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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小说《喜相逢》(青春成长爱情职场……书已写完,定期更新)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ty_秦明月 2020-10-01 14:39:11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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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祝:)节日快乐!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九十年代的绿皮火车一排三人,对坐六人,走道另一边则一排两人,对坐四人。座位也包裹着绿皮,布满了可疑的污迹,已经老化的人造革坐上去既不柔软,也不透气。车窗只能开到一半,还得左右两人共同努力,才能费劲抬上去。脱了漆的小桌板上摆满鱼皮花生五香瓜子,还有一堆揭了盖儿的搪瓷盅,正冒着腾腾热气……车一启动,人一起身,稍不留神就泼洒得到处都是,免不了又一轮兵荒马乱。车厢未满,女生们占了一个整排。上车后,先是郝敏带头抢行李架跟人斗嘴,后是小童混乱中被人吃了豆腐大家同仇敌忾为她出头……闹腾半天才坐定下来,因早起赶车都没睡够,列车这一摇晃,便你靠着我肩,我挨着你头,昏沉入梦。车进了广西,窗外连绵的喀斯特地貌惊动了乘客,她们才朦胧睡醒,一个个揉着眼睛挤到窗口,看得赞叹不已。

除了逶迤起伏的山峦,还有近在咫尺的乡村百态。阡陌纵横的稻田,一闪而过的牛羊,覆满鹅群的池塘,以及铁道两旁各式各样鲜明扎眼的广告:从肥皂牙膏到化肥农药,从计划生育政策到发家致富的口号。正看着,前方飘来盒饭跟方便面的味道,列车员推着餐车过来,嘴里不停嚷嚷:“瓜子花生茶叶蛋,啤酒饮料火腿肠,腿脚往里让一让!”大伙儿买来盒饭打开一看,糙米上浇了一勺豆豉洋葱炒肉片,味道又腻又咸,这要搁平时肯定难以下咽,可饥肠辘辘的女生们,也不再挑剔,拿起木筷一掰两半,便大口扒拉起来。

火车一出广州,女生们就把失败的痛苦抛在了脑后。身体的亲密拉近了心灵的距离,八个人打开话匣聊个不停,尤其郝敏,嗓门又高,语速又快,一边抢着发言,一边在盒饭中挑出肥肉,从打开一半的车窗里用力抛出去……那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双城突然想到了叶丹,继而又想到了江南。最近她想起他的时候似乎少了许多,尤其到广州这些天来,竟一次也没有。此刻和同学们在一起,彼此肌肤相亲,窗外有飞驰的风景,望着眼前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听着她们活泼的声音,双城心里觉得少有的轻快。终于毕业了,手里多了一份自由。然而,这种轻快又让她升起一阵内疚,还夹杂着一点担忧,象只黑色的蛾子停在她眼前,间隔在她和别人中间。她只好甩甩头,将它赶走,象对待饭盒里的一块肥肉,把它远远抛到身后。

从打工经历到前途憧憬,还有女生们热爱的港台歌星小说电影……直聊到天黑,话题才转到了恋爱的主旋律。郝敏刚和男友分手,本想去广州换换环境,这下又得从长计议;小童男朋友在重庆有份不错的工作,一直反对她去广州。“可不知为什么,他越是反对,我越想试试再说,本以为出来玩玩,积攒一点面试经验,谁知瞎猫撞着死老鼠,还不知道回去怎么跟他说!婷婷你倒好,夫唱妇随,双宿双飞,小两口一起南下,真叫人羡慕呀!”原来孙婷婷早和男友同了居,此番蟾宫折桂,自是喜上眉梢,但她有意低调,敷衍两句便转移话题问到:“双城呢?好想听听你的恋爱!”黑蛾又飞了进来,停在双城身上赶拂不得。

“我男朋友在外地,几个城市来回走……所以我去哪儿都无所谓,反正也赶不上他的脚步。”“这么说,是位成功人士咯?”郝敏十分机警。双城便笑:“普通生意人,谈不上什么成功。”小童在,双城也不隐瞒。她不过是谈了一段恋爱,虽说复杂些,但并没有什么不光彩。

“好羡慕你们啊,都尝过恋爱了,就我还一片空白,大学四年都白过了!”施蕾抱怨着,将头靠在双城肩上。她是那种随时随地,都得为自己找到依靠和偶像的女孩,这群人中,她一早认定了双城,比郝敏温柔,比婷婷热情,又比小童成熟。“何老师那天可是点了你的名,依我看这就算变相表白,要不要发展一下异地恋?”有人提议,大家一致通过。郝敏火上浇油:“这个法子好,做不了鹏程员工,就当鹏程家属,曲线救国,一样光荣!”

夜色继续暗沉下去,车里熄了日光灯,剩下几只黄黄的灯泡黯淡地照着。周围旅客在摇晃的节奏中次第入梦……不知谁带头,说了个人头拖把绿牙齿的鬼故,婷婷便压低嗓门讲起了老家一段“真事儿”。她祖上算是乡下大户,宅子都有上百年的历史。后来渐渐迁去重庆,几处偏院上了锁,时间一长,荒草丛生,没人再去。遇上战乱,有散兵游勇上门借住,老人便开了锁,让当兵的住了偏院。过了些天,有位连长前来打听,说半夜里总见一个年轻姑娘站在楼上,看打扮还没出阁,珍珠项链,水红旗袍,梳一条乌黑的辫子,模样可是俊俏。朝她打招呼,姑娘一闪就不见了。连长问怎么会有单身小姐住里头,当兵的进进出出怕是不方便。家里人一听都吓着了,说偏院空了几十年,怎么会有小姐?一定是看见脏东西了。形容起来,象是从前老爷太太最小的闺女,名唤文凤,自幼体弱多病,却生得十分标致。养到十六七岁,嫁妆都办好了,一场病却把小命给没了。家里心疼她,给穿上嫁衣,戴着陪嫁首饰下了葬。入殓的时候,好多人都见过,千真万确就是连长说的那身打扮。事隔多年,这文凤小姐怎么又钻出来了?大家悄悄议论,都说文凤可怜,没来得及做新媳妇,估计年少多情,九泉之下辗转难眠,见来了一群青壮男丁,才忍不住好奇现了身……这事说起来有失庄重,便请人做了法事,含混过去,不让再提。

双城听得入神,念文凤小姐芳魂寂寞,又经此打扰,后来不知漂泊何处,不免唏嘘。郝敏见施蕾胆怯,一味缩在双城身后,忍不住笑说:“听见没施蕾,赶紧找个男朋友,千万别当老处女,免得死了不甘心,还跑出来吓唬群众!”

接下去轮到双城。她便说了箱根温泉那桩情杀事件。讲到碟仙在沙盘上慢慢划出一个“冤”字,女生们都吓得彼此抱紧,生怕有只手从窗外伸进来,拉了她们当中一个出去……听到最后,施蕾忍不住小声叫起来:“别讲了双城,别讲了,我真的害怕了。你们不觉得车厢里越来越冷了吗?好象有什么不对劲!”小童也从旁附和:“讲鬼故就跟请碟仙一样,据说讲多了,鬼魂就会聚过来,听听看是不是和他们有关,顺便找个替死鬼。”“是啊,阴气这么浓,谁知道这里究竟有几只耳朵?”郝敏说着,故意棱起眼朝施蕾背后瞧去,吓得施蕾尖叫一声,搂紧了双城直发抖。双城忙道:“别闹了,没看出她是真的胆小吗?万一吓病了,谁吃得消?”另有乘客被施蕾惊醒,愤愤然朝她们嚷嚷:“从早到晚闹麻雀儿一样,你们不累,大家还得睡!”郝敏听了,这才吐着舌头住了嘴。

紧张了半天,女生们纷纷尿急,刚听完鬼故,竟不敢单独解手。大伙儿只好分作两拨,结伴去厕所,蹲在里头那位甚至不敢关门,央求外面的女生替她堵着门口,谨防外人经过,看见自己光屁股,于是大家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笑得里头那位又急又羞。施蕾又排在了最后,前面的女生都回了座,她只好一边把着厕所门,一边可怜兮兮地望着双城,央她别走。双城轻声安慰着,挡严了门缝,并将目光移向窗外。火车已进入川湘交界的山野,山与树的轮廓被拉成一道虚虚的屏风,什么也瞧不清楚,只听见车厢连接处的金属钪锒作响,与外面车轮的节奏、呼啸的夜风交织在一起,无情地重复……

双城拉起拉链,扣上夹克的风帽,紧贴靠背合上双眼。施蕾依旧挽着她的手臂,身体凑过来紧紧相依。“我们交朋友好吗双城?”施蕾小声问。双城闭着眼微笑:“难道现在不是吗?”“我是说以后也要保持联系。”“没问题。”又过了一会儿,黑暗中再次传来施蕾的声音:“双城,你什么星座?”“天枰。”“我是射手,以后你就是我姐。”“别姐姐妹妹的,肉麻。”“我喜欢,我家就我一个,我一直想要个姐姐……”双城听她语音渐低,便不再回答,俩人依偎一处,不觉堕入梦乡。梦里列车飞速向前,夜幕中举着桔色的灯火,经过了无数山长水阔。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ty_秦明月 2020-10-02 20:43:25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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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同祝 :)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五月末的一天,江南收到一封厚厚的来信,已经好久不曾收到双城的情书,那信在江南口袋里呆了整整一下午,好象散发着热度,一直熨贴着那一小块皮肤。等打发走几位供货商,又结束了与部下的会谈,他才关上房门,如同享受一道甜点,带着笑,拆开了信封。信却不甜,只是一篇长长的读后感,关于昆德拉的那本书。她分析人物,畅谈感受,甚至将自己和叶丹一起带入了角色:“……她就是那个放在草篮里,顺水漂来的婴儿,你伸手捞起了她,出于取乐或者善意,可一旦她依附于你,这种信任就变成了责任,一种再也割舍不断的关系,一种产生重量的东西,那东西缚住了你的手脚,即便你可以解除,也摆脱不了悬浮、空心、失重的痛苦。曾经最宝贵的自由,如今却让你拿捏不定,成为无法承受之轻……”

双城在信中也剖析了自己,她说她感同身受特丽莎的不安恐惧,萨宾娜的愤世嫉俗,可她却不得不服从于软弱,循蹈于媚俗,以至常常对自己痛恨不已。“都说爱一个人的本质,是爱上和他相处时自己的样子,可是江南,为什么我爱你,却越来越讨厌你面前的我自己?”

