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

众人连声感叹，有人说与得武汉肺炎死的人相比这就不算什么了，还是活着好，活着就有机会把亏损的钱赚回来。

又有人说起武汉封城前一天的大抢购。这是周家亲历的，周谦宏就说，我们是准备买东西带回来的，哪晓得加入了这场十几年来罕见的全员大抢购。我们去的超市人满为患，进口和收银出口都排长队，人们担忧封城后不让出门，采购困难，就大量购买日常吃喝用品。蔬菜、禽肉、米面、调料，人们不管贵贱看到什么拿什么，像不要钱似的。当天晚上，抢购的人更疯狂，我见到一对小夫妇各自推着购物车，里面堆满了蔬菜、副食、米面和油，又把方便面、饮用水成件地搬，说是准备至少半个月不出门。后来我从手机看到，市内多家大型超市一夜间卖空了货架，连夜补满的货，次日一早封城前又被买空了。

有人绕回前面的话题说，有人说这病毒很狡猾，没有特效药，完全靠免疫力，身体不好的人哪要染上不就是死么？真的像电视演的服毒样，一蹬腿断了气也好，听说这病让人活受罪呢，都是喘不地气，是慢慢憋死的。客人中有一个学医的大学生，他接过话说，是的，这病死得很痛苦，目前看死的人大多是免疫力低的中老年人，这病与他们本就有的其他病会一起发作，最后心肺衰竭而死，像水淹死的一样。

周氏父子带了半车东西回家，自然不急抢购，他们在中午前来到镇上。

这已是第四家，此时已到午饭时候。进门后，看到一屋子人热闹地说话，内容与上午别家听到的大同小异。但武汉有句俗语是“说归说，做归做”，众人气氛热烈地聊着，主家看到了饭点，仍殷情地留大伙吃饭，说已在炒菜，腊排骨藕汤是现成的马上端上桌。客人中有人讲客气，也有人说这时候不让聚集呢，我们还是走吧。

主家八十五岁的长辈德清爷身体健旺，精神矍铄。他门牙没了，假牙因一早就有客人来拜年没来及戴，而且他在家不习惯戴假牙，他觉得戴假牙吃东西不自在，妨碍吞咽。他与另两个老头谈兴正浓，听到有人说要走，疫情不让聚集吃饭的话，就站起来瘪着嘴唇吸了口烟，大声说：“听我说一句哈，大过年的，平常你们各忙各的，多在外面发财，见不着面儿，难得你们有心来看我，不吃饭像话么？你们是真心来看我么？我还想喝一杯呢！”

众人就都说好，我们等下敬您一杯。

镇上自建的房子仍然宽敞，大家把客厅中的沙发向电视那边挪开，当中摆了两桌，分别从定后端菜、倒酒，觥筹交错起来。

靠门的一桌中有个武汉做厨师的，不知咋的咳嗽了几声。不一会儿，他又犯了咳嗽，还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虽然他赶紧以手捂嘴、扭转头脸向侧面，但喷嚏已来不及，边转头就边对着桌子就喷了出去，大家就都看着他。喷嚏过后，偏偏他又咳得厉害。有人在他咳嗽的间隙问他啥时从武汉回的，他说是昨天赶回的。有熟悉他的，就问，你还在原来那个离汉口火车站不远的餐厅做事么？他说是，做了一年多了，老板对他不错。那人就说，你那地方离华南海鲜市场也就几条街，肺炎的发源地呢，你要注意。那厨师说，还好，我们吃住在餐厅，不太与外人接触。

同桌其他人听了他们的对话，在他咳嗽或说话时，就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与人说话、回应敬酒，尽量以点头或摇头作回应，就不主动与他说话，一桌都是提心吊胆、手足无措的模样。其他人都小心翼翼，凡是他筷子拈过菜的地方，大家都避开那部位，甚至眼神不好的连那盘菜的方向也不敢伸筷子。

