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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三)

楼主:相里虫虫  时间:2020-03-09 12:02:04
反正给人的感觉是,相里翼自从得了精神病,她的精神就好多了。她开始学会去听长辈的话,也在努力学着去做一个乖巧的人。可是不管她怎么学,却改变不了她与生俱来的懒蛇惯性。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年龄太小以及读得书少的原因,她打的那些工像做小保姆睇铺头什么的没一份是可以做超一个月的。而为了不让她再继续混下去,三爹的女儿相里凌就把她接了过去,让她帮手睇铺儿。
相里凌的铺儿在吉田村的小菜市里,那里开的是早市,铺儿在早上八点半到十一点半这三个小时里比较忙,那些买菜的女人就会过来打酱油什么的。那些年也有好多外来的农民工在村里的老屋租住,他们如没工做都喜欢到了铺儿闲坐,然后顺便还可以打个电话或接个老家来的电话。在手机还没普及的年代里,铺儿的公用电话是非常之有市场的。由于相里凌在那菜市场里混迹多年,再加上她童叟无欺,买卖公平兼可以赊数及每周的二四六开三期码,所以她那里的人流特别旺。
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通常都是在她铺儿里使用公用电话。在那个公用电话旁边你会看到好多来自民间出自底层的声音。如有时会有刚落脚的外地男人在电话里匆忙地讲了两句话算是向家里报了平安,然后当他询问得知话费为8毛时连连夸奖这小地方的小店店主老实厚道不欺生,接着他就愤慨地说起那天他在火车站只说了三句话却被宰了六块钱的见闻。而这8毛钱是他打过最便宜的长途电话,他原想着至少要收他两块的。就这样,为了表示替他省下那一块二的感谢,他还额外买了一包烟。
再有时候,我会看到隔离屋那个女人背着一个孩子再拖着两个孩子在电话机前一遍又一遍地给她男人拨着电话。电话通了那边的手机在嘟嘟地响着直到这边的电话出现忙音她的电话还是打不通。然后她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拔着那个相同的号码,好不容易那边终于接了电话,可她刚喂了一声下个词只说了一半那边就挂了机。当她再拨号的时候那边已经彻底地关了机,可她不死心依然在不停地拔弄着那电话,而她身后在多少人在排队等待打电话或接电话那都是不关她的事。看到这情形,我就问相里凌那女人在折腾电话机搞哪样。
相里凌一直都在旁边劝那女人别在折腾那电话了,她男人是不会接她电话的,她还要做生意,拜托她积积阴德让别人打个电话。那时当听到我这一问,相里凌更是没好气地说,“加有做乜嘢,佢冇知阿处来嘅好姊妹个年送嗲五百蚊送嫁钱俾佢,过两日就到人家嫁人,人情紧过债几头,佢冇处蹬出五百蚊还嫁,就死打老公手机,佢老公一听到佢把声就丢犁走,阿处肯听佢电话。我讲嗲佢成晚佢都冇信,屙屎冇出就赖地硬,我睇佢拆嗲部电话就好心愿。”
除了那女人抓狂外,原来相里凌也是好抓狂的。我了解了个大概,就给了那女人个建议,她务必得先接受个事实即使她再把电话摁到天亮那边也不会接她的电话,如果确实十万火急,那也唯有死马当活马医,电话打不通就发短信,他不知他女人会发短信应该会看短信的,这样让那男人偷也好抢也好借也好如果他还有人性的话就会寄钱回来的。那女人听了我的话将信将疑,说她妹夫有手机,可让她妹帮她发只传说中的短信。末了,她问话费是多少。相里凌说这次的话费就算了,之前她欠的那些几时有再拿来好了。过了几天她又出现了。她一来就跟我说,还是姨仔我的方法好,她发了只短信后第二天她老公就寄钱回来了,要不她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人家出了门就不成再送还嫁钱了。说着,她就拿出钱把之前的赊数清了。
