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凡，"秦无炎忽又变了脸色，近乎扭曲的脸庞让鬼厉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秦无炎咬牙切齿着，猛的推开了张小凡，向后跌跌撞撞退了几步，却还是支撑着拿着斩相思直指着鬼厉。
"我这一生，没人在乎过，就连我自己有的时候都忘了原来我还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秦无炎浑身颤抖着，却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泪流满面，"你在正邪之间纠缠，痛苦不堪，而我呢，我却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中挣扎，至死方休！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同情你，一心向着你，哪怕是丢了自己的命，都在所不惜！"
鬼厉拿着噬魂的手不自觉地放下了。
"我第一次那么想护一个人周全啊，"秦无炎痛苦地吼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怎么不去死啊，张小凡！"
鬼厉怔怔地看着秦无炎，眼睁睁地看着仇恨是怎么把一个人逼疯的。
一阵清风吹过，带来远处的气息。鬼厉透过眼前不知何时腾起的朦胧，隐约看到一个流着泪的女子在哭喊着:"你我二人这半辈子都活在仇恨里，从不曾有片刻快乐。我不明白，既然逝者已逝，为什么我们不能放下仇恨，好好地活着呢？"她的泪，一滴接着一滴，在风中飘落。忽然，又有一袭碧绿身影出现在自己身侧，风雨飘摇中，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自己，掌心传来的温度，一丝一丝，流入心里，她说:"因为你在这儿，所以我不能不来。"……
眼前的迷雾越来越浓了，沉甸甸的眼眶压得鬼厉闭不上眼。一片水雾中，秦无炎又一次提剑挥来，只是这一次，鬼厉再也没有拎起噬魂，而是张开双臂，迎着太阳，向后仰去，眼中最后残留的是秦无炎震惊的神情。
身体在快速下落，鬼厉的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释然和宁静。"碧瑶，原谅我……"鬼厉默念着，嘴角绽放出一抹满足的微笑，一只手却向外伸去，仿佛想护着的那人还在身侧……

鬼厉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片跳跃的烛火中。夜已经深了，空荡荡的房间里静得能听到不远处风刮过树叶窸窸窣窣的抖落声。
不知道身处何地。鬼厉只觉得浑身疼痛，身上绑了不少绷带，隐约间记起坠崖时枝条划过身体的画面。又是哪个无聊之人要救自己？鬼厉这样想着，又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耳边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鬼厉皱起眉，翻过身去。
"既然醒了，就起来喝药吧。"一个温和的男音在耳畔响起。
鬼厉仍是背对着他，一语不发。
来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你就这般不在乎自己的命？"
"不必管我。"鬼厉闭着眼，良久才道了一声。
那人放下药碗，微微皱起了眉头，缓缓道:"你不在乎的，别人未必不在乎。这世上，总有人把你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多想想那些人吧。"
鬼厉睁开眼，回过头，黯淡冰冷的眸子忽然有了一丝光亮，而那团星火，愈燃愈旺，十年来，第一次，鬼厉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来人看着鬼厉脸上逐渐变化的神情，忽然间想起，很多年以前，也曾有一个少女抱着一个少年，她抬头望见自己的那刻模样，从无尽的绝望到终于看到希望，那种对希望的渴求，曾经那么深深地震撼过自己。只是此刻，他却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崖主！"鬼厉神情激动，猛的从床上爬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拉扯着身上裂开的伤痕。
来人正是当年无意中救了张小凡的观星崖崖主，他痛心地看着浑身狼狈的鬼厉摇晃着挣扎到自己面前，却一语不发。
"崖主……"鬼厉喘着气，正想开口，崖主却早已制止住他:"不必多说。有些事，不可逆天而行，我真的帮不了你。"其实早在看到昏迷的鬼厉的那一刻，崖主就明白这个曾经光明正直的正道少年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般模样。一个情字，终究是看不破的啊。
"求求你……"鬼厉低沉着嗓音，近乎哀求，"救救她……"
"不是我不想救，"崖主狠着心，推开了鬼厉扯着自己肩膀的手，沉重道，"我们有缘，如果能救，我当然愿意倾囊相助。但是，十年前，救你的时候，天帝冥石的灵力就损耗了太多，至今仍无法恢复。你要明白，我不能，不能拿我全村之人去作赌注啊。"
"救她，我来护你全村。"
看着鬼厉坚定的眼神，崖主恍惚间仿佛又听到一句"如果我去把万毒门的人引开或者铲除万毒门呢？"同样的奋不顾身，只是一切终究是今非昔比了。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帮不了你，对不起。"崖主望着鬼厉，目光里除了同情，只剩下遗憾。
鬼厉的心一下子凉了，寒气从头直往下灌。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如果，"鬼厉阴着脸，周身腾起一股戾气，"我以你全村人的性命相要挟呢？"
"你不会，"崖主直视着鬼厉，认真道，"你不会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的。"
鬼厉邪邪一笑:"你应该看的出来，我是魔教的人，没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崖主见他这般模样，愈发觉得心痛，转过身拿起药碗递了过去，道:"正道也好，魔教也罢，我始终相信，一个人的本心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药凉了，快喝吧。"
鬼厉接过药碗，直视着崖主，忽然手缓缓一斜，碗中的药汤尽数倒落，溅得满地都是，"既然如此，何必救我。"
崖主望向满地的狼藉，许久，淡淡道:"罢了，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一世，你，还是快走吧。"说罢，转身快步离开了，留给鬼厉一个决绝的背影。

