伸手,索性放到了口袋。
又用脚将另一个蒲团勾了过来,排放在一起,她将身体紧紧蜷缩起来,好像无家可归的孩子捡了几张报纸,在破庙里将就了一晚上,有点冷,她下意识的将双手抱在胸前,可还是冷,祭台上铺着一层红色的棉布,她哆哆嗦嗦的爬起来,将上面几只点心碟子放到地上,将棉布扯下来,她最怕冷,可不能冻得半死,奶奶看到了又得挂心。



祭台上有隐约有个500毫米×500毫米的凹槽印子,标准的正方形,中间还有一个弹珠大小的洞,婉薇出于好奇,将眼睛贴上去往里面看,但什么也看不到,手心一紧,珠子硌得生疼,婉薇看了眼桌上的小洞好像和石头差不多,就信手将珠子放了下去,哪想‘咯噔’一声,四四方方的印子往下一塌,没想到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祭台还有这么悬乎的机关。
婉薇脑海里莫名的想起奶奶先前嘱托她的话,说她周岁抓到的书就放在这儿,让她有时间过来拿,她当时说的时候郑重其事,能让她记在心里的,那就不是一般份量,而且爷爷也说,这本书可以给她带来许多吉祥,听得她心花怒放,又好像是别人家的好事儿。
祝福是点燃黑暗的灯,只有在困境和黑暗中才需要灯火照亮脚下的路,最重要的是,这个祝福却是承载在那本书上,而不是她这个人,是照亮未来的灯火么?
而且奶奶为什么平白无故提小时候的事?她的重点在哪里?婉薇自从回来的这十来天里,一直情绪低落,也刻意回避这儿,要不是这次借着守灵的机会,估计她这辈子都不打算来的,奶奶执意让她守灵,会不会也是这个缘故?
木板陷下去后,又从中间仿佛电梯似的向两边打开,一本泛黄的书展现出来,纸质很厚,像是牛皮,边角磨损的厉害,封面上还挂着一颗狼牙,应该是狼牙,颜色有点发黑,越是古旧的东西越容易与空气中的氧气发生作用,当年李莲英打开老佛爷慈禧的棺材时,老佛爷面目安祥,皮肤细滑,好像还活着似的,但没过一会儿,她脸上和裸露的地方就长出了长毛。


书本看上去有些年代了,还是用线装订的,婉薇心跳加速,受伤的指尖上又涌出了血,她放到嘴里吸吮了一下,用另一只手将凹槽里的书拿上来。
哪想无意中碰到了旁边的隔板,整个桌面仿佛变形金刚似的,又在正中央有三分之二的地方呈现更大的凹槽,婉薇听到动静,手忙脚乱的往后退,和刚才那个四四方方的小凹槽一样,呈现出更大的一个凹槽,婉薇面色惨白,喉舌仿佛都给恐怖干结住了,心里一阵阵发毛,七上八下,不知所措,直到所有的声响都停了下来,这才提心吊胆的往前走了两步。
更大的凹槽在小凹槽的下一层,婉薇慢悠悠的将手伸过去,头顶上忽然传来有人走来走去的踱步声,好像焦虑不安,婉薇被这么一吓,还没碰到画轴又如惊弓之鸟似的缩了回来,手指上的疼痛在暂时的平缓后又卷土重来,疼得她几乎尖叫,好像有刀子将她整个手指都切掉了。
婉薇很累,一连番的折腾更是让她筋疲力尽,她摇了摇头,还是一鼓作气,这儿是爷爷奶奶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些妖魔鬼怪怕也遵守这个规矩,而且奶奶让她过来拿,想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自然不会像007电影上那么夸张,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会有暗器毒箭之类的东西突然飞出来,闪过一道肉眼看不到的金光,不管扎到哪儿都会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那可是婉薇嫡亲的奶奶和货真价实的爷爷。
两样东西还是顺利的拿到手上,婉薇屏气凝神,神仙跳似的向后连退了两步,松了口气,坐在了蒲团上,那本古书很软,说不出什么质地,也判断不出具体的年代,上面的字仿佛抽筋似的全都痛苦的缩在一起,婉薇小时候从外面治好了病回来之后,就养在了奶奶身边,教过她一些类似甲骨文的字。
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要学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她以后可是要当族长的人,又没有涉猎考古界的意愿,当一个赫赫有名的考古学家,难道为了今天,奶奶未雨绸缪,从那个时候就开始铺垫了,她的套路也未免深了些,老谋深算用在她身上也不算是贬义词,而且对耐心和深谋远虑的考虑,摇身一变,升级成了褒义词。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婉薇想到这儿就更不明白了,那么大的良苦用心为什么还要欺上瞒下,兴许连秦妈也蒙在鼓里,如果她和老唐感情没有破裂,如果她不回来,如果她在外面的城市安家落户,结婚生子,错开了奶奶想要的一切天时地利,从而无法将事情推到今天这一步?那么她经营·····应该从爷爷没死之前就开始经营的苦心不就全打水漂了吗?
这世上哪还有比功亏一篑更难以接受的事儿?而且奶奶一直表现出某种志在必得的自信和坦然,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即使是死了,也完成了她的全盘大计。
为什么?为什么呢?奶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该不是老糊涂了,犯了老年痴呆症,跟她最心爱的孙女开了个玩笑,但婉薇知道,奶奶花了几十年撒下的网,绝不会为了舍近求远,捕捉她这个小虾米,难道奶奶将她作为诱饵,放长线钓大鱼,想从海里拖出什么比鲨鱼更恐怖的大王乌贼么?婉薇脑子里不停盘旋着十万个为什么。
翻开书本,只有短短三页,勉强认得几个,‘南宫’这两个字很好认,小菜一碟,拿出去也能吹半天牛,婉薇从小玩心重,性格又很顽劣,对这方面更是没什么仙根,之后脱离了奶奶去了大城市读书。


这方面的东西虽说还有些残留,却也荒废了差不多了,婉薇抓着头发,越看眼睛越发紧,一夜之间变成了文盲,她的记性虽说不能和那位过目不忘的表姐相比,却也不差,要不然她不会在当时那么苛刻的学习条件下还能从围城飞出去,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她也是一般人。
奶奶年轻的时候是个奇才,几乎什么都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得厅堂,下的厨房,会绣花,也会看病,连佛语也能像模像样的说上几句,但她很低调,从来对外张扬。
不像那些眼皮浅薄的妇女,就是做了件奇形怪状的胸衣也要在围楼上挨家挨户念叨,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会做衣服,其实人家连更复杂的中山装都能在一个小时内做出来,更别就是小小的胸衣,两三分钟的事情就能搞定,奶奶含蓄隐忍的优点如果拿到外面,也算是大家闺秀了。
婉薇听奶奶说过,很多东西如果正面看不懂,那就反过来看,就像中学的物理试卷上常有的时钟考题,画一面钟,是从镜子里反射出来的画面,让学生写出正确的时间,方法有很多,但最简单的一种就是将试卷翻过来,反面的时间是几点,答案就是几点。
那时候奶奶经常在她耳边唠叨,做人做事千万不能死脑筋,试着打破常规,杜绝循规蹈矩,婉薇听不懂,嘴里答应,但真正听到心里的却只剩下只言片语,婉薇刚将书页翻过来就后悔了,纸质太厚,根本不透明,而且下部分还被撕出个大口子,那些字勉勉强强还能认得几个,但关联性不大,驴头不对马嘴,好像乱凑在一块儿充数量的。



古文和现代白话文从本质上有着很大的区别,繁衍的年代不同,适应体系和环境也天差地别,虽说现代文是从古文一点点潜移默化进化来的,但已基本部落原本坯胎,无法对号入座。
就是离现在稍近些的繁体文,很多人连蒙带猜,照葫芦画瓢还是认不出来。更别说这些生涩扭曲的古文了。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连经验丰富的古文字专家也破解不出的古代文献,毕竟古人的智慧离我们相隔千年,一天都一个变,何况是千年。
今天可以颠覆昨天,明天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刷新今天,人就是人,上天的受造者,沧海一鳞,微不足道,昨天属于过去,好坏都无力回天,今天是眼下,可以尽力左右,但明天却是未知数,没人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会先来。
婉薇心里一阵懊悔,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么一遭,她就该好好跟奶奶学习,事已至此,把肠子悔断了怕也派不上用场,她前后大概翻了翻,这是被爷爷祝福过的书,也和她的未来息息相关,所以婉薇看得特别用心,看完了书,又拿起画轴,外面包着好几层密实而柔滑的丝绸,主体是红色,上面的图案繁琐而美妙,好像是七彩祥云。
婉薇要不是看到最顶部有黝黑色的轴柄,也判断不出它是幅画,看得出来,应该有人特意将它裱好,婉薇小心翼翼的将它摊放到地上,一点点的将轴心往下推,主要的画一般都会被镶嵌在正中间,上下两段会有十来寸的地方都是衬托,会有素雅的花样。