就是这样口味的一个小店,虽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差不多开店三百六十日,但是每天除了些芝麻绿豆小事确实没什么忙的,只是日子在一天天地单调重复着。这样的日子对相里翼来说其实是很清闲的,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那应该也挺好的,三五年之后再讲主嫁人那也很符合鸟洲女子的成长历程。可问题是相里翼每天像木佛那样坐着,再有时候就是叫人来听听电话或给人打打酱油,再然后就是吃了睡,睡了再吃。渐渐地,相里凌和相里翼的矛盾就出来了,相里凌说相里翼在她那在白吃白住,相里翼说相里凌在软禁她,除非她给她工资。
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几个月,相里翼就从铺儿闪人了。那些年我正在高原上呆着,看着蓝蓝的天凉凉的云,后来关于相里翼的那些事儿我都是从电话里或亚娣儿的口述中听到的。在那十年里,我只见过相里翼三次。
得知相里翼嫁了人并生了仔这一消息是那天我妈打电话给我说她在合浦。我问她合浦在哪里,她是去那里玩的吗。我妈说他们是来看相里翼的,相里翼嫁到了合浦,生了个儿子,刚出月。然后我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打开地图,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那个圆点。我一向都是后知后觉的,不要说堂妹嫁了人生了仔我不知道,某一天当我也嫁了人的时候,说不定我也会不知道。
关于相里翼在十六岁怎么就大了肚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不过按亚奶的讲法可能是,她几个月没来嘢,就大了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可有时事实是,一个女人即使几个月没来大姨妈,那不是因为她有了,而是因为她内分泌失调。但相里翼不是内分泌失调,她是真的有了,因为她的肚子已经出来了。
按鸟洲的习俗,一个女的肚子大了就可以嫁人了。而又刚好常在铺儿闲坐的一个女人说她老家合浦有个男人三十岁他老婆说他冇仔生就走佬了,如果相里翼不嫌山长水远的话可嫁给他做老婆,他是个忠厚老实的男人,而且相里翼肚里有了孩子,生了下来就是他们的孩子,以后再生不生也不要紧了。经过媒人婆的这一番搭线兼游说,相里翼陀着个肚子嫁出了鸟洲。
对于相里翼嫁去合浦这一版本的传闻,本来我想发表下自己的见解的。第一,相里翼还没到法定的婚龄,嫁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一事件得交由警方来处理。第二,一个男人被传说冇仔生而老婆又跟佬走,这意味真的不用画公仔画出肠,而再把相里翼推入这个火坑,那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第三,婚姻是成年人才能处理的社会关系,相里翼显然还不能具有成年人独立处理民事行为的能力,一村人就这样急忙地用嫁人的方式把她抽离鸟洲那是很不道德,也是很不人性的。——但是像她们说的,我还没嫁人,夫娘男女乜都冇识就冇好乱讲话。好,我听她们的,性问题和生育问题及别人的嫁人问题不是我能讨论的,那我还是沉默好了。
相里翼是怎样嫁人,又是怎样生孩子及怎样坐月子的,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是听说来的。后来我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亚奶的寿晏上。她老公带着她还有个几个月大的儿子一起来贺寿。那时候一村的人与其说是来给寿星贺寿的,倒不如说是来看她传说中的老公和她手上抱的孩子。然后我也跟着大队终于看到了她传说中的靓仔老公,其实就是一像他名字一样土的耕田佬,而且他的名字还真的叫亚土。他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不过还好相里翼能听得懂。这样口味的一个男人全村人都说他很靓仔,并说相里翼嫁了个好老公。后来经过我的深入思考终于猜到了结论,原来传说中的靓不靓仔是相对而言的。相里翼在村人眼里是个异类,所以只要传说她男人是个常类,那么他就会是个传说中的靓仔。那么由这个推论,我知道以后我的老公绝对是个传说中的靓仔,这问题是不用问亚贵的。
