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台上明月楼，碧波镜里一珍珠。
高台，明月，两相逢。
重楼，杯盏，静无声。


阁楼上，只能听到水波冲刷着荷叶的声音。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夜里，最适合秘密。

蓼绯看着对面的年轻男子。玄衣纁带显得他身材修长而挺拔，腰间没有任何装饰，看似瘦削的肩膀处点缀着绛色暗花，在烛光下有略微的光亮闪动，俊美的脸颊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红唇微薄，显出几分刻薄的味道。双目略微有些狭长，一字长眉浓密而眉峰微翘，一双桃花眼在烛光之下若时刻含情。然而，这样的男子在蓼绯眼中却与桌椅无异。
“永寂阁主的左膀右臂，明光使者司空长庚，怎么到我这小小的水月镜花来了？”
“这是你的地盘，没必要阴阳怪气地说话。”他不以为意，“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们不是早就说好，只用飞隼联系的吗？”
蓼绯并不接他的话，这个男人看似多情实则是最无心无情的人。任何一件事，一旦被他掌握了主动权。那么，她便再也没有主导的机会，脑子动得慢一些可能都会把自己赔进去。每次跟这个人打交道时，蓼绯都要保持十二分警惕，就连每次通信都会反复斟酌。
如今，他主动前来，那么蓼绯就必须自己掌握话语权，努力保持一个平衡的状态。
“我是从那个人那里过来的。冷莹私吞了一万两黄金，截了别人的财路。你知道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吗？”
“大概知道，你完全没必要亲自来。”
“你错了，可惜了这出好戏，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司空长庚似笑非笑地看向南方，这个表情给他原本俊美的脸上增添了几分邪气，“那个人知道了，却什么也没有说。没有惩罚，没有告诫，就像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而信堂报上来的账册他直接扔进火里，让信满天重新上交一份。”
蓼绯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
“我今天心情好，就多说几句，反常即为妖。幸好之前，你有过提醒，让我注意那个人对这件事的态度。我发现这事情或者说这人的确不一般，越来越有意思。”他意味深长的看向南边。
“我知道了。”蓼绯冷淡的说了一声，“我说了，这样的事情不用你亲自来讲。”
“怎么不用？我可是对你南苑的客人很好奇呢！”司空长庚像是真的开随口开玩笑一般。
“你又不是不认识她，想见随时找她便是。”
“那可不一样，我也听说过她的一些事情，但每次她见到我都像你现在的表情一样，冷冰冰的。好没意思。你说，如果通过你，我和她重新认识一下的话……”
司空长庚话未说完，见到蓼绯长袖抖动了一下，一个模糊黑影直接奔向他的咽喉。他立刻错身挪步，闪开这道黑影，却见只是一颗果核。“你没必要反应这么大吧？咱们现在可是合作的关系呀！这件事还是你……”
“我警告你，不管我们的事怎么样，你只做好你该做的就行，离她远点。”蓼绯的声音依旧冷淡，却可以听到压抑的怒气。
“这话该我提醒你吧？”司空长庚也冷笑了一下，“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别忘记你自己该做什么。别真的有了‘好姐妹’就……”这三个字像他客气加重了语气，让人听了有几分讥讽的意味。
“不劳你费心。好好担心你自己的处境吧！慢走，不送。”说完，蓼绯不再理会他，径直走下楼去。

隔着明月楼的暗窗，看着一个黑影如飞鸟般从阁楼处飞掠到湖中向外划行的小船上，并从船竿处悬挂的八角灯的光亮中确认是司空长庚本人后，蓼绯缓缓舒了一口气，向南苑走去。
“她怎么样了？”蓼绯问向一边的侍女。
“一直没有出来。”侍女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说什么？”​蓼绯一惊，快步走近室内，看到依旧在水中酣睡的冷莹。她慢慢走过去坐下，目光复杂。
又过了一会儿，蓼绯起身点燃一根熏香。
还未烧片刻，冷莹突然间睁开了眼睛，清冷的眸子直接看向蓼绯手中的熏香。待看清持香的人后，她浑身放松了下来，眼睛里似乎充满了倦意与迷茫。
“先出来吧，再泡下去，明天就该发热了。”蓼绯温柔得说道，扔过一件外袍，转身到了屏风另一面。
“一到你这里，我总能很放松​，”冷莹沙哑着说道，一边披上了一件柔软的外袍，“看来是你这里太舒适了啊！唉，我都泡饿了。”
“走吧，暖阁备些药膳，你吃完好好休息吧。”
说着，蓼绯率先走出屋子。
“绯绯姐，这件事，我会尽量早些办好，明天我走的时候就不去找你辞行了。”
“没事，你多待几日也无妨，我心中有事，自然是会急躁些，还是由你来把握吧，求稳。”蓼绯回头笑了笑，“以后你自己来定吧，我不多言。要知道，永寂阁那里……”她伸出中指立在唇间。
“放心吧，我应付得了。”
​

