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天涯 >  舞文弄墨 >  【原创】长篇小说《喜相逢》(青春成长爱情职场……书已写完,定期更新)

【原创】长篇小说《喜相逢》(青春成长爱情职场……书已写完,定期更新)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求帮顶,谢谢!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何唯的意思,很快就辗转到了小苏那里。时逢国庆,小苏突然说要出门旅行。双城见她脸色冷淡,想是失落于何唯的缘故,便不好多问。找工作的事,眼看过节仍不见眉目,报纸翻来翻去,都是技术职位的招聘,她甚至跑了趟奥迪斯电梯公司,人家扫了一眼她的简历,提醒说只招维修人员和机械设计。

“我知道我的专业并不对口。但我想你们也需要销售人才,行政管理工作也可以。”

主管面试的中年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们的销售人员,必须是懂行的,有专业基础的,可你……”

“我学东西很快的,我想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我就可以……”

“一段时间的培训?多长时间?一个月,还是一个星期?这都能速成的话,我们这些人的专业岂不是白念了?”那人说完,左右都笑起来,众目睽睽下,双城脸上开始发烫。

女人意犹未尽,语重心长道:“姑娘,老实说你的确很漂亮,在很多地方,这就是你的通行证。我很欣赏你的自信,不过,我们是一间专业技术公司,这也是一次非常严肃的招聘。目前我们只需要技术人员,再说,你也……不太符合我们企业的风格,我看,你还是去别的地方寻找适合你的领域吧,我们就不耽误你的发展了。”

节日的广州越发显得热闹,人潮车辆比平日更为喧嚣,声音和气流吸卷着她,双城站在街边,微微有些晕眩。那女人的话击中了她,从马可波罗号开始,她所得到的机会,哪一样是凭借了天赋以外的本事?回家的公车在面前停下,又离开了。双城上了一辆去麓湖的班车,一个多小时后,她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到了白云山顶鸿鹄楼的最高层。

东南方向,城市象一轴连绵的长卷铺呈在她眼前。隔着茂密的森林带,广州林立的高楼,填满了半边天际线。山下的树木成了一簇簇盆景,高尔夫球场绿波起伏的草毯上,麓湖像一块半透明的玻璃镶嵌其中。市声可闻,但已变得微弱,四下并无一人。双城眺望环市路和天河北方向:蓝色的中信大楼、金色的大都会广场、世贸南北双塔和六十三层的国际大厦……想象那些被下午的光线染成金色的玻璃背后,有多少令她羡慕的工作,而她怎样才能摸索到其中一扇门,然后幸运地跻身而入?

下山时双城选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小径。那路开始还清晰可寻,穿过一片小树林后,便渐渐隐没在草丛中。光线暗下去一点,双城放弃了往回走的念头,打算继续摸索。高尔夫球俱乐部就在目所能及的不远处,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餐厅的百叶窗户。不久前,她还在那排窗户后吃着龙肝凤胆,说着拿手的笑话……再往前走,她感觉自己偏离了方向,树荫遮挡着视线,原本的参照皆消失不见。四周异常安静,才刚山顶上依稀可闻的车流声全被树林挡住,耳中只剩自己悉悉索索的脚步。“最好别遇上任何人。”想到这儿,她鞋底打滑,趔趄了几步。

刚刚站稳,双城发现齐腿深的草丛里横着半截石碑,细看时,碑上铭文已经剥落,只剩光秃秃的一块空白。双城松口气,小声自语:“还好不是兰若寺”。才想笑,猛然见不远处还有另一块……两块……歪歪斜斜好多块,散落在草丘之间的——墓牌。最近的一块苔痕苍苍,却清晰可见“故显考妣某公某某及慈母某氏老大人之墓”又“一九四三年腊月”的字样!

才刚走得一身汗,此时山风吹来,背上一片冰凉,饶她再勇,也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怕也无用,她稳住神,默念了几句菩萨保佑,为自己的莽撞周围赔了不是,这才壮起胆,小心翼翼绕着坟地边缘走了出去。这样磕磕绊绊不知行了多久,双城终于返回主路,远远看见白云索道的招牌,才明白自己兜兜转转这半天,竟去到了山的另一面。
这一夜双城噩梦不断,猛然醒来又昏沉睡去,一时冷得裹紧了毯子,一时又热得恨不能躺到瓷砖上去……就这样折腾了整晚,破晓前才眯了会儿眼。醒来一量体温,三十八度七,烧得不低。小苏走后,厨房只剩几瓶佐料和一点大米。双城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吃东西,已经是二十个小时以前的事,稍一行动,立刻觉得发虚。她强打精神,烧了热水,加入两大勺白糖,一饮而尽,再找出方便面,浸到热水中,不等泡开,就几口咽了下去。

躺回床铺之前,她感觉每个骨节都散发出一种并不剧烈,却酸胀难熬的疼痛。这应该是一场流感,来势汹汹,估计得盘桓好几天。她决定趁还清醒,先弄一桶热水好好洗洗自己。没有淋浴,黄铜管做的“热得快”放进注满水的塑料桶中,一会儿功夫,便冒起了腾腾烟雾……热水刺激头皮和身体,她忍不住打起了哆嗦,感觉自己象日出时的小人鱼,变成了一堆软软的泡沫。

洗澡耗去了最后一点体力,她重新躺下,几近虚脱。病毒长驱直入,捱到午后,竟高过了四十度。她只能大口吞咽着热水,捂紧了被盖,任由病毒折磨。

各种各样的声音围绕在她枕边:谁家厨房中,一条鱼在油锅里炸得噼里啪啦,象在垂死挣扎……一个小孩挨了打,呼天抢地,声震屋宇……一段粤曲从祠堂外传来,女鬼一般凄厉……电视广告反复念叨着一串又一串的号码,象咒语箍紧了人的头皮……这些亦真亦幻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刺痛了她的神经,同时又给予她安慰,让她知道自己依然活在人群里,只消冲到窗口喊一声“救命”,他们就会赶过来帮助她,关心她……真的是这样吗?还是任凭她躺在路中央,蜷缩着身体,渐渐停止了呼吸……江南呢?江南在哪里?他会不会在她死去以后很久才辗转得到消息,然后永生永世痛苦不已……她得给他写 ,最后 ,告诉他自己临终的想法,对他最后的爱意……不,不能写,不留片言只字才是最好的结局。他可以选择将她忘记,或者在内心深处为她树碑,都随他去……颠倒的想法汇聚在一起,象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这小小的床垫高高托起,打着转儿,越来越快地旋转着,抛向一个遥远的境地……双城睡着了,一只手握着胸口的水晶,湿漉漉的长发散开在她头颅周围,在枕上、床垫上、瓷砖上开成一朵巨大的黑菊。

铃声唤醒了双城。她睁开眼,满屋都是奇异的斑斓的光点,象彩色的群星在四壁之间闪烁跳动。她以为是高烧引起的幻觉,过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太阳在她胸口水晶上折射出的光芒。传呼机响了两次,是梅湄。她朦胧设想了一遍起身穿衣,下楼回电的过程,想完,又昏睡过去。再次清醒之前,她梦见了梅湄,站在水流湍急的岸边,挥着手臂呼喊自己。而她正顺水漂流,象一只塑料玩偶……梅湄的喊声愈发尖利,近在咫尺,震荡着她的耳膜。梦终于停止,房门被拍得震天响,梅湄就在这里。

开了门,双城跌回床上,声音有气无力:“是流感,离我远点。”

“你真没口福!晚上有人请吃大餐,东江海鲜渔港,还想带你一块儿改善生活呢!”梅湄打扮得很漂亮,身上是玫红色的兔绒衫,打个盘腿在双城身边坐下,拍着她的腿说:“我认识一个人,南航飞行员,来请我吃饭,我对他没啥兴趣,不过,不吃白不吃。”

“你去吃你的,我躺一天就好。”

梅湄用手搭搭双城额头,烫得惊人,再一量:“四十一度!你都快烤熟了!得去医院,不然脑子会烧坏的!”

“别大惊小怪了,我实在不想动,你容我自己恢复,到明天还不退烧,我一定去,好吗?”

梅湄无奈:“连累我也没了口福。他第一次开口请我,我就单独去,那也太给他面子了……算了,不去了,陪你吃病号饭吧,咱不稀罕他的生猛海鲜。”

半个小时后,梅湄买回了泰诺退烧片、藿香正气水、一整块吐司、一把挂面、一根黄瓜、一把油菜、一小罐腐乳和几只水晶梨。

“记好帐,回头给你报销。”

“跟我算啊,那好,这跑腿费、护工费、感情损失费,统统都算上,别落下什么。”

双城勉强侧过身,用手枕着头:“那你先把我养胖点,只能肉偿了。”

一会儿功夫,梅湄熬了白粥,拌了黄瓜,还灼了油菜,撬出一小块腐乳盛在碟子里,俱摆在一张凳上挪到床边。双城拿枕头垫背靠墙坐了,梅湄则盘腿在瓷砖地上,两人小口喝着热粥。梅湄见双城小心把每样菜都拨开两边,便说:“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大学四年没看过医生。寝室的人都说,估计我的血,能做万能疫苗。”

饭后双城乏了,催着梅湄回去,梅湄说:“不回了,就跟这儿凑合一宿吧。免得你身边没人,半夜再烧起来。”说着舒舒服服在小苏床铺上躺下。“回头铺铺好,你不说,谁知道?”

梅湄近在咫尺,她的声音、笑脸,以及身体发出的味道,都让双城安心。她让她想起了静融。过了一会儿,忽听得双城说:“我肩膀疼,骨头发酸,帮我揉揉吧?”

“得寸进尺。”梅湄说着,走过去斜坐在铺上,揉捏起双城瘦弱的肩膀。“我大学时打工,还真学过推拿按摩,可你这小骨头架子,我都不敢使劲儿,我这可是干过农活儿的手……”

安静不到一分钟,又听双城唤她,梅湄气得发笑:“小祖宗,又怎么啦?真把我当丫头了?”

“给我唱个歌吧,梅湄。”

“我唱歌不好听,当心把你吓醒咯。”

“那给我讲个故事吧,讲讲你湖南老家好吗?”