双城的口吻让江南陌生,他想她怎么突然之间长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女人,冷冷地盯着他看,剖析他的内心,似乎他们从未产生感情。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过分的洞察近乎冒犯,但他又不得不惊叹那份与她年龄毫不相衬的深刻理性。他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冲动,他想把这封信拿给沈小姐看,拿给邱先生看,拿给他所有认识的人去看,看看他江南拥有怎样一个女人,他觉得是他塑造了她,把她打磨得如此锋利,寒光凛凛。

信的最后,她才谈起自己飞了一趟广州,得到一份大公司的实习工作。她说她希望和他一起,但未必是现在。当下,她更希望有机会出去磨练一下自己,看看在他的荫翳之外,她是否也能闯出一片天地。她希望江南相信他在她心中无可取代的份量,但这种份量最好不要和她的个人发展成为天枰的两端,让她左右为难。她不知道她是否足够幸运,能同时拥有世上最最宝贵的两样东西:自由和爱情。

末尾,她再次附上了一首小诗:

“让我小心翼翼护着我这簇火,
在寒夜里,在孤独里,
我要举着它,在天上走,在世上游,
我只怕辜负我自己,
我只怕余生来不及。”

江南合上信纸,走到办公室的窗前。这是一间位于六楼顶层的椭圆形办公室,落地的弧形玻璃窗外,一面望出去是交大梧桐掩映的老校园,另一面是徐家汇密密匝匝的弄堂区。桌边墙上,挂着她送他的水彩画。他很少有时间欣赏,却能闻到画里花园的芬芳和阳光烘烤被单的味道。卧室就在隔壁,布置得相当舒适,每一件家具都由他亲自挑选,想成为呈现给她的一个惊喜。他甚至预想到她可能希望拥有单独的房间,那也没有关系。只要在中间开一扇门,他就可以在征得她同意或者她无力抗拒的时候,和她在一起。这样也许更好,更能保鲜。然而眼下,一封信将他的设计化为了泡影。他想她也许含着报复,毕竟这样的泡影,他给得更多。她提到自由的时候,那样的措辞和语气,仿佛写信的就是他自己。

他想起她上一次为他写诗,还是阳光与海开业的时候,那时他几乎一无所有,她为他跑遍山城推销月饼;而现在他翻了身,总算走了好运,她却向他央求自由。那个总是安安静静呆在原处,等着他去找她,陪他风花雪月的双城,突然间说要走。

江南没有回信,也没有回电,一周之后,他亲自出现在双城面前。上海的酒店显然耗费了江南不少精力,他看上去瘦削得令人担心,眼底泛着淡红的血丝,大约改了发型的关系,发迹线似乎往后又退了一点。她才刚绽放,他却已经步入中年。双城仍然渴望相见,但这种渴望已不同于过去的望穿秋水,每次临着见面,她会突然生出一种抗拒之心,带着轻微的厌恶感,想找个地方把自己隐藏起来,让他寻不着她,或者一闭眼就跳过这几天,等睁开眼睛,又只剩她清清静静一个人。她不去分析其中的原因,她只是乐于放纵这样的消极,甚至希望自己不再从中汲取乐趣。爱上江南,她是情非得已,在她内心,每减一丝的依恋,都是遂了本意。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见面约在学校附近的麦香园火锅店,本以为中午人少,结果碰上机械系毕业班在吃散伙宴,男生们兴奋憧憬加上离愁别绪,几瓶啤酒下肚,争相扯着喉咙闹翻了天。江南和双城夹在中间,彼此动动嘴,却什么也听不见。江南只好将椅子挪到双城身边,粗着喉咙大声道:“我只能逗留半天,明天一早春熙店续约,今晚就得赶过去。”两人倏忽又是一月未见,但双城已经不再为此抱怨。在江南的整张地图上,她不过隅居一角,至于那些控制不了的领域,她早就放弃了兴趣。几年的经验足够让她明白,关于江南,总是知道得越少,就越少烦恼。所有能够愉悦她的部分,他是一早就织成糖衣披在了身上。

“信我看了!”他先拣紧要的说。“这次来,就是为了送送你!”

“这么说你同意?”双城也在大声吼。

“你的任何决定都不需要我同意。我只是有点意外,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一直期待在一起。”

双城预见到了她的抱歉,但没料到江南淡淡一句,就让她心如刀绞。他比她想象的,还要重要。可这更加坚定了她的叛逃。她想让他痛,也让自己痛,她恍惚意识到自由也许只是借口,惩罚彼此,才是她一意孤行的理由。

她忍住不说话,听他继续为自己圆场:“也很正常,你最精彩的部分刚刚开场,一腔斗志,不经历一遭,你不会甘心,我也不会放心。我猜房地产未来会成为大陆的支柱产业,广东又是前沿,能跻身其中,结交人脉,的确是个好机会。学会粤语,生意场上也算多了一样工具。”说完这句,江南停了停,换了一种温柔的语气:“我一直以为叶丹象我,总想给她机会,等于弥补我的过去。可看了你的信,我突然意识到,她象我,却只会重复我的每一个错,让我怜悯。而你,才是我一直想成为的自己,那个半途而废的自己。有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但我不敢停,我怕我跟不上你成长的速度,有一天会容纳不下你的格局,那么留你也无用,只会让你更想逃走。”

双城心里的冰开始融化,融成水滴顺着眼角流下。她努力稳定住声音:“我从来,没想过要逃。我只想沿着我自己的路线,走到你身边。地球是圆的,我背向你的每一步,也是走向你的每一步。请你相信我。”江南笑着递过纸巾:“不想撒谎,就别承诺。快把眼泪擦一擦,我们还没到分手的时候,小心你这个样子吓着我,万一我忍不住开口挽留,你可就要为难咯!去吧,好好享受你的人生,有缘的话,继续爱我。”

身旁的酒桌传来一阵碰杯的声音,有人打翻了酒,乱成一片。江南举杯说:“来,我们也干一杯,恭喜你毕业,祝你鹏程万里,展翅高飞!我会在你翅膀的阴影里仰头目送你。”他说完哈哈一笑:“近朱者赤,你看,我也会写诗!”

床上的江南总是轻车熟路,她只能被他引领着,本能地呼应着,伪装、铺垫、成全,直至达成他的心愿。每次在他呼啸降落的瞬间,她会有短暂的错觉,以为那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终点。可惜不是,于是一次比一次,更加失落。双城突然挣扎起来,翻身一拧,脱开了他的禁锢。江南停下来,半跪在床上,枪口带着怒火直指向她。“怎么啦?你不想?”“我想换一种方式,要,就拿去。”双城没有笑容,带着一脸的视死如归,放开了怀里的枕头,慢慢张开并拢的双腿……在那里,在她身体的中央,一颗鲜艳的心,在扑扑跳动。

江南有些震惊,随即又缓和下来,他用膝盖爬行,挪动到双城身边,将她整个包裹入怀:“好酒沉瓮底,我还舍不得。”双城明白他是不想解开那把锁,他需要这种确凿感,甚至超过了她本身。她甚至想到几小时之后,叶丹会在五桂桥车站与他重逢,而他却不会因为负疚破坏了团圆的快乐……当她琢磨这些的时候,江南正伏在她身上龙腾虎跃,纵马扬鞭,驰骋于与她无关的遥远。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菜园坝长途车站发往成都的客车每二十分钟就有一班。车站人潮汹涌,拖着行李箱,扛着编织袋,从省内各个县市乡镇集散于此的商贩、零工、学生、农民……成千上万来路不明,茫然无绪的人群在广场和候车大厅里挤来攘去,象一窝蚂蚁,慌慌张张地奔向各自的目的。马上离站的一班车正好还有空位,司机迫不及待地从站台冲到售票口,热切地催促人群:“马上走!马上开车!有的是座位,走嘛!走嘛!懒得等啊!”说着几乎就要动手拉人。

