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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美援朝—不能归来的无名英雄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寒风”的隐身能力极强,是情报战线少有的电讯和密码专家,他能快速用两种指法即“苏式”和“中式”发报。指法灵活,过目不忘。还能模拟十几种不同性格、手指力度的报务员发报。龚剑诚还有一个特殊手段,即能在多种干扰信号杂波的情况下,气定神闲,准确抄报。日军情报机关超一流反谍高手和他过招,都告失败。国民党中统、保密局、国防部二厅曾不遗余力追查“寒风”,但没一次准确接近目标。针对他的通缉有百种版本,而相貌迥异,因龚剑诚的“寒风”组基本采用单线联系,龚剑诚本人直接和情报部首脑代表联系,所以暴露的几率很小。难怪日本上海特务机关长惊叹,共产党谍报毒蛇“寒风”,很可能是几个女特工的合称。
如今,“寒风”离开台湾岛,走向更复杂的战场,是令人欣慰的事。但弱点也是显而易见的,与美国情报机关打交道,他缺乏经验。剑诚啊,你可是老夫最后一把利剑,千万要藏好锋芒。李克风在心底默念,为最倚重的好战友默默祈祷。很久,他回身来到办公桌前,郑重取出回电纸,思考片刻,工整地在电文纸上写下八个给“寒风”的字:蝮蛇在手,将奋足局。

战争的阴云笼罩东京。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龚剑诚赶往东京都港区白金台五丁目原的“驻日大使馆”,即驻日军事代表团驻地,与东京同行李驰和过去部下廖凯见了面。下午,他去了日比谷车站对面一家叫“樱花”的西餐店,要见一个日本人。
一个中等身材、眉毛很重,年纪约四十三、四岁左右的清瘦男子在门口早侯。此人就是龚剑诚约的客人,东京“远东情报服务社”企业社长三枝正行。说是社长,其实雇员都是朋友和家人,这类家庭企业在战后多如牛毛。美军占领时期,日本人饭碗难找,生意冷清,意外接到“老朋友”预约,三枝激动得手心都出了汗。
昔日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对手,时隔五年,如今相见,他们都站着没动。龚剑诚刚刚设想的初见时带着杀气的微笑和如剑一样的目光,并没有出现,眼前的三枝正行大佐和记忆中的谍报魔王判若两人。
千军万马中,子弹呼啸声、炮击声、拷打声、烧红的烙铁烫着肌肤的丝丝声都在时光之墙倒塌了,记忆里的对抗已是过眼云烟,而眼前真切出现的人,很难将其和猖狂残忍的日军特务机关长联系起来。他这么瘦弱,那么不堪一击,谨小慎微,还略带弯曲的脊柱骨,龚剑诚本想逞一下征服者的傲慢,可面对这半老、枯萎、表情僵滞,手指紧张摸着褪色条纹裤线的小市民,所有的对抗都变成懊恼。
“剑诚君,恭候您多时了!”三枝或许感受到了龚剑诚的恼怒,小心地将额前斜耷拉下来的一绺头发往后梳,生怕自己的形象带有一丝恶毒。
“岁月才是一把刀啊。”龚剑诚拍拍他的肩,脸上涌出感叹,“老朋友,请,里面谈。”