入夜，天微凉。
莲花苑内，一室如春，灯火如昼。
这是只有蓼绯才能进入的地方。院落极为精致雅气，满池荷花，以及荷花样子的雕刻、灯座等，一个秋千在凉亭边随风微动，细微之处充满了童趣。屋内的装潢是标准的大家千金的闺房样式，十足的少女气息。
莲花台红烛下，蓼绯披散着一头柔顺的青丝，穿着蓝色挑花长衫裙，俯身在桌上书写着。薛涛笺上的簪花小楷散发着幽幽墨香。
“小莲，多日不见，可还安好？近日为你做好两份莲子糕，还有一份紫苏糖糕是你没有吃过的，有人尝试了一下，说不够甜，想来你也会觉得如此，”写道这里，蓼绯不禁微微一笑，在柔和的烛光下，此容可倾城。“你那秋千，我原样做好了。前几日，我还寻到了一处好地方，从我这里行舟三日便可到达。那是一片芦苇荡，有风时高低起伏，犹如白色海浪，甚是好看。对了，你可能还不曾出过海，上次，我与……”望着满页的墨色，蓼绯终于停下了笔，轻轻写上落款，“绛，勿念”。
一滴清泪滴落纸上，晕染了“绛”字，像是一朵盛开的黑色曼陀罗。蓼绯呆呆地看着，似是痴了。
良久之后，墨迹泪痕已干。蓼绯将信折好，放在跳动的烛火上，看着火苗一点点升起，吞噬了大半个信笺后，轻放进桌上的香炉里，待完全成为灰烬后，她盖上了炉盖，起身离开了。
烛火跳动中，只余一室淡淡的熏香夹杂着燃烧后的信笺墨香。
凭谁，寄小莲。

在杨晓月陷入回忆的时候，冷莹也想着在水月镜花的那几日，她总觉得蓼绯在那晚看向自己的时候目光有些不一样，但她又想不明白到底怎么不一样了 。
“姐妹”她喃喃说道，“在这江湖乱世，有真情吗？”像是在问杨晓月，又像是在问自己。
“公子？”看着冷莹有些微微发怔，杨晓月轻声问道。
“怎么？”
“公子可有心事？”
“没什么，”冷莹轻啜一口茶水，虽然是上等的毛尖，却不及水月镜花的清茶，等等，怎么刚刚离开水月镜花，竟会事事联想到那里？冷莹摇摇头，抛开心中的那一丝疑惑，“你觉得这酒楼如何？”
“规模初具，地段好，客人多，南来北往，水路陆路的交汇之处，三教五流都可以接触，是个好地方。”这么多年的生活阅历让杨晓月比旁人更多了一些经验。
“很好，”冷莹点点头，“现在结账走吧。”喝完剩下的半杯茶水，冷莹带着杨晓月离开了酒楼。
“你去前面那家客栈订好房间，我稍后去找你。”
“好，公子小心。”杨晓月什么都不问，每一件事都柔柔地应下，每一句话都牢牢地记下。话不多，但看得多，听得多，想得多。
冷莹很喜欢这样的人，“还有多余的银子吗？再备些好菜吧。”她解下腰带上装有碎银子的锦袋，扔给了杨晓月。随后，转身离开，消失在人群中。

缘来当铺在江南一带十分有名，店面虽然普通，却也有一些分店。价格比较公道，伙计不会狗眼看人低，朝奉也很识货有眼力，不坑人但也不会做善事，综合下来，口碑良好。
冷莹进门后，拿着一个小小的香囊，扔了一百两银锭，只说了一句“我要见你们掌柜的。”说完晃了晃手中精致的香囊。伙计打量了一下冷莹，凭借还算识人的眼力去找了掌柜。
在雅间内，冷莹看着对面的掌柜以及眼前的茶水。
“承蒙公子信得过我们，不知有何宝贝想要……？”那掌柜一脸客气的假笑。
“我有一块玉石，不知该如何雕琢。”冷莹平淡地说道。
掌柜一愣，随后端坐好回答道：“在下建议做成金镶玉，吉祥好兆头。”
“那就做成金玉满堂吧。”
听完此话，掌柜长身而起，弯腰一礼道：“不知哪位大人大驾，还请赐个万儿。”
冷莹没有说话，直接把香囊里的一块看不出材质的牌子扔到桌上。
掌柜拿起一看，不由一抖，只见那小牌一面有两个篆书的阴刻字“永寂”，背面是一个燃烧的烈焰样式的“火”字，两个点如同两只灵动的萤火虫。
掌柜立刻变了颜色，工工整整地将牌子双手递上。“属下不知是焰火令主光临此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冷莹摆了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拿出一粒小玉扣，说道：“无妨，我只是来取点银两罢了。”
“不知大人想要提取多少？”
“白银五百万，黄金百万。”