双城嫌这班车不是豪华型的凯斯鲍尔,便说:“等下一班吧,不急这一刻钟。”江南一边将钞票递进窗口,一边笑说:“上去就睡觉,豪不豪华,对我没差。”双城还想说新车毕竟安全,但转念一想自从出了酒店,江南在重庆的任务就已圆满结束,眼下他大概离心似箭,哪怕十五分钟都不愿让另一个人多等了。她于是跟着他挤到进站口,任由他当着司机和检票员的面,一一亲吻了自己的额头、鼻尖和嘴唇,然后挥挥手,将他送入了站台。

这是六月初一个炎热的傍晚,久不下雨的重庆尘沙滚滚,笼罩着一层昏黄的烟霾,身边一张张面孔晃来晃去全都显得模糊。菜园坝西行方向堵了车,司机们明知无用,却都拼命地揿着喇叭,让那刺耳的声音代替他们伸出头去骂街、骂娘。双城步出了车站,慢吞吞走在街头,被喇叭声震得头皮发麻,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她努力回想中午在麦香园,江南所做的一番表白,可思路也跟着身边的交通一起堵了车,回忆磕磕绊绊,零碎的话语在脑中忽明忽暗,象萤火虫一样不可捕捉。正糊涂着,突然一辆客车缓缓从身边驶过,有人敲着车窗和她打招呼。一抬头,见是江南隔着密封的玻璃朝她挥手。她猛然惊醒,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这天,她穿着一条黑色的旧连衣裙,裙摆象金鱼尾一样片片撒开。那年在维多利亚号的晚宴上穿过,他还记得。他想告诉她这点,她却无法听见,只睁大眼睛,带着慌张的表情,徒劳地想要解读他的唇语……在迎面而来阻挡着她的人群中,跌跌撞撞一直追。

前面车队开始疏通,车速快了一点,双城只得迈开步子奔跑起来。长发在身后飘舞,又拂过脸庞,象一朵黑色之花摇摆绽放。“江南——!”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撕裂的声音淹没在巨大的喧嚣里,没有多少威力,而这一喊却惊醒了自己,眼泪奔涌而出,象一场倾盆大雨。她想起那次在武汉,在亚洲大酒店门前,江南也是这样随车而去,她被隔离在玻璃窗外,也是千言万语却无法言语。那一别之后,他一连数月杳无音讯,而这一回,她又犯了同样的错误,甚至都没跟他商定一个无论真假的归期。那约定至少可以一路捂在胸口,安慰她的恐惧。

“江——南——!!”双城又喊了一声,用尽了全身气力。这一次江南听到了她的声音,他打着手势让她别追,眼睁睁望着她泪眼滂沱奔跑在车后,不加掩饰地失控。第一次,他对她的痛楚感同身受。他几乎就要站起来,喊停整辆巴士,然后打开车门跳下去,飞奔到她面前,紧紧抱住她,象一出美好的偶像剧。可他分明又看见,在台北去往碧潭的公路上,骑着电单车追逐着月儿校车的自己。从一开始,他就看到了结局。车窗内江南心底一声叹息:双城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巴士加速向前,往右一拐,消失在路的尽头。双城象是从这一分钟起才真正意识到这一别之后的距离,这一挥手的含义。她气喘吁吁停了下来,象目送他的灵车远去,心脏跳得快要迸出胸口。刚才那一瞬间,她追在江南车后,所有决心都被飞奔的脚步踏得粉碎。她知道只要他起身,跳下车来,她就会迎上去哭着抱紧他,哪儿都不去再也不去,只求今生今世与他一起。可那一闪的机会,他们终于还是错过了。

——“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已,多盼望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一生和你相依。”许多年以后,每当双城在歌声中回望这一幕,她多么希望那就是江南与她故事的结局,就让他那样笑着挥手,渐渐远去,就让她长发飞舞,追逐在滚滚红尘里,多么善良、唯美、意犹未尽,只可惜,他们都没有这个福气。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ty_秦明月 2020-10-14 22:47: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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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前段时间天涯服务器不稳定,未能更新。 :)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静融要去上海了。回家一说,到底小邓果决,替她拿定了主意。反正跑船也是三天两头不沾家,收入有限又有风险,不如集中精神,一个好好读书,一个努力赚钱。效率越高,团圆的日子就越早。听说是双城的姐妹,江南便把工资许高了不少,这对坐吃山空的小两口来说,实在难以抗拒。说到底静融已是小邓进了门的媳妇,只要渡过难关,未来长相厮守,不在这朝朝暮暮。两人被窝里将各种事体计划周全,另有海誓山盟,难分难离,自不必提。

双城知道他俩寅吃卯粮,恐垫付不起,让江南先汇了机票钱。钱既到手,两人便商议不如省了这笔,留给小邓花销。先前结识的一位江渝号上的大姐,应承捎带静融去上海,路上可以同挤一铺,吃喝都在船上,再无多的开销。

这日静融朝辞重庆,启程赴沪,因小邓有课,静融便坚决让他安心上课,不许送行。那些天,她整个人总是被一种大义凛然的英雄情怀激荡着,言语举止既悲壮又自豪。早起赶来的双城直笑她是“万里赴戎机”,“从此替夫征”。小邓听了有些不自在,但想到静融日后要在她男人手下讨活,只好忽略不计,单牵着静融千叮万嘱不肯松手。双城在旁催促:“壮士两年归,放心吧,到时候你一招手,谁也留她不住。”晚两天她自己也将启程飞往广州,所以今日无论如何要赶来相送,听说小邓不去,双城暗暗欣喜,这种时刻,当然只应属于她和静融。

朝天门堵车,眼看时间逼近,两人只得拎了行李,挤下车快步往前走。赶到三码头,那同乡大姐早急得在趸船上招手,静融喊了声“这就来!”回身紧握住双城的手,一时却说不出什么话。“我送不成你了,”静融一开口,声音便带着哽咽:“去了广州一切当心,凡事让人是福,别总那么要强,收收脾气,毕竟不是在家里。万一混得不好,赶紧回来,别硬撑着。”双城笑:“我你是知道的,吃不了亏,放心吧!”见静融眼中晶莹闪烁,双城赶紧转移说:“记得那年出差,也是在这儿,夜里头一回走跳板,你差点掉进江里,现在一定走得比我稳多了!”静融也叹:“就一转眼的事,这几年变化真快。以前你读书,我跑船,还能见着几面,现在你去广州,我这又奔了上海,再聚可就难了……”正说着,船上有人朝她俩吼了一嗓子,催着要收跳板,双城张开双臂,紧紧一搂静融,把脸埋在她柔软的秀发中,深深一嗅那从小就熟悉的带着洁净与温暖的香味。“去吧静融,后会有期!”双城忍着泪,将手一推,她并不知道,眼前这张最最亲切的脸庞,却是她最后一次凝望。

长江汛期已至,宽阔浑黄的江面上,无数白色的泡沫打着漩涡向前奔流,早晨的江风带点凉意撩动着双城的头发。她站在长阶最高处,环视朝天门码头一字排远的泊船,熙熙攘攘行色匆忙的商贾旅客,以及背景处正在不知不觉中日新月异的古老山城。双城想起从前和江南站在这里的对话;想起她一袭风飘飘的白旗袍,打这里登上了维多利亚号;也想起千百年来,无数她的同乡,怀揣宏大理想或者微不足道的营计,在此登舟,离乡背井而去。出川,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此刻已近在眼前。

她还模糊记得四岁的时候,跟着父亲搭乘东方红号回重庆,船靠朝天门,远远看见母亲牵着哥哥站在梯坎顶上迎接。父亲欢喜起来,将双城扛在肩上,用她的小手朝岸上挥舞。

“嘟——”突然惊天动地一声鸣笛,惊得双城一颤,回首见江渝号正调头出港,在水面上划出两道长长的波浪。她目光搜寻了每一层甲板,却没有找到静融。她一定以为她已经走了。双城仰望港务局大楼上,触目惊心的“重庆港”三个字,一腔敬畏油然而生。故乡于她素来是青梅竹马,只道寻常,在她离去之后,汹涌而来的时代洪流中,却渐渐改变了模样。无数记载着她童年、少年的画面,随城市变迁消失了踪迹,从此无可追寻。

而眼下,世界之大,正展开怀抱呼唤着她。重庆港那三个朱漆大字,她看得目不转睛,眼泪蜿蜒而下。有一种原始的力量,带着泥土、岩石和江水的味道,从她奔涌的血液中滋生出来,强有力地撑住了她。

“嘟——嘟——”汽笛又响,笛声沉闷而悠长,两岸间回荡不绝,象一声依依不舍的道别。(上篇完)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出版18731125980 2020-10-20 09:33:53
支持下 需要出版可以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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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是哪家出版社?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十八. 异乡