"碧瑶，是为了救我，才，被诛仙剑所伤，至今沉睡不醒……"鬼厉轻声道，仿佛又回到那血腥的一天，声音都颤抖起来。
"诛仙剑？"崖主惊道，"你是说她替你挡了诛仙剑？"
"是，"鬼厉低着头，痛苦道，"她用了痴情咒，三魂七魄，永堕阎罗……是合欢铃强行扣下她的一魄，保她肉身不灭，陷入沉睡。"
"难怪，"崖主暗自惊叹，想了想，又道，"当初我救你时，就告诉过碧瑶姑娘，她与你气运交缠，难得善终，只是没想到，她竟……哎，天命不可违啊。"
"什么天命！"鬼厉吼道，"我只信事在人为。哪怕只有一线希望能救她，我也绝不放弃。"
鬼厉的话让崖主怔了怔，良久，他舒了一口气缓缓道:"若是明知结果不尽人意，你也要救？"
"救。"
"收集魂魄，何其艰难，别说天地冥石灵力消尽，就是从前，我也未必有十全的把握。若是强行施法，怕也只会带来诸多难处。"
见鬼厉一脸恳切，崖主又补充道:"他日，若她醒来，四肢多有不便，你还要救？"
"救。"
"不能言语呢？"
"救。"
"若……"
"救！"鬼厉打断了崖主的话，他坚定的目光让崖主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能尽力而为。一切就看你们二人缘分深浅了。"
鬼厉的眼眶微微泛红，那一刻，眸光里星光璀璨。

鬼王宗大殿，鬼王一脸阴郁地站在秦无炎面前，冷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
"你不知道拿走流光珠的蒙面人是谁？"
"是，宗主，"秦无炎恭敬答道，"那时候，我被林惊羽所伤，这才让那人钻了空子。"
"哦？"鬼王踱着步子，若有所思，"林惊羽也来了空桑山？"
"宗主不必担忧，林惊羽纵然是青云中难得一见的英才，但其本身，并非坚无不摧，不足为惧。"鬼先生在一旁道。
"他，我自然是不用担心的。重情义之人，不需要我们出手。只是，我很好奇，你既然早就得手了，为什么还在空桑山逗留这么久呢？"
鬼王凌厉的眼神看得秦无炎心里有些慌了神，嘴上仍是冷静道:"属下只是担忧万一毒神还留了其他一些线索，就多勘察了几日。导致流光珠被夺，属下难辞其咎，愿听凭宗主惩治。"
"呵呵，"鬼王笑着拍了拍秦无炎的肩膀，道，"难得你心思细腻，不错。只是这流光珠既是在你手上丢失的，不由你找回来，难以服众啊。"
"宗主放心，属下自当将功赎罪，誓将流光珠找回。"秦无炎答道。
"好，"鬼王回过头，淡淡道，"流光珠一事乃我鬼王宗机密，别人又是怎么会知晓的呢？"
"难道宗主怀疑是宗内人所为？"鬼先生幽幽道，不由得把目光偏向了秦无炎的身上。
秦无炎忙撇清道:"宗主明鉴，属下对鬼王宗绝无二心。"
鬼王眉尖一挑，与鬼先生相对一视，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放心，你的忠心，我信得过。"
秦无炎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空桑山，你可曾见过鬼厉？"鬼王忽然问道。
"没有。"秦无炎眼神有些躲闪，低着头道。
"哦？"鬼王皱着眉，自言自语道，"这就怪了。"
秦无炎不敢再多有停留，忙向鬼王告退退下了。
"宗主真的信任这秦无炎？毕竟他可是连自己师门都可以背叛的。"望着秦无炎离开的背影，鬼先生如是说道。
"鬼王宗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这秦无炎也算是个人才。如果能为我所用，自然是最好，"鬼王沉声道，"更何况，一个人愈是无情，一旦动了情，往往更为痴心。"
鬼先生微微颔首道:"宗主英明。"
鬼王闻言却凄凉一笑。