梅湄拗不过,按摩着双城发烫的肌肤,讲起了山村月下,虫声蛙鸣的景象……

冼村的夜晚没有月光,关灯后,长夜不熄的霓虹填补进来,在墙壁和天花上无声变幻,从绿到红,从紫到蓝,万花筒似的,湮灭又重燃……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浊酒静候喜相逢 2021-01-13 14:21:21
楼主有才,支持
-----------------------------
谢谢帮顶!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夜里双城出了一身汗,早起吃了一小碗梅湄下的阳春面,又拿勺子将半只水晶梨刮成果酱吃了,这才好些。中午传呼又响,见是何唯的号码,双城便央梅湄替她去回。“千万别提我生病!”梅湄心底猜着几分:“我只替你回电话,可没答应替你撒谎。”

何唯终究还是来了,带了足够两人吃的饭菜,一袋营养品和一束五颜六色的唐菖蒲。梅湄见他形容俊俏,为人温和,接过花便打趣道:“这眼花缭乱的,也不怕她看了头晕?”何唯憨笑:“不知该买什么,这也是花店帮我配的。理工男,多包涵。”双城病中恹恹的,何唯不敢打搅,只轻声向梅湄询问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他走后梅湄怪双城太冷淡,双城只说:“你惹来的你就招呼到底,我这儿病着呢,哪有精神给你们做布景。”梅湄笑她针尖大的心眼,看在病的份上,懒得跟她计较。后又说起有人介绍自己去一间大企业实习,地点在广园路,计划月中就向谭主任辞职。

“小艾呢?后来怎样?”

“还能怎样,拿钱走人,具体结果也没和我说,走得静悄悄的,估计再也不想跟人提。”

说到这里,两人皆是叹息。

第二天傍晚,何唯又来,三人围坐一起,吃着他打包的饭菜。双城指着梅湄说她嘴边有饭粒,梅湄便伸出粉红的she头去舔,左弯右弯总够不着。双城凑近替她摘了,顶在指尖上给她看。梅湄伸长脖子还要舔那颗米,双城却收回手来,递过去给何唯瞧。梅湄脸红了,三个人都笑。

过节的关系,楼下摆了个临时摊档甩卖音像店积压的盒带,大喇叭正对着双城这楼,歌声不断飘进来,何唯笑说:“双城你这儿还是个音乐茶座。”梅湄讲:“现在流行光盘了,不然我也挑几盒,十块钱俩,白捡一样。”

外头一付又薄又脆的嗓子用广东话在唱:“哪怕与你相见,仍是我心愿,我也有我感觉,难道要遮掩……无奈我心,要辨难辨,永远在爱与痛的边缘,应该怎么决定挑选。”双城听了一阵问:“这是谁在唱?” 梅湄答:“王靖雯,好象是这个名字。”歌声继续,先是刘德华唱《忘情水》、《真永远》、《谢谢你的爱》,后是梅艳芳唱《亲密爱人》、《胭脂扣》、《似是故人来》…… 双城梅湄席地靠墙并肩而坐,伴着那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何唯烧了热水,又拿刀子削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盛在盘子里递给她们吃。

“夕阳醉了,落霞醉了,任谁都掩饰不了”轮到张学友,何唯小声跟唱起来:“是谁带笑,是谁带俏,默然将心偷取了……”梅湄直嚷好听,何唯朝她笑笑,一路唱下去,梅湄听得眼睛闪闪发亮,招手让何唯坐到一起来。双城看看梅湄,何唯又看看双城。梅湄再叫,何唯就靠了过来。梅湄让开身,非要他坐中间。天黑之前,霞光照进屋来,红彤彤地将室内天地满满浸染,三个人的身影挨在一起,变成单色的底片,各有各的遐想,各有各的哀伤,一同聆听着他们免费的演唱会。

“提着昨日种种千辛万苦,向明天换一些美满和幸福……”梅湄同声歌唱,双城轻轻相和。何唯说这倒是不花钱的卡拉OK,于是也加入进来,一首接一首,直到红霞褪去,换作霓虹在壁上缓缓流动……梅湄唱累了,脑袋软沓沓耷拉着,自自然然就落在了何唯肩上。何唯嗅到她淡淡的发香,心中一动,忍不住侧过头去,想闻一闻双城的头发,却见她凝神端坐,怔怔望着窗外,不知牵挂何人。觉察到何唯的目光,双城转头看了看他俩,不禁莞尔一笑:“果然湘女多情。”何唯于是环过手臂,试着将双城的头轻轻扳低,也一般安放在自己另一面肩上,双城挣脱出来,却又被他再按下去,索性不再挣扎,笑着由他。当此际,左右佳人,晚风微醺,何唯胸中圈圈涟漪,只盼这一刻温柔无尽延续。

隔几日梅湄再来探望,双城病已痊愈,只是脚下虚浮,每一步都象踩在云朵上,没有力量。梅湄打量她说:“本来脸就小,这下更找不着了,鼻子眼睛都没地方放!”梅湄带了葡萄来,两人细细撕了皮吃。吃到一半,梅湄冷不丁说:“昨天跟何唯见面了。”双城停下来看着她,梅湄又道:“是我约他的,没说为什么,他也没问,就来了。”双城哦了一声,过了几秒才问:“你看上他了?”“这不是废话吗?”梅湄有点生气:“你想问我和他好了没有,对不对?”

双城想笑,但还是收敛起来认真问到:“那你们好了吗?”

“没有。我挽了他的手,吻 都没接……差一点。”

“还舍不得下手?”

“不是我,是他。开始还好,后面突然客气起来……我猜,还是对你不死心吧。”

双城正色道:“我不爱他,以后,更不会了。”

“那天在你这儿,有那么一瞬间吧,闻到他身上的味儿,挺好闻的,就有点想了。我不该约他,现在过了那个劲儿,好象又没什么了。何唯说得对,我们这些人,摆在第一位的,必须是挣钱,得立下脚。否则,随时都会从这儿淘汰出去,尤其是我,哪来的退路?”

“不是还有飞行员吗?比何唯帅吧?”

“没他帅,可是比他有钱啊!南航——飞行员!”梅湄把尾音拖得很长,声音有些变调。
“拿恋爱当麦身啊?”

“你少刻薄!”梅湄瞪她一眼道:“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好命,花容月貌,诗情画意,可以自由自在地追求罗曼蒂克的爱情。我的父母就是乡下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才能活下去。我姐姐念书比我好,可是两个人都上大学,家里供不起。所以她高中毕业就嫁人了,和姐夫一起进城打工,先是株洲,又来了广州。我大学生活费,都是他们寄的,这债我得还。我姐现在怀孕七八个月了,我姐夫那人,怎么说呢……总之我得做好准备,我姐和她孩子,还有邵阳的爸妈,说不定将来都得靠我。我得好好挑个男人,能帮到我,还不能嫌弃我那一大家子,何唯这样的,怎么可能。那个飞行员,是我老乡,大家彼此彼此,才能互相体谅。老话说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

“所以双城,虽然我们一样找工作,一样住出租屋,但我们身上的负重不一样,你那点苦不算什么苦,因为你的心是自由的,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想爱谁,就爱谁。其实我很羡慕你,所以才这么喜欢你。”梅湄说着,将双城的头发捋成一束,再一圈圈绕在自己手指上,慢慢弹开……

“我也喜欢你。喜欢你坚定、清醒,还这么善良,我觉得这才是你最迷人的地方。”

“莫非别的地方就不迷人了?”梅湄撒起娇来。

“当然了,p股也挺翘的,咪*咪也挺大的,要不何唯怎么把持不住呢?你们也别骗我了,早都睡过了,回来还哄我,还装悲情……”双城说着笑起来,捂着嘴倒在枕头上。梅湄便和她闹,俯身在她上面说:“我就真睡了你家何唯,你又拿我怎样吧?信不信我连你也一块儿睡!”

梅湄头发垂下来拂到双城脸上,使她触痒,却腾不出手来抵挡,只恨恨道:“梅湄你个女流氓,乘人之危占我便宜!”梅湄见她身下挣扎,实在娇美,便低下头来张嘴覆在她唇上……双城心中震撼,全身却似融化一般,既酥又软,千万只蚂蚁沿着皮肤爬了上来……梅湄一只手,从她腰间探进去,爬上RF之前,触到了那把水晶锁,双城警醒过来,急忙抓住梅湄的手,想把它撵出去。梅湄笑说这是乳*腺按摩,预防组织增生,说着用指尖在她R头上轻轻刮了几下。双城一条线麻到脖子上,更加笑骂:“真不该信你,什么推拿按摩,瞧瞧都学了些啥下流招儿?”梅湄也不恼:“你别说,还真有几招厉害的,我这就让你尝尝……”于是又一番调皮,双城终是不肯,梅湄撤了阵,歪着头问:
“别告诉我,你还是初女?”

双城红了脸:“你不是吗?”

梅湄大笑:“我都差点要跟你做了,怎么可能还是呢?我们农村人,那方面早得很,我的同学都当妈了。我也是初中就给出去了,那东西留着也是累赘,不如早点扔掉,轻松自在没包袱多好。”

梅湄伸过手,摸索到那枚小锁,拿在手里瞧了瞧。“想留给它啊?”

双城抿紧了嘴,只是一笑。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版主别再删了,我都改了重发好几次了……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小苏旅游回来给双城捎了盒桂花糕,双城看过包装,才知她去了桂林。“阳朔很美吧?”双城示好。小苏象是早预备好答案,似笑非笑道:“风景美不美,取决于跟什么人一起欣赏。只要找对了人,哪里没有好风景呢?就怕有些人,心理阴暗,见不得人好,看什么风景都没味道。”双城琢磨小苏的话,是怀疑自己在何唯事上作梗,阻了她一段姻缘。既受了冤枉,又无从解释,双城恼起来便也冷了面孔,任由小苏疏远了去。

养好了身体,双城又开始满城投递简历,这天去了江南大道一间公司,听人忽悠了一小时,才弄清对方搞的是传销,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又接到一个传呼,让下午面试。双城一翻文件袋,发现少了学位证书,只得匆匆赶回冼村去取。

到家将近一点钟,这个时候小苏还在上班,她于是掏出钥匙,径直打开了房门……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地扎进眼里,双城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住:自己那张床垫被拖到了屋子中间,床垫上,一具汗津津的裸***体正覆盖着另一具,融合而成的新的肉身象一头巨大而苍白的水生动物,伏在地上蠕动……双城认出了小苏,而另一具身体则属于一个男人。男人正趴在小苏白得耀眼的身体上,发着狠,抖动着臀%¥部。

“有人在杀小苏!”一个念头跃入脑中,双城呆立在门口,手举着一把钥匙,“啊——”地尖叫起来。半个冼村都听到了她的叫声,那声音尖利而撕裂,象一只被雷电击中的猫。
男人一跃而起,冲进了厨房,动作矫捷得象野兽。小苏却没有急着穿衣,事实上,她手边空空,没有可以遮掩的衣物。她只是慢慢坐起身,蜷起腿挡在胸前,抬头望着双城,表情完全陌生:冰冷,象蛇,有毒。

双城明白过来,关上门,讪讪退了出去。才走下半层楼,又折返回来,在门外大声说:“小苏,我要拿我的学位证,非拿不可,我五分钟后回来!”