（应该在52楼的位置，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明明看到发了却没有了，额）



3.一文佣金
​“晓月，你有过姐妹吗？”临江一间酒楼上，冷莹看着江面问到。
“公子，我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对面一个身着寻常服饰的女子十分恭敬的说。
此时的冷莹重新装扮成一身男装。
“那你就没结交过异姓的姐妹吗？”
“有过，但都是逢场作戏罢了。戏子无情，这句话并非杜撰的。”这女子便是改容后的柳依依。
那天她服下丸药，想着小公子说要自己死干净一些。柳依依将绸带绕过房梁，一是想着不见血，干干净净，免得麻烦了别人来收拾屋子。二是吊死之人会被人嫌晦气，且死状可怖，不会有人来仔细检验，少去了是非。三是，青楼女子想不开上吊者不在少数，为情者居多，连衙门都懒得查看，草草结案，不容易引人注意。这样看来不管怎样都算“干净”。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间小屋里，旁边坐着那个小公子。
小公子说还算她聪明，凡凡被送到江南的一个乡村里，由一家无子无女的农户收养，没有大富大贵，但绝对一生衣食无忧，只是，从今以后，凡凡便是那家真正的女儿，而她们母女此生不能再相见。柳依依远远的，站在树荫处看到了那家农户，凭她的经验来看，那是普通的人家，淳朴、善良的农民。对于一个做过青楼红人的娘，一个利用亲女的爹的凡凡来说，离开亲生的爹娘，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在她看来，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说过柳依依必须要死的。”那小公子拿来一面水银铜镜说道，“好好看看这张脸，今晚过后，这世上便不会再有柳依依了。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后悔？”
“谢公子成全。”柳依依是从心底里感谢的。若可以选择，曾经那样的人生，她从来都不想要。
“那么，接下来，你可以睡一觉了。”小公子点燃手中的一根长香，拿起了一把极为轻薄的小刀。“想一想，你今后叫什么名字吧。”朦胧的月光令小公子生出几分温柔的味道。
这一夜无梦。当柳依依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面部有一些酥麻，伸手触摸到的是一层纱布。
随后的三天，她每天上药三次，那也是她这一生最为平静的三日。每天在开满鲜花的小院中看日出日落，看着小公子为自己制药烹茶，煮水烧饭。这是另一种她不曾体验过的生活，本是极为普通，却对她而言，可能是此生唯一的三日。这大抵就是戏文中所说的“岁月静好”吧，她暗自想到。

当最后一天拆开纱布后，她看到了镜中一张陌生的脸，认真辨别看久了，与她之前有几分相似，但却比之前更为美艳撩人，是一种似真似幻的惊艳绝色。抚摸着脸，她若有所思。
“想好以后的名字了吗？”
“我从前的名字是亲生父亲起的，但那样的人生也是他给的。如今我已死过一次，现在这条命是公子的，还请公子赐名吧。”
“杨柳是个好名字。从今天开始，你便叫，晓月，杨晓月。”
“好。”
“你可还有什么心愿？”冷莹忍不住问道，这个女子可能还不知道，换上这张脸，走出这个地方，面对的将是怎样的生活。曾经的她在青楼只是江湖一隅，今后，她将会走进他们的世界，面临刀尖喋血的人生。
“公子可否让我一见真容？”她看向冷莹的脸。
冷莹沉默片刻，“如你所愿”，说完便用浸湿药水的纱布浸润脸，轻轻几下，一张有价无市的人皮面具脱落，露出一张极为白皙的脸，五官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柔，眼神微有一些冷淡，红色的唇将白皙的皮肤映衬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遮掩了几分冷意，看起来有着难辨雌雄的朦胧之感。
“从此以后，我便是公子的晓月。”杨晓月躬身行一大礼。