鬼王宗石室里，幽姬正陪伴着碧瑶，却见鬼厉风尘仆仆而来。
"你……"幽姬话未说完，鬼厉已经上前一步抱起了碧瑶。
"你要做什么！"幽姬急了，忙拦住鬼厉，怒目瞪着他。
鬼厉看了一眼怀中的碧瑶，嘴角轻轻上扬:"很快，碧瑶就能醒过来了。"
"你说什么？"幽姬震惊不已，但见鬼厉眉宇间尽是满心的期待，心跳不禁有些加快了，"你真有办法？"
鬼厉一心急着要带碧瑶去观星崖，无心解释，只道:"有一个人能救碧瑶。"说罢，急冲冲地就往外走。
"你想带我女儿去哪里？"鬼王突然出现，拦住了鬼厉的去路，他冷冷地盯着鬼厉，脸上怒意明显。
鬼厉亦是不惧，抬头直视着鬼王，认真道:"我要救碧瑶。"
"就凭你？"鬼王瞥了他一眼，放低了声音，"诛仙剑乃上古神剑，威力无穷，这十年，任我绞尽脑汁，仍是无计可施，你又是哪来的办法？"
鬼厉像是自言自语道:"总有办法能救她的，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
"胡闹！"鬼王在碧瑶面前，本就心力交瘁，见鬼厉一副痴痴不知所云的模样，不免心生躁气，伸手就要夺回女儿。
鬼厉立刻反应过来，偏身一躲，石室里的氛围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不妨先说说你有什么办法。"幽姬忙走过来，护在鬼王身前，皱着眉对鬼厉道。
"具体的我不会说，"鬼厉冷冷道，目光里一片肃杀之气，"今天，我是一定要带碧瑶走的！"
"你……"鬼王怒上眉头，眼看就要对鬼厉出手。这时，青龙突然走了进来。
"宗主！"青龙见状，高喊了一声，"鬼先生有要事与您商议，已在大殿等候多时了。"
鬼王这才收了手，用力地一挥袖子，转身对幽姬道:"好好看着他，别让他胡来！"
幽姬点点头，鬼王转身离开了。
"怎么了？"青龙看了一眼抱着碧瑶站在一旁的鬼厉，向幽姬询问道。
幽姬无奈地摇着头，"他说有办法救碧瑶，要把碧瑶带走，可是又不肯说明缘由，宗主哪里肯呢。"
青龙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鬼厉，只见他低着头，看着碧瑶不说话。"幽姬，"青龙忽然回过头，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幽姬看了一眼青龙摊开的手掌，只见一颗青色的果子安然置于手心。
幽姬好奇间，眼前迅速闪过一道黑影，"站住！"幽姬正想追过去，青龙却已经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你在干什么！"幽姬愤怒地推开青龙，望着鬼厉飞身而去的方向怒道，"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
"究竟什么才算胡闹，"青龙把玩着手里的果子，浅笑道，"幽姬，至少他是不会伤害碧瑶的。不管是什么办法，若是能成，自然最好，若是失败，也好让他绝了这念头，认清事实，不是吗？"
"要是宗主怪罪下来，你……"幽姬若有所思，盯着青龙，良久才道。
青龙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着，轻轻咬了一口手中的青果，淡淡道:"今年的果子真是晚熟了太多啊。"