冼村喧闹依旧,双城站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好一阵都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鸳鸯女无意遇鸳鸯,一想到自己的床铺,双城便耳热心跳,又羞又怒。正乱着,一个男人从楼里快步走出,虽只是背影,双城仍一眼认出这便是那个“杀人凶手”。大概四十多岁,微微染白的小平头,似乎知道双城正从某个角落打量他,几步路走得大摇大摆,气焰嚣张。那是示威。

双城再次推开门,却发现小苏竟还是一丝不挂,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象具冰冷的艳尸。还好,这次,是她自己的床。双城倒象做了亏心事,拿了证件便夺门而逃。从此,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

小苏的孤苦伶仃看来不是实情,租房和旅行的钱,显然都与此有关。双城在心里给小苏定了罪,但她并没有透露给何唯。她受不得任何人的连累,尤其她们同住冼村。

小苏看她的眼光,却越来越充满怀疑,甚至变成了怨恨。她恨她一言不发,似乎所有不堪都引不起她任何兴趣,不值得她躬身一问。

就在这节骨眼上,小苏那边突然来了一位老乡,打工路过,捎带了一包东西给她,也因此在冼村借住了一晚。白天小苏上班后,一场暴雨将老乡和双城一同阻在了屋里。老乡也不见外,到厨房烧水煮面,顺带给双城也做了一碗。都是四川人,不免攀谈。这一聊不要紧,小苏的故事当场打翻:据老乡说,小苏家里父母双全,上头有两个姐姐,下头又是计划生育,所以她一直是家里受宠的老幺,根本没什么后妈继父弟弟妹妹。小苏生得玲珑秀气,象城里女孩一样皮肤白皙,让大伙儿羡慕不已。于是她从小就觉得自己和别的乡下孩子不同,舞文弄墨的,跟家里人也不大亲近。小苏渐通人事后,更是是非不断,远近扬名……小小的县城再也关不住她的野心,小苏便跟着一个男人登上了南下的火车……双城听得瞪圆了眼睛,想她该有多么渴望穿上那双水晶鞋,才会预先给自己编织好一段灰姑娘的传奇。

老乡走后,小苏变得更加多疑,屋里充斥着刀枪之气。

双城只能搬走,但月初房租已付,小苏宣称既是自愿搬出,一分一毫没得找补。好消息是梅湄主动约她合租,双城高兴得难以置信:“你不和你姐住了?”梅湄一噘嘴:“问那么多干嘛?人家就想和你睡!”

搬家前那几天,小苏变得失控。双城半夜惊醒,见她手持菜刀,狠狠削着一只菠萝,动静极大,果汁四溅。细看时,才发现不是削皮,是在拿刀乱劈那只可怜的水果!投射进来的霓虹照在她愤怒扭曲的脸上,一层绿森森的光……

好在梅湄果断,第二天中午便搞定了住处,下午两人回屋收拾行李的时候,小苏不在,桌上赫然又摆了一只插着尖刀的菠萝!

之后听尹汐说起,小苏的悲情故事里,又新添了一段内容,而双城便是其中的女巫:说她妒忌何唯对小苏一见钟情,恶意编造小苏被人包养的谣言,从而拆散了一段原本纯洁的情缘。

从此以后,每当听到万千不幸集于一身的悲惨经历,双城眼前就会不自觉地浮现起小苏戚戚楚楚的表情。她阻挡了小苏的爱情,而小苏的报复,则是谋杀了她的同情心。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大森林狼嚎 2021-01-18 17:07:16
阅读佳作,支持文友!
-----------------------------
谢谢鼓励!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二十二. 看不见风景的房间

冼村的出租屋越往腹地价格越便宜,双城和梅湄新租的房间比原先多走五分钟,房租降到了四百。这是一幢毫不起眼的四层旧楼,从村口进来,拐个十七八弯也就到了。它占地特别狭窄,象根筷子插在三栋楼中间,夹紧双腿吸拢肚子再踮起脚尖,一付委曲求全的模样。进楼要通过两道铁门,一道是拇指粗的铁栅栏门,另一道则是实打实的厚钢板。新配的钥匙不顺溜,梅湄折腾半天,才将门打开。双城看着那门,想起村中杀人越货的传说,也不敢抱怨什么。

火柴棍似的楼里,每层只有一个房间。她俩住顶楼,上楼时楼道里有小孩的哭声,双城感觉安稳了些。四楼这间房因为是加盖,不带洗手间也没有厨房,上厕所得去天台出口旁。天台铁门紧锁,房主也不给她们钥匙,梅湄说这要是火灾,得集体玩儿完。

房间十平米,地面是积了灰的水泥,为了出租,墙壁和天花板刚刷过一次,刷子粗糙的痕迹道道可循,未干的石灰气味聚集在没有开窗的房间里。两张床垫头顶墙壁并列着,当中是共用的“床头柜”——那是梅湄用塑料布包裹起来的一只大纸箱,里头塞满旧书杂物,四角用订书机钉牢。梅湄还教会双城如何不看图纸就五分钟搭好一个简易衣柜。衣柜是合用的,梅湄的衣裳靠左,双城的衣裳贴右。

很快布置完毕,梅湄叉腰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道:“还行,能过下去!跟我邵阳老家条件差不多。嗬!辛辛苦苦好几年,一下回到解放前!”双城笑不出来,这样的房间她只在歌乐山参观白公馆渣滓洞的时候见过,她明白她在广州的处境正变得越来越糟,只能安慰自己一切都是过渡,年轻吃苦不算苦。

两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房间那扇窗户上,一米多宽的窗台高低不平地镶着白瓷砖,窗外视野整个被紧贴的隔壁楼房遮挡,除了顶上一带天空,就只有一堵灰扑扑的空白的墙,以及墙面上几道蜿蜒的水渍,仅此而已。“管它的,反正便宜。”双城和梅湄异口同声总结到。

住进来头一晚,两人都有些睡不着,屋里不再有变幻的霓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黄的光线,有时深一些,有时浅一点……

“为什么陪我到这儿来?”黑暗中响起双城的声音。“我是为了躲那个疯子,你又何必?在家住得好好的,又不花钱。”

“我也想躲一个人。”梅湄声音很轻,大概是搬家累了。

“躲谁?”

“我姐夫。”梅湄下定决心说了出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姐不在跟前的时候,他就不对劲。开始我只当没在意,毕竟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又供了我大学这几年……可我姐怀孕这段时间,越来越过分,毛手毛脚的,我实在受不了,又不能说,我姐就快生了……”

双城不知该说什么,梅湄又道:“我总觉得,我姐夫也不是坏人,但他是个粗人,没怎么念过书,所以糊涂起来管不住自己,他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不能让他有昏头犯错的机会,更不能让他伤了我姐的心。过了这一段,大概就会好的。”

第二天双城要去五羊新城求职,梅湄也要外出,两人并排坐在当光的床垫上,各自举着小镜子描眉画眼。

“我这脸上的痘啊,自来广州就没歇过。”双城停下来,气恼地看着那隆起在额头和下巴上的丘疹。“上回在麓湖招待李先生那次,多吃了几只虾,人还没下桌呢,脸就过敏了,又痒又肿,多少凉茶龟苓膏都没用。”

“你这是水土不服,得慢慢调养。不过那一顿吃得可真好,少说也得上万吧?那个法国鹅肝真鲜啊,唉,估计以后再也吃不上咯。”梅湄说得一咽口水。

“是啊,还有白天鹅那顿,现在想想也不错,我跟你说,楼下流光阁的自助更过瘾,中式西式都有,光法国甜品就十几种!饭后再来点进口水果……”

“你是说,美国大红提?”梅湄问。腹中空空的两个人于是哈哈大笑,仰倒在床铺上。

那时的广州对不讲粤语的求职者简直铜墙铁壁不留门缝,双城的好口才等于作废,好多次兴致勃勃的面试都因为这条被打回了头。好歹五羊新城的统一公司,因为是台资,不要求粤语流利。面试官翘着二郎腿翻着她的简历慢吞吞道:“你确定想来?从你的简历看,实在over qualified,不过没有同业经验,工资也就一千五,想要升职,就得服从调动,比如去南宁、柳州,那样的话,薪水倒能涨一涨。”

双城没有讨价还价,她得赶紧拿到一点钱,应付了眼下开支再说。第二天便分派她和几个在校打工的学生拉上一车方便面去暨南大学搞促销,一面分发礼包,一面拉人填写问卷。场面倒是很热闹,学生们干得热火朝天,可双城拿着宣传单,独自站在一旁,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开口,毕业才半年,她已经开始羡慕他们的年轻。

曾经沧海又如何,浪迹在广州,她只能从头来过。

当晚梅湄从姐姐家回来,拎着一把油菜和几根油汪汪的腊肠。“今晚吃腊味饭!”梅湄一进门就大声宣布。电饭煲煮上白米,待米将熟,埋进几段腊肠,再浇上几滴用生抽白糖芝麻油调成的酱汁,油菜洗净焯水,也一条条码在饭上,盖上锅盖一焐,满屋飘香。

“只可惜‘老干妈’没了,否则饭里拌一点,更香!”