天阴着,沉甸甸的云团压得很低,底下的草原宽广无极。没至小腿的青草带着湿漉漉的潮气,碧绿如洗。风很大,草浪翻滚绵延至天际,象一片波澜壮阔的海域。七八个,或许十来个穿白色长袍的女人,各倨一方,佇立草中,手里都拽着一只单薄的风筝,那种最简陋的用十字篾条和白纸糊成的风筝在她们头顶振翅欲飞,发出噼啪的声响,象无法挣脱的大鸟。隔得那么近,双城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们枯槁的头发,瘦削的脸颊,冷漠的表情和曳地长裙上的绣花。象一场神秘的宗教仪式,没人说话,她也不敢发出声响,无法言状的虚空与哀伤,象铅灰色的云朵一样沉沉压在心上。她双手握拳,脚趾抠紧了草地,用力屏住呼吸……直到难以呼吸……终于压抑不住,发出一声低吼。

双城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惊恐中她睁开眼,脑海里出现一道裂缝,意识被劈成两半,旧的那一半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撤离。草地、女人、风筝,刚刚还清晰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剩下一点散乱的痕迹,象零碎的羽毛,在空中飘来荡去。双城半坐在床上,背心已经濡湿,室内闷热难当,黏稠的空气象洗不去的一层膜,附着在每一寸皮肤上,阻隔着呼吸。这梦已不是第一次,吊诡的画面每回总是相同,似乎内藏玄机,她却无法参透,只朦胧觉得,断乎不是个好兆头。

魔怔似的,呆了两秒,双城才想起自己此时正置身于广州大南路一个六楼的房间里,嘉陵江畔那间小屋眼下与她已隔了十万八千里。这一事实让她心里猛地一坠, 象一脚踏空, 失重感拉扯着心脏隐隐作痛。她忙抬起头四下张望,不让眼中的泪意聚积成势。两天来,她哭过三次,限额已满。

大功能的洗衣机和甩干机在窗外轰隆隆地运转着,将一股股热气送进双城所在的房间。这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单间,双城搬来之前,本是鹏程公司员工宿舍的杂物间。眼下靠窗放了张单人床,被单枕套已经被双城用自己带来的床具换过,江南送她的一口大箱子就立在床尾,七成新的外国货,角落上绣着小小的“S”标记。帆布实在太结实,缝这么一个字母上去,费了她不少劲。

小间的另一边堆积着厨房和宿舍备用或弃用的各种杂物,重重叠叠码过了人的高度,只从门边到床头留出了一道小小的通路。双城自己动手把通路扩大,将房间横切为二,中间拉起一道门帘,门帘布用的是单人床上原本的床单……这样一来,虽说空间更小,却总算有了一席隐私,厨房大姐进出取物,便不用再每次敲门与她打招呼。

谢天谢地,那窗新贴了塑料膜,从里间随时可以看到外面的动静,外面却无法窥见屋内的情形——窗纸上两只开屏的绿孔雀遮住了玻璃后的眼睛。那外头是个宽大的凉台,晾晒着满满两行的衣物,男式女式的都有,另摆了两把折叠椅,来早的人等着取衣时便能坐一坐。宿舍男女都合用这一套机器,所以从早到晚只要双城醒着,耳朵里基本都是那转着圈儿、打着节奏的轰鸣。有时她会透过孔雀的翅膀观察来洗衣的同事,对方虽然不知,仍只敢匆匆一瞥,实在相隔太近,连偷*窥都不好意思。

厨房灶台上一只瓷瓮正咕嘟咕嘟炖着汤,特殊的药材味儿双城闻了一下午。搬进来第一天,她就被交代过那是单给许总开的小灶,秘制滋补汤药。除了掌勺的杨大姐,别人一概勿近。杨大姐五十来岁年纪,身材健壮面色赤红,说是四川人,但和双城聊天时,坚持讲一口洋泾浜的普通话。因供应宿舍员工早晚两餐,小食堂一日两次热闹非凡,这也是双城最难熬的时段,为了避免客套寒暄,她总是尽快吃完,躲去门帘后面。人到了陌生之地,最想做的,就是把自己整个儿藏起来。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双城来得不是时候。几天前,她拖着那只旅行箱刚赶到公司,就听说了许家亨离开鹏程另立山头的惊人消息。确切地说,就在她抵达广州的前一天,许家亨刚刚结束了效力三年的法人总经理一职,搬出了他在粤海大厦的办公室。与此同时,工业大道上的金庭花园,许家亨的第一座私人楼盘正在大张旗鼓地招贤纳士。这边有胆子大的,头天递了辞呈,第二天就在金庭花园上起了班……一时间公司人心浮动,传闻满天,弥漫着不安的情绪。

人事部应付这一波辞职还来不及,根本无暇处理这几个新来报道的学生。双城她们于是被冷落在接待处,一等就是大半天。“该不会打发我们回重庆吧?”小童有些沉不住气,婷婷也眼巴巴望着双城。双城只得安慰道:“就算他们不认账,广州这么大,到处都在招兵买马,我们当初能聘上鹏程,现在也一定能找到别的工作。许总那边不也招人吗?既然来了,就不会白跑一趟。”

正说着,人事部主任带来了最后决定:由于众所周知的变故,公司暂停办理入职手续,考虑到她们三人异地前来,同意报销机票,再提供三天的酒店住宿,以便她们自行决定去留。望着三张瞬间冰冻的小脸,主任咳嗽了一声又道:“当然,同学们来趟广州不容易,又等了这半天,我都看在眼里,所以尽力向公司争取,打了不少电话,总算在物业公司毕总那儿,为你们找到一个职位,但可惜,只有一个。你们准备准备,明天上午十点再来一趟,毕总要亲自见见你们,才能决定最后留谁。”

回顾往事,总是一些偶然的选择左右了生活的路径。双城再一次战胜对手,得到了珠江花园物业公司毕总秘书的职务,小童和孙婷婷则一起搭车去了许家亨的公司求助,从此二人又是一番天地,此为后话不提。员工宿舍一般是两人合房,眼下大南路这边不巧没有空床,只能在食堂储物间临时搭起一张铺,让双城委屈几天,耐心等待调配。

才过端午,广州已是盛夏。南粤之热与重庆不同,后者日晒夜蒸,虽有烈火之猛,但起码热得痛快,双城土生土长倒能忍受;可这广州的热,无影无形,小火慢炖,是一层湿漉漉、油腻腻的暑气,如蚊蚁附身,挥之不去。那湿热中含着一种难以言表的萎靡,仿佛一剂曼陀罗,滋生于这微微腐败的空气。

这是个周末的下午,宿舍里的人都结伴出去找乐子了,耳听得外间杨大姐叮呤咣啷已开始准备晚餐,双城躺了这半天,怕被人说她懒惰,只得挂了张笑脸出去和杨大姐打过招呼,跟着出门走走。大南路是广州市中心最热闹的几条商业大街之间一段相对僻静的支马路。三百米长的马路两边,俱是世纪初所建的粤式骑楼,三楼往上皆为民居,底下两层则是开放的人行走道,支撑着一根根水泥方柱。靠内一侧辟为店铺,清一色都做灯饰生意。双城进出宿舍,便得穿过两家店中间的窄缝,左边的叫“富海”,右边的叫“兴隆”。

这一带的骑楼经过各个年代的翻修,看上去新旧样式参差不齐,上了年头的,还都保留着民国初期那些檐口、山花、腰条的考究,但颜色暗淡,木刻凋残,昔日繁华早已衰败。透过对街凉台的铁艺栏杆,望见每一户都是居家过日子的情形,双城赶紧将目光移开,唯恐多瞧一眼,眼泪就要涌出来。

双城二十二岁,第一次离家独自生活,思乡之痛远比她预想的来得凶猛。上一次来广州,是将所有的新鲜镶成画,等她闲庭信步来欣赏;眼下的广州,却是孤零零一个人投在陌生的阵营里,虽没有硝烟战斗,可从早到晚无所不在的孤独,却似乎比雷霆万钧更具有杀伤力。眼中所见尽是高颧深目的异乡面孔,耳中铿锵顿挫她又全都听不懂。那广东话果真如书上说的“水泥地上滚铁桶”,有种棍棒相加的凶。听多了,太阳穴的神经会跟着微微跳动,针扎似的。所有的隔阂都会变成憎恶,双城听不懂,便怀恨上了那声音。

骑楼下的廊街黯淡而闷热,立柱的间隔让光线变得扑朔迷离,与灯具店内炫目的辉煌形成对比。三两个伙计聚在柱头阴影里吸着香烟,放肆打量着每一个经过的女性。往前有一所蓝色外墙的建筑,门口醒目的红十字标记下写着“越秀区儿童医院”,里头一群孩子排队在打预防针。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被针管吓昏了头,突然挣脱母亲的手,逃窜出来,一头撞在双城身上。那母亲怀里抱着个婴儿,追上来抓住男孩就开始责骂。双城笑了笑,表示原谅孩子的鲁莽,可年轻的母亲拖着孩子就往回走,压根儿没有看她一眼。继续往前,便上了一座螃蟹样矮趴趴的天桥,走到天桥中央,双城停下来,扶着锈迹斑斑的栏杆左右张望。

这是一个不错的角度可以俯瞰半条大南路和前面熙熙攘攘的北京路。大名鼎鼎的北京路双城只匆匆逛过一回,林立的时装店门口挂着陌生的招牌:Fornari,Theme,bossini,G2000,U2……从款式到面料都比重庆街头高出一档,与之相应的,价钱也翻了一倍。隔着一道天桥,大南路呈现出与北京路泾渭分明的景象。鳞次栉比的南洋骑楼,蛛网密布的电车线缆,以及楼宇间回荡着的,南粤之地特有的声音、气味和氛围……双城象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象童话里的多萝西,被飓风吹到了世界另一端。一切还没准备好,怎么就已发生了?