渝都城主府，林惊羽静静地站在一侧，望着漫天的细雨出了神。
"惊羽，"曾书书缓缓走过来，把手搭在林惊羽的肩膀上，笑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林惊羽浅浅一笑，道:"我是来你渝都做客的，自然闲来无事，倒是你，堂堂一个渝都城主，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来陪我这个闲人？"
"哎，你这话就不对了，"曾书书假装生气道，"这么多年，你好容易才下山一趟，咱们兄弟更是难得聚一次，我还不得多找时间和你叙叙旧？"
林惊羽看着曾书书不正经的样子，无奈道:"咱们这群人里面，就数你，一点儿都没变。"
曾书书嘿嘿地笑着，林惊羽又道:"过几天，我就要回青云了。你呢？还是想待在这渝都？你爹娘很想你呢。"
曾书书扭头道:"有什么好想的，我每年不都会抽时间回青云几趟。"
林惊羽轻轻叹了口气:"难得你还有你爹娘记挂着。我也是奇怪，以前你总是千方百计不接任城主，现在呢，倒是情愿留在渝都，你的心思，一般人还真是琢磨不透。"
曾书书也不接这话茬，只是笑了笑:"人嘛，总是图个清净。"

没时间，只能尽力了

"为什么，"鬼厉颤抖着，杀红了的眼眸里尽是怒气，"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要阻我？生由不得我，死也由不得我，究竟要我怎样，还要我怎样！"
"去死，去死，都给我去死！"鬼厉忽又疯狂地大喊着，拎起噬魂，飞身杀过去。鬼先生勉强接了他几招，鬼厉体内的天书此刻正被他的情绪激发出极大的力量，鬼先生也有些难以招架。
"铃铃铃……"一阵风吹过，耳旁响起轻灵的铃铛声，鬼厉突然怔住了。
鬼先生见状，趁机对着鬼厉就是凌厉的一掌。鬼厉回过神来，为时已晚，忙转过身去，生生地挨了那一掌，搂着碧瑶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不要再违背宗主的意思，回去吧。"鬼先生幽幽道。
鬼厉背对着他，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鲜血一滴一滴，落在碧瑶的衣衫上。
鬼厉低头沉默着，深深地望了一眼碧瑶，轻轻地抱起她，走到一棵树下，又轻轻地将她放下，伸手理了理她耳旁的乱发，只轻声道了一句等我。
鬼先生见鬼厉回过身向自己走来，心知一场恶战是躲不掉了，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林惊羽和曾书书赶到时，鬼厉和鬼先生正打得难分难舍。曾书书见状，立即冲上去，帮着鬼厉对抗鬼先生。鬼厉和鬼先生俱是一愣，但很快又交起手来。
林惊羽看着满地的鬼王宗弟子，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当日草庙村的惨况。他抬头望着厮杀中的鬼厉，一时间恍如隔世。
很快，在曾书书和鬼厉的左右夹击下，鬼先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他闪到一侧，冷冷地盯着鬼厉，鬼厉明显可以感受到他面具下的满腹怀疑。
曾书书还想冲上前，鬼厉却伸手拉住了他。鬼先生瞥了曾书书和林惊羽一眼，再没说什么，飞身而去。
"小凡，你没事吧？"曾书书回过头，上下仔细检查着鬼厉周身。鬼厉偏过头去，正巧遇上了林惊羽投来的目光，淡淡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曾书书正想解释，鬼厉已经转身走到一边，轻轻地抱起了碧瑶。
林惊羽和曾书书这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人。
"碧瑶？"曾书书失声喊道。
林惊羽望着那一抹安静的碧绿，微微低下了头。
鬼厉抱着碧瑶缓步往远处走了。
"小凡！"曾书书忙喊道，见林惊羽杵在一旁，又凑过去，道，"惊羽，你还在想什么啊？那是小凡啊，你怎么都不说话，看他都走远了！"
林惊羽这才抬起头，望着鬼厉离去的方向，苦笑道:"我还能说些什么呢？"一片夕阳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观星崖，鬼厉轻轻地把碧瑶放在天地冥石上。
一旁的崖主缓缓上前，见他一身的狼狈，衣衫上尽是血渍，轻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了过去。
鬼厉接过药瓶，随手放进衣袖里，俯身向崖主深深鞠躬道:"请崖主施法吧。"
崖主瞥了一眼碧瑶，眼中尽是惋惜之情，缓缓道:"世间生死，多有注定，俗世红尘，因缘际会。我也只能是尽力而为，只是有得必有失，有些结果，未必尽如人意，这点，你真明白？"
鬼厉握着拳头，点头道:"还请崖主尽力而为。"
崖主回过身，开始运气施法……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鬼厉看着碧瑶周身笼罩着淡淡的蓝光，一团又一团的光亮，由小聚大，伴着合欢铃不断抖动发出的清脆的声响。忽然，一道光柱从天而降，将碧瑶整个人沐浴在一片刺眼的光亮中……
手中的嗜血珠，时隔多年，再一次因感应发出了一闪一闪的光亮。噬魂在抖动，鬼厉也在颤抖，不知不觉，鬼厉的眼前朦胧了，在这片雨后的夜空里，任由冰凉的面颊上静静滚落着一颗又一颗泪珠……
隐约间，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冰凉的雨水啪嗒啪嗒打在自己的脸上，半空中那缓缓落下的一抹碧绿，她微弱的气息，扑闪的双眸，嘴角凝结的微笑……