但让婉薇不可思议的是,画像居然是空的,婉薇不是看到帅哥就流口水的追星族,但她却看了不少肥皂剧,女人的想象力向来都是所向无敌的,哪怕纸上一个小小的针眼,也能幻想出一幅惊心动魄的奇异景观,更何况在这种气氛渲染下的画,她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自己,在奶奶眼里,她是天之骄子,把她画上去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展开三分之一时就放弃了这个念想,会不会是山水画,也不是,山当然会画在最高处,然后有水,再有其他风景依次排开。
三分之二时,婉薇就不想看了,不是自己,哪怕是个美男子也不错,然后出去后,他们在一个飘着蒙蒙细雨的现实中偶然相遇,从此高大帅气又多金的嫩葱美男,痴恋大龄女青年的王牌情节就展开,爱得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排山倒海,一发不可收拾,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人能阻止他们的幸福生活。
“搞什么!白高兴了一场!爷爷奶奶,你们费尽心机难道就是想告诉我,这只是一个玩笑?”婉薇啼笑皆非,突然激起的兴致很快就让透支的身体更加虚脱,她将画马马虎虎的重新卷起来,一共是四层护套,每个套子的大小都差不多,这就要求轴画卷得更加紧实,而且在上护套的时候也得留神。
婉薇忽然觉得上当受骗,她胡乱的只套了两个护套,第三个实在套不下,索性扔到一边,那本看不懂的外星文,她也原封不动的放回到小凹槽里,又将画轴也丢了进去,左边的顶头卡在了小凹槽上,婉婉困得几乎睁不开眼,胡乱的用手按了几下,最后是用蛮力才勉强按下去的,只听“咯”的一声,仿佛手机卡插进卡槽里就位的声音。


婉薇刚才光顾着拿画轴,没留意在画轴的另一边还放了一只很不起眼的簪子,顶头是红宝玉,在烛火下闪着混沌却灵动的光,婉薇很喜欢,看来这是爷爷奶奶给她准备的意外惊喜,知道她会生气,早早的连消气的礼物都想到了,真是神人。
簪子算不上漂亮,也不精致,甚至还有点笨拙,但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却是个难得的宝贝,一看就是文物,拿出去卖,应该能值不少钱,婉薇心满意足的将红玉簪子放到口袋里,顶端似乎还插进了软绵绵的紫薯饼,婉薇远远的站到一边,见小凹槽合到一半却怎么也合不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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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前拍了下桌子,每拍动一下,凹槽上的盖子就往中间靠一点,婉薇一心想让凹槽合上,又按了按上面被翻得有些折痕的古书,她不记得当时拴在上面的狼牙摆放的位置,多半是狼牙顶到了什么机关,她又将书拿了出来,将上面的狼牙又摘了下来,又放进了口袋,但盖子还是合不上。


她只好将那本古书和画轴又拿出来,用脚狠狠的踢了桌腿几下,上面的盖子终于原封不动的合上了,祭台上的小孔还在,但先前那颗珠子却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按道理,它是开启的机关,最后也应该被弹射上来才对,婉薇也顾不得什么,又将眼睛贴上去,还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
但她却隐约听到祭台内部似乎发出一种类似齿轮生涩转动声,“咔咔”的,很吃力,也很重,或许时间过于长久,相互接壤有些困难,婉薇的第六个向来最准,她低下头,刚才还在地上的两个相连的蒲团不见了,连同的还有那个从祭台上扯下的红棉布。
更让婉薇匪夷所思的是,刚才她还连吃几个的紫薯饼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睁着眼睛,血淋淋的猪头,婉薇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她将口袋里的那个插在红玉簪子的紫薯饼拿了出来,但一眨眼却变成了绿豆糕,她难以置信的往后退,好像被困在一个危机四伏的陷阱里,她知道母亲就在外面,大惊失色的往后退,奶奶为什么要将她推到这么恐惧的境地?
四周也变了,墙上混合了野草的水泥砂浆不见了,只剩下毫不留情的干泥巴,散发着一股恶臭,应该是用河底的淤泥马马虎虎的抹上去的,而奶奶的牌位也不翼而飞,变成和那本书上一模一样的古文,她一个字也不认得,这是怎么回事儿?好像每一次眨眼的空隙,这个世界都在灰飞烟灭中不停的聚散和重组。



前面有扇门,婉薇迫不及待的要去外面找妈妈,她刚转过身,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后面的祭台忽然发出“嗖”的一声,她全身随之震动,巨大的冲击力致使她不用跑也摔到了门口,后心一阵刺涌,似乎还在随着心跳一寸寸的往内里深透。
她的头抬不起来,好像被石头重重的压着,后心应该中了暗器,不是很痛,她却感到了强烈的窒息,视线模糊,光线阴暗,那只画轴被她压在身下,几乎要将她的肋骨垫断,心跳减速,血液流动变慢,嗓门眼儿好像爬了好多只毛毛虫,顺着气管,前仆后继的往外攀爬,用力一呕,一口血喷了出来,是黑色的,有一些飞溅到了她拿红玉簪子上。
门开了,光线铺天盖地的投进来,她的视线却更加阴暗,还不停的往下坠,一双靴子投入到她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上面还有暗紫色的花纹,连同垂落在鞋面上的衣服也是暗紫色的,很华丽富贵的颜色,一方温热的帕子羽毛似的落在她的手上。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捏住那只红玉簪子,用力一拽,动作粗鲁而蛮横,画轴和那本古书都被拿走了,婉薇全身的力气仿佛都从后背那个血洞漏光了,涣散而恍惚的神智让她感觉不到痛,那块染血的帕子和插在簪子上的绿豆糕一股脑的丢在她脸上,婉薇的眼睛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闭上了,但耳朵还能听见几缕声响。
“凌曜殿下,您这就要走了吗?”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儿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委屈,好像对方欠她一大笔钱,因为得罪不起,对方想给就给,不想给不用说滚蛋也会有人将她轰出去,讨薪本该是理直气壮,现在听起来却是低声下气,没有人答话,女孩儿欲言又止,脚步往前急促的走几步,或许是对方觉得她太难缠,赏了她两分耐心,听不到说什么,之后错乱的脚步仿佛腾云驾雾,突然就消失了,女孩失魂落魄,跌坐在了地上。
“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老爷到处找你呢!老太太和夫人都在,快点跟奴婢们回去吧!”两个丫鬟模样的人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将瘫倒在地上的女孩儿扶起来,其中一个惊呼,“二小姐,您的手怎么受伤了?别用力,您忍着点儿,奴婢这就扶您回去包扎。”
“别管我了,我没事儿,你们几下现在就去通知老爷老太太,就说叶千灵擅闯灵格禁地,欲行盗窃上古遗书,此乃欺师灭祖,被我发现后想要杀我灭口,逃脱之时却被暗器所伤,去吧!”
女孩儿手上裹着帕子,紧紧握着,血丝从洁白的帕子上渗出来,血迹斑斑,白里透红,她将两个前来支应的丫头支走,拿出刀,慢吞吞的走进半开屋子,她蹲下身,将遮在婉薇脸上的帕子捡了起来,上面的血迹透着诡异的暗黑,怕是暗器上有剧毒,她也活不成了。
跪在地上,眼泪簌簌而下,好几滴都落到了婉薇的额角上,慢慢往下滑,细小的眼珠相互融合兼并,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珍珠,掠过她眉毛,睫毛,划过她苍白的脸颊,好像变成她的眼泪,在阳光下迤逦出一条不太明显的泪痕。