“我去买!”双城连忙冲下楼去。最近的铺子不巧售罄,因想起小苏楼下超市有卖,于是走远几步才得了一瓶,往回时,却迷失了方向,兜了几圈,似乎离家更远。夜晚的冼村仿佛和白天调换了格局,眼前变得陌生而偏僻,先前回家,曲曲折折的路径全靠梅湄指引,她自己并不留意,眼下落单,死活再寻不着那夹缝里的“火柴棍”。它象茫茫大海中的救生艇,近在咫尺却不可及,愈飘愈远,直至消失。双城心里一慌,脚下更乱了方向,看她来回转圈,路边的男人笑得不怀好意……焦急和沮丧积压在心里,双城恨不得将那一罐辣酱狠狠砸到墙上,拼出点动静,或者直接砸在那个嘲笑她的男人头顶。

多年以后,双城听到一句歌曲:“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突然就想起自己在冼村迷路的那个晚上,曾经穿越的无数条幽暗、虬结,似乎只通向绝望和泥沼的街巷。她怀疑那位歌手也在冼村这样的地方住过,这缭乱肮脏的贫民窟,竟是一代人最具质感的脚步。而那一刻,她只顾快步穿行,四顾慌张,手里紧紧握着一瓶辣椒酱,好象那是她防身的武器,唯一的行装。

二十多分钟后,双城停止了横冲直撞,止步在宗祠门口,她呆立在路灯下,以便梅湄更容易发现自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爱情,竟然连自己的住处都找不到,”累积一天的情绪化作眼泪盈满眶底,她一只手用力捏着另外一只,用疼痛阻挡决堤。

梅湄终于出现,双城只说:“我迷路了,钱也没带够,买完老干妈,不够打你传呼。”梅湄又心疼又好笑,忙拉着双城往回走。巷子太窄,只容一人经过,梅湄行在前头,有点发涩的声音怨道:“腊味饭都凉了。”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请求帮顶!谢谢!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坏运气才刚开始。在这个一无所获的星期即将结束的最后一个下午,梅湄让双城陪她去三元里取东西。时值下班,广元路上车如洪流,那一段刚好翻修,六七十米长的宽阔斜坡,飞驰的车辆带起滚滚尘沙和轰隆巨响。双城举目四望,并不见有红绿灯或过街天桥。梅湄胆儿大,瞅个空子,不由分说拉起双城就冲到路中央分隔线上,对面是下坡,车速更快,一辆辆气势汹汹呼啸而来。双城害怕了,紧紧抓牢梅湄的手,生怕被那气流卷到车底下去。

梅湄嚷嚷一声“跟我来!”就猛地冲了过去。双城下意识往右一瞧,见一辆满载货物的东风大卡车正顺着坡势加速奔来,只一眨眼就冲到跟前,巨大的车头象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恐惧让双城刹住脚步,本能地丢开梅湄的手,往后一步退缩。就这一秒的功夫,梅湄冲上了人行道,而双城却被困在了几辆并行的车辆中。大卡车掀起的气浪迫使她往后一让,与此同时,一辆黑色摩托正往前冲,来不及避让,就将双城整个撞飞起来,抛向了空中……

撞击的过程几乎是一片空白,双城感觉气流将她托起,就如同带走一片羽毛那么容易。双城飞得那么高,慢镜头似的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轻轻着地,降落到马路这边,降落在梅湄面前……画面重归清晰,周遭声音响起,双城首先看到的是梅湄惊恐万状的眼睛,还有她尖叫的声音。一辆轿车疾打方向盘,避免了从她身上碾压过去,而这又引发起车道上一连串惊恐的喇叭声……喧嚣之中,梅湄奔过去,将双城扶起,送到人行道花坛边坐下。双城身上有血,并不多,梅湄极力镇定自己,检查了她的身体,发现只有额头、膝盖和手肘的地方有些剐蹭的轻伤,血正是从那几处流出来的。

“我没事,”一分钟后,双城才颤抖着说出一句话。她确实没怎么受伤,这是一个奇迹。但是她脸色煞白,眼神涣散,整个人惊魂未定,只差一点点,一秒钟或者一毫厘,她就会变成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双城忽然站起来,左右张望,问梅湄可看见哪儿有电话亭。“我要打个电话,我想告诉他,我刚才差点死了。”“别管他了!我先送你去医院吧,还流着血呢!”梅湄抹着眼泪,没能拦住双城一瘸一拐地朝路边小店奔去。

手机无人接听,拨到办公室,说江先生几天前去了成都。再打春熙路阳光与海,成都口音的服务员嗓音高亢:“哎呀,江先生和叶小姐刚刚才走,说去皇城老妈吃火锅,你早打来一分钟就好了!”双城放下电话,听到身体里有一种破裂的声音,象崩碎的玻璃,象撕开的锦帛,清脆,甚至悦耳。她知道这是内伤发作,伤痛将持续下去,永不再康复。他没赶上她生死攸关的电话,因为要和她去吃一顿“皇城老妈”。

“我们回家吧,打的,我有钱。”双城带着泥土和血迹,露出一个戚然的笑脸。

但双城没有钱,梅湄也没有钱,所以她们没去医院,只在药店买了纱布和碘酒,回家自己包扎了伤口。双城并无大碍,车祸造成的只是皮肉擦伤,但额头上的纱布使她不得不停下应聘的脚步。回家清洗的时候,双城才发现脖子上从不离身的项链,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只锁环。那小锁必定是在撞击的当口,遗失在了车祸现场——替它的主人,粉身碎骨。双城出神地想。

仿佛比赛落幕,她已认输,这一点只有自己明白。她默默摘下项链,想起那把夹在江南钱包里的钥匙,“现在,你有钥匙也没用了。”在她胸口代替那把水晶锁的,只是一个空洞,如同她身体的一部分,出窍而去,再也找不回来。不流血,不痛,但是冷风穿心而过,凛如寒冬。

几天后,飞行员回到广州,又来请梅湄。看双城低落,梅湄更是非拉上她不可。这是位虎背熊腰,年纪不大,却长着一张中年脸的男人。他很少说话,对梅湄所有的打趣、撒娇,都报以统一规格的憨笑。梅湄和双城终于在东江渔港美餐了一顿,整整一个半小时,两个女孩埋头大嚼,几乎不怎么说话,连飞行员都诧异于她们惊人的食量,但他还是爽爽快快付了钱。毕竟,梅湄因为多带了一位朋友,脸上的笑容,眼里的温柔也比平时添加了一倍。他没亏。

饭后梅湄提议去黄花岗动物园消食散步。上班日,又是深秋,动物园游客稀落。双城的肠胃有点负担不起才刚那桌生猛海鲜,进去厕所折腾了一番。待洗手出来,却不见了二人。她沿着飞禽湖独自闲走,不多远,在一座假山后看见了他俩。飞行员的脸因为充血,变成了可怕的酱红,他象在为溺水者进行人工呼吸,动作激烈而生猛,如饥似渴地大口吮吸着梅湄……不光是她的嘴唇,连她整个人,都快要被他生吞。

天已经凉了,梅湄还穿着那身玫红短袖,她身体紧绷,既不推挡,也不迎合,一双手支撑在背后,努力使自己不被对方的身体压倒在地。她紧闭着眼睛,出门时精心描画的一对柳眉已被蹭得残缺不全,弄脏了脸。从她脸上,双城看不出是难受,还是陶醉,但她明白,梅湄正在为她们刚刚享用的大餐支付账单。

双城不声不响退了回去,顺着路牌指引,一个人走到猛兽区。在这样一个萧瑟的秋日里,她跟铁笼中被判处终身监禁的老虎面面相觑,注视它五彩斑斓的毛皮,钢丝一般的胡须和那一双阴冷、怨恨的眼睛。在这泛着寒光的困兽眼底,她照见了自己孤独的身影。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梅湄已经开始在新公司上班,每天早出晚归,周末还得回姐姐家帮忙,双城一个人呆在屋里的时间便越来越长。昏睡了一天后,她拿上钥匙走下楼去,赌气似的绕着整个冼村东南西北地狂走,每一条街每一道巷,反复走,直到再也走不动,直到确信自己可以将半个冼村的地图信手画出,才停下了脚步。“我不会迷路了,”她对自己说。

这一通漫游的另一收获,是在小巷深处发现了一个租书铺。书籍种类以梁羽生、温瑞安的武侠小说为主,也掺杂了不少外头书店淘汰的旧书。于是,双城开始窝在楼上一本接一本昏天黑地地阅读。她专挑那些催泪的作品,以便躲在他人的悲剧中尽情痛哭。她看余华的《活着》,看琼瑶的《船》,看虹影《饥饿的女儿》……甚至不吃不喝看完了三本一套的路遥小说《平凡的世界》,哭到泪雨滂沱,哭到灵魂出窍,从那扇看不见风景的窗户里飞出,化作蝴蝶挣脱了坟墓。她几乎是在享受痛哭,享受那种酣畅淋漓的痛苦。

哭累了,她就从墙上悬挂的塑料袋里翻出几片面包,囫囵吞下去,一边嚼一边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那堵毫无表情的墙壁,和墙壁上方露出的,毫无表情的天空。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直到灰白的底色上偶尔掠过一只雀影,提醒她这死寂之中仍有鲜活。

刚搬来冼村的时候,双城并不沮丧,那时她有的是希望,觉得象微服私访。而如今,她真正泥足在此,发现自己越来越跟冼村融为一体,沾染上冼村的颜色、表情和气息……甚至村民们也不再给予她特别的注意,而将她与这村中的人群视作一体,这才使她真正感到了恐惧。

双城无法从窗口看见冼村,但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感受到冼村。它大得天网恢恢无边无际,它不仅仅是一座城中的屋村,而是许许多多人共同的命运。她设想自己若不是自己,而是身陷冼村的另一个女人,得不到任何帮助,看不到任何前途,也没有任何退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继续生活的勇气?是在贫穷浑噩中,麻木老去?还是无用挣扎,最后倒在这堵灰墙下,孤单凋零,直待腐朽,才被人发现抬出去……只需三五天后,这个世界就不再有人将她提起,她的痕迹将被彻底抹去,此生虚度无疑。仅仅是一番假设,已足以让双城不寒而栗。颤栗的同时,另一种念头忽然在心底亮起:还好她不是她们,她还有别的选择,别的资本,别的路径,她势必要挣脱这困境,她既然能倔犟,能坚强,那么为达目的,一定也能柔韧,能委曲。

那墙变成一面镜子,让她在最黑暗的背景中,照见了自己。

终于等到传呼机显示江南号码的时候,双城按捺住自己没有动。熬到晚上,传呼又响,一次次在身边震动,每震一次,都隐隐作痛。自打相识,她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召唤。错过他的电话,甚至是她那些年最常存的担忧。