"碧瑶……你回来了，真好。"鬼厉流着泪，终于笑了……
空桑山一处峰上，林惊羽静静望着那道光柱，眼角含着泪，也笑了，然后缓缓转过身，悄然离去了……
许久，光柱终于消失了，光团顷刻间也消散了，空气中散落了一粒粒小光点，在这寂凉的秋夜，美得就像一幅画。
崖主仿佛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一旁，额头已满是汗珠，嘴角却不自觉微微上扬。
鬼厉怔怔地看着灵石上的碧瑶，合欢铃安然地置于她腰间，那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润光亮。鬼厉此刻却屏着气息，一步都挪不开，只死死地盯着那紧闭的双眼。每一次的眉间微颤，眼皮抖动，尽收眼底。
当碧瑶终于缓缓睁开双眼的那一刻，鬼厉听见自己的心一下又一下地在跳动了。
碧瑶睁着眼，静静地看着漫天的星空，眸间清澈见底。许久，她像是感应到什么，偏过头来，眼神和鬼厉相逢的那一刻，一滴泪缓缓地从她眼角滑过。
鬼厉愣愣地看着她，两个人就这样遥遥相望，眸光间倒映着彼此，在风中，哭着，笑着。一眼万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鬼厉才颤抖着，慌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朝碧瑶缓缓伸出手去。
鬼厉手掌心静卧的伤心花，散发出幽幽的蓝光，碧瑶看着，突然笑出了声:"傻瓜。"
鬼厉看着她，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秋夜，终于有些许人能有个好梦了……

为什么碧瑶一复活，就出来这么多人

"张小凡，"碧瑶趴在鬼厉的背上，睁着圆圆的大眼，鼓着气，嗔怪道，"你为什么要一直背着我？"
这是碧瑶醒来的第二个晚上，鬼厉带着她向崖主告别，就一路背着她走出空桑山。
"因为，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背过你啊。"鬼厉浅笑着，在一片月色中，走得格外缓慢。
碧瑶轻轻靠在鬼厉坚实的肩头上，满意地笑了，昨天，她一醒来就缠着张小凡把这十年间发生的事告诉自己，虽然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发生，但至少，他没事，还来了鬼王宗，爹也接受他了，真好。
风吹过两人的脸颊，带来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碧瑶伸手替张小凡捋了捋一侧的须发，无意间瞟到了他颈间的一丝伤痕，还残留着血色，似乎才刚结了痂，眉间不禁微蹙:"张小凡，你和别人打架啦？"
"嗯？"鬼厉侧过头，想到应该是和鬼先生交手时留下的，淡淡道，"哦，那是带你来空桑山之前，小灰抓的。"
"真的？"碧瑶看了看伤疤，怀疑道。
"我没骗你。"鬼厉嘴角上扬，轻声道。
"哎，小灰，就是你那只三眼灵猴吧？"碧瑶又道，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它不是灵猴么？怎么还会抓伤主人的？"说着，不由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上那伤痕，"疼吗？"
感觉到颈间传来的指尖温意，鬼厉微微低下了头，"不疼。"
"哼，也就你这个傻瓜永远不知道喊疼的。"碧瑶嘲笑道，却伸出一只手往腰间摸出一小瓶崖主送的伤药，小心地给鬼厉敷上。
鬼厉走得很平稳，任由碧瑶轻柔地敷药，仿佛稍一颠簸，背上的这份安然就会顷刻间消散。