这一桌的气氛就有些波云诡谲起来。

那咳嗽的厨师感觉到气氛不对，心生惭愧，为自己无意中冒犯了众人感觉很不好意思。他毅然绝然地把塑料杯中的近乎满杯的酒一口喝了，说我敬大家，掌酒的主家孙子作势要给他续，他婉言谢绝，一脸真诚地说下午跟人约好了有事，有个亲戚在街上等他，我吃完饭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喝。这话说到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主家孙子也就顺手推了舟，叫人给他添饭。他作势起身拿碗要去厨房，那边早有主家的一个孙媳妇另用一次性的碗乘了满碗饭递给他。他接过，扒了几口饭就早早下了桌。主家孙子忙递给出他烟，他在沙发上讪讪坐了一会儿，一支烟吸了几口，起身跟主家打了招呼，就走了。

好在今天客人多，主人家忙不过来，没怎么挽留他。他走后，他原坐的那一桌氛围就热闹起来，大家喝酒、说话也都大大方方了。

严小蓉大年初一没去哪里，家里还有媳妇在，要做饭照顾她。早上父子俩出门后，她赖在床上半躺着，上身披了袄子，打通了她娘的电话拜年，问候了两老平安，又叫弟弟接电话，问他儿子结婚办酒宴的筹备情况，与弟弟商量了好一会。

不想中午时，她正在炒菜，她弟弟又打来电话，说初三的婚宴被村委会强行取消了，让通知所有亲友，不允许任何外人去他们村，他们也不许去别人家。又说初三村干部会守在他家，不能接待任何人。电话里，小蓉弟弟说情况特殊，你们不都不必来了，酒席改期，具体什么时候过段时间再说。小蓉还跟弟弟开玩笑，说这一改期，万一拖两三个月，你儿媳妇的肚子出了怀可以丢丑了哟？弟弟嘿嘿笑了两声，没接话。

下午周家父子回家后没一会，老叶两口过来回礼，李嫂拿来的是一只杀好的土鸡，还冻着的，还有一条腊鱼和一刀腊肉，腊肉和腊鱼各有两三斤重。老叶则拎来许多新鲜蔬菜，有菠菜、萝卜、紫菜苔等几样，说是昨天年三十早上从菜园摘的，都新鲜，我们家里还有。老叶说，你们从汉口回家过年，知道你们菜都备的有，但不可能带很多，为买蔬菜上趟街也不必要，这些你们用得着。周家正需要的，就高兴地接了。

老叶又说，我园里种的菜多，原打算儿子他们回来的，现在正好你们在家，有需要的就直接去园里摘，当自己家一样。周谦宏听了十分高兴，进屋拿出一包深蓝色黄鹤楼的烟塞给老叶，说是别人给的，你过年了抽包好烟。老叶客气地拒绝，周谦宏笑着直接塞进了他兜里，老叶也就笑纳了。

周思远在楼上房里听见下面的动静，知是叶伯伯夫妇来了，先戴了口罩才下来与他们说话。一会儿，他进了里屋，手上拿着四个口罩问叶伯，你们家买了口罩没？老叶如实说，没呢。

小伙子就说，你们也知道，现在武汉肺炎厉害，大家都戴口罩，给你们几个，你们出门也要戴上，这是我找药店熟人买的，医用级的呢。

老叶推让说，我们不要紧，老家伙出门的少。周思远说，你们出门少，但大过年的别人来你们家呢，亲戚要来拜年吧？或许他们中就有生病的，这不好说，家里来客，建议你们也要戴上，有备无患，就怕万一呀，拿着吧。

周谦宏夫妇也叫他拿着，说值不了几个钱，我们备了好多呢。老叶就接了。

这是一种外蓝里白的一次性口罩。周谦宏就从兜里拿出自己的，演示教他俩怎么戴，他也是儿子昨天才教会的。老叶夫妇一辈子没戴过这玩意儿，周谦宏教他们认正反面，又教他们戴上了捏鼻子上的那条金属筋条，以贴合鼻梁，再教会他们上下拉开以掩住口鼻。他操作，又让他俩自己戴了两次。这事不复杂，一会儿两人就学会了。