（应该是这样的顺序，但不知道怎么删除，只能重复发了，可能会影响观感，唉）


在杨晓月陷入回忆的时候，冷莹也想着在水月镜花的那几日，她总觉得蓼绯在那晚看向自己的时候目光有些不一样，但她又想不明白到底怎么不一样了 。
“姐妹”她喃喃说道，“在这江湖乱世，有真情吗？”像是在问杨晓月，又像是在问自己。
“公子？”看着冷莹有些微微发怔，杨晓月轻声问道。
“怎么？”
“公子可有心事？”
“无事，”冷莹轻啜一口茶水，虽然是上等的毛尖，却不及水月镜花的清茶，等等，怎么刚刚离开水月镜花，竟会事事联想到那里？冷莹摇摇头，抛开心中的那一丝疑惑，“你觉得这酒楼如何？”
“规模初具，地段好，客人多，南来北往，水路陆路的交汇之处，三教五流都可以接触，是个好地方。”这么多年的生活阅历让杨晓月比旁人更多了一些经验。
“很好，”冷莹点点头，“现在结账走吧。”喝完剩下的半杯茶水，冷莹带着杨晓月离开了酒楼。
“你去前面那家客栈订好房间，我稍后去找你。”
“好，公子小心。”杨晓月什么都不问，每一件事都柔柔地应下，每一句话都牢牢地记下。话不多，但看得多，听得多，想得多。
冷莹很喜欢这样的人，“还有多余的银子吗？再备些好菜吧。”她解下腰带上装有碎银子的锦袋，扔给了杨晓月。随后，转身离开，消失在人群中。


缘来当铺在江南一带十分有名，店面虽然普通，却也有一些分店。价格比较公道，伙计不会狗眼看人低，朝奉也很识货有眼力，不坑人但也不会做善事，综合下来，口碑良好。
冷莹进门后，拿着一个小小的香囊，扔了一百两银锭，只说了一句“我要见你们掌柜的。”说完晃了晃手中精致的香囊。伙计打量了一下冷莹，凭借还算识人的眼力去找了掌柜。
在雅间内，冷莹看着对面的掌柜以及眼前的茶水。
“承蒙公子信得过我们，不知有何宝贝想要……？”那掌柜一脸客气的假笑。
“我有一块玉石，不知该如何雕琢。”冷莹平淡地说道。
掌柜一愣，随后端坐好回答道：“在下建议做成金镶玉，吉祥好兆头。”
“那就做成金玉满堂吧。”
听完此话，掌柜长身而起，弯腰一礼道：“不知哪位大人大驾，还请赐个万儿。”
冷莹没有说话，直接把香囊里的一块看不出材质的牌子扔到桌上。
掌柜拿起一看，不由一抖，只见那小牌一面有两个篆书的阴刻字“永寂”，背面是一个燃烧的烈焰样式的“火”字，两个点如同两只灵动的萤火虫。
掌柜立刻变了颜色，工工整整地将牌子双手递上。“属下不知是焰火令主光临此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冷莹摆了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拿出一粒小玉扣，说道：“无妨，我只是来取点银两罢了。”
“不知大人想要提取多少？”
“白银五百万，黄金百万。”

冷莹手中小指头般大小的玉扣是可以打开的，扭开后里面是像一个小印章的雕刻，一只栩栩如生的萤火虫，似在火焰中，又像是一个萤火虫形状的火焰。
她将私章涂上朱砂，印在了掌柜拿出的小册上。
“请您收好。”掌柜拿出两个盒子，一个里面装满了银票，一个里面尽是金叶子，还有几粒明珠点缀。掌柜当着冷莹的面打开后又合上，又加了一些碎银，一起放到一个用料普通，但做工精致的布包里，毕恭毕敬地奉上。
这掌柜很上路。
冷莹接过后随手​抓了一把金叶子扔给了掌柜，“请掌柜喝茶了。”
掌柜连忙谢过。
“等你见到金满堂的时候，记得告诉他，​十抽三，我同意了。他自会明白。”
掌柜连声应是​。金满堂正是永寂阁金堂堂主，负责打理永寂阁的生意。他一个江南当铺的总掌柜每月需要向上汇报业绩。见冷莹走出门后，他打开墙边的暗门走进去，准备立刻传书汇报此事。