响第三次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双城淡定了许多,又捱了半个来小时,才下楼留言回复。一共三句:“我病了,但已经好了。你说的一年半早过了。如果太为难,我就不等了。”

传呼机直到十个小时以后,才又响起。是留言,双城连忙回复,传呼小姐干脆利落地转达了三个字:“——知道了。”和预料的一样。双城说不上期望,也并不担忧,她知道前面不过是等,而这个等字,一直是她的擅长。

为了不向家里开口,双城一直在动用自己的存款。她拿不准剩下这点钱够不够支撑到与江南见面,也拿不准如果江南的选择不是她,她是否能得到一份工作以代替他的支援……最差的结果是退回重庆,所以她预先留出了机票钱,余下的,便是她等待的底限。

她依然宅守家中,沉迷阅读。梅湄则来来回回,日渐忙碌。这让她觉得梅湄象一位信使,自己则是穴居的隐士。早上梅湄起床,双城也醒了,胳膊枕在脑袋下面,静静看她化妆。双城的床位靠窗,梅湄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她床垫上,借着墙外日光。她全神贯注地将眉尾描成细细下坠的形状,象一道流星划出的线条。嘴唇涂上艳丽的红色,总是湿漉漉的,象刚接完一个长吻。她的脸却并不低俗,每个毛孔都散发朝气,新鲜欲滴。

化完妆,梅湄朝双城灿然一笑。双城正在恢复元气,她觉得是梅湄的温柔和善良灌溉了自己,有时象情人,有时象母亲。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跨年这日梅湄领了钱,硬拉双城出去透气。街上人多,双城嫌吵,两人在东山口随便吃了点东西,沿着农林路横街拐进去,在居民区的林荫小径上慢慢前行。梅湄告诉双城,自己试用期通过,涨了工资,正式头衔是市场部经理助理。“恭喜!看来广州决定录取你了。我被淘汰咯,梅湄!”双城叹着气,舒展了一下身体。

晚饭时分,各家都在炒菜,一路煎炒烹炸的香气。两人坐在长凳上,看着回家吃饭的孩子从身边跑过,嚷嚷一路。“这儿的楼房修得跟我家很象,尤其是阳台,一模一样,只有种的花不同,我家是米兰和茉莉。”梅湄问她是不是想家了,双城没接话,有户人家电视里传出《客途秋恨》的粤曲。双城听了一会儿说:“我不喜欢广州,我跟这地方八字不合,从我来,就没一件事称心如意过,除了你。车祸就是个兆头,警惕我此地不宜久留。”

“别瞎说,回去养一阵,过了年再来,又是一条好汉。”

双城没再开口,只听一个老头儿咿咿呀呀地唱着:“唔该享尽奢华福,就把锦绣江山委尘路。你系女流也晓兴亡恨,不枉梅花为骨玉为魂……”

梅湄提议看电影过新年,两人便走去农林下路电影院,买了五场连放通宵券,来得早,位置选在正中间。建国初期建的剧院,如今又旧又小,座椅变形,人的身体整个往后陷,非得昂着脖子才能看见屏幕。红丝绒座椅的屁股和后背早被磨蚀殆尽,剩下一层薄薄的灰布……而这一切,还都散发着地下室防空洞里那种沾染霉菌的气息。

说是电影,其实是用大屏幕播放的投影录像,画面模模糊糊,人脸都象浸在水中漂浮。前面都是热闹的武打片,看到第三部,两人已经支持不住,溜出来找路边摊填肚。卤水红肠烧鹅饭还没上桌,双城的传呼就响了。

“男朋友?”梅湄啜着没有茶味的茶问她。

“是何唯。”两个人于是都失落。

“叫他过来吧,一块过个年。”梅湄大大方方。

“他那儿男男女女热闹着呢。”双城还记仇。

“那不一样,他想见的人是你。”梅湄替她留了言,双城也不拦着。以梅湄跟何唯的关系,她反倒不好不让他来。

何唯到得很快,只说正在附近转悠。双城额上早摘了纱布,剩下指甲宽的一道结痂,何唯见了仍是吃惊不小。又听说小苏的事,更怪自己竟一无所知。双城淡淡说事情都过去了,梅湄乘机抱怨何唯总不来找她们。何唯喜见梅湄洒脱,便都忘了上次的约会,依旧亲密说笑,寻些闲话来聊。

吃完饭,何唯一看表:“嗬,已经是新年啦!”双城瞧了瞧兜里的传呼,屏幕灰暗如故。何唯说他懒得回番禺市桥,深更半夜的不如给她俩当个保镖,便也买了票一起进场。双城走在前头,拉梅湄坐了当中。里头演的正是那部《半生缘》:所有阴差阳错不过是爱得不够的藉口。

梅湄上班起得早,这时已经熬不住,蜷着身子睡着了。何唯脱下外套替她盖上,然后起身走去厕所,回来时兜到另一面,一声不响坐到了双城身边。

电影院上座不到五成,此时走掉一大半,稀稀拉拉的观众多在呼呼大睡。醒着的,不过几对情侣,没钱开房,就在黑暗中摸摸索索,相互抚慰。

“我就那么招你烦?”何唯的语气和平时不同,带着烫人的温度。

“是我心烦,谁也不想见。”双城陡生烦恼,想起身逃掉。

“我跟梅湄,什么也没有。”何唯错会了她的烦恼。

“不关事。”双城苦笑。

最后一部电影是奥斯卡大奖《英国病人》,翻拍太多的录影带加重了镜头里撒哈拉的风沙,但这并不妨碍双城的入神,故事一开始,她就忘了何唯的存在,直到小护士举着火把来回荡漾,欣赏壁画的时候,双城才突然惊醒,感觉何唯的手紧紧握住了自己,他插入她每条指缝,将她扣紧。双城想挣脱,何唯这一次却下定了决心,黑暗中直视着她,既热烈又疼痛。

“还是做朋友吧,”她用她能够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央求。

何唯摇摇头,呼吸变得粗重。双城任他握着,克制着,没有给他任何反应。两个人都感觉到难过。

“何唯,就算你是能白头偕老的人,可我还没到白头偕老的时候。我们都有各自的计划,在一起,我怕我们会困住彼此。我不想放弃,不想做任何牺牲。我希望你也一样,继续加油,别被什么阻挡,别辜负了,咱们背井离乡这一场。”

“在一起就不能进步吗?谁说这是个矛盾?”何唯声音里,第一次有了生气的成分。

“何唯,你并不了解我,我不象你想的那么单纯,你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双城痛下决心,说出最后一句。

电影院大概不忍吵醒台下的观众,后面又加映了一部《甜蜜蜜》,双城和梅湄并头睡在一起,在她们身边,何唯若有所思,整夜未眠。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收到江南传呼时,双城正坐在冼村饭铺里,叫了份白菜猪肉馅儿饺子。东北口音的老板问她要不要来份凉拌三丝,配饺子正好。双城摇头说太多吃不了,那人于是扫她一眼,瘪了瘪嘴角。

“你怎么样?新年过得好吗?”电话里江南鼻音浓重,象感冒。

“歇了几天,再接着找工作吧。”热腾腾的饺子端到桌上,双城用目光清点完毕,正好十二只,一个不少。

“别找了,把东西处理一下,来上海吧,尽快。”

双城没说话,那边继续道:“我和叶丹分手了。这次不是出走,是我提的分手。”一个穿牛仔夹克的少女,倏忽从眼前闪过,饱满的狸子脸美得象牡丹初放,乌黑的大眼睛滴溜一转,洒落点点星光……

梅湄要搬到公司宿舍去住,可以省下房租和两小时交通。“等你回来,我们再一块儿住。”双城点点头,仿佛那是个认真的约定。

塑料衣柜叠起来,连同一箱带不走的东西,双城送到了尹汐那里。“我可不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你要放就放下,回头再跟我要,可就没了!”“得了,全送你了!”“谁稀罕!”尹汐嘴巴撅起来,她从不唏嘘。

小蒋也在,笑着跟双城打了个招呼。等走到江边,尹汐才凑近说:“我和小蒋恋爱了,才刚开始,没来得及和你说。”双城一惊:“是打算离婚么?”

“两码事,你不懂。”尹汐转头去瞧那泛起水藻的绿波。“也是突如其来,我都弄不懂怎么会是他。不过来广州,不就是想遇见不一样的人么?”说着她冲双城一瞪眼:“比如你,烂西瓜!说走就走了,破烂往我这儿一扔,就不见了。我早看出来了,你最是个无情的,也难怪小苏恨你!”

“那,小蒋怎么想?”

“我们都没细想,等有必要考虑的时候再说吧。小蒋这孩子,心大着呢,他在我这儿,兴许也就歇歇脚,说实话,这样反而好,大家都轻松。合则无负担,分则不为难。我也说不准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也许很快,也许就不走了。你我都是爱流浪的人,注定每一步,都会有不同的相逢,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相见不如怀念,才是缘分最好的归宿。说不定将来,在什么地方遇见,我也只当不认识你了。此地的缘份此地了结。一旦换了时空,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尹汐滔滔不绝一路说下去,几乎成了自言自语,脸上仍是初见时那种严肃骄矜,带点怒气的表情。“再见啦,我的烂西瓜,我一定会把你写进小说里,等着瞧吧!”

双城收拾完毕,仍只有一只旅行箱,此刻正立在门旁,等待出发。双城的细软都送给了梅湄,包括江南寄来的录音机。梅湄工作忙,双城不让她送自己,起床后两人就象平日一样,挨坐在床垫上,各自举着小镜子化妆。每画两笔,就退后一点,将自己左右端详。

“你画那么带劲做什么?跟我比美啊?你又不去见男朋友。”

“见我老板啊,谁发工资给我,谁就是我最重要的男人!”梅湄眯缝起一只眼,仔细勾着眼线,笔锋往上一挑,象燕子的尾巴。

双城额头的伤已经痊愈,不仅如此,象一声令下,困扰她的痘疹,突然全部消失。那场车祸只在额角留下米粒大的一点痕迹,微微的凹陷,几乎看不见,但自己能摸着。

“也算个纪念,纪念你,梅湄。”

“我活得好好的,才不要你纪念。”

“那就纪念冼村这个房间,”双城抬起头周围看看说:“这儿是我这辈子的谷底,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了。”她象在发誓。

梅湄停下笔,认真一字一句:“可惜我没钱,否则,就包养了你。”

“梅湄,你会幸福的。”双城眼中一热。

“你会算命?”