这四个口罩就一直陪伴他们两个多月。虽说它是一次性的，电视里也说一只口罩只能连续戴4小时，否则反而不卫生。有条件的戴个半天或出门回来后就剪破丢了……据说有人会捡拾旧口罩再卖出害人。

然而，老叶夫妇却当它们是宝贝，脏了洗，晒干接着用，他们舍不得丢，丢了就没用的了。

创作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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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

大年初二，周思远吃了早餐叫上爱人孙明芝一起回她娘家。

他清好礼物发动了车，哪知车开到村口正碰到村委会干部带人在封路。

周家所在的村子叫李家湾，村子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半山坳，有近二十户人家，与邻村隔几块水田和一片树木相望，相距有一里多路。村子位于湖北随州市的一个山区小镇，李家湾距镇上的村委会办公楼有五、六里路。天晴时，老叶站在他家的菜园里能看到镇办公楼前的红旗在半空迎风飘扬。

周思远下车去看究竟，只见一辆挖机和一辆翻斗车配合作业，将湾子通向公路的大路挖断了，掘出一人深的沟渠不说，还将挖出的泥土和运来的乱砖泥灰在断口靠村子一边堆起半人高的堤墙，又将新挖的沟渠向路两侧的田地里延伸，挖出的土在沟边堆起半人高的土坎，防止车辆在冬季的干地里绕着开出去。

这样一来，车是肯定不能走了，但人却可以向远处的土地坎上绕着走出去，村外冬天的田是干的，只剩一兜兜收割后的谷桩茬。毕竟湾子范围大，不可能全部封死，但这样一封，没什么急事、大事的人就懒得绕远路，不会轻易出村了。

七八个村民聚在村口，对着路口指指点点，议论着。

周思远没想到传说中的封村、封路这么快就动了真格，而且是以这种形式。

村委会的刘书记戴了两层口罩，里层露出一截，应是蓝色的一次性口罩，外层口罩则是雪白，厚而圆尖向前突出，而他的脸有些胖大，戴这个口罩就让他掩住的鼻嘴看来像猪八戒一般的长了个向前突出的拱嘴一般，样子有点滑稽。他外层口罩的侧边还有一个钮阀，样式与常见的口罩不太一样。他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嘴前，扯着嗓子对村民喊：

“乡亲们，这是上头昨晚下的命令，今天早上要完成封村、封路任务！市内的城镇、农村都要封。我是一早先把我自己住的刘家畈封了，再来你们李家湾的。疫情严重，不能让感染了新型病毒肺炎的人到我们湾来害人是不是？我们自己的亲戚、朋友之间也不要来往，不知他身体状况的人能不见面就不见面，政府号召我们用电话、手机语音、视频来拜年。我们也不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咵天，更不能请客吃饭、打麻将，办酒席这种事千万搞不得，政府见一个抓一个，会重罚，抓到了划不来。碰到熟人也要少说话，人隔远一点，都要戴口罩。对发烧、咳嗽、流鼻涕的人，大家尤其要小心，这个新冠肺炎起病时看起来像感冒。特殊时期，对不了解的人先当敌人，当阶级敌人提防着点儿没有错的，要像早年‘文革’一样，对别人有敏感性。看到情况不对的，欢迎积极举报，这是做好事，是治病救人。”

他换了语重心长的语气，接着说：“老乡们啦，疫情就是打仗，马虎不得，武汉死了好多人，这病一传一家人，很多医生护士也感染了，中央紧急调部队医生来支援，所以武汉封了城！我们要戴口罩，勤洗手，跟别人也不要握手了，非常时期讲不得文明礼貌了。电视上说飞沫传播，飞沫传播懂不懂？病人咳嗽、打喷嚏，就会喷出唾沫星儿，你不戴口罩就把你传染了，就会要了你的命！大家……”