龚剑诚招呼三枝在雅间落座,解开西装扣子,潇洒地招呼服务生,指菜单上名贵西餐:“一盘蒸鱼卜丁、吉士百烤鱼、炸鸡块还有沙拉”。侍者含笑下去。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剑诚君,还是当年新三十八师风采啊!”三枝挤出恭维的笑意,斜眼看了看菜单。见龚剑诚点的菜太昂贵,有几分不安,低下脸胆怯地说,“这些菜价钱不菲啊。”
“噢,不介意口味吧?”龚剑诚眉头一笑,亲切端详对方,“老兄可不是仰光时期三枝特务机关长的派头啦。”
三枝惭愧摆手。“老黄历了,不堪回首。”
“想你我昔日是战场对手,如今却坐下来喝咖啡,人生是梦啊!”龚剑诚道出了感叹。三枝诺诺点头。两人细数往事,岁月不饶人,过去的谁还会再提呢?龚剑诚一到日本就找他合作,也是现实的考虑。三枝的情报社人脉很广,不单收费低,而且也因为他的生意不好。
三枝正行是日本陆军大学毕业,一九三八年三月到一九四○年十月,任陆军省兵务局防谍课满洲分部一课课长。后历任陆军省中野学校教务课长、兵务局防谍二课课长。一九四二年派往南方军军部,建立三枝特务机关,指挥三十三军丛林情报战。那时候和龚剑诚棋逢对手。战后,三枝逃脱惩罚,溜回国内,并于四七年协助美国战略情报局即CIA前身从事旅日苏联人情报颠覆活动。
这位美国奴才,近两年经营惨淡,原因是美国人对他的忠诚起了疑心。目前三枝家的生活难以接济,只是比起卖寿司、荞麦面条和生鱼片的那些昔日特工,三枝还算体面。毕竟,依靠美军,还能混碗稀饭吃。
“三枝君,生意怎样?”谈到正题,龚剑诚一脸严肃。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难啊,”三枝的目光不再游离,一本正经地看着餐盘说,“经济萧条,活在美国兵的欺压之下,本土的二等公民,那种滋味你们不幸也尝过。说来,也是报应啊。”三枝很知趣,唯恐失言得罪财神爷,因此深刻检讨。龚剑诚反感一笑,尖利的声音倒让三枝误解为一种自作自受。
“所以,有种重新做人的感觉?”龚剑诚替他分析心理。三枝连忙点头,无论这句话挖苦程度如何,他必须和苦咖啡一起咽下。昔日的高级特务为谋生,舍得忍辱负重。
“剑诚君,您高升啦,”三枝门口那颗蛀牙展露,过去的金牙典当了,如今没肉汤保养,牙齿焦黄稀疏。“国府驻日独立情报组组长,滋润啊!”
龚剑诚自谦道:“吃这碗饭没过硬的情报来源不行,所以我需要你帮一把。”
“能给剑诚君跑腿,我的荣幸啊!”三枝脸上开花,谄媚迎合。龚剑诚不言,示意吃西点,并亲自斟满咖啡,坦率说:“三枝君,我买你的情报,价格不是问题。”
“那敢情好啊,说来是我的福气。”三枝正行连喝三杯,每一杯都是在感激中咽下肚,毕竟两年没喝过这么好的咖啡了。
“你变了,三枝君,过去战场上你何等的狂,那时候你不是人,现在才是真正的日本人。”龚剑诚贬低后抬高,“我喜欢现在的你!”
“罪恶和赎罪,对于我来说,就像榻榻米上的臭虫,”三枝瘦削的脸孔黯然,“一躺下就被咬的浑身是包,夜不能眠,醒来后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深刻。”龚剑诚笑意十足。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谢谢!”三枝脸上堆笑,细碎的皱纹像被拨弄的琴弦颤动,那是一种装出来的恭维。
“三枝君,明天我们换个高档地方好好喝一顿!”