“前两天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将来过得很好。”

“怎么个好?”

“嫁了个又高又帅的老公,不是那个飞行员,比他好。你家住在一个特漂亮的小区里,楼下到处种着花。你生了个儿子,长得象你。你还学会了开车,是一辆红色的跑车,可时髦了……而且这些,都是你的,你自己挣的。”最后一句,双城说得很笃定。

“这话我爱听。”

“我只奇怪你怎么还穿着地摊上淘的兔绒衫,玫红色那件,满天下地乱飞毛,等迷了眼,还得我帮你一根一根往外拈,你说你寒不寒碜?”

梅湄听得咯咯笑,手一颤,眉笔掉到了地上,惊起的灰尘在窗外投进的晨光中盘旋,象一群细小的精灵,舞蹈着,在转圈。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我一定是老了,否则不会这么难。”半年多不见,江南狭长的眼睛因为周围皮肤的松弛,显得有些疲惫,眼角也不似以往那样微微上扬。两道皱纹随着他的苦笑突显出来,象船尾划开的波浪。“他看起来开始象他那个年龄的人了,”双城想。

江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正面对面坐在华山路口那家酒店的六楼。香槟色系的三十多平米卧室里处处体现着江南的用心,帘幔、吊灯、画框、地毯……无一不透露出细节的考究,品味的不凡,有的甚至是从台北香港搬运而来。连锁餐厅和酒店这一两年生意大好,他的财力今非昔比。

从冼村的出租屋到眼前的房间,相隔不到半天,世界在翻天覆地地转变,望着一瞬间重新出现的这个男人,双城心里涌上一阵陌生。分离太久,她恍惚觉得她朝思暮想梦萦魂绕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落地窗外是交大校园的绿草坪、红屋顶,窗前一张圆桌上,水晶花瓶里插着大束马蹄莲。双城经过时故意忽略那花,只伸手抚摸了一下卡其色泛青的真皮沙发,浅浅笑说这儿挺好。

好比一场预告已久的颁奖礼,怀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在那张宽敞、美丽、不负众望的大床上,双城奉献了最后的自己。大概因为江南丰富的经验和足够的耐心,进入时的疼痛并没有想象中剧烈。她想起电影里攻城的场面,千军万马举着一根巨大的椽木,有节奏地撞击着城堡的门户,一下比一下沉重,一下比一下深入……她忍受着,等待着,仔细观察着天花板上的图案,那微微浮凸的花纹,象漫天祥云缓缓流转,也象鹿群经过雪地留下的杂乱,湘江水逝楚云飞……就在她思绪飘移之际,大军攻破了城池,攻城锤象长矛一样将她整个人重重钉在了城墙之上。

与此同时,江南闭上了眼睛,他要抹去这世上一切的声音和光亮,唯独记住她的身体,每个最细微的感受,都值得他收藏。那个第一眼就吸引住他,站在小礼堂的讲台上,明眸善睐灼灼芳华的女孩,现在完完整整属于他了!

双城长舒了一口气。她想从前的双城死了,祭献给了过去,另一个双城诞生出来,她是新的,她自由了。天花板上的祥云汇成一幅海阔天高的蓝图。

有那么一分钟,两个人静得仿佛停止了呼吸。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此刻正各有各的感触。

不知是劳累还是轻微发炎的缘故,双城有点低烧。她自己并不在意,江南却兑了一大杯蜂蜜柠檬水,逼她喝下去。他观察她的表情,觉得过于平静,脸上看不到她在三亚受他启蒙时迸发出的激情。而这种欠缺又使他感到有些不尽如人意。他们启封了窖藏已久的佳酿,滋味却平淡无奇。

“我一定是老了,否则不会这么难。”江南斜靠在沙发上,望了眼窗外。上海在下雨,湿漉漉的青灰。半年前,辞退叶丹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他让她去念书,为她在学校附近另租了住处。这一次叶丹没有发怒,江南开导了整晚,她只是沉默,直到最后,才抬起头,声音压得很低,仍止不住颤抖:“你怎么安排我,都可以。你想和谁结婚,也随便。我只想和你生个孩子,让他代替你陪着我。”

叶丹不擅谈情说爱,可这句话在江南听来,却抵得过平生所受的表白。之后不再有多的对白,两个人默默地做了爱,最后那一秒,江南抽离了她的身体,动作迅速得近乎慌张。叶丹的央求沿着她腰间的皮肤,淌到床单上,很快冷却,变得冰凉。黑暗中,她闭上双目,眼泪奔流而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彼此拥有,却结束得如此仓促。

“她想要个孩子,我没答应。”江南说得轻描淡写,可再怎么轻描淡写,双城也听得出他在责怪,怪她为什么不同情他和叶丹的恋爱。她拆散了他们,她是个恶毒的女人。

“后来呢?真去念书了?”双城鼓励江南说下去,她知道他很想说下去。

故事继续。江南回了上海,叶丹进了职大念书。房租、学费、生活费由沈小姐出面支付,相应的条件,沈小姐也讲得清清楚楚。叶丹入学不到两周,一个被父母逼着来混日子的公子哥儿迷上了她,早上拎着早餐在路口等,下午捧着鲜花在教室门外等。两人很快同居,男孩家里寻上门来,以断绝关系相威胁,软硬兼施才将儿子带了回去。此时叶丹已有了身孕,她问沈小姐能不能预支店里欠她的年终奖金,江南才得知情况,当下赶来成都。叶丹床头搁着一只保温壶,盛着喝了一半的鸡汤。

“他一早来看过我,还给我熬了乌骨鸡补身体。”叶丹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象是在介绍自己新婚的夫婿。“我不怪他,他还小,不懂事,是我自己想生孩子。可他们家不同意,求我去医院,他也来求我……去就去吧,我也不想勉强。”

“这世上除了我,想和你结婚生孩子的男人成千上万,我不懂你着什么急?”江南压抑着怒火,在她床尾坐下,望着自己刚刚分手的前女友。

“是啊,除了你。”叶丹笑容逝去,翻身向内不再言语,免得江南看到她脸上按捺不住的滚滚泪滴。

双城听到这里,眼前似看到叶丹虚弱无力地躺在冼村那间看不见风景的房里,额上一道醒目的伤痕,殷殷淌着血迹。

稍稍恢复,叶丹便要离开成都。沈小姐为防万一,让人通知了她家里来接。叶丹父亲听说女儿做了手术,又和江南分了手,心下胡猜了一番,因惧怕叶丹刚烈,便背着她向江南开口要一笔青春损失费,江南问要多少,她父亲嗫嗫嚅嚅说了个十万。江南于是提了二十万现金给他,叶丹父亲欢喜起来,谢个不停,好象替女儿从老板手里接过一笔奖金。“我两口子下岗好几年了,一直想买部奥拓跑出租。叶丹这孩子手脚大,赚的钱从不往家拿……”临走的时候,她父亲解释了一句。

江南讲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轻松,甚至还有宽容:大人不计小人过。

可是第二天,叶丹就闯进阳光与海,将装钱的信封递还给江南:“我只拿你十万,是那两车皮月饼的钱。别的我不要,要的话,也不等现在了。”江南不接:“这是我给你父亲买车的钱。”叶丹摇头:“别信他的话,就算你给他一百万,他也不会买车,最后还是拿去输光。留着这钱,给你那位千金小姐买颗钻戒吧,算我送她的。”最后这句,江南没有转达。那一刻叶丹在他眼里光芒四射,胜过以往任何时候。他一直以为她的谢幕会象Coco,但事到临头,却没有。

“叶丹很坦然,依旧有说有笑。回来还钱那天,我甚至和她去皇城老妈吃了顿火锅。我问她有何打算,她只说睡一觉再看,反正不会再念书……”

“皇城老妈?你们常去那儿吗?”双城突然打断。

“不常,上一次去还是陪你,怎么啦?”

晶莹美丽的水晶锁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跌落到坚硬的水泥地面,碎片飞溅,象一场缤纷的小雨……双城想起自己离开马可波罗公司那天,如何决心报复,现在她真的从叶丹那里夺走了江南,却不象是个胜利。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二十三. 珍珠


“我一定是老了,否则不会这么难。”半年多不见,江南狭长的眼睛因为周围皮肤的松弛,显得有些疲惫,眼角也不似以往那样微微上扬。两道皱纹随着他的苦笑突显出来,象船尾划开的波浪。“他看起来开始象他那个年龄的人了,”双城想。

江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正面对面坐在华山路口那家酒店的六楼。香槟色系的三十多平米卧室里处处体现着江南的用心,帘幔、吊灯、画框、地毯……无一不透露出细节的考究,品味的不凡,有的甚至是从台北香港搬运而来。连锁餐厅和酒店这一两年生意大好,他的财力今非昔比。

从冼村的出租屋到眼前的房间,相隔不到半天,世界在翻天覆地地转变,望着一瞬间重新出现的这个男人,双城心里涌上一阵陌生。分离太久,她恍惚觉得她朝思暮想梦萦魂绕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落地窗外是交大校园的绿草坪、红屋顶,窗前一张圆桌上,水晶花瓶里插着大束马蹄莲。双城经过时故意忽略那花,只伸手抚摸了一下卡其色泛青的真皮沙发,浅浅笑说这儿挺好。

好比一场预告已久的颁奖礼,怀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在那张宽敞、美丽、不负众望的大床上,双城奉献了最后的自己。大概因为江南丰富的经验和足够的耐心,进入时的疼痛并没有想象中剧烈。她想起电影里攻城的场面,千军万马举着一根巨大的椽木,有节奏地撞击着城堡的门户,一下比一下沉重,一下比一下深入……她忍受着,等待着,仔细观察着天花板上的图案,那微微浮凸的花纹,象漫天祥云缓缓流转,也象鹿群经过雪地留下的杂乱,湘江水逝楚云飞……就在她思绪飘移之际,大军攻破了城池,攻城锤象长矛一样将她整个人重重钉在了城墙之上。

与此同时,江南闭上了眼睛,他要抹去这世上一切的声音和光亮,唯独记住她的身体,每个最细微的感受,都值得他收藏。那个第一眼就吸引住他,站在小礼堂的讲台上,明眸善睐灼灼芳华的女孩,现在完完整整属于他了!