一村人除了讨论她老公的靓仔问题外,还在讨论她儿子像谁的问题。最后的结论是那个黑孩子谁也不像,末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意味深长的哈哈大笑。
本来在鸟洲,夫娘女回外家是一件易过借火的事情,即使不说那个传说中的不落夫家。可这对于相里翼来说却不是容易的事。首先她不认识路不知道怎么坐车回来,然后她也没有传说中的票票买不了车票也没法回家。像这次如果不是因为家有喜事给她捎了路费,她也不能回来。那一次她来村住了两天,她儿子收到了好多个红包,他们又大包小包的提了好多东东,众人连推带搡又把她弄了上了车。其实人们都有点担心她突然毒性发作赖在村里不肯走,虽说她留恋归留恋,还是跟那个男人回了家。
相里翼这一回去,果真好几年没再回来过。后来她老公在鸟洲橡胶厂做农民工,她才有了一个机会来村做年例。可那已经是四年后的事了。那一次她出现在鸟洲,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她说带着太多的孩子搭车不方便,二儿子就寄养在亲戚家,只带了大儿子和小女儿来村。
相里翼再次出现在鸟洲,她的身材不再肥胖,而是和我差不多的苗条。她见到我在给五敛木上的五敛拍照,就让我也给她和孩子们拍照。她说她好多年没照过相了,她的孩子出世到现在也没拍过照。我给她和两个孩子拍了好多照片,她还带我去了她老公的工地拍照。她老公看到她和两个孩子像是看到了陌生人一样,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倒是和他一起开工的那个女人很抽象地对她套着热乎。她儿子一看到他爸爸就黏着他一边玩去了,一个四岁的小男孩自己一个人在车间里把一部手推车当成溜冰车滑得很欢。相里翼把女儿扔在一旁也自个儿玩她的去,妹妹尿湿了裤子她也不管,也不带女儿回去换裤子,只是把那小婴儿移过了一边就接着玩她的去。后来我感觉她带孩子的方式有点抽象,就不得不提醒她该回去给妹妹冲凉换裤子了。
回到了家,她把女儿丢给了亚娣儿,叫我和她去逛街买衣服。她说要给女儿买几件新衣服,她妹妹六个月了还没有自己的衣服,全是拾两个大哥的衣服。她的理由不能使我拒绝,即使我一向对逛街不怎么感冒。
那个下午我和她在大街上闲逛了半个下午,虽好多年没在鸟洲逛过街,她一点困难也没有地找到那座大量甩卖童装的烂尾楼。她说她本来没票票的,过来的时候去了铺儿,大姐的朋友给了她一张一百的票票,然后她这才有了仅有的一张整票,另外还有些坐车剩下的小票票。她用那一百票票给她女儿换了一条裙子,两条裤子,两件T-恤,四条小裤裤,还有四张纸币找回来。
在买好妹妹的衣服后,她说好久没去大楼底逛过了,即使不买衣服她也去逛逛也好。做女儿的时候常逛的,这几年嫁人嫁得远又要共侬儿(带孩子)就冇得闲出来逛。
我告诉她大楼底拆了,现在搬到了地下城。我和她到了那个昏暗的地下成衣行,她很快看上了一套搭配好的衣服。上身是小西装加T-恤,下身是牛仔超短裤。那身衣服是十几二十岁女孩喜欢的口味,然后我突然想起她才刚过二十岁还很女孩,可总感觉她把三四辈子的日子也过完了。
她一试很合身,在镜子前转了好一会儿才舍得进去把衣服换出来。她在边试衣服的时候边讲她在广西那边趁墟的见闻,说她那边的衣服比这边的要便宜得多,只是她去趁墟的时候只向隔离屋借了坐车和买菜的钱,没有多余的钱她才没把那衣服带回来。她边试衣服边滔滔不绝,她说的那些话是一句比一句让人找不着北。可抽象的是,我居然找不到神马理由去打断她的叙述。
当她试好衣服后,店主问她喜不喜欢那身衣服,她可以便宜点卖,这一身衣服只要78票票,这样的价钱她在广西可是绝对买不到的。
相里翼说衣服她很喜欢,可是她没钱,还是不买了。店主说她没钱不要紧,她旁边的我,这个姐姐还是妹妹有票票就可以了。
我跟卖衣服的女人说58,卖就装起来。说着拉起相里翼使出鸟洲的砍价招牌动作——装着要转店。然后那女人拦下我们,说亏本卖了。
买好了衣服,我觉得走路走累了就和相里翼去喝珍珠奶茶,然后还甩了两串鱼蛋。然后我们再坐摩托车就回到了家。