“哦,这怎么可以呀!”三枝囊中羞涩,不过甚合心意。俩人谈了一番对朝战的粗浅看法。龚剑诚觉得三枝手头有硬货,想买下第一份情报。三枝更加恭敬。其实他明白,所谓情报,早上它值钱,可能晚上就是垃圾。所以,开出的价码也比较低。两人在西餐厅分手,约定第二天再见,并成交了第一笔生意。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第二天黄昏,龚剑诚开车去接三枝正行。这位老兄上了车,将一份情报塞到龚剑诚的皮包里,龚剑诚立即拿出一小叠美钞。一手钱一手货,龚剑诚出手爽快,三枝欢天喜地。想想这些钱可以让家小省吃俭用过上一年了,心里美滋滋的。
两人来到东京新宿银座的商业区,将车停在美军云集的“樱之介”四星级饭店门前。三枝下车就有点哆嗦,不是犯病了,而是这里不是他这种人能来的地方。这是军事重地,吃饭的客人都是美军,别说没进过,就是连站在门口向里面瞅瞅都不敢奢望。龚剑诚拉他到这么豪华店面吃饭,自然有他的用意。这不仅让三枝受宠若惊,而且也对龚剑诚如今能量之非凡肃然起敬。其实并非龚剑诚喜欢大手大脚,来这儿吃饭,也是一种公关。这么做,只是给对方一个印象,有最值钱的情报不能给别人,我有钱。
三枝其人的猥琐,正是当时日本民族灰暗低谷时期的缩影。美军占领日本,别说他这个朝不保夕的情报社长食不果腹,就是三菱、三井财团的经理和各部要员,也都必须节衣缩食,绝不会带客人到这种场所来消费。
三枝诚惶诚恐,进了酒店,身子顿时矮去半截,宽大而不合身的二手西装,罩在鸡架般的骨骼上,连他自己都觉得寒碜。霓虹灯照在瘦削无肉的脸上,他望见了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紧张。赶紧用手蘸唾沫偷擦破领带上的污痕,将早上狼吞虎咽的疙瘩汤渍抹掉。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两人被漂亮的洋人小姐引导到靠近三楼东侧的雅座。灯红酒绿,三枝有恍如隔世之感。战败日本人,显赫已是浮云,在美国兵眼里,都是摇尾乞怜的狗尾草。他的社成立四年,没少受美国人的虐待,请他吃饭,除非福岛仙台再发生九级强震。
龚剑诚点了菜,不自觉留意起“樱之介”消费的贵宾。这些仪态俨然的美军仿佛到了本土的红灯区,简直旁若无人,他们手里挎着、怀里拥着的,都是相貌极好、身材苗条的日本姑娘。女孩们涂脂抹粉,有歌姬艺妓,也有清纯可人的学生妹,女孩们唯唯诺诺,任美国人玩弄于股掌和胯下,对侮辱与蹂躏非但不反感,还表现出极受用的样子。
龚剑诚想到了沦陷后的上海。那些可怜的中国小姐和咸水妹不也这样卖春卖笑,养家糊口的吗!他从未瞧不起出卖皮肉普的女人,这些廉价的裙底,都有几张甚至十几张嗷嗷待哺的饥饿的嘴巴,如果伺候不好客人,得不到钞票,恐怕一家老少就得饿死。所以,她们自食其力,勇敢地同命运搏斗,值得尊重。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三枝正行表现出极度沮丧和低靡,斜视美军对小姊妹调戏侮辱,拳打脚踢,连一声大气都不敢出。日本人到了这步田地,感觉不到悲哀。怨谁呢?当年大日本皇军耀武扬威开进南京、武汉、新加坡、雅加达、河内和所罗门时,不也这么牛逼来着么!比起日军变态与残暴,美国人的那点暴力太轻描淡写了。
“整个日本都在卖淫啊。”三枝咕哝一句,窘迫地低头,拉起话头。美国人浪笑和日本女人的尖叫让他胸闷,自尊荡然无存,更为羞耻的是,他必须在一个曾经侵略过的国家的人面前遭此洋罪,而这个人现在是他的救星。
“都是为大日本复兴献身!”龚剑诚拔高音调,鄙夷地瞅着群魔乱舞,叹息一声。
“剑诚君,您大概对卖春少女的可耻感到不安吧!”三枝悲咽地低头说。龚剑诚冷哼一声,没回答。
三枝的额头渗出虚汗,营养不良的面颊苍黄不接,他凄惶地说:“早些年,我不喜欢德川家康。他问过妻子:如果我被织田信长杀害,你怎么办?妻子回答说:我会带孩子一起切腹自杀,绝不屈辱求生。德川说:你错了。德川家人都死光,谁复仇呢?若是我死了,你要屈辱地活着,即使卖春,你也要为了抚养德川家的幼苗而去屈辱地做啊。我那时候非常不解这个故事。可如今,我明白了。当我穿着军服、拖着伤痕回到家乡,看女人和孩子们面黄肌瘦,才觉得发动战争是多大的罪啊。”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不再信武士道了?”龚剑诚冷眼看看他问。
“不信了。”
“可你曾命令你的部下要像樱花一样凋谢。”龚剑诚恼怒,语调突然很高,“你凋谢了那些愚蠢的部下,摧残了成百上千无辜的中国樱花。现在逃回祖国屈辱苟活,居然能搬出德川家康这块遮羞布自慰,三枝,我为你可怜,你他妈的还是一堆狗屎。”
三枝正行吓得冷汗冒出,内下惶惶,龚剑诚的恼怒是真情流露,若非他信任自己,恐怕他不会这样露骨地责骂,三枝很懂得人的心,觉得龚剑诚对他是一种爱护才这么说。更担心刚才的虚伪陈词冲撞财神爷,就赶紧道歉。
“您骂我吧,我那时候是畜生!”