“爹!”女孩儿在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有气无力的走进大厅,门口有个四耳金漆镂空香炉,丫鬟将金光闪闪的香炉盖子打开,轻轻的放到桌上,又用夹子从精致的花篮里拈出两块白色质地的香料,放到了冒着火星明明灭灭的香炉里,合上盖子,袅袅曲折的白烟从镂空的盖子细孔里漂浮出来。
清雅香馥的香气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但坐在堂屋中的几个人却绷着脸,气氛异常紧张,尤其是坐在最上首的老太君,坐在下首的应该就是他的几个儿子,之后就是妻妾儿孙,呜呜泱泱全都挤在一起,低头端坐,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连相互交换眼色的小动作也不敢有,仿佛批判大会就要开始,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检讨自己近来的是非对错是否会引来一互顿打。
“都什么香,灭了灭了?书翠呢!你是死人吗?那么浓的烟跟着火似的,老太太这几天哮喘刚有好转,能经得住这么大烟气熏呛的吗?”坐在老太君下首的男人应该就是一家之长,他仿佛一个吃了败仗的失意将军,郁闷从无发泄,看什么都不顺眼,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叫书翠的丫鬟如临大敌,仿佛犯了多晶硅概念股欺君大罪,搞不好全家都得流放到苦寒之地,两腿发软,全身都在哆嗦。


她的手还没碰到盖子,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太君睁开眼,浑浊却透着锋利锐芒的眼睛在她儿子脸上转了下,又转向那些翘首以盼却又赶紧低下头作事不关己姿态的人,只是轻轻的冷哼一声,他儿子就坐不住了,不耐烦的向书翠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书翠仿佛得了大赦,脸上故作镇定,但脚却逃也似的飞出去。
大户人家的丫头多少还是有点气势的,即使落荒而逃,看上去也像是敢死队,不紧不慢的。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老太太,我的女儿我知道,千灵是您看着长大的,她不可能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您可得替千灵讨个公道。”一个纸片似的妇人挂着满脸泪水跪到了老太君面前,额头触地,虔诚而优雅,脸上有些岁月痕迹,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绝美娇容,用绣着鸳鸯戏水的帕子一下又一下的轻按眼底,坐在她旁边的妇人神色鄙夷,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还用小姑娘都不稀罕的东西,真不知道是人老心不老,还是人老不服老,只好不甘心的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博得老爷的目光。
但老太君在上,谁也不敢在她眼皮底下放肆,讥笑受到约束,只是在眼底跃跃欲试,并没能让她那甜美的嘴角上翘成冷笑,老太君是踏过千山万水,踩过刀山火海的人,她的眉梢只是向她转了转,那妇人仿佛五雷轰顶,眼里喷薄欲出的讥笑来不及收,变成了狼狈,敢在眼光毒辣的老太君眼前暗渡陈仓,无疑是自讨苦吃。
她倒吸了口凉气,双手紧紧绞着帕子,将头重重的压下去,嘴角尚未成形的冷笑变成的幽怨,让她原本就精致的美颜仿佛更加惊艳了,老爷似乎最宠爱她,但在眼下他是非难断,冤屈难伸,爱莫能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好装作没看见。


老太君再次闭上眼睛,似乎在等什么。在上的不说话,在下的自然也就不敢多嘴,全都正襟危坐,好像新年家宴圣会,没人敢造次,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儿扎着冲天辨从门外摇摇晃晃的跑进来,发根不绑着红绳,在末端还坠着两颗豆子大小的铃铛,随着步伐叮铃作响,大概五六岁。
她跑到跪在地上的妇人怀里,见她脸上有泪,搂住她的脖子,叶老爷见老太君睁开眼,故意借着孩子缓解气氛,“过来,到爹这儿来!我的小乖乖,又长大了!饿不饿,爹给你点心吃。这个,来,拿着拿着,多吃点!爹知道你最爱吃这个了!”
“我才不爱吃这个,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爱吃什么,这是语香姐姐最爱吃,她一顿能吃十几块!肚子撑大了还要吃。”叶语香是苏夫人的女儿,也就是先前幸灾乐祸却被老太君扫了一眼的那位,小孩子童言无忌,但对面苏夫人的脸色就要挂不住了,显然恨之入骨,紧紧咬着牙,当着老太君的面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好暗暗的瞪她一眼。
叶老爷脸上也是一阵尴尬,将手里的几块糕点又讪讪的放了回去,气氛在叮叮当当的响铃下似乎变得更加凝滞,语双跑到老太君怀里,仰起头,老太君慈眉善目,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替她擦拭额头上的细汗,叶老爷趁机向苏夫人使了个眼色。
苏夫人委屈的眼泪直往下掉,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他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一阵抽搐,心疼只能放在心里,他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人,似乎她的死活跟他无关,他也正想找个机会将她扫地出门,但有老太君在,很多事情他只是个空架子,徒有其表,没什么实权,鸡毛蒜皮的事在他职权之内,再大点儿的,他的手就不够长了。
“老太太,我和千灵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从小到大,她看到老鼠都吓得半死,又怎么会一个人去偏远的禁地,”这时坐在苏夫人身后的叶语菡站了起来,苏夫人脸上一阵颤动,连她自己的女儿都跟她对着干,她扯了扯语涵的衣袖,老太君将语双抱在腿上,从盘子里拿出一块杏仁糕给她,双手合力缠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摇晃。
苏夫人见老太君看似温和眼睛杀来了,头皮却一阵发麻,似乎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两人心知肚明,只是顾及孩子和老爷的面才没有点破,从此在她面前也就低人一等,再加上老太君威势,理亏,心虚,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语菡坦然自若,苏夫人脸上的落魄几乎要从脸上掉下来,再多的脂粉也压不住,语菡跪在王夫人面前,义正言辞的说:“我相信千灵不会做这样的事儿。”

“我记得你们俩很少玩在一块儿,替人作保,被保的人罪孽有多大人,你就得背上多大的风险,尤其是家人,本该其乐融融的,你能在危急关头站出来替千灵说话,说明你心地善良,勇气可嘉,还有几分难得的魄力和侠义心肠,家就是一盆沙,散开了,各怀各的心思,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以善意待人,聚拢气力,即使是细小松软的沙子,也能建起一座碉堡,想要稳固,还得劳烦大家齐心协力添砖加瓦,孔郡山庄不是我一个人的家,是你们大家的,语菡,我知道你的心意是好的,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人世间有很多相对的东西,其实都是说不清楚的,没有界限,模棱两可,你是拿什么标准去衡量一个人的善恶或是非?”
老太君见语双手里的糕点吃完了,又从拿了块点心,但语双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另一盘,语菡似乎没听懂老太君的话,千灵生死未卜,又犯下这么忌讳的话,即使侥幸逃过一劫,绝境逢生,以孔郡山庄不近人情的家法,她也活不了。
苏夫人又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再也顾不得什么,用眼神剜了她一眼,别吃力不讨好,没把千灵救着,反而把自己也搭进去,老太君一直不喜欢她,处处堤防,她栽在谁手上都能认命,要是栽在自己女儿手上,那可就哭笑不得了。
“这·····老太太,反正我就是相信千灵不会·····她胆子那么小,连老鼠都不敢打,又怎么会去那么阴森恐怖的地方。”语菡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但她始终相信千灵不会犯事的,王夫人一脸感激,没想到和她针锋相对的苏夫人的女儿会相信她女儿是清白的,叶老爷清了清嗓门,看了眼二小姐叶语寰,一直呆在旁边不说话的叶语寰仿佛刚缓过神来似的,坐在椅子上,用手按着受伤的手,帕子上的血迹凝固了,鲜艳过了时,慢慢阴暗了,眼神跌跌撞撞,好像没主见似的在众多面容中寻找帮助。
但那些惶惶不安的眼睛也都避着她,老太君将怀里的语双放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碎屑,但她并没有将重心放在她身上,语寰暗自松了口气,袁夫人脸上的表情松懈了许多,这语寰是袁夫人怀里出的孩子,不是对手。