脚下的天桥让她想起那年夏天来来回回经过的上清寺转盘……可是并没有哪一辆汽车能捎带上她,半个小时之后就送她回到熟悉的沙坪坝,熟悉的校园,熟悉的家。那些她曾经深深厌倦,极力想摆脱的东西,如今象一块遥不可及却磁场巨大的吸铁,用力拉扯着她的心。

突然下起了雨,挟着风一阵一阵飘来,双城步下天桥却发现自己走到了街对面。此时雨已成势,下得瓢泼一般,只能耐着性子站在廊下,干盯着如注的雨幕,等它停歇。一阵香味飘来,几步之外,有个脚踏车支起的小摊。后座平铺的木板上挤着两口平底锅,一口码着半圈卤水牛丸咖喱鱼蛋,另一口则煨着半锅萝卜牛腩。甜甜的潮卤味双城平时并不喜欢,可眼下那味道却突然勾引了她,想起早餐之后,胃里就一直空着。

廊下闲聊的街坊三三两两都回了房,过道上只剩双城和那摆摊的妇人各挨着一根廊柱躲雨。双城思忖要不是被这大雨耽搁,杨姐的晚餐此刻已摆上了饭桌,这个时候买零嘴,岂不浪费?她一离了家,立刻变得精打细算。卖鱼蛋的贩子被雨耽搁了生意,只想收几个钱好回家,见双城张望,便抖开嗓子,操着广味浓重的普通话对空吆喝道:“牛腩两蚊,鱼蛋一蚊!呃,卖完这点返家啦!”双城心想连她都认得出自己是个外来妹,忙别过头专心看雨,一时两人对峙而立,沉默不语。雨中的大南路,笼罩在一层氤氲潮湿的青色中,安详得如同一幅画。檐下雨滴连绵,象沿街挂起了垂垂珠帘,街心的积水映照出两边的楼阁,又不断被驶过的车辆碾碎,水花飞溅,直扑到双城的小腿上来,温凉点点……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骤雨初歇,双城跑过马路,穿巷子进了宿舍楼。楼里人家正锅碗齐奏,挨家挨户都是新闻联播的声音。双城上到三楼却止了步,眼前一扇门上还留着春节的福字,跟她家贴的一模一样……双城盯着看了几秒,忽然忘了饿,转身下楼,沿着小巷另一端,走出珠玑里,后面是连通几条小街的批发市场,总算在高第街路口看到香烟柜台上有部电话机。双城扑将过去,先是拨通了重庆家里,找出最轻快的声音报告了当天的日常。电话那头也在吃饭,里里外外的新闻联播接成一片,双城悬了整日的心这才稍稍安定。家就在那儿,好好的,总归在那儿。

小卖店老板走过来,将柜台上的茶盅移开,好露出“市话两毛,长途每分钟五毛”的贴纸,又敲了敲油腻得无法辨识的计价屏。双城朝他点点头,侧过身又拨通了第二个号码。这钟点,江南就已喝到微醺,语气异常亲昵,几乎成了轻薄。“你就象离了老羊的小羊羔,好不容易逃出了羊圈,一看见太阳下山就心慌,站在山坡上咩咩叫……咩……咩”他甚至模仿了两声羊叫,末尾夸张的颤音里,他咳嗽起来,象是呛了一口酒。

“广州是你自己选的,”他说得多听得少,滔滔不绝宣讲到:“既然如此,就该全力去试。别理那些细枝末节,想清楚自己的目标,只要没偏离,那就走下去。前途虽不象你想的那么美妙,但它会给你惊喜,前提条件是你得走到那儿去……”其实这样的话,双城自己能讲十车,可由江南嘴里说出来,此刻就成了天籁。尤其他继续说到:“不要怕,你知道你始终都有第二种选择,出门,叫车,去机场,买最近一班的飞机票,到上海来,就这么简单。”这末一句话,让双城平定下来,并非有了底,而是想起了她置身于此的意义,她要逃离的羊圈不在重庆,而在电话另一边。

杨姐正要收拾餐桌,见双城进来,勉强笑说都这钟点了,以为你去外面吃了。双城忙说不好意思,躲雨耽搁了,手里盛了一碗饭,赶紧端椅子坐下。桌上六菜一汤只剩一只鱼头,半边鱼尾,大半盘一看就失败了的腐竹烧肉,外加几根品相太差被众人一致淘汰的空心菜。双城想问厨房还有没有榨菜,但一瞧那半盘腐竹,又恐杨姐多心,再听见厨房水槽里杯盘响得象放鞭炮,大有催促之意,忙咽了话闷声吃起来。原来腐竹馊了,做菜的人心虚,想用双倍的酱油去遮掩,结果又酸又咸,实难下咽。双城将嘴里的腐竹吐在餐巾纸里悄悄合上,再从鱼尾扒下皮来,蘸足了盘中汤汁,竟也下饭。

打外头进来一个年轻人,杨姐殷勤招呼道:“小蒋回来了?周末还加班真是辛苦!哟,这菜都没了,等等,我给你热一点去。”锅铲一响,桌上便多了一碟香干炒肉丝,一碟蒜泥拍黄瓜,估计是一早就分出来放着,预备给晚回的人加菜。那“人”显然不是双城。小蒋向双城略打过招呼,先将落地扇调到最大,又取过遥控器打开香港TVB,把自己座位朝电视方向移了移。双城想问他在哪个部门上班,见此情形,忙闭了嘴,想着两口扒拉完,好躲回门帘后头去。

总算熬到上床,双城冲完凉换上一件宽大的T恤,上面印着江南一幅半身彩照。据说在台北街头看到有人做这个,就买了来给她当睡衣,替他搂着她睡觉。除此以外,江南还交给她一只小小的摩托罗拉传呼机,黑色外壳上一道窄窄的显示屏。“这就是我们的风筝线。”这话到底是江南说的,还是出自她的口,双城记不清了。

双城头刚碰着枕头,窗外洗衣机又轰隆隆地工作起来,透过孔雀翅膀望出去,又是那个小蒋。双城皱了皱眉头,回身躺下,眼盯着门帘上平淡无奇的碎花,慢慢将目光转移到固定用的竹夹上。物件虽小,油亮的竹色却看来亲切……这样的夹子家里有一大盒,全搁在凉台木凳上……旁边瓷盆里一簇簇洁白清香的苏州茉莉,从现在能一直开到秋天去……这会儿,别的竹夹都团圆在茉莉花下,单它几个离乡背井,想必也是孤单委屈……双城胡思乱想着,忍了整天的眼泪终于决堤。好在一日已经落幕,她叹口气原谅了自己。胸口郁结的难过随着眼泪疏通以后,人便放了松……在洗衣机的轰隆声中,在入梦前的最后几秒,双城喃喃道:“这是最后一回,明天,你可别再哭了,好吗?”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ty_秦明月 2020-10-28 20:44: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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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从大南路出发到市区以西大坦沙岛的珠江花园,这一路双城得在广州地图上先画一个“2”字,然后画一个“Z”字,最后再打出一个交叉方能抵达。她每日不到七点起身,梳洗打扮加早餐……半小时内必须出门,上街步行五分钟,转车三趟,再疾走四百米距离,历时一小时三十分,不堵车的话,刚好可以赶在九点前五分钟走进物业公司办公室。“大南路——起义路——大德路——上九路——人民中路——中山七路¬¬——陈家祠——中山八路——荔湾湖——珠江大桥——海角红楼——珠江花园”,这一长串站名,连同车上那句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车转弯,请拉好扶手”便成了双城最早学会的粤语。

很多年以后,每当双城感觉自己已经丢失了关于广州的记忆,她便会闭上眼想象自己正坐在一部左右摇摆的公共汽车里,耳畔响起用拖长的粤语铿锵有力报着站名的女音,于是一瞬间,所有的场景,连同那黏腻的潮湿,连同珠江水微微的腥气,连同南国的草木、食物和建筑都沾染上的腐败的气息,便重新包围了她……那荡漾着惆怅,按耐不住慌张,仿佛荼蘼,又孤绝世外的心境,正是她想要触摸,却一去不返的青春光景。

广东人有一种习惯,车上出现空位,占位的人便挤过去守着,却不着急落座,总得等个半分钟,才不急不慢地坐下。听说是怕前一位乘客余下的体温污秽了皮肤。广州女人尤其强调这点,除了彰显规矩,还透着一种大气:不就一个座位吗?犯不上猴急。可要碰上外来的一屁股抢了先,她一准儿又翻人白眼,脾气大的,还会要人将座位还她——并非真不在意。双城经过一次便学乖起来,胳膊支在椅背上护个滴水不漏,谁要这时候扮懵抢先,她也照样扬起下巴,凌凌厉厉地扔过一个白眼去。