龚剑诚无意指责,小饮一口,还给他倒上啤酒,幽幽地用下巴指着小姐们说:“屈辱地活不容易。看那些年轻姑娘,估计也是战争弃儿和寡妇吧,为家庭,为遗孤而生,为整个大和民族的老爷们犯下的罪恶去包容战胜者的裤裆,我其实更钦佩她们高尚的隐忍。”
“是,您说的是!作为男人,应该深刻反省。”三枝奴颜颧骨展开细碎的皱纹,因为龚剑诚这样骂,说明他没有隔心。他感到无限欣慰。见龚剑诚脸色好转,三枝的颧颊也像解冻的秋子梨,渐渐露出紫红色。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其实,龚剑诚一来到日本就感慨颇多,所见之日本人大多和三枝一样,看起来低三下四的嘴脸,其实卑躬屈膝的骨子里,仍然流淌军国主义的热血。这个可悲可敬的名族,确实令人警惕。失败了逆来顺受,全民忍辱,甘愿被宰如羔羊;待国运渐起,时机成熟,就恢复吃人的野兽的本性,他们会再次挥舞屠刀,疯狂砍下丧失警惕的民族头颅。日本民族的脉管里,流淌着兽性与奴性的混合血。
龚剑诚仍然记得狗尾乞怜的三枝当年的凶残。他用刀子剖过远征军战士的胸,用残忍的刑具折磨过一丝不剩的女地下党和盟军女特工。他的手段极其残忍,剥皮抽筋,剜眼活埋,无所不用其极……但既然盟军没能处罚他,过去的都已过去,在日本追究这些已无意义,总不能把那些百万归国日军都宰了吧。说到残忍,龚剑诚也不差。他不也“惨无人道”地处决过日本特务若干吗?
龚剑诚放下筷子,将惨淡的往事溶进啤酒里。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问责的目光从沮丧猥琐三枝的脸上移开,投向美军的饭桌,那是他今后的情报对象。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面前两大张桌子,美国军官酒兴正浓,不时与舞女歌妓调情。直对龚剑诚那桌聚集了好几个美军校级军官,陪酒的姑娘也相对更漂亮和清纯。尤其吸引人的,是一位面容姣好、穿日本学生服、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她就坐在肥胖的美军上校大腿上。女子秀丽不俗,手臂轻柔妙曼。上校四十多岁,蓝眼珠、淡黄色的眉毛,额发稀疏,薄嘴唇,三角肌满是赘肉,看女子一颦一笑,他用力搓揉少女饱满的胸脯。
其他美国军官鼓掌,上校来了劲儿,居然脱去外裤,将怀里的尤物抱上餐桌,再将女人的大腿劈开,反扣其脸在桌面,估计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爱。那女人并未反抗,上校受到怂恿,双手搂住纤细的腰,捉吻少女长发。吻到亢奋,就脱去女人的内衣。但少女突然转身叉腿,滑跨到上校腿上。
不过,她却咬住上校的嘴唇,以不易让人察觉的动作,娇唇启动,看似接吻,但她正快速嘀咕着什么。仅仅这几句,色性和人性卑劣到极点的美军上校就愣了,抬眼朝前面的那张桌子瞧了瞧,淫亵的目光马上严肃警惕,抱着美女的大手也从女人的内裤里松脱出来。上校这一突然诡异的动作,让人匪夷所思,这说明他此刻的内心不是色胆开张,而是很虚弱,这让龚剑诚觉得十分诧异。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三枝君,熟悉吗?”