冷莹拎着包裹走向客栈，却见到一群人在客栈斜对面百米外围在一起，而杨晓月正在最外面向里观看。
她不喜人多，便弹出一粒石子射向杨晓月的肩膀 。正准备回客栈，没想到杨晓月跑来拦了一下她。
“公子，”杨晓月轻声唤到，“那里有人玩杂耍。”
冷莹没有说话，淡淡看着她。
“他们用的是活人，都是小孩儿，残疾的小孩儿。”杨晓月知道小公子不会喜欢多管闲事，但她看着那些孩子还是忍不住求了她。“公子，我。”
“你把住店的钱施舍给了他们？”冷莹淡淡的说。
“没有，我先交好了住店的钱，但是没有备饭菜，只简单买了几个馒头，剩余的钱我打算都给他们，但是没有公子允许，我没有给他们。”
冷莹听后点了点头，虽然是个心软的人，但还不算蠢，“不错，比我预计的好，倒是知道先安排好自己。不过，还是有些心软。”
“公子，晓月不会擅自做主的。而且晓月知道，只有先自己活下来，才能帮助别人。”
“晓月，用书生的话来说，这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不过，对于今后的你来说，这就是多管闲事。”

​

“公子，对不起。”杨晓月低下头看着地面。
“不用，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他们。”冷莹手指向人群，“知道为什吗？跟我来。”
两个人走到人群的侧后方，站在一个石阶上，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围观的人群，拿着鞭子的“耍猴”人，还有为看客表演的残疾孩童。
他们在鞭子的抽打下，像畜生一样做出各种动作。两个健全但瘦弱的孩子表演杂技，一个失去一只手臂的孩子被抽赶着走在钢丝上，一个极为瘦小的孩子在铁笼子里不停地闪躲着四处扔进来的赏钱和石子，还有一个折断腿的​孩子在挺立上身，头顶着碗收赏银……
“你看到什么了？看到了他们可怜是吗？你只看到了他们可怜是吗？但是为什么？你想过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就是因为你和那些围观的人，你们怜悯残废孩子的善心能让那鞋拿着鞭子的人拿到银子。没有那么多生来残疾的孩子，是因为你的怜悯之心，让那些畜生这样对待那些孩子。今天你不吃羊肉，便不会有人宰那只羊。正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好人的善心，才让那些孩子沦落至此，你明白吗？”
杨晓月有些发怔地看着冷莹，“那我该怎么办？”

“你什么也做不了，难道你吃素，就能令天下人都不吃肉了吗？你记住，当你有了比那些手拿鞭子的人更大的权利的时候，你就可以在他们面前做你想做的。可以是有钱，也可以是有实力。要么，你买下所有孩子，并有能力安置他们，要么，你杀了拿鞭子的人，并且可以养活那些孩子。关键是，现在的你什么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而且没有本事的你，每一次善心带给那些孩子的是更多的痛苦，会让更多的健康孩子沦为这个下场。”
“公子，你可以做到，你能救他们。”​杨晓月充满希冀的看着冷莹，“我知道公子来历不凡，而且是有本事的。”
“我？”​冷莹冷笑了一下，“我有这个本事，可我为什么要救他们？”看着杨晓月难以置信的目光，她又补充道，“我救了他们，那些人会再找一批孩子，把他们变成这样。就算我杀了那些人，可那些残疾的孩子又能怎样？第一，我无地方可安置他们，更不可能永远保护他们，谁能护他们一辈子？第二，我不是神仙，不会让人断臂再生，他们一辈子都是废人了，就算救了他们，你让他们怎么活下去？”
​

冷莹冰冷地看着杨晓月说：“我不喜欢话多，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今以后，记住你的身份，忘记我的身份。”
“是。”杨晓月答道。她以为冷莹是个面冷心软的人，否则不会满足自己的愿望，更不会偷天换日让自己活下来，还有那三日与自己……可如今，她觉得自己看不透她。可是，自己却又十分认同她的话，还是怪自己太软弱，没有实力。她呆呆地想着，向客栈走去，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事情。
冷莹跟着杨晓月往回走，看着那个有些发愣的背影，她没有说话，这样的心思，不知对于自己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冷莹一向自己单独行动，但这个计划，单独靠她一人是绝对不能完成的。所以她救了柳依依，帮了林霜姌，并准备与林家结盟。只是，她现在自认为没有十足的把握成功，也不能确定走这一步是对是错。她犹豫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应不应该进入这个计划。犹豫不决，这是她成为杀手以后从未有过的事情。她站在路边，侧过头看向人群，那无疑是一群可怜的孩子，可这天下，又有谁是真正的自在呢？
那个没有腿、头顶破碗的小孩儿与冷莹对上了目光。小孩儿只是机械的挺身支撑着，看向周围看客的并没有太多的哀求之色，只是更多的是木然，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些看客的嘴脸。她是女孩儿，是被偷来的孩子，在这群人手下已经有三四年了，过的是难以用地狱形容的日子。因为她年长，那些人担心她大了，不能得到太多的怜悯，所以砍掉了她的腿。之前，她偷偷逃跑的时候被打断了双腿，但她依旧没有绝望过，依旧怀有着家人会寻到她的希望。
这些年来，要到了钱，他们会挨打会挨饿，要不到依旧会挨打挨饿，于他们来说，并无太大分别。开心的，激动的，兴奋的都是那些看客，倒是跟他们这些废人并无相干。后来，她被砍掉了双腿，她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但也没有自尽的意思。无所谓生，无所谓死。
看到冷莹回看的目光时，小女孩儿的眼睛依旧是麻木的。这时，一个看客扔出一枚铜币砸到了碗的边缘，头上的碗掉落，里面的铜板散落了一地。她木然地去捡拾，而周围的人也在起哄，那些“训猴人”气急败坏地拿鞭子抽向她，她没有丝毫变化，身子仿佛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只是像一块烂肉一般随着外力自然颤抖着。
冷莹看着这个场面，准备离开的身子停住了，她从未见过这般死寂的目光，就算是永寂阁暗堂培养出来的死士，他们的目光也是一片麻木，没有活人的气息，却有来自九幽的寒意，然而，并不会像这个孩子这样纯粹的死寂。
就当这场闹剧般的意外将要恢复平静的时候，一场变故徒生。