刘书记后来说的啥周思远没听，他将车掉了头，寻思从另一头绕出去。

到了村子另一头的路口，也有两位村干部守着，老远把他的车拦停了。一人说，一会那边的挖机搞完了要来这边，人、车现在不许进出，小伙子配合一下。

周思远有想闯过去的念头，另一人过来问，你叫周思远吧？你们家前两天才从武汉回来的，是重点关注的人呢，你们就不要出去了。今天全市都在封村、封路，你去哪里？哦，你说的那地方在市里，今天肯定也封了，你去不了。都封了，你的车开出去了就要丢到村外面，再也进不来村了。

一翻话，说得周思远无言，但看他媳妇焦急的脸色，他就加大了油门，想冲过去再说。不想左边一人从窗口伸进手，一手抓住方向盘，说，你想要冲岗的话，我们去找你爹，周谦宏原来跟我关系不错呢！

这人其实周思远也熟，过去见面要喊他叔的。他只好说，叔你松开，我回家。
也就只好掉头回了家。

他看到老婆的脸色阴沉，不理他，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手机里几个微信群的人们也都在说封村、封路的事，间或也有语音，有的说：“我的妈呢，一早上出村口，路都挖断了哟，带头的说是上面叫封村的”；或者说：“我们镇上封路，开车的司机和封路的戴袖章的打起来了，司机的头都打破了，流血没有人管哟”；也有的说：“公路上的公交小巴一早都停了，镇上的路也封了禁止通行，莫说巴士不让跑，就是其他车子都不让跑了，路上没有人呢！”

孙明芝就对周思远说：“早就说要封，你怎么不早点出门？”

周思远苦着脸，无奈怼道：“我是一早就起床了，不是有人睡懒觉，起床后又磨蹭半天，我催了几遍才出门的么？”

说这话时，车又回到了家门口，媳妇仍不搭理她，先下了车，“嘭”地一声关了车门，挺着肚子径直上了楼。

周思远跟着上了楼，跟她说，不能搭车，几十里的路不可能走去，要不我去借两辆自行车，骑车去？

媳妇摸着肚子反问：骑车？也不动脑子，你看我能么？

周思远就说，要不我一人骑车去好不好？只是东西有点多，不好拿。

媳妇不答话去一边坐看远山，他皱起眉头，掏出手机给老丈人打电话，说我们这里刚刚封村断了路，不让车辆出去，不好来跟您和妈拜年呀，我想一个人骑车来，您知道的，明芝不方便。我等下去借自行车。

老丈人说，他们那边也正在封路，情况特殊，要不你们就不要来了，你们电话拜了年，过几天回武汉前再来看我们一样的。他反过来劝他们在家要小心，搞好防疫。那头丈母娘接过电话，又是叮嘱要小心，说这肺炎不知不知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影响，明芝要是万一传染了那就不得了的，等等。又叫她女儿孙明芝听电话。

孙明芝接过电话，就与她娘说开了，东长西短，多是娘家的家务事，什么嫂子好吃懒做、买化妆品舍得花钱之类，又说起她怀孕的事，吃什么喝什么，注意什么，一再叮嘱，叫她千万莫与外人接触，没事不出门、不下楼，叨咕了好半天。

挂断电话后，孙明芝将手机递给周思远，脸色恢复平常，气也消了。

老叶初二上午吃了早饭没啥事，坐在屋前晒太阳，接了几个亲戚的电话，都是拜年的，说不能上门来的话。他眼见周思远夫妇拎了礼物出门上车，思远还跟他打招呼说是去明芝娘家。不想他俩开车出去转了一圈却又回来了，把车停在家门口，一前一后上了楼，就觉得诧异。