但看对手的笑话却也能扫一扫刚才蒙受的憋屈和惊吓,脸上的神气和悠然又都回来了,袁夫人仿佛天生闷葫芦似的,眼神畏怯的看向女儿,女儿是她的主心骨,女儿向她救助,她就更加惊慌失措,好像和女儿联手策划了这场惊天大阴谋。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老太君脸色平和,似乎眼下这么大的事件并未让她的心绪受到影响,连细微的涟漪也没有,娓娓道来,“从前有个孩子,是个天生的哑巴,不会说话,但他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在他家后面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没人来供奉香火,这个小哑巴每天都会给他送去两个馒头,天天都来,风雨无阻。他家生活也很贫困,两个馒头对于一个经常忍饥挨饿的孩子来说真的容易,尤其他还有一颗怜悯他人的好心,”老太君说到这儿,意味深长的看向语菡,“在你看来,你认为这个小哑巴是好人还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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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危难之中帮助一个比自己更可怜的人,这定是好人无疑了。”语菡听得心惊肉跳,似乎觉得老太君无缘无故给她讲这个故事,肯定是为了颠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和对人性的判断,苏夫人恨铁不成钢,还好她还有另外一个女儿,机灵古怪,心眼儿多,会算计,倒是合乎她的心意,把她留在身边光看着都气饱了,正寻思给她随便找个差不多适合的人家嫁了算了,省得给她惹麻烦。



语双是所有孩子中最小的,老太君也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就连叶老爷也不敢冲她翻一下白眼,活泼可爱,小小年纪就能说出像大人那般体己的话,相比那些整天勾心斗角,心怀鬼胎的大人,她更喜欢和这个小小人在一起,老太君点了点头,“后来有一天,老和尚死了,胸口被利器凿了个大门,被人掏了心,那个破庙也被大火烧成了废墟。官府就派人来查,不出两天就将罪魁祸首捉拿归案了。如果我告诉你,杀人放火的就是那个你认为是好人的小哑巴,你会相信吗?”
“他····他就是害怕老和尚饿死才给他送馒头,那么多年风雨无阻,是不是老和尚疯了,他出于正当防卫才失手杀了他?”
语菡脊梁骨一阵发凉,老太君的话无疑是暗示千灵就是那个杀人放火的小哑巴,但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实在想不通,王夫人身体无力的坐下去,苏夫人仿佛看到胜利在望的苗头,要不是老太君在上首坐着,她早就心花怒放了,旁边的语寰苍白的表情也逐渐有了起色,老太君起身,语双够不到她胳膊,只好扶着她的拐杖,顶头镂刻着双龙戏珠,她走到语寰面前,向她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也看向王夫人,让她也起来。


“江洋大盗可以变成好人,但他本身的恶迹不管他做多少好事都抹不干净,想要真正成为好人,必须拿出比常人多十倍的努力积德行善,下坡路容易走,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又有几个能真正坚守实心?好与坏的界限,只在乎一个欲望,你是个心善的孩子,自然会偏向同样心地善良的小哑巴,用你一贯的经验将他归纳为好人,但就是这样的好人却成了令人发指的杀人犯。”
老太君枯瘦的手轻轻的按在了语菡的肩膀上,“很简单,因为老和尚曾经和他开了个玩笑,他说他是半仙,只要吃了他的心,就能治好他的舌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哑巴信以为真,从那时起,他想说话的欲望就像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最终起了杀心,结出恶果,小哑巴吃了老和尚的心依然还是个哑巴,其实也不能光怪小哑巴心术不正,老和尚不该拿小哑巴最想要却又得不到的东西开玩笑,越想要的东西就越想要,越得不到就越不择手段,背弃了自己的良心,失去自我,误入歧途!”
坐在椅子上的语寰冷不丁的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全身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叶老爷大惊失色,苏夫人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玉一般莹润的手,指甲让染着鲜红的颜料是用凤仙花制造而成的,还散发出淡雅的香气,脸上凑热闹的神采几乎就要从眼里飞泻出来。
“启禀老太太,人抓到了!是前几天刚来府上走动的于表哥。已经死了,在十里外的林子里发现的,仵作验过尸,差不多是一个时辰之前被人割喉而死。”仆役没敢直呼他的名字,老太君脸上一目了然,似乎早就知道会是他。
语寰惊恐万状,叶老爷仿佛从她极端崩溃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猫腻,狠狠打了她一耳光,一巴掌下去,清脆利落的动静仿佛变成铁锤,重重的砸到了胆小怕事的苏夫人头上,当即晕了过去,她身后的两个丫鬟连忙将她背出去。



“语寰,千灵本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她一直都很喜欢于寒轩,但于寒轩对你情有独钟,千灵是个懦弱胆小的孩子,不争不抢,逆来顺受,是个出了名的受气包,连只老鼠都敢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吓她两滴眼泪。”
老太君双手握在龙头上,慢慢蹲下身,神色萧杀,微微收敛的瞳孔暗藏毒箭,语寰本来就心虚,面对老太太的眼神追杀,犹如万箭穿心,连颤抖的力气也没有,“别以为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当我老眼昏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们这些兄弟姐妹奚落她的每一句话,打在她身上的每一拳每一脚,我都清清楚楚,老和尚死在自己的有口无心上,于寒轩什么人你不知道,我却是一肚子明白,于寒轩是千灵一直想要却又一直没机会得到的,你故意拿于寒轩诱哄千灵去偷禁地的上古遗书,就你这点小九九也想在我这个老太婆面前瞒天过海?语寰,你娘是个软骨头,你是所有孩子中在我身边呆得时间最长找一个,千灵不是小哑巴,是小哑巴的人,其实是你,告诉奶奶,你处心积虑的利用于寒轩诱哄千灵去帮你偷遗书,你要说是为了于寒轩,那就不要怪奶奶不认你这个孙女了!家法你是领教过的,于寒轩被人灭了口,你又不痛不痒的,奶奶还没老糊涂,很多事情不管你伪装的有多好,越是生动,在奶奶看来越是漏洞百出,欲盖弥彰的幌子和障眼法一样,都瞒不了人,被拿走的遗书是假的,那么重要的东西却那么容易就得手了,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是你从来就没把奶奶和孔郡山庄放在眼里?在我印象里,你是个很娟秀淳朴的女孩儿,是哪个老和尚蛊惑了你,以至于让你鬼迷心窍,算计自家人!”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白养了你这么多年,我就是喂一条狗还能给我看家护院,你胳膊肘往外扭,还拉上千灵给你当垫背的,你说你可不可恨。今天非得打死你以儆效尤!看看以后谁还敢吃叶家的饭净做对不起叶家的事儿!”
叶老爷勃然大怒,苏夫人眉眼流光溢彩,按耐不住的激动将她如花似玉的容貌衬托的越发美艳,小人得志,几乎就要忘形的翘起二郎腿,老太君让所有人都散去,苏夫人神气活现,仿佛所有的羞辱都被这精彩的一幕洗刷干净了,她刚走到门口,老太君却出乎意料的叫住了她,苏夫人脸上的笑容仿佛一下子被冷空气冻住了,千万可别乐极生悲。
她在看到跪在地上面色恍惚的女儿,无奈的叹了口气,母凭子贵,女儿不争气,好像自己生了个别人家的孩子,尽向着别人说话,浪费了十月怀胎和抚育至今的心血,老太君在一天,就像十万大山,沉沉的压在她头上,乌云密布如影随形,使她不得开心颜。
多年的大道趟成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才哪儿到哪儿,想要出头得盼到猴年马月?压抑日复一日,越想挣脱却越挣不脱,她不敢成为老太君嘴里所说的小哑巴,但小哑巴在成为后来的小哑巴之前,势必也权衡中苦苦挣扎。