男人们却爱光脚,大概因为湿气重,一旦落座,头等大事便是解除两脚的束缚,仿佛那是豢养在鞋子里的宠物,一有机会就得让它们出来透透气、放放风。那宠物毫无顾忌地顺着扶手从后排爬过来,对双城探头探脑,任她屏住呼吸,也难逃一阵恶心。

建设伊始的大坦沙岛和普通城郊并无两样,一过了珠江桥,满眼便是篾条搭建的工棚,坑坑洼洼的工地和切割得七零八落的菜田。128路公交扬起漫天尘土,继续颠簸向前,将双城留在了一个仅由铁皮站牌构成的乡间车站上。珠江贴着路沿在身边流淌,江水呈现出一种浓稠的墨绿,水流缓慢,垃圾淤在岸边荡漾不去,依旧是那种刺鼻的腥气……小区门口,年轻的保安目光空洞地背手站着,见双城一路小跑经过,嘴角动了动来不及问候,只朝着她的背影挺身立了一个正。

夹道两行棕榈树,树后是一排排被粉红瓷砖通身覆盖的居民楼,那楼比寻常高出不少,也宽出许多,仰头只见千家万户密集其中,犹如一个巨大的蜂巢立在眼前,不禁生出几分惊悚。广州烟尘重,即便有太阳,天空也是一味灰朦,这层阻隔让楼宇的粉红变得浑浊,象败了颜色的脂粉,毫无可喜之处。设计的时候用了心,铺地方砖也是同款粉红,于是那天接了这地,编织成一张大网,将双城罩在里头,成了一只小飞虫。

棕榈道尽头有座假山,周围未植花草,乍看象一堆遗弃的建筑废料。假山前水池清浅,倒有几尾锦鲤来回游弋。绕过假山,便是双城上班的地方,挂着一块“物业公司筹备处”的金属牌。

双城的上司毕晓玲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单身女人,身材高大,因为发福,从前的鹅蛋脸膨胀成了冬瓜脸,上面仍旧涂抹得血红粉白,被广州的日头一晒,常有彩虹冰淇淋融化时的感觉。皱纹眼袋还在其次,不可救药的是整个脸架的走形:大厦将倾,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毕晓玲连云港人,年轻时确有两分姿色,受了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时代影响,好以巾帼女将自诩。待步入中年,飒爽英姿变味成了泼妇气质,嗓门粗大举止失敛不说,容易大动肝火,稍不顺心便唾沫横飞将手下训得狗血淋头,每回骂爹辱娘发泄完毕,总不忘添上一句:“你毕总我正在更年期,你还不当心着点,活该挨骂!骂死你!”

这筹备处统共五六号人物,毕晓玲为首,除双城新来外,有位办公室主任尤建华,不到三十岁,老实巴交的贵州人,师范中文系出身,负责撰写文书,每日伏案笔耕,活儿最重,挨的骂也最多。报告延误了要骂,预算出错了要骂;毕晓玲看了不满意要骂,毕晓玲满意了集团领导不满意也要骂……以至于办公桌不干净要骂,开水壶空了要骂,门口一盆发财树掉了几片叶子还要骂……毕晓玲心情不好在总公司挨了批或见了什么不顺眼的人,回来进门就骂;哪天毕晓玲心情好了,在外多喝了两杯,转来助兴也好,醒酒也好,仍旧免不掉要拿他来骂一骂。

尤建华的心理抵抗能力似乎没有因为挨骂次数的累积而锻炼增强,每逢遭虐,他看上去依然忍受着巨大的不幸,深锁眉头,喃喃自语,没人能听清他在辩解什么。不知是不是心脏有问题,那尤建华只要被毕晓玲怒骂超过五分钟,两片敦厚的嘴唇就会颜色加深,直至变成桑椹一般的乌紫,象是中了剧毒。这戏剧性的变化虽不能引发毕晓玲的怜悯,却勾起了她的乐趣,从而化解掉一些激愤的情绪,满腔怒火不觉变成了对家猫家狗的耍戏,哈哈笑道:“你们瞧瞧这家伙的嘴,吓得都发黑了,赶紧给我吞两颗救心丸去,别死在这儿碍眼,也算是个男人,就他妈这点出息!”听到这话,大伙儿便可舒口气,知道一场暴风雨终于临 息。

双城从未见过如此剽悍的女人,雷霆贯耳之际,她总不自觉地缩起身体,似乎这样就能将自己压缩成无形,逃过毕晓玲的目光所及,也逃出眼前这尴尬的境地。她见不得尤建华受难的样子,与其说是同情,倒不如说她对亲眼目睹一个人为了一份仅够糊口的工资竟可以表现得这样卑微,这样不象一个人而感觉难堪、感觉受到伤害。毕晓玲侮辱的是在场每一个年轻人,她明白这点,陪了一次又一次的法场,却无力做出任何反抗。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只有一次,尤建华赶了两天的稿子被毕晓玲唾了口水扔在地上,双城拾起来看了一回,客观地说,尤建华科班出身,笔头功夫其实不赖,不过套路用得太多,长篇大段的八股叫人瞌睡也是有的。双城刚到,执笔起稿的事本轮不到她,可她一时兴起,将五六页纸的计划书按自己的心意重新组织,再度润色……感觉满意后交还给毕晓玲过目。

毕晓玲看了头两页便瞅她一眼道:“有点墨水啊小秘书,我看你这小脑瓜不错,比尤建华那坨废铁疙瘩强。”她一边哗哗翻着稿纸一边朝众人嚷嚷:“我知道你们背后说我母老虎,可我这暴脾气不都是被你们这帮蠢材活活气出来的吗?骂你们一次还耗我元气呢!瞧瞧,人家小秘书我就不骂,人长得机灵吧脑子也好使,这样的人没事儿我骂她做啥?我有神经病啊?对不对?是不是这个道理,尤建华?!”

这样一来,尤建华当天便没再跟双城说过话。双城恼自己冒失得罪了他,待过一日观察尤建华气顺些,才背过众人买了饮料请他,又寻些不咸不淡的问题来请教,哄得他高兴了,伺机再撒个娇,才把这页翻了过去。尤建华素来鲁直,多聊两句,便向她掏了心底话:“这地方我也不想长呆,找着合适的之前,凑合挣点房租。许总这一走,捎带一大帮,粤海大厦那边剩下一群饭桶,否则也轮不到她毕晓玲作威作福。”“她一个女人,能在男人堆里混成 ‘总’,应该还是有点本事吧?”双城往外勾了一句,尤建华便忿忿然揭了老底:“要说本事,还不是男女之间那点本事!有人说她以前是大老板的情人,跟好几个老总都牵扯不清,就靠这个在鹏程混口饭吃。那都是曾经,你瞧她现在那付身板,那老脸……估计上头也不卖账了,所以心里发慌啊,不拿我们撒气,跟谁撒去?”

见双城听得认真,尤建华索性又道:“我劝你也翻翻报纸,这里今非昔比,走了许总那帮干事的,第二期楼能不能卖出去,第三、第四期的钱又在哪里,还都是问题。一潭浑水,内幕多了去,我看这种企业文化可不怎么适合你。”“以尤主任之见我应该去哪里?”“试试外企吧,《广州日报》、《羊城晚报》每天那么多英文招聘,进去干几年,还不跟留洋一样?”

办公室的三号人物姓孔,都叫他孔老二。这孔老二与尤建华不同,生得獐头鼠目表情猥琐,行为处事也十分轻薄。毕晓玲不在的时候,他便翘起二郎腿夸夸其谈,九天揽月五洋捉鳖的事恨不得他都干过……牛皮吹完了,还神秘兮兮地叫大家为他守着点密。碰上毕晓玲心情靓,盘腿坐在大班椅上,轮番往各人桌上扔零食,话梅、饼干、巧克力,满屋流弹乱飞,那孔老二便跃起身来,猎狗似的用嘴去叼,惹得毕晓玲哈哈大笑,隔三差五总爱拿吃的扔他,叫他扑腾着上窜下跳,演猴戏一样。

美人裴春琼来自哈尔滨,艳丽中带着点风尘气,一路的摸爬滚打都写在脸上。专业体校练了十几年艺术体操,退役后南下广州先是干了几年健身教练,后来又在高尔夫球俱乐部做公关,最后被毕晓玲从一家保龄球馆挖过来,负责珠江花园娱乐会所的筹建。眼下场馆仍在施工,裴春琼乘着清闲,常拉双城在小区里转转,或去食堂吃饭做个伴儿,“再不起来动动,我这屁股没等球馆开张就塞不进健美裤啦!”她一边说,一边拍打着自己线条诱人的臀部,象手艺人爱抚着吃饭的家伙。