三枝放下筷子,用餐巾轻抹油腻的嘴巴,轻轻一笑。“都是我的老东家。看三点位置,像头猪那个,三十六多岁,是横滨基地的少校罗伊·施耐德,负责对日本军工企业登记,腰缠万贯,那工作给他带来不少油水,这家伙使十三个日本女人怀了孕;不过罗伊这家伙要去南朝鲜了,好运到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淫乐。十点位置,阔佬大块头,对,就是脱小妞内裤那家伙,大名鼎鼎,是第八军步七师情报处上校卡尔·罗森,这家伙二战时期被我俘虏过,后来逃了,麦克阿瑟攻打菲律宾的时候,他受伤获得过很高荣誉,所以才那么受器重。他喜欢年轻姑娘,有数不清的情人,嫌不够,瞧,又结新欢了……”
“步七师情报上校。”龚剑诚咀嚼这几个字,分量很重。刚才罗森突然僵化的动作,在龚剑诚的脑海里回放,都是在情报战线上混的,他觉得此事蹊跷。为什么卑贱的日本舞女一句话,就能让高高在上的情报上校神态僵直了呢?龚剑诚注意到罗森的目光,盯着黑暗的角落。那儿有张古典餐桌。或许龚剑诚没注意吧,他发现桌边有四个美军军官用餐,四个沉默不语,正襟危坐,背对罗森方向。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这是张非常冷清的桌子,四军人几乎是藏在暗色的吊灯下,与身后喧闹张扬的军人相比,这四个人犹如苦行僧,显得格外特别。四个军官三男一女,行为简约,举止自然。他们没点什么菜,只每人一盘椒盐面包加火腿蛋卷。不过,仅为吃顿便餐就来这样高档的星级宾馆消费,让人无法揣测其身份。
四人一声不响,只顾闷吃,偶尔也交谈,但余光似乎留意着身后的那桌“混账”。年长的白人军官军衔是上校,约四十四、五岁,偏瘦,骨骼强健,一张白中略黄的脸膛,颧骨处留有美国总统林肯一样的阴影。他微蓝的眼睛,鼻子挺直,前额很高,浓密暗黄的鬓角有淡灰色金发。由于正对身后的罗森上校,他有时也挺直身体,一双猫头鹰似的眼睛灼灼放光。如电的蓝眸对准罗森的那张桌子,冷酷的面孔暗藏杀机。
他的左右各是一名中校,左侧的温文尔雅,个子不高,胖胖的脸笑容可掬;上校右侧人身材魁梧,褐色肤色,金发碧眼,脖子很长。这时罗森的下流动作有所收敛,但罗森的冷视已经惊动了他,他用一种神秘的目光瞅了一眼身边的上校,似请示,似交流。上校依旧若无其事,他只好绷紧双唇,默默无语。
最吸引龚剑诚的,还是背对自己的漂亮女军官,她是四人中的亮点。窈窕秀美的身形,不是一般女人穿上件军装就挺拔出如此绝妙身材的,那军装似乎专门给她定做,合体而富有美感。这个女人气质高雅,背影清秀,但偶尔抬头侧身,对身后的那张桌上的喧嚣格外注意,虽然看不到她的正脸,但从她果断敏捷的交谈时的动作判断,这位窈窕的美女必不同寻常。龚剑诚的眼睛舍不得离开,这倒不是他喝多了,而是因为这女人不是美国人,也不是欧洲血统的人,十有八九是亚裔,最可能是中国人。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龚剑诚对这龚剑诚碰下三枝。“那边几位,是干什么的?”
三枝正行有点撑,肚子填饱,心绪好转,他戴上眼镜,闭得很紧的嘴巴倏尔微张,谨慎一笑说:“军衔可不低,看他们的臂章。”
龚剑诚顺着三枝的目视方向定位,见到了这四人的特殊臂章。“老兄,臂章怎是红的呢?”