他妈小蓉正在堂屋檐下择菜，跟他一样，也是一脸疑惑表情。周谦宏大概在侧屋看电视，不知这情况。

小蓉就进房叫他老公上楼看看。他们在楼上屋里说了一会话，周谦宏下了楼，两口子边说话边从屋里走了出来。

周谦宏跟他说，叶哥，听思远说村里前后的路都被封了，村口挖了好深一条沟，不让人进出，一起去看看？

叶老汉说好，忙叫了屋里的老伴李秀枝一起去。

他活了七十岁第一次听说要把村子封掉，不让人进出。早年日本人打仗时听说有的地方也这样，村口被日本人架起枪临时封了，不让进出，但小日本抓了要抓的人、抢了能抢的东西也就解了封，不会挖断路，打算天长日久。他年轻“文革”时，当过民兵，搞备战备荒演习时，也有过封路的演练，但从没有真地实施过。那时靠镐凿、锄掘、锹挖，现在机械化作业几支烟的功夫就挖断的路，那时要大半天时间，废时废工的事当时不会真做咧。

老叶与他们一路说着这些，走向湾子靠镇街边的大路口。

约一个小时后，几人回来了，叽叽喳喳，议论说着疫情如何严重。又说到村里李保策家的老婆杨白梅的病情，她是腊月二十八回家的，回来后说是发烧感冒，越咳越厉害，到邻村赤脚医生张家去打针。老张医生死了好些年，他儿子张兴亮家从小耳濡目染，爹死后接着行医，他家是没挂牌的诊所，至于他有没有行医资格证邻居们都不知道，反正附近谁家头痛脑热的都习惯去他家拿药、打针。说是这几去他家打针的人不少，有大人，也有小孩，附近几个村子春节回来过年的病人也不少。大家都说，万一这杨白梅是新型肺炎，这可啥办？又听说，她在武昌的餐厅洗碗打杂，不知他们餐厅与华南海鲜市场有没关系，是不是去哪里进货。

众人正七嘴八舌，刘书记走了过来，他大概是听到动静过来看看。

他老远就大声说，不是说了不让聚集么？你们还在这里开上会了？你看，你们没数戴口罩，就老周周谦宏夫妇俩戴了。你们说得唾沫横飞，这么激动，万一有人是感染带病的，把其他人都传染了怎么办？都散了吧，啊？出事不好。

众人听他这么说，就都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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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

庚子年正月初二，新历2020年1月26日，李家湾封了村，镇上封了路，与湖北许多其他城市一样，史上首次封了城。

从这天开始，百姓们都不出门，亲友之间千年传统的春节拜年习俗一夜之间改了，变成了一通电话或一段视频。几天后网上段子手拍了一段小短视频，一人拎着礼物去亲戚家拜年，却在进门后接连咳嗽几声，被主家亲戚结结实实两脚踹出门，礼物也被掷出门外。这视频让观者看了浮一丝浅浅笑容外，更多是一种酸楚。虽说这是故意逗笑作戏，但重视亲情和讲究礼仪的传统文化是不该拉来与夸张的怕死作对比，成为戏谑对象，作了陪斩的。

初三上午，叶家儿子叶德春再次给他爹打来电话，除了问候情况，他还高兴地报告说他抢购到了双黄连口服液，说媒体报导说这药对新冠病毒有效，是武汉和上海的两家国家权威机构推荐的呢，他一早去排队买到了六盒，以作防备之用。

他这两天是一天一个电话，甚至几个电话。快中午时，他又来电话来，问老爹说，病毒不只是飞沫传染还能通过接触传染你知道么？他说，别人接触较多的地方很不安全嘞，比如自家和别人家的门把手、别人坐过的椅子、家中来客穿过的拖鞋、吃饭的碗筷等，别人用过的要喷酒精消毒或用84水清洗，再或者开水煮至少5分钟才行。又嘱咐，许多人接触过的地方你和妈尽量不要直接接触，家里能隔一段时间消毒一次最好，喷酒精或者84消毒水。