双城长舒了一口气。她想从前的双城死了,祭献给了过去,另一个双城诞生出来,她是新的,她自由了。天花板上的祥云汇成一幅海阔天高的蓝图。

有那么一分钟,两个人静得仿佛停止了呼吸。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此刻正各有各的感触。

不知是劳累还是轻微发炎的缘故,双城有点低烧。她自己并不在意,江南却兑了一大杯蜂蜜柠檬水,逼她喝下去。他观察她的表情,觉得过于平静,脸上看不到她在三亚受他启蒙时迸发出的激情。而这种欠缺又使他感到有些不尽如人意。他们启封了窖藏已久的佳酿,滋味却平淡无奇。

“我一定是老了,否则不会这么难。”江南斜靠在沙发上,望了眼窗外。上海在下雨,湿漉漉的青灰。半年前,辞退叶丹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他让她去念书,为她在学校附近另租了住处。这一次叶丹没有发怒,江南开导了整晚,她只是沉默,直到最后,才抬起头,声音压得很低,仍止不住颤抖:“你怎么安排我,都可以。你想和谁结婚,也随便。我只想和你生个孩子,让他代替你陪着我。”

叶丹不擅谈情说爱,可这句话在江南听来,却抵得过平生所受的表白。之后不再有多的对白,两个人默默地做了爱,最后那一秒,江南抽离了她的身体,动作迅速得近乎慌张。叶丹的央求沿着她腰间的皮肤,淌到床单上,很快冷却,变得冰凉。黑暗中,她闭上双目,眼泪奔流而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彼此拥有,却结束得如此仓促。

“她想要个孩子,我没答应。”江南说得轻描淡写,可再怎么轻描淡写,双城也听得出他在责怪,怪她为什么不同情他和叶丹的恋爱。她拆散了他们,她是个恶毒的女人。

“后来呢?真去念书了?”双城鼓励江南说下去,她知道他很想说下去。

故事继续。江南回了上海,叶丹进了职大念书。房租、学费、生活费由沈小姐出面支付,相应的条件,沈小姐也讲得清清楚楚。叶丹入学不到两周,一个被父母逼着来混日子的公子哥儿迷上了她,早上拎着早餐在路口等,下午捧着鲜花在教室门外等。两人很快同居,男孩家里寻上门来,以断绝关系相威胁,软硬兼施才将儿子带了回去。此时叶丹已有了身孕,她问沈小姐能不能预支店里欠她的年终奖金,江南才得知情况,当下赶来成都。叶丹床头搁着一只保温壶,盛着喝了一半的鸡汤。

“他一早来看过我,还给我熬了乌骨鸡补身体。”叶丹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象是在介绍自己新婚的夫婿。“我不怪他,他还小,不懂事,是我自己想生孩子。可他们家不同意,求我去医院,他也来求我……去就去吧,我也不想勉强。”

“这世上除了我,想和你结婚生孩子的男人成千上万,我不懂你着什么急?”江南压抑着怒火,在她床尾坐下,望着自己刚刚分手的前女友。

“是啊,除了你。”叶丹笑容逝去,翻身向内不再言语,免得江南看到她脸上按捺不住的滚滚泪滴。

双城听到这里,眼前似看到叶丹虚弱无力地躺在冼村那间看不见风景的房里,额上一道醒目的伤痕,殷殷淌着血迹。

稍稍恢复,叶丹便要离开成都。沈小姐为防万一,让人通知了她家里来接。叶丹父亲听说女儿做了手术,又和江南分了手,心下胡猜了一番,因惧怕叶丹刚烈,便背着她向江南开口要一笔青春损失费,江南问要多少,她父亲嗫嗫嚅嚅说了个十万。江南于是提了二十万现金给他,叶丹父亲欢喜起来,谢个不停,好象替女儿从老板手里接过一笔奖金。“我两口子下岗好几年了,一直想买部奥拓跑出租。叶丹这孩子手脚大,赚的钱从不往家拿……”临走的时候,她父亲解释了一句。

江南讲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轻松,甚至还有宽容:大人不计小人过。

可是第二天,叶丹就闯进阳光与海,将装钱的信封递还给江南:“我只拿你十万,是那两车皮月饼的钱。别的我不要,要的话,也不等现在了。”江南不接:“这是我给你父亲买车的钱。”叶丹摇头:“别信他的话,就算你给他一百万,他也不会买车,最后还是拿去输光。留着这钱,给你那位千金小姐买颗钻戒吧,算我送她的。”最后这句,江南没有转达。那一刻叶丹在他眼里光芒四射,胜过以往任何时候。他一直以为她的谢幕会象Coco,但事到临头,却没有。

“叶丹很坦然,依旧有说有笑。回来还钱那天,我甚至和她去皇城老妈吃了顿火锅。我问她有何打算,她只说睡一觉再看,反正不会再念书……”

“皇城老妈?你们常去那儿吗?”双城突然打断。

“不常,上一次去还是陪你,怎么啦?”

晶莹美丽的水晶锁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跌落到坚硬的水泥地面,碎片飞溅,象一场缤纷的小雨……双城想起自己离开马可波罗公司那天,如何决心报复,现在她真的从叶丹那里夺走了江南,却不象是个胜利。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追忆还在继续:“最近,我常想起五年前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总说我救了她,其实也就一念之仁。换个时间换个地点,这种风月场上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我未必会插手。或许这就是缘分,湿手沾上干面粉,再也甩不掉了。我说过她象街头流浪的小猫小狗,一旦你停下来摸摸它的头,给它点吃的,那小东西就缠上你了,从此以后,赶也赶不走,久而久之,你就成了它的主人,莫名其妙担了一份责任。与其说交了个女朋友,不如说捡了个孩子。”

“第一次和她相好,还是小鱼儿主动。等把妆卸了,怎么看也不象二十五,让她拿身份证,她才承认撒了谎。我叫她穿好衣服,二十岁再来找我。她一动不动,憋了半天才说自己早就不是处女了,叫我别怕,只管和她做。宝藏的门如果大开着,便知宝已散尽。果然这方面,她的确不是孩子。后来她告诉我,一进环宇公司,冯志凡就占过她便宜,事后怕朱丽闹事,才打发她到我这儿来发挥余热。也就是说,她是貂蝉,我就是吕布……她之所以反骨,也因为仇恨,她并不象冯志凡想的那么天真。不过话说回来,冯志凡也不是第一个,最早好象是一个美院的学生,她给他做过模特儿……小鱼儿很有意思,但归根结底也就是一段艳遇。说实话一离开重庆,我就把她忘在脑后了,这和对你不同,对你,我一开始就有布局。”

“就在我快要把她忘光的时候,她突然跑到北京,也不知怎么打听到我的酒店,开门以后,她就站在门口,穿一件蓝色的夹克,坐了两天两夜的硬座火车,头发乱蓬蓬的,脸红得象苹果,一见了我,就笑出两个大酒窝,憨憨的,有点土……那以后,她就跟着我了,我给她立的第一条规矩,就是我们的关系必须秘密,否则她就得走。我倒不怕别人知道,我是不能放纵她。她身上顽劣太多,一旦有恃无恐,就必然闯祸。我以为我能慢慢调教她,雕琢她,但是我错了,她对我越来越多失望,越来越多抱怨,已经不再信任我了。我可能将她从她那个环境里带了出来,往上升了一步,可我没法再带着她往前走,因为你来了。”江南审视着双城,象在思考他的选择值不值得。“没了叶丹,我还会遇见一百个叶丹,而错过你,我想这辈子,就太可惜。”

双城心底一动,但她很快抚平了自己,迎着江南一笑道:“天生丽质难自弃。你不带她出来,也会有别的男人带她飞走。你的小鱼儿终究会荣华富贵,只要你不介意她最后的贵人不是你。”

“你说得对,所谓不舍,只是贪心。”江南柔和下来,点着头微笑说:“放手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我会这么差劲,我真的……好舍不得。”江南终于说出口。他梗在胸口太久,疼得象一块肿瘤。“叶丹有她的朋友,杜鹃、罗军,都可以陪她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可我没有,沈小姐听了会发火,嫌我不务正业不分轻重,到头我还得多安抚一个。所以只能请你来听我这个乱没出息的老男人喋喋不休。我知道我是疯了,说这些只会把你也从我身边赶走,你怎么可能同情?我又怎么能这样奢求?”江南眼眶发红,语速变得急促:“可我需要一双听得懂我的耳朵。我看着她长大,看着她这些年的变化,她嫁人了,沦落了,走远了……可我无能为力,她要的我给不了。她恨我,尽管嘴上不说,她越恨,就越装得无所谓,装得大度宽容,她知道,这样我心里更痛,这样她才能报复我。这条小鱼儿,我有心爱护,最后却弄坏了她。”江南握紧拳头,似乎想将破碎的一切用力还原。

为什么流下眼泪,双城自己也不懂。她想起大足石刻的释迦涅槃像前,有人在说舍不得啊,舍不得。她趋身向前,抱住了江南,任他在自己怀中垂泪。良久,才道出一句:“江南,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和她,我和你。”

黄昏后雨停了,两人打算出去走走。街道积了水,映射出橱窗里的霓虹。梧桐树光秃着枝桠,划出纵横的线条,残留的秋叶萎缩成一团,在风中伶仃颤抖。江南揽住双城的肩头,两个人慢慢往前走,淮海路上熙熙攘攘,每有人经过身旁,他便手上发力,将她搂得更紧,仿佛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发现了她的可贵之处。双城抬起头,满眼都是璀璨的高楼,广告牌不断刷新着一张张绝色惊艳的面孔……她又看见挥散不去的叶丹,正悬挂在整个城市上空,透过夜色朦胧,透过万千霓虹,注视着江南和她卿卿我我。

“静融病了你知道吗?”坐下才动筷子,江南突然想起一件事。“一开始大家只说她胖了,还说上海水土养人。我从南京回来,才发觉她不对,去医院一检查,是甲亢。已经让她回家养病,好了以后,直接去重庆店里上班。不过见面之前,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她用过激素,样子全变了,恐怕走在街上,你都未必能认出她。”