三枝想了想,忽然脸色有点莫名的紧张,努了下嘴,悄悄说:“我的天,这几个爷可惹不起。”
“做什么的?”龚剑诚仔细看,袖章特别,红色骷髅非常醒目,四周有英文字母缩写,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至于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三枝回忆了几秒钟,“可只有美军司令部内务部执法宪兵才会佩戴那种红色臂章。”
三枝摘下眼镜,将目光收回,想谈正事。“剑诚君,我弄几份你感兴趣的资料。”三枝借此机会谈下一单的生意。
“朝鲜的?”
“对。”
“我要。”龚剑诚爽快地一笑。“哪方面?”
“台湾的,”三枝不露声色,但见到龚剑诚挑眉,语气有意加强,“昨天蒋介石的特使顾维钧来东京,和麦帅商讨朝鲜战争事宜,这方面的货,我料定剑诚兄必感兴趣。”
龚剑诚望了一眼周围,低下脸问:“可靠吗?”
“可靠,我的人在美国驻东京大使馆的秘书处当保洁员,也有保安,那些垃圾,还有和厕所的便纸里,可有货真价实的情报。”
“真有一套!”龚剑诚瞅瞅三枝,觉得他依旧机智过人,心中生出敬意。“不过,听说美国人有文件粉碎机?”
“那没用,我的人都能把它们拼凑出来。”三枝自豪地一笑。龚剑诚暗自佩服,看来找对人了。“出价吧,我都要。”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三枝正行喜悦地低头沉思,但他天生不是做买卖的,为长远合作,故而谨慎用手比划两个指头,要最低价。龚剑诚微微点头,扬起手指。“再给你加一成。”
三枝惊愕,感激地说声“感谢”。龚剑诚轻摆手指,示意小菜一碟。“这一成,是给嫂夫人和孩子们的。不过,我可要独家。”
“老弟,涉台情报我能给谁呢?”三枝正行自嘲地一笑,恭敬地递过烟,给龚剑诚点上。龚剑诚吐了一口烟雾,青灰色的烟云笼罩在略红的脸膛上,三枝那双喜悦的胡桃眼因赚到钱而烁烁有光,但三枝不是那种一锤子买卖的人,故而谨慎叮嘱:“出了事,我可要掉脑袋的。”
“放心,我们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龚剑诚什么时候言而无信?”
“当然,我还记得昭和二十年,剑诚君在上海……”
“所以你要放心。”龚剑诚挑挑眉毛,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说来那是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前夕,龚剑诚从远征军回归军统总部,被委派到江苏,配合第三方面军对日受降。在与日军情报人员会晤时,恰遇三枝正行。龚剑诚就拉拢他,给他和另外一个大佐不少好处,包括六根金条,让其搞了些库存武器,后来这些武器都转给了苏北的新四军。虽说金条在三枝逃回日本轮船上遭遇轰炸,不知去向,但龚剑诚出手大方、诚实守信的印象让三枝印象深刻。
“龚老弟重义气。”三枝道出肺腑之言。
“干杯,为合作!”龚剑诚举起酒杯。两人小小庆祝,接下来谈情报交货方式。三枝正要恭敬离开,却猛地坐下。
“出事了?”龚剑诚醉眼朦胧,感觉三枝目光陡现恐慌,非同小可。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有事——”三枝用下巴指前面。餐厅里肃静下来,一件突发事件正在发生。那四位神秘军官不知何时起身,默契地以扇形朝罗森的餐桌包围过来。上校用摆头代替命令,两个中校和那女少校瞬间掏出M1911式勃朗宁半自动手枪。顿时,整个餐厅的人都怔住。情报官罗伊和罗森都大瞪眼睛,预感不妙。
与所有惊愕的表情相比,龚剑诚面孔更为夸张。当他看清漂亮女少校的正脸时,差一点坐到地上,用吓丢了魂形容,也不为过,因为那个女少校就是他的未婚妻,牺牲在缅甸的“林湘”。
难以抑制的恐惧感和震惊涌上脑海,他足足精神失常了三秒钟,才撑起身子,使劲擦眼睛。正在这时,女少校也望向他,持枪警戒的动作稍微迟疑,目光扫到龚剑诚的脸。陡然间,美丽严峻的面庞像被无形闪电击中,任凭她多么自制,都难以掩饰见到龚剑诚后脸色的怔然和无措。
对视仅一秒,龚剑诚的眼睛就蒙上一层水雾。激动、震惊,怀疑,害怕交织在脑海。这个长得极像林湘的女人怎会在美军阵营,她在东京?她是日思夜想的绝恋情人林湘吗!