亚娣儿一看见相里翼,立刻把她手上哇哇大哭的妹妹给还了过来。妹妹一到了她妈妈手里就不哭了,果真止哭神速。三爹就很狠地问相里翼死去哪了,还记不记得她是要共侬儿的人。隔离屋的五奶一见到我们却说,“康牛嘅又坐,攞草嘅又坐,真系哪世事加啰。”然后她接着很直言地指出,相里翼攞草嘅冇似我康牛嘅,冇使做都有得食,她得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能丢女不管就去逛到三九二更冇回来。然后我这才知道,原来带着有孩之妇去逛街是如此的罪大恶极,但是这街不逛也逛了。
当那一屋子人不再说话时,就轮到相里翼在说了。她跟我说待她老公发工资就叫他把那衣服的钱还我。我说那衣服是我送给她的,再说钱的事儿就见外了。我还补充说明,如果是她自己做的钱我会要,可如果是她老公的钱那还是谢谢再见了。其实我还想问她,她确定那个男人真的是她老公?没有哪个老公会在他老婆连续几年都没淘过一件衣服却还如此的无动于衷。万恶的新社会,我突然觉得老公是个很抽象的名词或形容词。
那套衣服一买回来,还没洗干净,第二天相里翼就穿着那身衣服抱着她的女儿穿街过巷地游荡。虽然她好多年没回过村,但是村里那些人她一点儿也不陌生,她很热情地和每一个人搭讪打招呼。那些三姑六婆大妈大婶小姨子大嫂子也很热情地和她围坐搭讪,并夸她的那身衫裤很漂亮合身一点儿也不像是拾别人的。
但那情形通常都是众女人围坐一团听她讲那些年她在广西的见闻。她描述了从鸟洲到她广西那里是怎样的坐大客车转小客车再转三脚鸡车然后又怎样的爬过那个长长的坡就到了她的砖瓦屋。她又描述了她每天的生活是多么的不容易,要自己栽菜自己攞菜,自己下山担水,自己上山拾柴,自己生火做饭什么的。她还说到她怎样生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的情形。她第一个孩子是在卫生院生的。第二个孩子为了省钱就没去卫生院而留在家里叫拾仔婆来攞出,封38蚊封包就可以了。第三个孩子更是连拾仔婆也不用,她肚子有点痛出来牛棚想拉屎,但屎没拉出来地把肚里的孩子给拉了出来。第三个孩子是她老公接生的,那男人用力一扯,就把她肚子里的一陀肉团都扯了出来,然后赶快又给她塞回去,再用毯子包起来抱回屋。
她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在叙述着自己的经历。她的声音特别大,语速特别快,还时不时伴随着阵阵浪笑。闲坐的女人都在装着很给力很认真地听她叙述,然后有时会突然打断她的叙述,说她只是嫁去了广西几年就怎么就把鸟洲话给忘了这说的全是他们广西话,她们还问她多久吃一次猪肉或着月的时候有没有姜煲吃了几只鸡她那边捉不捉计划生育什么的。
那时候她就会暂停她的叙述,告诉询问的人她还是经常可以吃到猪肉的,有人会担猪肉来村卖;至于姜煲她没吃过,但月里吃到两只鸡。但计划生育还是捉的,不过她老公到处跟人说她是精神病不能结扎不能上环计划生育就不捉她了,可计划生育捉她细婶,还罚了二千纸,她细婶激得要死。每每听了她的叙述,那些女人无不对之表示深深的震惊和感叹。既而有些女人就会把她们不要的那些旧衣服从箱底翻出来塞给她,说什么衣服虽破尚能遮体什么的。
那一次相里翼回鸟洲做年例,那一住她就住了十天。每天闲着没事她就抱着个女儿去逛村或把女儿塞给亚娣儿,然后她就和人逛街去。那些日子村民还天天听到她兜着个山寨手机沙哑着喉咙在唱《爱情买卖》。在那些日子里她就像飞出笼子的小鸟一样无拘无束地闲聊闲逛,我想她是不介意日子就这样过下去的。
可是相里翼来村没两天,作为她的习俗监护人相里凌就很明确地告知她,呆过了年例,再玩两天她就得收拾心情坐车回去 ,夫娘女回外家住得了一时住不了一世。
相里翼也很明确地表达了她的看法,她说她不回去,她要留在鸟洲搞身份证然后去打工。
就这样,她们两姐妹PK了起来。这个说她孩子多又都小,她哪抽得出身去打工。就别想天又想地的,现在什么也没得想,她就好修心回去带大那些仔女,不要让她男人为那些家头细务再挂心,好静心在外打工,一年二万也够家庭的开支使食,就算平时没支工资没钱买菜一个电话打来她手头有的也会松三几百寄过去给她使用。有日子大家就好好过这样不也就挺好的吗?