"张小凡，"碧瑶坐在一块大石上，出神地望着正认真给自己烤着兔子的鬼厉，忽然道，"你什么时候喜欢穿黑色的衣服了？"
鬼厉这才想起在观星崖，自己偷偷洗去了衣服上的血渍，却又不自觉穿回来，原来，不知不觉中，这习惯已经那么多年了啊。
"你不喜欢？"鬼厉一边给兔子撒上盐，一边问道。
"嗯，不喜欢。你穿黑色的不好看。"碧瑶托着下巴，想了想，道。
"那下次就不穿了。"鬼厉回过头，对碧瑶笑道，幽幽的篝火照着他明亮的双眸，洋溢出满目的暖意。
碧瑶冲着他，不自觉甜甜一笑。一阵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碧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好香啊！"正迫不及待地要起身，却见鬼厉猛的冲过来护在自己的身侧。
"怎么了？"碧瑶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鬼厉。
鬼厉看到碧瑶眼里的担忧，这才回过神来，把紧紧按着碧瑶肩膀的手稍稍松了松:"没，没什么，只是崖主说，你被诛仙剑伤得过重，这十年来，又躺在冰床上不能动弹，所以，你的双腿，还没立刻恢复过来，但是，再过一些时日，就会慢慢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哦，"碧瑶盯着鬼厉的眼睛，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于是悄悄动了动身体，却发现下半身竟毫无知觉，也许真的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吧，毕竟天帝冥石还救了自己。碧瑶这样想着，强压下心里隐隐的不安，冲鬼厉浅浅一笑，"小凡，那你拿过来给我。"

"好。"鬼厉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转身就握着烤兔子的棒子，快步走了过来。
鬼厉才刚刚在身侧坐下，碧瑶就等不住伸出手去，还没刚碰到热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猛的缩了回来，扬起下巴，道:"你掰给我！"
鬼厉怔怔地看着她，仿佛回到很多年以前的那个黄昏，不禁抿嘴一笑，小心地掰了兔子腿递了过去。
碧瑶握着兔子腿，在鬼厉眼前晃了晃，笑得更开心了。鬼厉望着她，不自觉又出了神。夜渐渐深了，即使坐在篝火边，也能感受到山脚的阵阵冷风。鬼厉迅速解下自己的披风，给碧瑶细心地披上。见碧瑶啃着兔腿，抬头笑着望了自己一眼，鬼厉不禁把她瘦弱的身躯裹得更紧了。
鬼厉脱下披风，碧瑶这才发现他消瘦了好多，正想开口，忽然不远处的树丛里隐约闪过一个身影。"谁？"碧瑶话音刚落，鬼厉已经飞身过去，把那人一脚踹了出来。
那人重重地摔在碧瑶跟前，勉强地爬起来，一抬头，竟是野狗，而野狗却像是见了鬼一般，瞪大眼，吓得立刻向后直直退去。
"哎呦，"野狗被鬼厉又是一推，向前跪倒在地，抱着头，浑身颤抖着，哭喊道，"少主啊，野狗我已经够惨了，您也发发善心，放过我吧，大半夜的就别出来吓人了……"野狗鬼哭狼嚎的，碧瑶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无奈地撇了撇嘴。
"野狗，你还有完没完了啊！"碧瑶终究是忍无可忍，怒道。