龚剑诚自以为刚强无比,可女少校凝视之后,已无法抑制顽固涌出的泪花,他只好低头,控制即将涌出的泪,泪水还是阻塞了视线。他不知道对方是否认出自己,可坚信她一定也不好受。二十米开外,日夜思念的恋人,生死与共的未婚妻,一九四三年冬天跳崖殉国的远征军司令部翻译兼情报官林湘……她不仅活着,还活得出人意料。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不过,当龚剑诚的明眸再次抬起,伸向远征军之花时,“林湘”却毫无相认的表情反应。她的视线已转移到罗森上校。与此同时,两位中校向罗森上校走去。他们脸色阴沉,目光冷酷,魁梧长脖子的那位从衣袋里拿出证件,对尴尬的罗森上校出示。
“卡尔·罗森吗?”中校声音很高。罗森松开半裸舞女,故作镇定,自恃军衔不低,在东京没人不给面子,就高声问:“你们是谁?”
“回答我,卡尔·罗森上校吗?”
“是我,想干什么?我是长官,对我客气点,中校!”罗森傲慢咆哮,却在激动中猛见中校佩戴的红色臂章,立刻心虚,头上的汗珠子就下来了。
“CIC反谍部的?”有人说出了这四人真实身份。罗森嘴角变形了。这时,三枝不失时机地介绍:“原来是CIC,这可是美国陆军反间谍最高机构,相当于纳粹德国的保安总局。”
罗森自知罪恶难逃,擦擦头上的虚汗。“找我有什么事?”
“你被逮捕了!”矮个子中校掏出逮捕令,出示给罗森,“拉上你的裤子。”
“我,我犯了什么罪?”罗森试图辩解。魁梧中校没容解释,拿出手铐,准备给罗森拷上。
“我要向威洛比将军说明,你们这是绑架!”罗森高呼,嗓音尖利。
“闭嘴,奸细!”上校不耐烦地给了一句。“告诉你吧,这是威洛比将军授权逮捕令!”
“我没罪!”罗森极力申诉,还想反抗。
“你出卖美国战略情报,我们早就注意你了。”上校声色严厉地看着罗森,“学乖点,堪萨斯牛仔,这儿是公共场合。你若敢动,我毫不犹豫以拒捕罪处决你!还是留话到军事法庭申诉去吧!”