“我这两天老是头痛,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办,务必给我问出和她里应外合的人。”老太君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而且语菡是所有孩子中最善良勇敢的一个,苏夫人受宠若惊,没想到老太君这么器重她,毕竟涉及家法的事儿,一般都是由家族中份量够上数的人才有资格掌权,这是要将孔郡山庄的大权慢慢移交给她的前兆吗?
乐极不但没有生悲,反而落了个意外惊喜,一时没反应过来,叶老爷又用拳头抵在嘴唇上,故意“咳嗽”一声,老太君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你这是嗓子不好吗?一会儿让下人去药铺给你抓些治咳嗽的药,别一声接一声的,听得我嗓子都想和你一块儿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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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儿让母亲担心了。”叶老爷对老太君言听计从一半是出于责任,另一半则是孝心,有老妈子过来搀扶老太君,将她慢慢的扶到椅子上,王夫人泪如雨下,她没想到千灵会这么傻,也从未发现她对于寒轩还有这个心事,于寒轩虽说是她侄儿,但她嫁到孔郡山庄却是她哥哥处心积虑,威逼利诱安排的。
老太太之所以没有在所有人面前点破这件事,虽有嫌疑,却也给她保全的情面,以免让人觉得她嫁山庄别有用心,就是为了今天给侄儿开后门,千灵话不多,不机灵,反应迟钝,好像连眼珠子转的都比别人慢一拍,慢性子,不喜欢凑热闹,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看金鱼游泳也能津津有味的看上好几个时辰。
那么多兄弟姐妹,也就语菡愿意和她在一起,因为苏夫人和她针尖对麦芒的关系,每次来玩也都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生怕被发现,苏夫人还因为这事儿特意在门口含沙射影,骂了很多难听话,语菡也就不敢再来了,千灵和闷罐子没什么区别。怎么折腾都不出声,她这个做母亲的看着都急得直冒火,久而久之,她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谁沾上谁倒霉。
王夫人很诧异,傻头傻脑的女儿长大,有了自己的心事,也学会了掩藏,哥哥一直觊觎孔郡山庄的遗书,也曾旁敲侧击的提醒过她几次,都被她严词拒绝,也警告他别再打遗书的心思,没想到防不胜防,还是发生令她无法接受的惨祸。
眼下,千灵竟然为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于寒轩做出这等胆大妄为的事,作为母亲,她罪责难逃,老太君却说千灵尚未脱离危险,需要人照顾,她没心眼儿,再加上遗书并未丢失,不知者不怪罪,她只是被语寰利用了而已。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家法就是家法,人人平等,公正严明,是非善恶面前,没有特赦,不留情面,更不会对任何人网开一面,老太君具体也没做出任何决断,只是等千灵康复之后再说,眼下当务之急是怎么将真正的罪魁祸首从语寰的嘴里套出来,这才是最棘手的。
苏夫人脸上难掩兴奋,却又不敢在老太君面前端起当家作主的架子,两个仆役将瘫成软泥的语寰拖下去,老太君搂过语双,她却挣扎着不要她抱,拿起她的龙头拐杖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王夫人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君磕头,老太君神色仿佛一下子枯萎了似的,家族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即使做出最英明的决断,也改变不了事件本身的悲剧色彩。


方嬷嬷是老太君身边最亲近的人,两个孤寡的老人在富丽堂皇的在宅子里相依为命,说说年轻的往事,谈谈儿孙,门户大,事情也多,剪不断理还乱,一个女人再强,到底也只是个女人,富贵人家多生纨绔儿,不像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风不打脸,雨不打头,唾手就得的东西容易让人心生惰性,磨去了毅力和进取心。
寻花问柳,好逸恶劳,才学不见增长,旁门左道却一个比一个精馏,乱七八糟的事儿,全都压在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身上,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不免厌烦,那么大的基业她不是贪权,舍不得不放手,而是没有独当一面的人接任,再大的江山也会被一大堆蛀虫坐吃山空的。
婉薇全身每一块骨头仿佛被重新组装过似的,又用经脉潦草粗蛮的镶嵌住,一睁眼,满世界都闪着金光,缥缈而细腻的白纱帐方方正正的包在三边床沿,镂刻精致图案的顶板在蚊帐的飘忽中若隐若现,金质的挂钩精致小巧,在光线中闪出刺眼而奢靡的光,在顶头还坠着红色流苏,袅袅烟雾从不远处搁在台桌上的小火炉里飘飞出来。
在空中时而聚拢,时而飘散,很香,却香烈刺鼻,热气熏腾,空气又湿漉漉的,逼得人喘不过气,好像还掺杂了许多融化粘稠的花生糖,令人作呕,胃里翻江倒海,她脖子一扭,一股血猝不及防的从嘴里吐了出来。


“千灵!你这是怎么了!郎中呢!不是说没大碍了吗?怎么还吐血了。都还愣着干嘛,去把郎中找回来!我女儿要是有什么差池,我不找你们算帐,老太太也不会坐视不管,去呀!”一个妇人嘶哑痛心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一阵风似的又出现在了床边,她紧紧的握住婉薇的手,眼泪簌簌的往下落,神色悲苦,但面容却风韵犹存,不是她妈,婉薇下意识的将手从她满是涕泪的掌心抽出,她一脸茫然的打量这个酷似皇宫的地方,王夫人大惊失色,以为女儿中了邪,抵触和茫然的神情犹如刀剑,狠狠的扎在她心头上,猝不及防,忘了哭。
“夫人,郎中来了!”一个小丫头满头大汗的领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郎中背着药箱,在进门时险些被门槛绊一跟头,他一边用手捻着胡子,一边从药箱里拿出一个表面发黑的枕垫,他向王夫人看了眼,倒是丫头机灵,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帕子,铺在婉薇的手腕上,婉薇有气无力,不过那口血吐出去之后,堵在心口的东西好像也跟着出去似的。
“千灵妹妹这是怎么了?重不重?”门口传来一个男人喧闹尖锐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那种丢三落四,毛毛躁躁的人,他推开丫头的阻挠,硬是闯了进来,婉薇看着他,不认得,在发顶梳着令人捧腹大笑的大马尾,上面还围了一个镶嵌许多珍珠宝石的箍,浓眉大眼,不过没有江洋大盗的凶狠,反而还有几分憨豆和耿直,王夫人白了他一眼,似乎很不喜欢他,但明面上还是跟他打了声招呼,“小爷,一边坐吧!郎中正在给千灵诊脉。而且这儿气味沉重,怕是会薰着您。”
“不碍事,不碍事,比起路上的沙尘暴,这儿的空气很香呢!千灵从小命就硬,从那么高的假山上摔下来都没死,只是流了点血,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我娘说了,千灵吉人自有天相,再来十刀都能顶得住的。”



那叫小爷的人说话不过脑子,王夫人勉强撑起的笑脸立刻就绿了,郎中嘴里念念有词,小爷凑近他,“我说老头,你要说什么就大声点,别放在嘴里嚼来嚼去的,你是牛还是马,还反刍?千灵·····哎呀,地上怎么还有血,你赶紧把千灵给治好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非扒了你的皮。”
“小爷,您还是请回吧!”王夫人可不想让女儿被他三言两语给咒死了,小爷一脸无辜,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婉薇看着他抓头摸脑的样子,好像站在台上表演的小丑,忽然忘了台词,脸红脖子粗,窘迫的想要当场暴毙,忍不住笑出来,小爷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扑到床边,一本正经的看向王夫人说:“你看千灵笑了,我就说她福大命大,还能笑得出来,她这命算是保住了大半,还有另一半,再笑笑就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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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千灵就是经常和你在一起,才会变得和你一样傻!出去!”王夫人忍无可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女儿好不容易才保住半条命,剩下的半条命可不能栽在他手上,小爷也不生气,抓了抓后脑勺,扁扁嘴,好像还有很多想说的话还没说出来,一脸忌惮的看了眼王夫人,转身就走了,到了门口还想回头,王夫人早就给他准备一脸阴冷,他心有余悸没敢回头,一不留神没注意脚下,扑通一声摔了出去,在门口连连‘哎呦’了几声才消失。


“毒箭并未伤到要害,又及时清毒,基本无大碍,而且她刚才吐出来的血已恢复原本颜色,她体内残留的余毒不会对她的生命产生威胁,只要按我开的药服用便可。还有,尽量卧床休息,少说话,切勿劳神,烦心,多吃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房里的香气不宜太烈,多开窗,如果感觉好点,可起床走动走动,活络气血。以免减缓身体康复速度。”
郎中说完就将婉薇的袖子拉下,将脏兮兮的枕垫塞进药箱,丫头将床头的血迹洗干净,王夫人看了眼婉薇,神情疑惑的将郎中拉到一边,悄悄塞去两锭银子,这是规矩,就是给皇帝看病,太监也得递银子,婉薇将目光收回来,小丫头年纪不大,头脑活络,眼睛机灵,皱着眉指挥其他两个小丫头做事,很有小组长的派头,婉薇直到现在脑子还嗡嗡的,王夫人一边送郎中出去,一边说话,还不时的点头,婉薇撑着胳膊想起来,小丫头眼疾手快,头刚翘起来,她的手就托到了她的后脑,慢慢的移到脖子上,配合她的力量将她扶起来。