他说，你们在乡下，不用电梯、也不能去商场，接触的人不多，最关键是不要与人握手，就算是家里来亲戚也要注意，双方都戴口罩，减少肢体接触，吃饭时用公筷。特殊时期，家里最好不要来客，来了客你也不要留他吃饭，一起吃饭的危险最大呢。爹，我知道你最讲礼，但这不是不讲礼，也不是怕死，是对双方都好呢。
他又说，广州情况还算好，街上的药店都正常开着，那里的口罩、泡腾消毒片和医用酒精都好买到，他家都备得充足。药店也能买到据说对这病有效果的连花清瘟、奥司他韦等药，可以备些药做预防。

电话里，他让爹打听下，老家李家湾能否寄到快递，可以的话他就买一些防疫用品寄回来。

能否寄快递，老叶自己是不知道的，他极少在村里收到快递，更从没发过。

于是他让儿子等着，不挂电话，他走到周家门口，叫出周谦宏，说儿子想寄口罩和一些药回来，问他村里能不能收到。周谦宏一脸茫然，说我也不知道啊，我问问儿子。于是他扭头大声叫思远，周思远正在楼上看手机，就大声回答说，中国邮政EMS或者顺丰原来是可以送到湾子里的，但现在湖北是重灾区，封路封村，交通阻断，恐怕难呀。
老叶就把周思远的话原封不改地说给电话那头听，叶德春说，我知道了，我再打听打听，能寄最好，不能寄，你们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在当地能否买一些。又嘱咐，千万莫与别人接触、要戴口罩的话。

老叶就当着周谦宏的面对电话说，隔壁周叔叔前两天好心给了我们四个口罩呢。儿子说那好，这要感谢，但是四个哪够啊？我家只三个人，我准备了三百个呢，现在多备些，免得涨价再买花不来。这东西出门回来要换，用一会儿也要换呀。老叶答，我们不出门，平常不戴，四个凑合用吧。

叶德春听了，叹息一声，说我争取寄回来吧，就挂了电话。

挂了手机，老叶又回家跟老伴在侧屋看电视。

这间房是儿子偶尔回家用的，家具摆设略是几年前新置办的，不像他们日常睡的后屋里的物件，全是当年结婚时请木匠上门打的粗重老家具。电视正在播李克强总理到武汉考察、指导防疫的新闻。他们看到一家超市的营业员大嫂教李总理用武汉话喊口号“武汉加油”、“湖北挺住”，他俩就笑了，也跟着用武汉腔喊“武汉加油”。新闻后，又是广告，老叶习惯性拿起遥控器换台，却不灵，换不了台。

下午又与周家人在屋前聊天，周思远听说他家电视换不了台，就说我去看看。他拆开遥控器后壳，看到一节电池已鼓胀，就说应该是电池坏了，没电了。老叶就叫老伴找找有没存的，李秀枝找了一会说没有。周思远说，估计我家也没存的，我跟爸说下，我们两家不管是谁有机会上街，记得买几个，电池放个一两年也不会坏，只是不知现在买不买得到哟。

不一会，叶德春又打来电话，说他打听了，湖北老家农村这段时间邮寄困难，不能送到，对方说如果是在城镇或许还能寄。我联系下镇上的表哥，先少买一点寄到他家试试，看他们能不能想办法送给你。要是能行的话，我下次多买点再寄来。

又说，隔壁周家年轻人头脑灵活，你有什么事多问问他们。又叮嘱了小心防护的话，挂了电话。

按当地过年的讲究，新年前三天走亲串门，招待亲友，不必下田劳作，甚至讲究的家庭初三前家里扫地的垃圾都不能送到屋外去倒，说是倒在外面会折财呢。

叶家今年儿孙没回，又碰到疫情时期，就冷冷清清。两位老人除了初一有几个族人上门拜年，没能留下吃饭外，就只接到晚辈亲戚们一些问候、拜年的电话，初一之后根本没人上门来。老两口除了看电视，就是做一日三餐自己吃。而且因只两人，一日三次大动干戈做四盘五碗的饭菜就成了累赘事，多了吃不完浪费，丢了也不舍得。两人都没劳动，两、三道菜就嫌多，复杂的炸、炖的菜就懒得弄。