不久,裴春琼又引荐了一位闺蜜给毕晓玲,女孩叫盛丽,比双城年长两三岁的样子,脸蛋儿虽不如裴春琼艳丽,但胜在肤光如雪,娇嫩得似要滴出汁来。二人在广州地盘上已有几年历练,场面上举手投足谈笑自如,一口粤语早说得婉转流利,这点最令双城羡慕不已。毕晓玲见了盛丽也说喜欢,当场就许了部长的职务,细打量之后不禁又说:“这眉眼,这皮肤,倒有些我从前的影子呢!”盛丽忙接口道:“毕总若不嫌弃,先考察我几天,要觉得还能调教,就收我做个干侄女吧。”毕晓玲听了,更加拉着不松手,上下周围一阵摩挲,喜不自禁的样子照双城看来,竟是贾母相看尤二姐的情形:“象,象,越看越象!唉,你毕总当年一百斤,世界踩在脚下;如今快两百,世界陷在脚下。老咯!”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要不是为了赶晚餐,相比龟缩在储藏室,下班后奔波于途中,双城反而觉得轻松。如果还能有个座,一路看看市景,便成了一天当中的享受。千家万户的生活从眼前一闪而过,众生百态,柴米油盐,历历在目……她藏身人海,忘却了孤独。一不小心已过了南方大厦,下车见珠江边一路榕荫,千丝万缕垂到地上,帘幔似的虚掩着前路。咫尺开外,江水散发着淡淡腥气,荡漾在脚边。她穿一条白色印花的短裙,给热烘烘的江风一吹,便振振欲飞,引得路边几个男人鼓噪起来,其中一人竟尾随了几步,大声叫她靓女,又问她行去边度。双城瞅准路口灯一转绿,拔脚就冲过街去。男人停在身后,发出放肆的笑声。她这一恍惚,脚底便乱了方向,一条街来回兜了两趟。周围一望,见一座孔武有力的军人雕像立在大路中央,才知已到了海珠广场。沿江西路上一栋栋二三十年代的欧式建筑充满气度,远远看着象是沙面……沙面……思绪就快要触及那个名字的时候,又被她生生拽了回来。继续走,想不得。

天色将暗,才走回宿舍楼。食堂饭桌已收拾干净,杨姐几个正在扫地,双城打了招呼便退到布帘后,晚饭的事半句不敢提。天气热她也没胃口,洗过脸,拿筲箕淘了路上买的荔枝,床尾坐下,一个个拣出来剥了吃。彤红的果实饱满精神,还连着油亮的绿叶儿,回回都挑那样子最好的,果核小得象黑豆,果肉芳香,汁水清甜。这一天总算得了点安抚。

走去厨房倒荔枝壳,见外头空无一人,灶上为许总煲的汤水照旧咕嘟咕嘟正炖着,火苗开到最小,应是火候已足。杨姐竟没看守,大概临时被什么事绊住。双城荔枝吃太多,正觉得喉咙发齁,调皮劲儿一上来,壮胆揭开盖子瞧了瞧,奶油色的汤面上油珠被仔细撇过,里头烂融融的看不出炖了些什么。她拿起灶头的汤勺,往瓮里轻轻一搅,盛起来尝了尝,除了腥气略重,甜味稍浓,味道还算不错,又想秘制滋补,总归都是营养,索性吹着气儿喝了两勺,又往里补了些白水,这才闪身回屋,算是交代了一顿饭。

一本小说正看得入神,何唯突然来了。一个多月不见,他穿了件崭新的马球衫,硬挺的领子刻意竖着,显得愈发年轻了。再看她自己,头发胡乱在顶上抓个髻,道姑似的绾了支铅笔,身上也就一件半旧T恤加短裤。客人不期而至,又是位年轻男子,双城难免拢发扶衫一阵慌乱。何唯抱歉道:“没法通知你,冒然就跑来了。其实早到了,你没回来,我就上楼和预算部一哥们儿聊了会儿,一不小心又晚了。”说着他和蔼地笑了,牙齿生得很漂亮。

“我去许总那边了,走得匆忙也没和你打个招呼。怎么说,你们三个也是我从重庆招来的,心里……比较牵挂。怎么样,在毕总手下干得开心吗?”

“你说呢?”双城苦笑一声。

“她是,特别严格,这谁都知道。”何唯也笑了,含着抱歉。

“她那不是严格,是作践。”双城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坦白,大概是何唯的笑容,让她撤了防备。

“也不懂怎么变成那样,据说从前还是集团一枝花呢!”

“年纪大很正常,可她是成了妖怪。美人老了,应该是桃花逝水,乘鹤西去,她倒好,简直就是……”双城说着顿住,努力在脑子里搜寻了一秒钟:“简直就是,暴尸街头!”说完两个人都开心大笑。有人从外面探了探头,何唯邀双城出去走走。双城也不打扮,只换了双鞋便随何唯下楼,往北京路闲逛过去。何唯告诉她婷婷按原方案进了新公司人事部,小童则代替双城去了总经办做秘书。“怎么样?现在过去不算晚,以你的条件,就算不是总经办,进售楼部也不错,几年下来就是个小富婆。”

这念头双城不是没有动过,许家亨本人还住在大南路,她甚至期望会在楼里碰见他……但她又想起当初盼着进马可波罗公司的时候来,感觉便有些犹豫。应该换条路走,不能急,广州还不熟悉,那金庭花园又在郊区……双城思忖至此便说:“刚来时,也算蒙了毕总收留,不想这么快走,再说各人有各人的运气,追也追不上的。”街灯照在她脸上,清洁的肌肤微微发光,即便没有一丝妆,也闪动着玉石的柔亮。那眼波更是清凉,沁然流动让何唯觉得喉咙干燥……素颜的双城在他眼中不见了锋芒,变成一个柔弱纯净的小姑娘。有车经过,她身子下意识地往何唯这边躲了躲,让他不由自主想展开手臂护住她。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ty_秦明月 2020-10-29 19:24: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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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顶贴!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前面是市一宫,何唯提议看场电影,双城却说这里大排档皮蛋瘦肉粥煲得不错,不如请我喝粥?两人便坐下点了几样小菜。粥很烫,双城倒吃得畅快,何唯问:“你不是没吃晚饭吧?”双城不好意思掩了嘴道:“下错站,回来多兜了两圈,错过了食堂饭点。原本没胃口,这一走动,才觉得有点饿。”何唯忙说:“那怎么行,走走走,找地方好好吃一顿!”双城笑着摇头:“等不得了,就这儿解决吧,再来一盘炒饭!”

何唯的普通话尚带着川音,双城便改口和他说重庆话,两人于是又近了一些。何唯讲的是地地道道的市井方言,带着顽气,与从前贺嘉那种学院子弟说的重庆话不尽相同,双城反倒爱听。何唯叫伙计拿来一碟桂林辣酱,替双城抹了些在炒饭面上:“试试?绝配!保你以后离不了!”双城尝了尝,果然香辣开胃,又用筷子多挑了些,随口问他:“谁教你的?”何唯一愣,只说忘了。双城若有所悟,忙转了话头说在家的时候,泡豇豆炒一炒,她就能吃三碗饭。“那还这么瘦,浪费粮食!”

夜渐深沉,大南路上少有车过,骑楼下光线更暗,何唯走得近些,双城便说黑咕啷当怪吓人,扭身让到了马路上。何唯跟上来,将她护在内侧。先前飘过一阵雨,此时路面湿润,隐约有光,偶尔几声汽车喇叭或者人声喧哗从北京路那头传来,之后又没了下文。周遭宁静,两人反倒没了话,双城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烦恼,脚底便加快了步伐。眼看到了宿舍楼下,何唯轻声问到:“双城,你有男朋友吗?”

一句话等了整个晚上,终于还是落地了。双城毫不迟疑:“有的,我有男朋友。”“那你还离开重庆?”他依然在微笑,声音里却都是失望。“他在上海。”双城讲完,心知不妙,果然何唯立刻追问到:“那为什么不去上海?”双城沉下脸来,还好灯饰店都已打烊,橱窗已熄,照不见她。“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她还想补充一句,却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何唯给她名片,认真嘱咐道:“有任何事,随时call我。”双城上到三楼,从转角的砖花缝隙里望下去,何唯仍站在楼前阴影里。她想他一定也在这儿住过,所以知道楼里装的都是感应灯,他在等那灯光一层一层亮上去,护送她抵达六楼。于是双城不敢歇脚,努力往上攀登着,呼吸急促起来,感觉心脏隐隐一抽:“而你,又在何处?”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终于等来通知,说楼上寝室调配出一间,令双城搬到十楼,与一位同事合屋。杨姐乐得她搬走,以后自己偷了空,也能进来打个盹儿,一高兴便多嘴说其实空床早就有,可姑娘们都乐得独住,才总瞒着不上报。“一个个都自私得很,光顾着自己舒服!”杨姐归置完炊具,起身朝楼上努了努嘴。双城惊讶她竟和自己讲起了四川话,说她是内江人,“离你们重庆近得很!”

户内一共两间卧房,双城住的这间当西,虽然晒得厉害,但安装了空调机,看得出屋子被她室友细心装点过,墙上挂着椰林海滩的风景,窗前摆着茁壮的植物,小桌上的台灯和床上的尼龙蚊帐是配好套的浅蓝色……唯一不协调的是分给双城那张床,半新不旧的席梦思,床头挡板上有几处贴了照片又被撕掉的痕迹,看上去只想保护隐私,至于残局美不美观却完全没有考虑。

室友是个浓眉大眼圆脸盘的姑娘——“叫我汀娜好了”。汀娜脸上写着不欢迎,双城打过招呼便埋头拾掇行李,不多一语。归置好床铺,又想起六楼洗澡间里还落了一瓶洗发水,便下楼去取,来回不过五分钟,汀娜便闭了房灯,早早钻进帐里休息。双城看看时间,才不过十点,只得蹑手蹑脚走去洗澡。偏那热水器她又不会用,只能将就着冷水冲了冲。等回到卧室,眼前一片漆黑,双城无法辨路,只得回身打开走廊灯,小心让光线照进来一点,看清了方向才又关门关灯……刚摸到床边,却不小心踢了一只板凳,“砰”的一声响,果然对面帐子里汀娜翻了翻身,冷冷甩出一句:“能不能别折腾了,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呢!”