看到没有腿的女孩儿被抽打时，独臂的孩子突然跳下钢丝跑到女孩儿旁边，试图用身体帮她挡住鞭子。结果两个人招来了更多的鞭子和骂声。断腿女孩儿发出“啊啊”的声音，“训猴人”一脚踢来的时候，她扭动着身体推开了另一个孩子，自己被一脚踢中。
冷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脆响，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寻声看去，只见女孩儿瘫软在地，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冷莹看着她急促起伏的胸膛以及口角溢出的血沫，知道这一脚定是踢断了肋骨，而断裂的肋骨刺穿了肺部。

​独臂的小孩单手搂着女孩儿，大声哭喊着，却只有更多的鞭子落在身上。本来应该会觉得得到解脱的女孩儿挣扎地挺起身直直地盯向冷莹，原本死寂的眼中满是狠毒的恨意，她张开口，却没有声音，只是嘴巴不停地开合。最终，女孩儿耗尽了力气，停止了抽搐与挣扎，唯有那一双眼睛空洞的张开着，恨意十足，死不瞑目。她无力松开的掌心里掉落一文铜钱，刚刚好滚到在冷莹脚边，停下，像是冥冥中注定的一般。
在女孩儿涌出血液的口中，冷莹看到那被割掉半截的舌头，并分辨出她的口型——杀。
冷莹蹲下身​看着那一文钱，捡了起来。钱有破损，沾了尘土与血迹，散发着铜臭和血腥味。冷莹并没有嫌弃，攥在手中看着女孩儿的尸体，无声地说了一个字——好。
随后，​她直接离开了混乱的人群。
就在这一刻，那个女孩儿的眼睛​闭上了。

听说，将死之人可以见到别人看不到的事物，或许是她在冷莹身上看到了什么。又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总之，这一文钱的定金、佣金，冷莹收下了。

杨晓月端着食盘走进屋内。
“公子，请用。”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看一眼。
冷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待杨晓月坐下后，将面前的两个盒子推到她面前，示意打开。
掀开盒子的一瞬间，杨晓月差点从木凳上惊跳起来，​她也算见过世面的，男人为了听她一曲一掷千金的也有过。但遇上冷莹后，她方才明白什么叫挥金如土。不是冷莹钱多，而是她真的不把钱当回事。
“这……​”杨晓月看着一盒子金叶子不知该说什么。
“你来支配，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也不会问你打算怎么做​，从现在开始，三日之内，我要这里改名望江楼，而你是唯一的老板。”
”晓月多谢公子信任，定不会让公子失望。”
“不必，”冷莹淡淡说道，“用人不疑，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真本事吧。”​

皓月当空，一灯如豆。
缘来当铺三层正中的房间里，一道剪影投射在窗纸上。缘来当铺许掌柜正在桌前清理着一天的账目，摇晃的烛光令他的影子微微抖动着。房间里只有拨打算盘的声音，算珠撞击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那算珠竟是精致的石头雕琢而成。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他站起身，锁好了账本，收拾了床铺，在吹灭蜡烛的时候，他听到了窗户“吱呀”响动的声音，便走了过去涮好了窗户。在关窗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外面并没有风。他立刻离开窗前，纵身翻回床边，抽出了床头的匕首。
“金堂不愧是金堂，高手如云，名不虚传，很不错的反应。”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许掌柜循声看去，黑暗中，自己刚刚离开的桌旁有一个人影的轮廓，看样子是坐着的。
“不知是哪位朋友此时造访？”许掌柜稳了稳心神，看样子，对方并没有杀意，否则也不会先出声聊天了。
“掌柜难道是贵人多忘事？”那人影微微动了动，那被关上的窗户再次打开，月光瞬间顺着窗口倾泻而入，微弱的光芒正好到达人影的脚下。那人向前倾了一下身体，让月光在身上一扫而过。
许掌柜这才看清，正是下午来当铺取钱的焰火令主，冷莹。