那个说,做夫妻的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做姐妹的更是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你有几只仔女,我又有几只仔女。你有你家庭,我有我家庭。救急冇救穷,饿死嘅系手闲嘅,手爬爬都有得食。辛苦辛苦,几年又过去嗲。你嫁只老公识做(钱),自己又做铺儿,日间有钱任你使,冇忧食又冇忧着。我在山窿木窟处日日都要自己担水,自己攞菜,共得侬儿来又要去攞柴,我老公闲时年栽蔗冇卖得冇钱到我使,嘅两年出来做工又讲要起屋又要乜嘢又一样冇一分子俾我使,我几年冇买过一件衫裤,屋企间屋又共牛棚一样住到无着无落。反正我要出去做工,做得1分系1分,手长长问老公攞攞得几多,冇讲佢冇有俾冇到我,就算有佢都冇嘢俾我,日日共人讲我系神经病阿处识得使钱。
她们PK得正水深火热,难分难解。当相里翼说到神经病这个词时,相里凌愣了一下。然后话锋一转,接着开片,“加下你讲果滴都迟哪。——知迟嗲嘛。你加下识死嗲吗,咁你十几岁毛都未出齐就姣痒学乜嘢人去生仔?加下知错乜都迟嗲,冇乜嘢好怪嘅,要怪就怪你命冇好,八字冇生正。加下行到嘅步都系你自己攞来,你加有乜嘢好讲。加有你共我讲嘅滴嘢都冇用嘅,你识讲共你老公讲去。你两公婆一有乜嘢要使钱嘅嘢就打电话共我讲,讲到我一见到你两家嘅电话就想丢犁走。嘅几年我理你嘅事加理得少吗,冇使讲今世欠你嘅,就算系上世上上世欠你嘅都还齐还足俾你嗲。你要回去就回去,冇回去就冇回去,冇关我事。出自你讲,你有你家庭,我有我家庭,人理好人嘅事,乜人都冇高格乜人。多口讲句,果阵儿好彩有人拾你回来康,一冇嘅阵你都冇知在阿处。”
——“加有阿处,么在江塘康鱼虾加啰。”相里翼接过了这句话,结束了那一场激战。
最后相里翼还是听从了劝告,回了家带孩子。但在做完年例后她还是争取在鸟洲多呆了五天。本来我以为她会多呆一头个把月的,可她还是回去了。那天在闲聊的时候,她问三爹要了二十票票让我帮她把那些照片晒出来,她还特意说明即使照得丑也要把她和她老公的那张照片晒出来。我没有要她的票票,只是说我得在开工的时候有电脑才能把那些照片整理出来,得再等一个星期才能把照片给她。
然后那一次相里翼还帮我做了一次传说中的媒人。事情的大概情节是酱子的。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正躺在蚊帐里看鲁迅杂文。相里翼突然抱着个女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隔着蚊帐问我是不是在看书。我机械地回答了句是,然后继续把视线放在书里的字上。
寒暄了三几句后,她接着开门见山地问我认不认识大庙村的那个福泰。我的视线依然在那些字里行间穿梭,继续说不认识。但她并不在乎我知不知道答案,她接着往下说下去。她说刚才福泰在逛村时碰到亚奶,就和亚奶聊起了各自孙子的婚嫁问题,现在她就是来向我传达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的。相里翼告诉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的年纪很是时候讲主嫁人了,再不嫁人很快就会成老姑婆了,做了老姑婆就像那个土娣一样很难生仔了。她接着说到我的条件在鸟洲其实还是挺好的,有只单位有工资收,只要我再吃肥点,那个牙齿什么的再整一整,就没有嫌的了。末了,她再回到原话题上,她说福泰的第二个孙子今年30岁还未讲啱,他做拾收嘢生意,家里有三层楼,如果我啱心水嘅门头主她就回去给福泰回话第日共我去相睇。