“谢谢!”婉薇脱口而出,聚精会神的打量自己的亲衣服,袖口和襟口都有精致而繁密的刺绣,半天见小丫头不回话,一抬头,却看到她目瞪口呆,好像被人点了穴道,婉薇后背靠在床头上,哪想却阴差阳错的碰到了伤口,又脱口而出,“我的亲娘呀!”
“都呆着干什么!没见千灵喊着痛!都死羊眼!”王夫人用手戳了下小丫头的头,“水桃,不认得自己主子了!凑那么近看干什么!没规矩,不个月的月银你又不想要了是吧!”
“不是啊夫人!刚才六小姐对我说谢谢!我一个丫头哪能承受得起!夫人,我真不是故意坏了规矩,怠慢六小姐。”
“郎中说了,千灵余毒未清,虽说没伤到要害,毒箭刺的伤口却极深,多少会和从前不一样,你们也别大惊小怪的,前面那几位没一个省油的灯,巴不得千灵有个三长两短,要是传到她们嘴里,再整出其他幺蛾子,千灵福运再大也经不住那些人三言两语糟践的。好了,你留下,其他人回去休息,从今天晚上起,你们得时刻陪在千灵身边,尽心服侍。”王夫人面色憔悴,安抚了女儿几句,就被丫头扶房休息了。
三天后,婉薇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压下来,容不得你一点反抗,也没一点商量余地,好运坏运都是你的命,妥协不是认命,在不同的人眼里,有着不同的解释,想要喜剧,那就请放开心结,顺其自然,在意外中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和发现,悲剧式的认命却是破罐子破摔,得过且过,人生没有等待,无望于明天,腐烂于明白,而今天,却已萎靡。
“千灵!你好了?真好,看这气色就知道你好的快差不多了。”先前被门槛绊了一跤的傻大哥又来了,水桃凑在她耳边说:“他是小少爷叶南坤,是秦夫人的儿子,听说是不足月生的,脑子有些不灵,傻里傻气的,老爷向来独宠苏夫人,其他几位夫人常年做冷板凳,秦夫人在他六岁那年就得了恶疾过世了,就一直寄养在沈夫人那儿,她和秦夫人感情极好,就主动向老太君将小少爷住到她那儿,而且二少爷叶南权和四小姐叶语贞都很好相处。有时候不如去和他们见个面。”


“瞧,我给你带来了梅子糕,可好吃了!你尝尝!来。水桃,你也来一块。不碍事,没人跟着,看见了也不碍事儿。别害怕,有小爷我替你挡着!”叶南坤的名字起得挺工程浩大,但看他眉开眼笑的样子却很可爱,额头上还破了个口子,血都凝固了,没妈的孩子连伤口破了都没人管。
婉薇一言不发,他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没有半点功利和杂念,从心底蔓延上的开心,会让眼睛生动精彩,不像那些皮笑肉不笑的死鱼眼,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死气,笑容成了奢侈品,明码标价,身价不够只能看冷眼了,高兴就笑,高兴就这么简单,婉薇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天真无邪的笑容,光看着都饱了一半,水桃用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向她眨眨眼,她再不说话,叶南坤失落的眼睛就要挤出眼泪来了。
梅子糕,她没吃过。
“很酸哟!”婉薇吃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而且口感细腻,香气扑鼻,水桃刚要吃,忽然将递到嘴边的梅子糕塞到婉薇手里,跪了下去,叶南坤也恭恭敬敬的退到一边,脸上的笑容也风卷残云,婉薇看着跪在地上的水桃,好像犯了滔天大罪,水桃不敢抬头,扯着她的裙子,婉薇这辈子还没对谁跑过,见四五个珠光宝气的夫人目标明确的向她这边走来,水桃又扯了下,哭腔都随着呼吸跑出来了,叶南坤见她不动声色,也急切的给她递眼色。


“我说是谁站在石榴树下面,原来是千灵呀!”苏夫人用绣着金丝的帕子装腔作势的按了按鼻翼两边明显被油光泡发的粉,到底是夫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时时刻刻按住最容易出油的地方,婉薇慢悠悠的跪了下来,苏夫人的脸色比刚才好看多了,身后的面目温婉的夫人说:“千灵,你身体好些了吗?”
“郎中嘱托不能剧烈运动,毒性热辣,稍有不慎就会·······”婉薇忽然用手捂住嘴,水桃手忙脚乱的将帕子塞到她手上,那夫人走过来,将她扶起,苏夫人摘了朵石榴花,转身就走了,生怕血吐到她脸上,婉薇将嘴上的手移到胸口,脱口而出,“谢谢阿姨。”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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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夫人,是这样的,我家小姐是说太阳斜斜的,啊,这石榴花真好看,咦,原来是沈夫人,郎中说了,我家小姐说话总是跳着格说,具体就是这么个意思。您千万别在意,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水桃提心吊胆,婉薇蹲在地上笑得几乎岔气,沈夫人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好像看到一个疯子,她向叶南坤招了招手,又看到他手上拎的梅子糕,警示他以后不要和她频繁走动,他脑子本来就不大好使,别被她带坏了,雪上加霜。
回到房间,婉薇还在笑,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脑子这么好使的人,王夫人见女儿终于开口笑了,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捧了鸡蛋羹过来,“什么事笑成这样!”
“夫人!小姐又那样!还说什么谢谢阿姨,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把那些奇怪的话糊弄过去,沈夫人指不定得把那几个字盘算一晚上,要是想不明白,又得和其他几个夫人商量,一传十,十传百,这世上最长的就是舌头,迟早得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而且,她自己走了不算,还拼了命的把小少爷也叫走。”水桃嘟着嘴,扯着自己的手帕。
王夫人喜笑颜开,“就知道你聪明才让你陪着千灵的,只要你够机灵,等千灵身体完全康复后,她还会变······”看到现在的女儿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从小到大,她几乎还是头一次看到女儿笑的这么开心,当真是那一箭因祸得福,让她终于开窍,苏夫人拿出两个碎银子,她的机灵刚好和千灵的唐突相辅相成,带了几分器重和讨好,“不是很多,你先拿着,想买什么都成。还有,这个月的月银除了府里给的,我再多给你一份,我那儿还有几样首饰,都是年轻时候的,一会儿去挑几样,你看你头上素的,什么也没有,都快黑成墨石了,女孩子怎么着也得有几样拿得出手的装饰。出去代表的就是孔郡山庄的脸面,咱这儿的丫头站出去也是数一数二的水灵,千万不能让别人小瞧了去。”

“夫人,你对我真好,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包在我身上。”水桃眼神几乎飞出水晶石,婉薇一直在琢磨中箭那件事,王夫人放下汤碗就出去了,她很高兴,榆木疙瘩的女儿终于有起色了,水桃见她聚精会神的看着一块帕子,挤在她身边说:“小姐,这好像不是你的帕子!因为你的帕子都是我做的,从哪儿来的?上面好像还绣着字!”
“什么字?”婉薇睁大眼睛,眼角都要开裂了,水桃眼睛几乎贴上去,好像认识似的,随后又拿起碗,盛了碗蛋花均匀的鸡蛋汤,一脸茫然,“我没念过书!不认识!”
“那你干吗看的那么起劲,好像你非常认识似的!”婉薇看着那几个字和她之前在古书上看到的那些痛苦扭曲的字很相似,却又念不出来,水桃一脸惊恐,“完了完了,这都什么毒呀!小姐,你以前可是最爱读书写字的,难道这些都被毒性蚕食了吗?得让夫人再把郎中请过来。看看有什么药可以将忘记的东西全都记起来!读了十七年,一下子全漏光了,太不划算!”
“十七岁?”婉薇嘴里的蛋花全都喷了出来,有一半落到了水桃的脸上,她好像看到妖魔鬼怪似的,尖叫着说:“你该不会连自己多大了都不知道?我问你,你可知道你的生辰是何年何月?夫人又是哪天?”
“毒性太强了嘛。那么痛,你要是被扎一下就会明白我有多痛苦,我又不是傻子,哎呀,十七岁还小,我认为三十岁才是一个女人真正进入·······”婉薇见水桃脸上的表情又碉堡了,她伸手探了探婉薇的额头,双手绞在一起,不停的走来走去,好像家破人亡不知道该往哪儿逃难,“怎么办!怎么办!肯定是鬼上身了,小姐以前一天勉勉强强才说十个字,现在一口气就说了十个字还不止,而且举手投足也没这么粗鲁,小姐,”水桃眼巴巴的看向婉薇,“在我老家有个祖传秘方,你多半是中邪了,我一会儿画几个符给你贴上,不出两天,再凶残的妖魔鬼怪也会离你而去,从前的你就会原原本本的回来。”