原来，传闻并不都是虚言。这是许掌柜首先想到的事情。焰火令主神出鬼没，来去无声，寻人探物亦是高手，相传自出道至今，还未有人能发现其行动踪迹。其余不论，单单是轻功这一点，便可位于暗榜首位。

许掌柜后退几步，微一躬身行礼道:“不知大人白日里是否有急事未办完？”这个位置，出手很方便，逃跑也最有效。就算同是为永寂阁的效力，因为某些原因，杀手对同伴出手的例子也不在少数，都是一群为利的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算稀奇。虽然焰火令主口碑一向很好，但冷莹喜怒无常、不按套路出牌的性格也是众所周知的。小心谨慎一些在永寂阁总可以活得长一点。
“掌柜不用多礼，”冷莹摆摆手，有些无语，她觉得自己的声誉还是不错的，比起明光使者那个杀胚以及晓梦君杀人不见血的​名声，自己可算是一个极为有道德和职业操守的杀手了，可为什么人人都会防她、畏她？“我只是偶然有一事，需要掌柜帮忙罢了。”她无奈地看着掌柜因有些紧张而绷紧的身体​说道“不知道掌柜可了解两条街外的那家杂技班子？”
许掌柜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那家杂技班是外地的，来此地还不到半月。”
“哦？”冷莹沉吟了片刻，“许掌柜，明日申时二刻，请让附近信堂的管事在​悦客酒楼二层雅间等我。记住，要带齐关于这家杂技班的所有信息。”
“多谢焰火令主，请放心，在下与此地的信堂分部还是有些联系的，定会办好。”许掌柜此时才稍稍放下心来，​杀手单独找上信堂要资料比较常见，但是通过金堂的人来约人这要是传出去有些不合规矩，万一出事，金堂无法独善其身，虽然焰火令主在永寂阁权利很大，是除了永寂阁主外唯一一个可以任意调动五堂（金堂、信堂、暗堂、医堂、霹雳堂）所有堂口的人，但冷莹这一举动无疑是告诉他自己只负责传话，临江之地，四方来客，就算是日后出事了，也把他们金堂摘了干净，更与他无关。这样办事，着实是很厚道。
“掌柜，有劳了。”冷莹扬了扬手。许掌柜只觉得一阵破风声从自己右边擦过，转头看时，只见床头的花盆中多了7个金叶子，叶子尖斜插在土壤中。
他刚要说谢，却见桌前已空无一人。夜色中有细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下次若想夜里与人动手，最好不要用反光的兵器。”
许掌柜心中一惊，只见距离自己伸手之遥的短刀刀柄上亦插着一片金叶子，叶子下方毫厘之处正是刀刃反射着微光一点，而那片金叶子则完全隐匿在阴影中。此刻，他方察觉到自己刚刚放松的身体已出了一身冷汗。暗榜之上，果然不留虚名。

冷莹静静地趴在一根手臂粗细的枝杈上，身形完全被枝叶掩盖，周边有细微的虫鸣。这棵树在一所宅院里，正对着一间正屋的窗户。此刻里面的烛光投射出一个男人的影子。
一日前，冷莹见到了信堂在此地分布的管事。此人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恭恭敬敬地送上一本册子，里面记载了这个杂技班子的落脚点、主事人​、所到之地，以及所有残疾孩子的身世全部记录在册。看得出这些都是这位管事临时做好的。只是临走时，管事犹豫地说了两个字“玲珑”。
想到这里，冷莹冷笑了一笑，看来这次的管事是个聪明人，不敢多说，也不敢不说，便只是口头上一点即止。“玲珑，玲珑君啊。”
暗榜无君之一，​玲珑君骨玲珑。
冷莹从未刻意与永寂阁的人交恶过，比如，晓梦君虽然​外面名声不佳，但两人却似姐妹一般，又或者是心狠手辣的明光使者，冷莹也是一向点头而过，敬而远之的。都是靠杀人吃饭的，谁又比谁高贵呢？但唯独对于骨玲珑，冷莹是深恶痛绝的，因为骨玲珑这个好听的名字的主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