双城还想细问,却被江南打断道:“双城你的额头长得很漂亮,你知道吗?又干净又饱满,那时候我说女孩子额头生得好,看上去就特别有气质。小鱼儿五官精致,但额头窄,发际线弯弯曲曲,听我夸你,一着急,自己拿剃刀把前额的头发刮了这么宽一道去。大家见了都吓一跳,以为她要扮清朝的皇帝,弄明白以后,把沈小姐他们笑得不行,羞得她戴了整整两个月的帽子。”说着江南忍不住笑起来,眼里含着光,看到的都是叶丹。

在江南那里,双城甚至偶然看到一封叶丹的旧信,信中她多次提到自己,却只肯用一个“她”字来代替。

“……我生气是因为沈小姐说我盛气凌人,可事实怎样,你关心吗?那女的说我是二奶,说我倒贴,我才动了气,那又怎么样?要不是她逃得快,我就一刀劈死这婆娘,大不了抵命去,也成全了她和你!后来我问罗军,别人为什么那么讲,是不是我看上去真的象鸡?罗军说不象,他说她们妒忌我,才故意臊我的皮。可我知道,他是安慰我,人人心里都觉得我象鸡,你的鸡,比鸡还便宜。”

“……对不起,大鱼儿,没听你的话,又喝多了,大家都喝多了。罗军问我这么苦自己到底图什么?我说我图钱,他说他不信。他们都觉得我傻,罗军说你吃定了我,最后一定人财两空。其实我根本不在乎,我图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图不要离开你。你每次去找她,还是会回来,你肯回来我就肯忍下去,别人怎么说都没关系。”

“……你走以后,屋里进来一只蟑螂,特别大,特别恶心。我睡不着,老盯着它在墙上来回跑。我拿拖鞋拍它,它差点飞到我身上,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它害怕了,藏在衣柜后面,我把柜子推开,看到它缩在墙角,翅膀发抖,样子很可怜。我突然觉得它很象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象。我哭了,哭得很厉害,可我还是把它拍死了。整个晚上都很难过,我知道你正在上海,跟她在一起,而我只能在这儿等你,和蟑螂一样,又讨厌又可怜又恶心。”写到这里,信纸上斑斑驳驳,被滴落的眼泪浸出蓝色的花朵,早已干涸的痕迹让双城不禁抚摸。这显然不是她认识的叶丹,而这才是令江南难舍难弃的叶丹。

信封中还有一张叶丹的照片。只消看一眼那种既天真又诱惑的神情,双城便肯定这照片出自江南手笔,那是小鱼儿望着大鱼儿时独有的表情。双城注意到叶丹胸前也挂着一颗水晶,不是锁,而是一条玲珑的小鱼,大鱼儿小鱼儿的鱼。她只能苦笑,到底有多少根链子被他拽在手中,有多少个女人戴着这异曲同工的信物,朝思暮想在锁链另一头。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双城回到重庆第一件事,就是探望静融。仍是在那间光线不足的筒子楼里,两人四目相对,双城一颗心直往下坠。静融整个走了形,不知是病症,还是药物的关系。脸上堆积了太多脂肪,以至于两腮鼓鼓囊囊垂下来,象年画上的胖娃娃。胖娃娃的脸是喜庆的,可静融的脸却是病态。眼球外凸得厉害,连带眼皮都跟着鼓起来,似乎什么东西惊吓到她,而那惊恐的表情从此凝结在脸上,再也无法退去。静融象中了一道魔咒,被看不见的大手将头脸一顿乱揉,身体吹胀了气,再塞回紧绷绷的衣服里。

“变化大吧?”静融轻声开口。还好嗓音没变,足够相认,双城张开双臂拥抱住她,代替了回答。

这是一个周末,双城问小邓怎么没在家,静融说去医院替她领药了。“生了病才知结婚好。多亏老邓现在进了银行,收入还可以。离开上海的时候,江南给了一笔医药费,三千块,已经用完了,老邓打电话去公司,沈小姐又批了两千,说只能帮到这么多,否则开了先河,那么多员工,管不过来的。”静融说得很平静,就好象双城与此毫无瓜葛。

“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上海。”“不关事的,我一直贫血,医生说,那个有可能引发甲亢。所以去不去上海都一样。”双城眼眶一阵酸热,低头握住了静融浮肿的手。环顾四周,床头囍字已经摘去,自己送的风铃仍悬在空中,覆着灰,看不清上面的花卉。最下面一只铃铛被人碰碎过,碎片用粘胶贴了回去,留下伤疤似的一道隆起。

静融中途接了一通电话,是她跑船时在宜昌认识的一位朋友,据说还追求过她。那人懂中医,听说静融生病很是关切,常隔空问诊,寄些方子与她调养。

听到这里,双城方缓和了精神:“不怕你老公吃醋?”

“他才没那功夫,一天到晚这个证那个证考个没完,不过也是,缺一张本科文凭,在银行立足总归不容易。我自己又不争气,关键时候帮不上忙,身体还出状况,倒给他添麻烦,这不,上了一星期班,好不容易休息,一大早就去给我拿药,也亏得他不嫌烦,说实话这段时间跑医院跑得,连我自己都嫌自己烦……”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双城正听她流利不绝地数落自己,忽然外间房门“嘭”地一声重重砸到墙壁上。“又占着电话没完没了,哪有那么多废话讲不完!说了我还有课,出来接一下都不行!非得喂到嘴里!”小邓的外地口音还是那么明显,嗓门高得象公鸡。他比从前胖了一点,穿了身西装,头发油腻腻地倒向一边。

双城假装没听到他的抱怨,欠身打了个招呼。谁料小邓扫她一眼,火气更旺,直朝静融嚷嚷:“他妈这个药那个药,又不说清楚,等老子去了医院上上下下白跑,排队排了好几次,电话也打不通,一上午都浪费了!我跟你说,下次领药自己去!有时间陪这不三不四的人,不如省点力气生活自理先!”小邓说着,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几个小纸袋朝床上扔去,纸袋撞到床沿儿又掉在地上,大大小小的药片满地乱溅,有的跳到身上,有的蹦到床底,象一阵突如其来的冰雹,惊得双城一时僵在了原地。

“哎呀老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静融说话的声音,就仿佛小邓只是和她开了个玩笑,仿佛双城所见的,只是一对夫妻寻常的打情骂俏。电话突然又响,小邓毫不理会静融的圆场,走过去一把扯掉了电话线,嘴里又骂:“让你讲,讲你妈个屁讲!”

双城忍无可忍:“她还病着呢,你说话能不能客气点?”

“客气点?这是我家,我的房子,我跟谁客气?我犯得着吗?”小邓梗着脖子喊:“你要是真关心她,就让江南老老实实把我们的医药费、补偿费全报了!这人是在他店里病的,想一脚踢回来不管,没那么容易!我告诉你,他这是违反《劳动法》!我可以去告他!台 湾人在大陆也得守法!他江南养得起那么多情妇,就该先把这工伤的钱出咯!”

“江南公司的事,你可以直接跟他说。如果真是违法,损害了静融的利益,我支持你去法院起诉,求个公平。不过我劝你不要借题发挥,欺负你老婆,她是怎么嫁给你的,又为什么去上海,大家都明白,她现在正是最需要关心的时候,你不要欺人太甚!”

“装什么正经!”小邓冷笑一声,往桌上拿起茶盅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抹了抹嘴说:“我下午还有课,懒得跟你废话!我这儿地方虽小,还算干净,经不起污染,以后你找别处解闷儿去吧!”说着他回头又向静融道:“既然有病,就老老实实养你的病,别再什么人都往家里招引!妈 的,一个比一个闲得慌!”

又是惊天动地一声门响,小邓旋风似的消失了。静融扶着床沿弯下臃肿的身体,开始一粒一粒收拾满地的药片。“他这几天考试压力大,单位又受了气,中邪似的,脾气暴得很,见谁跟谁急。你别和他计较,等他考完,我好好说说他。”

双城也蹲下来,帮着寻找那些滚到屋角和床底的药片,一粒粒吹净沾染的灰尘,再把它们放到床单上,细心归纳起来。她埋着头,四处搜索,悄悄踩住水泥地上自己的泪滴……两人沉默无语,只听街上传来一阵阵的喇叭声,叫嚣着,催人心脾。

双城没有见到骆阳,在她回来前两星期,骆阳登上了飞往新西兰的飞机。留给双城的那封信里,骆阳提到她那位医生在三方死去活来几个回合之后,终于提出了离婚。太太也在手术室上班,没两天就发生事故,差点出了人命。医院赔了钱,内部通报批评,停职降薪,处理得不轻。医生担心太太一时想不开,弄出更大的事体来,离婚的事只好暂缓。骆阳问他你就不怕我想不开?医生说如果你爱我,就不要再拿这个逼我。还说骆阳、太太和孩子他都得顾,无可奈何,只能从最小的顾起。骆阳在信中说,他忘了最小的那个,其实已经不在了。

最后商议结果是医生拿出一笔钱来,替骆阳在新西兰联系了一间学校。骆阳过去适应一段,秋天便可入学。医生这边交代好太太孩子,一等手续办妥就飞去与骆阳团聚,到时候或移民海外双宿双飞,或学成归来另谋发展,则从长计议不迟。“他也许很快就来,也许永远不来,也许压根儿就没打算来,无论哪一种结果,我现在都能接受。”

骆阳还说成都的许辉也向她表白过。“可那又怎样?他还在打工,住的也是员工宿舍,他们家底子薄,那点工资还得往回寄……你觉得现实么?”双城读到这儿,想起了农林下路电影院里的何唯。

信的末尾,骆阳终于又展现出她在学校时的蓬勃:“无论如何,这一脚我总算迈出去了,过去有多少不痛快,统统留在国内了。双城,就祝我此去顺风顺水,海晏河清吧,他日重逢,你会见到一个崭新的人!”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浊酒静候喜相逢 2021-01-30 19:50:29
拜读佳作,问候文友 O(∩_∩)O~
-----------------------------
谢谢帮顶!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ty_秦明月 2021-02-04 01:43:54
小年安好!
-----------------------------
谢谢!拜个早年,牛年吉祥!

楼主:周游202020

字数:347643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5-06 22:38:20

更新时间:2021-03-28 05:55:01

评论数:519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下载地址:TXT下载

 

推荐帖子

热门帖子

随机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