今晚最后一更送上

野狗怔了怔，又拼命地朝碧瑶磕头如捣蒜:"少主啊少主，您一定是怪我没去看望您才过来找我的吧！野狗错了，回去，野狗立马就去鬼王宗给您赔罪，这次您就大量，行行好……"野狗又细细碎碎地讲了一大堆，碧瑶看了一眼鬼厉，烦闷地偏过头去。
"野狗，"鬼厉走上前，制住他的肩膀道，"碧瑶她真的醒过来了。"
野狗抬起头，震惊地看了一眼鬼厉，忽又回过头望向碧瑶。那月光之下，双手抱在胸前，怒气冲冲的，除了少主还能是谁？
野狗连滚带爬地冲到碧瑶面前，拽着她的衣角，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哭天喊地:"少主，原来你真得活过来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哼，"碧瑶回过头，看到野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嫌弃地把衣角往里扯了扯，轻笑道，"我怎么觉着，你巴不得我醒不来，好少个少主来欺负你。"
野狗心里乐开了花，又哭又笑，道:"只要……少主喜欢，野狗……这一辈子都……愿意让少主……欺负，太好了……少主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碧瑶看着野狗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只觉得哭笑不得。
鬼厉静静地看着这主仆二人，嘴角也是不自觉地微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野狗才渐渐稳定了情绪。鬼厉见火势渐渐小下去了，走过去想再添些柴火。野狗见了，却忽的跳起来，护在碧瑶身前，故作冷静道:"你，你想干什么？我，我告诉你啊，你要是再敢靠近我家少主一步，我野狗是绝对不会轻饶了你的！有本事，你，你就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哎哎，"碧瑶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野狗，皱着眉怒道，"你又要发什么疯啊，净胡说八道！"

野狗缩在一旁，委屈道:"少主，您哪一次不是被他害惨的，咱们只要是遇上他，都没个好事。少主，您还是别执迷不悟了啊。况且，他现在可还不比当年了，您不知道啊，他……"野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突然袭来的石子给击晕了。
"天色不早了，你该休息了。"鬼厉的声音缓缓地从野狗身后飘来，碧瑶怔怔地看着夜色笼罩下的鬼厉，忽然觉得，他好像真的有一丝不一样了 。
"怎么了？"鬼厉见碧瑶仔细地打量着自己，走了过来，把野狗往远处挪了挪，又折返回来，半跪在她面前，问道。
"小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呀？"碧瑶语气很轻快，却始终盯着鬼厉的眼睛，"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鬼厉浅浅一笑，道:"十年了，谁都会有所改变的。你，不会是嫌弃我老了吧？"
碧瑶被这莫名一问，脸竟微微发烫，不由得低下头去，低声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鬼厉也不往下接，只是起身坐在了碧瑶身旁，任她靠着自己的肩膀:"睡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哪也不准去！"碧瑶倚着鬼厉的肩膀，睡意渐浓，却还是撑着快掉下来的眼皮，嘴里不住地喃喃道。
"哪儿也不去。"鬼厉的声音轻飘飘的，眼里尽是一片似水的温柔。身子却挺得直直的，丝毫不敢动弹……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月亮也被云层遮着渐渐地看不见了，四周静的只剩下柴火劈哩啪啦的燃烧声。
鬼厉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身体因惧怕而不住抖了抖，他偏头往身侧看去，见碧瑶紧闭着双眼，呼吸均匀，睡梦中仍是嘴角含笑，悬着的心终于往下放了放。
回过头，一片微弱的火光中，鬼厉看到立在一侧的青龙，不禁感到讶然。青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红着眼眶，浅笑着望着碧瑶，那目光却是暖的连冰都能化了。青龙这时候也察觉到醒过来的鬼厉，朝他微微一笑。
鬼厉正犹豫着要不要唤醒碧瑶，却见青龙缓缓地伸出一根手指置于唇前示意不必，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开了。
鬼厉回过头，安置好碧瑶，就悄悄地往青龙走开的方向去了。
"想不到，碧瑶真得醒过来了，真好。"青龙负手而立，背对着鬼厉，目光往远处飘去。
"嗯。"鬼厉轻声答应了一声，嘴角蒙上一层淡淡的微笑，"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呢，"青龙回过身，笑道，"你这小子只知道自顾自带着碧瑶走了，也不管连累了我和幽姬被宗主责罚。"
鬼厉心存歉意，不自觉低下了头。
青龙见他这样，又笑道:"算了算了，看在你救了碧瑶的份上，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倒是有一件事，哎，你的那只猴子……"
小灰怎么了？鬼厉抬起头，面露忧色，正想开口，却见青龙斜着眼正望向自己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