三年前，冷莹与尚未见过玲珑君，只知此人声明在外，手段狠辣，经常会接手灭人满门的单子。传闻，除了永寂阁信堂的人之外再没有人见过玲珑君，因为他从不留活口。而三年前，冷莹恰好和他接到同一单。按理说，发给杀手任务的“虹笺”是由专人安排，绝不会出现一单发两个人的情况。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次出了纰漏。冷莹接到的任务是刺杀武威镖局的总镖头，并截下他们这一次走镖的红货，交给信堂即可。
冷莹按照“虹笺”上的线路图早早地在中途一家客栈等待着，却一直等了三天都没有见到人。她感到事情不对，立刻起身前往武威镖局。一天一后，她看到镖局大门紧闭，翻身入院后，见到的是人间地狱：院内血染成河，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各种人体部位零碎地散落在四周，鸡犬无还。冷莹站在院中，没有任何情绪。浓烈的血腥场面对于一个从暗堂里走出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她的脑中只有一个疑问，是“虹笺”出了问题，还是其他仇家上门？她不太敢相信是“虹笺”有问题，便挨个房间巡查，既是找线索，也是找红货。半晌之后，她看到了正屋后墙的密道，墙面上有血迹，干涸不久。
瞬间，冷莹集中了全部精神，就像狩猎者一般，调动起所有感官，带着火石，暗扣一把短刀，顺着密道深入，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密道不知有多长，顺着残留在空气中淡薄的血腥气，冷莹如同一个壁虎一般倒挂在顶端，慢慢地向前爬去。对于一个镖局来说，这种逃生用的密道必定不会设置机关暗器，而且根据密道中残留的血腥气，前方必定是有通风口的，但是冷莹依然不敢怠慢，因为前方的人数，不能确定，灭门凶手的身份也不能确认。她虽然有时玩世不恭，游戏人生，但对于任务以及可能潜在的危险却绝对不会掉以轻心。漠视生死是一回事，自己无能大意死在别人手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此刻的冷莹早已把自己调整至巅峰状态。
密道并不太长，只是有点曲折，半途中有两处岔口，冷莹根据细微的气流以及空气土壤的湿度找准了方向。出口在一处绿林中，被繁茂的绿植遮挡着，但有一小半已经被人为折断。冷莹停顿下来，仔细看了看，发现是被人随意用刀口扫过折断的，有粘粘上的血迹。武威镖局的总镖头杨镇用的是刀，刀法凌厉刚猛，自成一家。但这绝不是他折断的。冷莹推断，血迹是镖局人的，刀已经在凶手手中，逃亡中，杨镇不可能再来折断遮掩的绿植，给凶手提供方向。更何况，这条密道已经多年未有人走过，出口更是只有一行人出来的足迹，折损的绿植也是同一个时间同一个人所为，只是随意的用刀一挥而成的。好像最后出来的那个人抱着猫戏老鼠的态度，戏耍着逃出来的三个人。
根据出口处的堆积的落叶上的脚印，冷莹推断出逃出来了三个人，三个人的鞋底的形状是一样的，很明显都是走镖时统一穿的靴子，两个人的鞋印大小相同，深浅不一，而凶手，没有留下脚印，是个高手，是个会隐匿行踪的高手，也是个自大的高手。他完全没必要斩断这些出口的绿植，可他却像是厌烦带有血迹的绿叶一样，随手一刀斩断了枝叶。他不怕有人寻来，或者说他不在乎。
判定了人数和他们的身份后，冷莹将短刀插回腰间，将一根木簪插到发冠。这木簪看起来十分简单，如平常一般，可细看来却更像是一把木质的刀，有刀刃有刀锋，且这个木簪竟是用蚬木制成的，又名铁刀木，比一般的钢铁还要坚硬。准备好后，冷莹循着一个方向追了过去，不管镖局因何灭门，这单生意她必须要弄清楚。
轻功与追踪术一向是冷莹傲视群雄的资本。这一次依然不出意外，在绿林中奔驰大约半个时辰后，冷莹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音。

“在一个人临死之前，如何让他更绝望？”
“夺走他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
“不，是先给他活的希望。”
“就这样？”
“让他亲自用最珍贵的东西换取活下去的希望​，然后再动手杀了他。”
“他若一心求死呢？”
“那就让他活着，一无所有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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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暗堂里走出来的人，见识过的黑暗会比寻常江湖人更多。冷莹在此之前一直认为自己已见过最黑暗的时刻，这江湖也就不过如此了。可这一次，她明白了，没有什么所谓的绝对。人性这个东西每个人都有，哪怕这个人没有人性，这也是人性之一。 人心没有颜色，却能让你看到这世间所有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