“我要向第七师指挥官汇报此事!”罗森高呼。
“带走!”高个上校挥手道,“还有那个罗伊!”此时罗伊少校面如土色,配合地伸出手,让CIC军官戴手铐。可就在罗森和罗伊就范的那一刻,孤零零肃立的那个被侮辱的美丽舞女猛地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罗森放到椅子背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M1911式柯尔特手枪,对准罗森和他同伙罗伊连开五枪。罗森想逃,后背中两枪,罗伊少校头部中弹,脑浆迸裂而亡。舞女枪法精准,两人都栽倒在餐桌上。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突然,舞女的身后方向传来一声轻微枪响,子弹打在罗森后脑,罗森立即倒地殒命。“哗啦”一声,丰盛的菜肴连同脑浆血液混杂一起,迸溅四方。女子大概觉得罗森被陌生枪手打中后脑,颇为吊诡,就甩头朝身后看。可她再没机会逃脱,CIC两个中校和“林湘”举枪扑过去,准备生擒。舞女自知难逃一死,将枪抬起,对头扣动扳机。
“砰!砰!”两声沉闷枪响,舞女自己射出的子弹击中太阳穴,前胸则被女少校“林湘”击中。美丽的舞女悄无声息倒下。这一连串惨剧发生的太快,围观者没机会辨别射中罗森的致命一枪是不是舞女打的,就四处奔逃。只有龚剑诚和三枝没动,他们蹲在屏风后,完完整整目睹了快枪对决的过程。
“林湘”枪法奇准,出手之快,她的同事不能匹敌。她的那一枪打的太准,即使舞女不自杀,她的一枪也会要了舞女的命。龚剑诚对“林湘”的狠毒产生了莫名的恐惧,梦魇就在眼前,杀人的女少校与纠缠梦境的恋人毫不匹配。他惊愕,不解。林湘什么时候蜕变成美军的杀人机器了呢?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东京警视厅的警察和美国驻军巡逻兵赶到,龚剑诚和三枝被赶出去,饭店戒严。临分手前,龚剑诚对三枝正行说:“三枝君,帮我查一下罗森上校的验尸情况,还有舞女的身份。”
“怕不好弄。”三枝疑虑地嘟哝。“尽力吧,罗森上校是情报官,CIC抓人又在公开场合,有杀一儆百的意思。不过我发现,打罗森的致命一枪并不是舞女开的。”
龚剑诚笑了,“没打过仗的人很难看出来,但想蒙骗你我,幕后打黑枪的主儿还欠老道。”
“是啊,毫不怀疑,舞女身后还有第二个人。”
“三枝君如此敏锐,你该吃侦探这碗饭。”
“哪儿有那种铁饭碗让我端啊,”三枝苦笑,“警视厅的老爷们看美国人脸色行事,绝对不要我们这些战败回来的丧兵。”他双手插入衣兜,很友好地说,“探听小道消息的费用,我一分不收,老规矩,请我吃饭就行。”
“好,等你好消息!”龚剑诚一笑。
“东京都,没我三枝做不到的事。”三枝眼神在经历枪战后,变得活灵活现。“说实话,剑诚君,有件事我想说出来……”三枝一副诡秘的样子,龚剑诚瞅着他,不动声色地说:“有话直说。”
“您对那女少校……很感兴趣。莫非不是头一次见吧。”
“哦,怎么说?”龚剑诚诡秘地看他。心说,狡猾的日本狼,还真没老。三枝低低声音,入木三分地描述说:“您认识她,而且有段时间没见了,看您眼神,分明是怀疑女少校那身衣服,而且,您也在判断,她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人。”龚剑诚闻言,心头略微一惊。当年在缅甸和三枝斗法,林湘因在军中情报中枢部门,不出外勤,不可能被三枝所识。想必是自己情绪失控,让狡猾的三枝看出了端倪,这才顺理成章。他古怪地笑笑,不置可否,递给揭短的家伙一支烟。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两人沉默点燃后,龚剑诚深吸一口,郑重表白说:“很多年了,那时候她还是个不会拿枪的小妞!”
“我眼力还不错吧!”
“厉害的家伙。”龚剑诚拍拍三枝,尽量轻描淡写,“这女人军衔这么高……出手之毒,不可能是我认识的姑娘。记忆里的那个人,还是学生。怕是我弄混了!”
“人海之大,看花眼也难免,何况您对那位姑娘的记忆如此深刻。”三枝大度地撑起旧西服,身子挺拔许多,“那件事包我身上。另外,明天给您情报,我可能不亲自去,现在美国人眼线多,一旦发现我出卖情报,这颗脑袋就搬家了。”三枝说的是实情,美军占领之下的东京,美军当局徵用了市区内所有大旅馆及民间大企业公司建筑,改装为办公处所或招待所。龚剑诚所住的招待所就是由味素品公司改装成的,难免有美国特工的眼线。
“我明白,以后给我情报,都用密码加密。”龚剑诚理解地说。
“那就按照我们商定的密码加密。剑诚君,辛苦您了!”
“保重!”两人握手,各自朝相反方向走开。

楼主:栖阳逐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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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4-02-16 21:53:00

更新时间:2020-07-04 21: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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