“你喜欢从前那个一天只说十个字的小姐?”婉薇数了下,十七个字,一眨眼把明后天的话都提前说完了,水桃犹豫了下,手指指着下巴,“我觉得一口气说十个字的小姐好像比一天只说十个字的小姐要可爱的多。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你的吗?说你是木头美人,苏夫人,今天你是见过的,就是掐石榴花的那个,她进府十几年来一直独占鳌头,和夫人的关系也挺紧张,还好你傻一点,要不然夫人····哎,傻人有傻福呀!”
“你的意思是说,为了夫人,我还是傻一点,别引起姓王的注意?”婉薇粗野惯了,有些口头禅一时也改不过来,而且她并不是谁的替身,只是她货真价实的自己秦婉薇,要强迫她绕着别人的轨迹生活,没个三年五载怕也胜任不了,不管这是哪儿,没有老唐的地方,或许就是老天特意给她安排的疗伤圣地。
“小姐,祸从口出,千万别再口舌上给自己惹麻烦,你虽是老太太的孙女,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以后一定要小心点。我一个丫头倒是没什么,天生就是被人使唤的,要是被王夫人抓住把柄,怕是夫人也会跟着不痛快,那又何必呢!”
水桃一脸担忧,婉薇捏着帕子,从前快言快语惯了,副经理大小也算个领导,架子大了,嘴里搁不住话,直言不讳也成了她人缘惨淡的主要原因,能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几乎都得罪光了,混了三十年,却人生事业一败涂地,难道换了个环境和时空就能转败为胜,力揽狂澜了吗?
没有八卦,没有电视,没有无线网,只剩下无聊了。
“小姐,四小姐来看你了。”刚吃完饭,水桃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在她耳边叮嘱说:“姑奶奶,您说话千万得兜住了说!四小姐人挺好的,脾气也好,她喜欢诗词古文,你只要坐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问,还像以前那样尽量不要说话,别让她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


“千灵,”进来一位婀娜多姿的美少女,神色温婉,落落大方,很有沈夫人端庄大气的风采,她刚落座,应该是来检验婉薇是否和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神乎其神,和以前不一样了,婉薇不说话,嘴角含笑,拿起杯子,装模作样的用盖子轻轻的划去水面上漂浮的茶叶,叶语贞将手上的礼盒放下,目光有意无意的盯着她,好像第一次见面,看到一个比传闻中更有趣的人,水桃生怕婉薇再冒出几个奇怪荒诞的字眼,提心吊胆,语贞将刚才的半截话接上,“身体好些了吗?”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这是探望病人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她也老生常谈似的说:“好了许多,劳烦挂心了,水桃,去把老太太送来的两匹苏州织锦拿来,再过几天就要热了,送一匹给三小姐做几件衣服。”
“你怎么不留着穿?而且还是老太太送给你的!你就不怕老太太知道了会怪你不······”本想说不识抬举,眼前的人不一样的,很多话似乎也得斟酌一下,“驳了她的情面,下回再有好东西可就不想着你了。”
“我身体一时半会也好不好,伤口总会有液体渗出,那么好的东西放在这儿岂不是浪费了,落了一层灰,这才是对老太太心意最大的搁浅,人人靠衣装,美靠亮装,不对,应该是好花戴在美人头上才算真正的美,她老人家要是知道她心意在你的身上得到最完美的成全,我相信以老太太宽仁大度,容纳海川的胸怀,也不该跟我这个晚辈一般见识。”
婉薇竟然无心的将广告词带入其中,水桃大吃一惊,一天十个字,这几乎是把两个月的都说完了,虽说合情合理,没什么可挑剔,但和之前木讷迟钝的表现来看,这口才也不单单是伶牙俐齿,几乎神乎其神了,让人怎么听都舒服悦耳。
她以前该不会都是装的吧?
“我哥他挺忙,让我代他问候你。”语贞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险些打翻杯子,水桃很快将织锦包好,放到语贞放边,婉薇走到书案上,她不会用毛笔,但照猫画老虎也没什么难的,她将帕子上那两个写到了纸上,歪歪扭扭好像万箭穿心似的,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语贞奇怪,认了半天,喃喃自语似的说:“南宫!”
“南宫,你确定这两个字是南宫?”婉薇大惊失色,她在古书上看到过这两个字,语贞的表情在惊讶中几乎要从脸上飞出去,水桃也愣得不知所措。
婉薇很快反应过来,用手揉着右胳膊,神色痛苦的说:“刚才我还和水桃说了,在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中,就数三姐眼力最好,为了证明您是最聪明的一个,刚好我胳膊酸麻不已,就故意把这两个字揉碎了写,没想到三姐果真火眼金睛,不负众望,愣是给认出来了,水桃,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向三姐赔礼道歉,你质疑谁也不能质疑三姐的智商,这两个字要是拿出去给别人看,保证没有人像三姐这样那么快就认出来的。”
“对不起三姐!”水桃慌乱之下也乱了分寸,她在语贞的审视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在这个男女不平等,没有人权的社会,尊卑有序,云泥之别,主仆感情再好,主子永远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而奴仆则永远是低人一等的奴仆,僭越严重者有可能还会掉脑袋,语贞微微一笑,示意她起身,水桃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婉薇,这差事再干下去不得心脏病,指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千灵,你是聪明人,但有些东西在我面前怎么都露都无所谓,从小到大你也受了不少委屈,不管你是大智若愚还是·····怎么说呢!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是不希望你所改变,其实你这样挺招人喜欢,挺让我诧异的,好像变成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叶千灵,作为三姐,又是长大的,当然盼着你开开心心的,可是有一点你得记住,人心不古,暗流涌动,看似不起眼的漩涡都能将你拖入深渊,就你这样的精神头,老太太疼一边,但家规还是得办,不管你是无辜的,还是被人利用,犯下的错总要付出代价。”语贞来这儿除了好奇,更多的是担忧,婉薇有些茫然不解,水桃却是心知肚明,她看了眼水桃,拿起桌上包好的织锦,走到门口还是转过脸,笑着说:“谢谢你的好意!”
“我犯了什么错?”婉薇心里仿佛被灌入了大量的海水,将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淹得生疼,水桃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说:“小姐,其实你也不必在乎这些!”
“你还不嫌我丢人吗?所有人都我当成傻子嘲笑,我妈·····我娘瞒着我,你也瞒着我,她是来提醒我的。”婉薇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两个惨不忍睹的毛笔字,捡起来揉成一团,条件反射几乎就要砸到水桃的脸上。


水桃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慌忙跪到地上,似乎没想到小姐口才变得很厉害,脾气也厉害的让人难以置信,婉薇拍了拍桌子,神色肃穆,眉头紧蹙,仿佛穿着戏服回到了从前,坐在办公桌前,满脸冷酷的对下属说:“这么蠢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也不事先打个草稿!”
“我有····奴婢有提醒过您不要锋芒·····低调些,奴婢该死!”这个上没有什么绝对可靠的关系,即使是亲人,也常有因为家庭纷争而反目成仇的传闻,更别说是主仆,婉薇将她扶起来,水桃神色畏惧的躲开她的手,弯着腰,低着头,恭敬的让婉薇内疚,“我只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一五一十全说给我听。就算是晴天霹雳,也不会比后背上那一箭可怕。没事,我什么都受得住的。”
水桃不敢怠慢,一字一句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全说了出来,婉薇的下巴几乎都要掉下来,怪不得叶千灵被人这么瞧不起,原来她是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的人,活该被人利用,要不是她身强体壮,来之前吃了那么多年的地沟油和各式各样的食品添加剂,浑身上下都是毒,遇到了毒箭,刚好以毒攻毒,这才死里逃生。
“那本古书,我见过,但上面的字我只······”门口忽然闪过一个诡异的影子,水桃连忙跟出去,神色怪异,“真是奇了怪了,光天化日谁那么大胆子,敢跑来这儿听墙角,怎么一闪眼就不见了?”