我虽然是在看书,可依然听到她在说的是什么。我记得那次姨婆的三表姐的大女儿说要介绍她表舅和我相睇,然后她还说由她出面牵桥搭线在未来家婆面前讲几句自然就会水到渠成。但是我很明确地拒绝了表表姐的保媒,不管我适不适合她表舅,反正她表舅是不会适合我的,所以还是什么都不用说。于是,我的亲戚们一说到要帮我做媒人这个话题就会丢犁走。
但是这次我并没有拒绝相里翼给我带来的好消息,我告诉她那头主我很喜欢,可这星期天的我得回工地开工,待下星期五回来才能由她陪我去相睇。
她显然很高兴听到我同意去相睇,然后她就抱着女儿出去了。她在屋外还和那些闲坐的女人灌了一桶水才慢悠悠地转回家。看好了书我出来闲坐,高枚一见到我就笑着跟我说恭喜,并问我几时跟相里翼去相睇,她说福泰的那些孙子真的挺不错的,不但会赚钱,四个孙子还有三个会泡赌档和K粉。听了高枚的话,我先是笑而不语,接着很实事求是地告诉她,我答应了相里翼去相睇,只不过这星期我要开工,要到下星期才能去。
可当再一个星期六我把照片拿去给相里翼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不在鸟洲了。亚娣儿告诉我,本来相里翼说要等我回来陪我去和福泰孙相睇啱后她才回去的,可车票都已经买好了,她就回去了。本来还有两袋衫裤要给她拿回去的,可她说衣服都是堆在床板上,拿回去也没地方放,再说拿着太多东东搭车也不方便。她说就先放着等年尾亚土回去再给亚土帮她带回去。然后我顺便也把照片给亚娣儿让她到时一起拿给亚土。
后来再好多年,我再也没有见到相里翼,只是亚娣儿一见到我就会和我说起相里翼的那些事儿。
自从相里翼嫁出鸟洲后,亚娣儿一见到我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帮她拔手机号码。本来我有很耐心地教过亚娣儿怎样对着纸条上的数字一个个地对号入座拔到手机上,然后再按个绿色的通话键就可以拔通相里翼的电话了。亚娣儿听完的讲解后,很高兴地说,原来拔电话是这样的简单,就是把手机上0到9的数字按顺序摁一遍然后再摁个绿色的键,她终于学会了。我一听差一点晕倒,传说中的抽象原来是这样来的。我只能很确定地告诉她,不是这样子的,是对着纸条上的数字去摁手机上的数字,而不是按顺序地摁手机上的数字。可无论我怎么解释,她就是理解不了。然后我只好认输,告诉她以后她想打电话给相里翼还是直接找人来帮忙拔号码好了,毕竟这世界上好多人都会手机拔号的。
再后来亚娣儿还是学会了在手机上对着数字摁键,但是手机的键非常之小,而她的手指又非常之粗,还是不容易把数字对号入座。所以还是得让我来帮她摁键。但是后来我还是学栽葱了一下下,我帮她把相里翼的号码存在电话本里,那电话本里有且仅有相里翼的一个号码,只要亚娣儿开了锁,再摁两个键就可以接上相里翼的线。
当然,每次按电话的必先是亚土。电话通了亚娣儿的第一句话必定是,喂,翼吗,孩子爱玩吗。待亚土把手机转给了相里翼,亚娣儿还是那是句话,喂,翼吗,孩子爱玩吗。待这句话结束后,她才会和相里翼山南海北地侃起来。其实她们也不能侃多久,毕竟话费贵,每次也就只侃三五分钟就匆忙挂了机。
每次和相里翼通完了电话,亚娣儿就会边接着继续她之前的活计,边自言自语或对着我说起相里翼曾经的那些往事。所以在特别多人婚嫁的那个日子里我会看到亚娣儿拿着一把砍柴刀在狂砍一条菠萝木——传说,有人婚嫁的日子必定是好日子,在好日子里用刀在菠萝木上砍一道道斫痕,来年就会结一树的大树菠萝。末了,她就会放下那把钝钝的大刀,这一串那一串地叙述着相里翼的那些往事。
经过亚娣儿的叙述,我把那些片断像珠子一样串起来,然后我得出了个结论,相里翼还是要疯的,如果她不疯,就是酱世界疯了。故事的大概内容其实很简单,那是一个留守少女或不良少女的失足或受欺凌的故事。