他俩忙时种谷养瓜，闲时喂鸡泡茶，过着悠然惬意的农村生活。过年了，完全闲下来，就盼望着家里热热闹闹，有人气才好。现在每天盯着电视，偏偏换不了台，只能看一个湖北台，从早到晚每隔一个小时就是疫情通报和新闻，但反反复复还是那些。他们看到下午的基本是上午内容的重播，上午的许多内容又是昨夜的重播，并没有实时更新。他们觉得电视台比自己还懒，做一次饭吃三顿甚至五六顿，顿顿热现菜、炒现饭，把新闻看成了旧闻，越看越烦。因此，他们一天几趟在门前坐着晒太阳，偶尔与邻居周家人东扯西拉聊聊天，听听新闻趣事，这就是乐趣。

这几天晴好，老叶想起菜园有几天没去了。初四中午吃饭，他跟老伴说，下午我到园子浇浇水，也弄点菜回来。等下碰到周家的人，我问问他们需要什么，要不叫上老周一起去也成。李秀枝当然同意，她说他们吃现成的，也是该一起劳动劳动。

初四下午，老叶和周谦宏两人在菜园劳作了好一阵，不只是摘菜，他们还各自挑了一担农家肥去菜园，给园子施了肥，又担水浇了水、锄了草。老叶出了一身汗，晚饭后，老叶让老伴烧了一大锅水，兑到大木盆里洗了热水澡就上床睡觉。

次日无事，两家老夫妇依旧在在屋前晒太阳，随口咵天。都知对方健康无事，就没戴口罩，只是椅子的位置相互拉得比较开，说话的音量就要放大一点。多是周氏夫妇在说，叶氏夫妇在听，周氏夫妇说的基本是从电视和手机上看到的新闻和趣事。周谦宏夫妇年近六旬的人，不太会玩微信，也不会发动图表情、图片或抖音视频啥的，打字也慢，但他会看，也有几个亲友群，看到有趣的就跟老叶说。

他们说起菜价飞涨的事。

初五的上午，周谦宏和儿子从武汉朋友圈转发的照片看到，武汉某家超市卖的菜忽然贵得离谱。小白菜竟然28元/斤，胡萝卜22元/斤，一个不大的白萝卜卖15元，一根生玉米卖10元，猪肉、排骨更高达百元。图片上，有人手上拿的商品上贴着超市的价格标签，品名、重量、单价、总价及超市名称、LOGO拍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P图的痕迹，不由得人不信。周思远的各个亲友群一下子炸了锅，迅速转发传播。

虽然大家的神经这几天经受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消息和见闻的刺激，早已粗壮一些，但对这组图仍是惊讶不已。这个价格，老百姓怎么过？省城居民的生活岂不是乱了套？老家这一带会不会跟进？加之本地生活物资本就紧张，早已涨价，一时议论纷纷。

周谦宏说，他家一个来往多的族人在武汉卖菜为生，聊过这生意的酸甜苦辣。其实卖菜是个吃苦受累赚钱却有限的行当，就指望过年过节涨价生财。这既有批发价水涨船高的因素，也是商家在借机盈利。这几天武汉封城，车辆限行，蔬菜从远郊批发市场运到市中心菜市场的交通被切断。加之个体商户春节歇业和疫情影响，普通菜场多数摊位停业，有限的坚持营业的摊位自然就贵了。武汉市内，只有连锁超市有批量生鲜采购和运输的能力，他们的生鲜商品供不应求，水涨船高也正常。

超市过年期间的人工成本高，春节几天一天要算几天的工资，又冒了传染疫病的风险，又碰到普通菜市场多数停业，少了竞争，涨价是能想到的。但凭空涨了十倍，还是令人咋舌，超出了大家贫穷又有限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