“水桃,你还是别再跟着我了。我不想连累你!”婉薇将那个纸团捡了起来,又放在蜡烛上烧了,水桃笑得有些拘谨,“换了别人,夫人不放心。”
“我谁都不要。”婉薇听出她的意思,但她不喜欢勉强别人,水桃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显得她不识抬举,在主子面前卖乖讨巧,“小姐,别呀!我这些年一直跟在你身边,你一个人哪能行,还是让我跟着你吧!而且我也不想去其他地方。”
“那你帮我办件事儿。放心,只要你小心点,不会有任何危险。你过来!这样做!”事情真相大白,婉薇也不是一个光会说不会动脑子的八哥,水桃点点头,天就要黑了,婉薇走到窗前,时光倒流,奶奶到底想让她来这儿发现什么?如水般的月光在地上投下惨白却又浪漫的影子。
楼主:紫慕流沙  时间:2021-04-02 04:48:02
院子里有个紫藤架,铺天盖地的藤蔓相互绞杀,纵横交错的缠在一起,她坐城秋千上,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蹬着腿,这儿离她的卧室有三十几步,幕天席地的藤蔓仿佛纱帐,从四处垂落下来,即使是白天也是郁郁葱葱,到了晚上,在夜色的掩饰下更是成了化不开的浓墨,她将那只柔软而丝滑的帕子拿出来,拥有这么高贵人,本该和帕子一样光洁柔软,残忍恶毒却将心沤成了化粪池,鲜花插在牛粪上,浪费这么好的质地。
南宫?!
婉薇去了关押语寰的牢房,牢头都是府里的家丁充当的,她走到门口,从怀里拿出一包银子,丢给牢头,“我想和语寰姐姐说几句话。不会太久,麻烦了。”
“原来是千灵小姐,那您快点。最多一柱香。”牢头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喜笑颜开,一路小跑着打开牢门,将所有人都撤离出去,牢里的光线很暗,混合了霉味,腐气还有骚臭的味道,孔郡山庄家大业大,犯了错的家丁都会拖到这儿受刑责罚,婉薇提着灯笼往前走,语寰多少是山庄的小姐,身价不一样,自然有别于其他普通人,被安置在最中间的牢房。
这儿宽敞,顶上还有窗户通风散气,没有刺鼻臭味,里面还有桌子板凳,小竹床和被褥,还有描金的饭盒,她伙同外人串通一气,企图盗窃孔郡的镇庄之宝,罪大恶极,本该乱棍打死,家法无情,不管怎么说,总得留些情面,事情做得太绝,拢不了人心,与其说是公事公办绝不姑息,说是面壁思过倒也合宜。
“你怎么来了?”语寰光着脚坐在床上,双腿盘膝,好像在静心打座,只是那双不甘心却又无奈的大眼睛摇摇欲坠,好像就要撑不住了,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看得人心酸,好好的小姐不做,非要吃里扒外,变成了自家的阶下囚,婉薇打开门走了进去,“我来干什么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
“你······”语寰神情惊愕的看着她,以前她就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嘴的人,狠狠的瞪她一眼,也能哭上好几天,现在却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向她兴师问罪了,“不敢相信是吗?其实我也不敢相信,倒霉的人,不可能永远倒霉,但走运的人也不可能永远走运,老天最公平的地方就在这儿。我花了很多钱才买到一柱香的时间,你到底是叶家的血脉,这棵大树上无论掉下哪片叶子,枝桠上都会流血的,把你安置在这儿,也是因为这个,老太太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杀了自己的亲孙女。这本买卖怎么算都是仇者快,亲者痛。”
“你不恨我吗?”语寰听牢狱几个议论过,说是叶千灵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之前还不屑一顾,本性就比别人落后大半截的人,笨鸟先飞也过了最佳时期,再变又能变成什么样?但眼前这个不紧不慢,说话很有针对性的叶千灵却还是让她吃惊不小,不敢小觑。
两腿放下来,穿上鞋子,坐到她对面,婉薇开门见山,“我要是恨你,也犯不着还浪费我大半年的所有积蓄。你最好不要拐弯抹角,对不起你自己,也对不起我的银子。于寒轩的事,我没放在心上,死都死了,天天挂在嘴上念叨,伤了姐妹感情,他也得不到安息,活人不提死人事,眼下能救你的也只有我,苏夫人什么人,你最清楚,其实也不能怪你,南宫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颠覆所有人对我的认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改变。这个,你在他身边呆了那么久,不该不知道的,他没告诉你吗?”



“你什么意思?”语寰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她为了分散自己的紧张,倒了杯茶,结果洒了半杯,她的指关节发白,说明南宫这个人在她心里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精神高度紧张,身体下意识弯曲,呈防卫姿态,面色憔悴,黯淡发黄,说明她近段甚至更长期的时间都处于精神焦虑,胭脂水粉可以很好的将脸上任何一个有可能会出卖自己的部分遮掩,就像雪花遮盖肮脏的焦土,现在素颜,也就原形毕露了。
“他在利用你,也在利用我,这都是他的主意,你以为我真喜欢于寒轩,三代以内的表亲结婚是乱伦,生的孩子十有八九也是畸形,”婉薇看到对方脸上目瞪口呆的表情后,又用笑掩饰,“这都是书上写的,南宫说过,知识改变命运,一定要多读书,但不能读死书,要灵活运用,要不然容易变成难以消化的疙瘩,我们现在的处境一样,你是知道的,我差一点就死了,他不会放过我,你以为你呆在这儿就是进了保险箱?像他那种人,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敢出来跑江湖,干刀刃舔血这一行,就凭外面那几个人,瘦得跟金丝猴似的,全身加一块儿也没几两肉,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们联手赚一把,连本带利!”


“你该不会诈我的吧?叶千灵,南宫凌曜没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他是个魔鬼,遇到他的人都不会有什么下场,”语寰情绪激动,却又无奈的重新坐回去,低下头,眉眼都在杯子里被涟漪搅碎了,婉薇说:“所以我被毒箭所伤,你在这儿等死。我说过,再倒霉的人也有咸鱼翻身的那一天,只是缺一个适合的契机,孔郡山庄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你要是死在了这儿,那就是无人问津的破烂,日后怕是连进祖坟的资格也没有,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魔鬼,把自己这辈子和下辈子全搭进去,你不是三岁小孩,这笔帐本身对你就不公平,赔个血本无归还有苦说不出,想想你娘,再搭上她一条命,真的值得吗?”
“我不知道他具体住哪儿,不过他每次来找我,都会住在城外的白马涧附近的客栈,那儿只有一家客栈。我也不知道那本上古遗书里面到底是什么,老太太和爹也从来闭口不谈,不让我们问,也严令我们不能对外张扬,南宫······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好几次想问,又怕他会生气,以后就不来找我了,”
语寰抬起头,满脸委屈,好像一个努力讨父母喜欢的孩子,但父母对她的一切示好却无动于衷,“其实问清楚了又能怎么样,我也知道他根本不喜欢我,只是利用·····千灵,于寒轩也想得到那本书,真不知道得到它有什么好,难不成还能长生不老?你喜欢他,但他却嫌你笨手笨脚,会拖累他,还好他死了,要不然看到你,得后悔死,南宫就让我利用你去拿,没想到在老太太面前他还是嫩了点,全盘计划功亏一篑,听到于寒轩死在树木里的消息时,我知道他也会给我一个相同的下场。”
“苏夫人有没有为难你?”婉薇看了眼语寰胳膊上的血印,怕是动了刑,语寰眼泪不住的往下落,她拿起本子,神色有些感动,“千灵,对不起,我那么害你,你反而还愿意帮我。从没想到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会是你第一个挺身而出。”




“哟,这姐妹情深的场面可真是千载难逢,把我都快感动哭了!你们大伙可都听到了,这些话可都是她们自己说的,我可没有严刑逼供。”苏夫人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从门口走来,好像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连老太太也给劳驾来了,自然不有王夫人,一定是那个牢头去给苏夫人通风报信,那才是真正的吃里扒外,王夫人死死的盯着她,好像看着一个和自己女儿一模一样的冒牌货,苏夫人打开牢门,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在老太太面前扬眉吐气一回,故意看见面色酱紫的王夫人,“以前怎么就没见叶千灵和叶语寰的关系有多好,原来都是处心积虑故意装出来的,一个演苦肉计,一个欲盖弥彰,双剑合璧,天衣无缝,王夫人,千灵是你女儿,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为了今天未雨绸缪,你作为母亲难道一点破绽也没看出来?教女无方可是要一起治罪的,要不是老太太英明,提前留了一手,孔郡山庄的天可就要被你女儿捅出个大窟窿,你·······”

楼主:紫慕流沙

字数:917175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5-06 08:54:04

更新时间:2021-04-02 04:48:02

评论数:71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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