故事的内容说完了,现在到故事的情节。故事的情节从相里翼读到小学四年级就不读书了说起。在鸟洲,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不读书,也不去正规地打工,那她晚上的夜生活必定是很丰富多彩的,她会跟群跟队或跟着她的好姐妹出去外面的K房或酒吧或大排档等场所泡仔。
再接下来的一个情节当然不是她在泡仔,而是一群仔在泡她。然后当她在外混到三九二更才回来家里拴了门,她就只能在外露宿。她会在鸡栏上面睡着或在苦楝木下的那一排胶碌上睡着。再后来有一个晚上,她直接在外面的大街上睡着了,然后当她身上的药丸药力逐渐消退到她可以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她的身旁有一群路人甲在围观,可能她需要点新鲜空气又或者是她回忆起了某些情节于是她就捡起一块块砖头朝围观的人群飞去,这样围观的人自然更多,街头煞是热闹。最后她被人迷迷糊糊地送了回来。回到了家,她再迷迷糊糊地睡了两天,待第三天三爹看她不对劲,就用斗车把她拉到了大江边像垃圾一样,扔了。亚娣儿后脚尾随着到大江边看到相里翼还有气息,忙又把她拾了回来。接着相里凌也来了,她和亚娣儿把不省人事的相里翼弄到问花婆那里,经过问花婆的撒米作法,再过了几天相里翼终于回了阳。在亚娣儿的叙述中,相里翼是被不知名的野鬼迷住了——山上亦有,水上亦有。除了去问花婆那里问道,接着相里翼还去了绿水青山疗养院度假了一个月。
自从相里翼去度假回来后,她在鸟洲就成了传说中的癫婆。再后来,如以上叙事内容所述,她就在十六岁那年被嫁出了鸟洲。再后来,她就生了四个孩子。再后来,每当亚娣儿打电话给她,她的主要内容就是让亚娣儿帮她带女儿,好让她抽身回鸟洲搞身份证然后去打工。但亚娣儿的说法是他们不同意她帮她带孩子,因为她要在家耕田真的没时间带孩子。可相里翼告诉亚娣儿,不要管他们说什么,有没时间亚娣儿自己可以知道的,只要她帮她带孩子,她就可以抽出身去打工,去打工就可以赚到钱,赚到钱就不用再在这个烂地方遭罪——当初是鬼拉她来这里的,要不她是不会来到这里的。
但是亚娣儿还是不同意相里翼的提议。亚娣儿的说法是,如果有时间,她自己还想出去打工,土狗就叫她去海南帮他做工,因为她做工很勤恳,不吃茶水,只吃滚水,也不吃熟烟,连尿也少屙,所以她要做工是到处都有人要的。亚娣儿还说,她不像她的死鬼家婆有仔孙养有仔孙葬,她无儿无女,无人无物,到她老了手不能再做工就只能夹生饿死,所以她要做些钱傍身。
反正就是这样子的,关于带孩子问题及打工问题及身份证问题,相里翼和亚娣儿讨论了好多次,可都不能达成一致的见解。可能这些问题她们还将一直讨论下去。我总认为她们讨论这些问题比易卜生讨论娜拉出走的问题要具体及易操作得多。
还是回到文本中的那个情节,相里翼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她没有在读书,也没有在打工,而是已嫁人多年,并是四个孩子的妈,且接下来她的肚子还将不断地一年又一年的鼓起来。

楼主:相里虫虫

字数:9917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3-08 21:43:54

更新时间:2020-03-09 1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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