双城欲辩无词,只得闷声躺下。空调嗡嗡运作的声音代替了先前洗衣机的动静。双城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怀念楼下的储藏室,窗户上的绿孔雀和门帘后被人遗忘的轻松——那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起码还有她的自由。对面蚊帐内传出重重的鼾声,双城叹口气,翻身向内,将手臂垫在枕头下,好让自己稍微舒服些。她已不再酝酿泪意,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不允许。取而代之地,她考虑着第二天的工作,该写什么做什么,该怎样应付毕晓玲的喜怒,该怎样与尤建华他们友好相处……无微不至的琐碎勾起了她的睡意,使她怀着忍耐和期待沉沉入梦。

这天尤建华正对着一摞报告犯愁,偏毕晓玲打来电话让送份文件去粤海大厦。夏日炎炎,看来又得辛苦一趟,不料双城愿意帮忙,与整日窝在珠江花园相比,她倒宁愿出去看看广州。小北花圈一下车,忽然飘来一阵雨,双城见前面青砖灰瓦,门外一树榕荫下,蹲着一对儿石狮,门楣上鎏金写着“北园”二字,忙走去避雨。

门厅无人,茶博士托着铁盘经过,见着她便侧身往里让了让。双城眼中一亮,忽见一座袖珍庭院。四面回廊飞檐,围绕着当中一方池塘。荷叶亭亭,将池水遮去大半,叶底见锦鲤成群,曼然游弋。池上筑有水榭,半开着三面格子花窗,隔着树影望去,里面杯斛交错一桌早茶尚未完了。双城听说这粤式早茶开得比上班还早,吃好的留下茶钱,后来的继续补上,直吃到下午,仍旧是满满一桌。

廊檐下挂着一溜儿楠竹鸟笼,成色油亮,里头养着虎皮鹦鹉,画眉八哥。着唐装的侍者小桥上下,穿梭不息,惹得笼中莺叱燕咤。宝蓝色镶花的满洲窗开开合合,将茶室里的粤式大嗓门传递出来,四面此起彼伏。更兼这喧哗鸟语之中,夹杂着似有若无不知哪间房、哪扇窗后飘出的一缕南音,游廊穿户送入双城耳中……那女腔字字凄艳,从前只觉刺耳,此时隔水相闻,等于浓稠的苦茶稀释来饮,竟变得柔媚轻滑,一根银丝眼看就要绷断,倏忽却弹空而起,如燕子抄水,高抛低迴,瞬间已绕了十七八个弯去,灵动之处,叫人难以捉摸……双城一时着了道,立在一排走马宫灯之下,给那南音袅袅酥软了骨肉,摇曳了心扉。

越秀路往南,林荫夹道,路边丛丛兰草被雨洗得碧色新亮,双城走得不紧不慢,心头徘徊的仍是北园之中那一段如泣如诉的腔调。她一个字也没听懂,却明白句句唱的都是她和江南。昨天夜里,她又一次梦见了放风筝的女人:阴天、草地、风吹白裙,不言不语……这些天来,努力想要摒在一旁的思绪,随这一段南音,突破了她的抵抗,聚成乌云一团。那部传呼机,自从交到她手上,压根就没响过。她终于明白,这小玩意儿的意义不在于让他能够找到自己,而仅仅是江南对她,一种模糊的交代而已。其模糊的程度,不亚于当初在武汉,他附在她耳边那句——“乖乖等着,我会找你。”

双城赶到粤海大厦的时候,集团会议已经结束,毕晓玲五分钟前刚刚离开。富丽堂皇的黑色大理石柜台前,一个漂亮女孩剪着一排黑漆漆的日本刘海儿,裁剪合身的套裙看得出价格不菲。仿佛压根没听到双城的请求,女孩自顾自地在电脑前敲打着什么,过会儿又站起身,拧着盈盈一握的小蛮腰走去打印机前取过两页纸,依旧坐回原位,这才挑着两道柳眉,既不带笑,也不着恼,细声细气地说,因为一位老总要赶航班,碰头会提前了一个钟,当时双城正在路上,没有手机无法联系。“怎么不打传呼?”双城急道。小蛮腰并不答她,只说:“现在才送到,已经没人要看了。你还是回去交给你们毕总处理吧。刚才开会的时候,她倒是出来问了我两次,问你到了没有。”
楼主:周游202020  时间:2021-03-28 05:55:01
下午两点赶回珠江花园,没顾上吃饭的双城刚一进门,就遭遇到她上班以来的第一次挨整。她垂着头,盯着面前的文件,任由毕晓玲骂了她整整二十分钟,从双城当初可怜巴巴坐在公司门口无人收留差点就要饿死在广州街头到如今她恩将仇报玩忽职守一颗耗子屎煮坏一锅粥害得她在别的老总面前拿不出材料丢了物管公司筹备处的脸,再一直骂到她这辈子遇见过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装得老实巴交其实老奸巨猾的所有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四川籍混蛋……她一边怒吼一边用她那只名贵的宜兴紫砂壶一下接一下地用力敲打着大班桌,似乎在测试它的坚固程度。双城心里暗暗同情那只壶,看着它代替自己被毕晓玲揍得奄奄一息……直到一个电话及时打来,才赶在茶壶土崩瓦解之前挽救了它。

原来上次被双城润色修改的计划书由毕晓玲呈报之后,集团领导反应不错,审批下来顺利通过……放下电话毕晓玲骤雨初歇,陡现彩虹,让孔老二用紫砂壶重新沏过一道铁观音后,带着点安抚的口气缓和说:“怎么样啊小秘书?你这么个秀气人儿,从小到大在家里在学校还没这样挨过批斗吧?今天也算毕总给你上了人生第一课!说到底你还应该感谢我不是?不过我寻思你跟尤建华孔老二他们这帮糙老爷们儿不同,不耐造,该不会被你毕总这么一K,从此以后落下点心理疾病什么的吧?那我可负不起这个责!”

双城见她撤了阵势,虽不明里就,也识趣下台说:“精神病应该没有,但心理阴影一时半会儿大概还散不去。以后毕总交代的事,我一定尽力完成,不给您第二次制造阴影的机会,否则,别说您不留活口,就连我自己也不敢再回来见您了。”毕晓玲听罢,忍不住笑道:“那你倒说说出了我这门口,你打算上哪儿飞黄腾达去啊?”双城叹口气说:“总不过是回去嫁人生孩子,老老实实呆在重庆,再不敢踏上广州半步。”毕晓玲笑骂:“你们听听这小丫头片子说的,听得我都想拿这壶砸你!我跟你说,少跟我提什么嫁人生孩子的,知道你毕总单身老女人一个,故意剃我眉毛是不是?就你丫那点小模样,我等着看你能嫁个什么金王八女婿!”说完这句,毕晓玲又嚷嚷骂了这半天把顿中午饭都骂没了,叫孔老二陪她出去吃点东西。那孔老二瞧了热闹,心头得趣,蹭到双城桌边,敲了敲桌沿笑道:“挨骂的滋味不好受吧小妹妹?其实也没啥,象我们一样,泥塘里头打个滚儿,这骂,挨着挨着皮就厚了,这皮一厚吧,冬暖夏凉,人就舒坦了。听你孔哥的,忍着点儿!”

倒是裴春琼想起双城还未用餐,便去小卖部买了些零食,捎上她爱吃的雪糕一起放到桌上。双城忙谢不迭,一边吃一边听她指教。“工作嘛,朝九晚五卖给公司,但出了这门,好的坏的就甭带回家去了。女孩子乘年轻,该吃吃该玩玩,难得这几年潇洒,你现在呢,干得好干得歹别太在意,先出来交际交际,结识点人脉,多辟些路子才是正经……对了双城,有男朋友了吗?”双城嘴里塞了面包,只摇头笑笑。裴春琼便道:“女人啊,上班拿工资是一份职业,男人,又是一份职业。要依我说,这第二份,更重要,尤其在广州这地方,老话儿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不是没有道理的。”双城喝了口水说:“会不会只是换了一个人的气受,之前是老板,之后是老公。努力工作,多多少少能得些回报,可努力对一个人,说不定最后什么都没有,空欢喜一场。”

裴春琼竖起一根涂了丹寇的手指左右摇晃道:“NO NO NO !你误解了我的话。我说的男人不等于你爱的人,这是清清楚楚两码事。我说的,是那些愿意帮你,也帮得上你的男人,你不需要爱他,他也不一定爱你。但你有这个本钱,他又有那个本事,明白我说的吗?碰到一块儿,就是双赢!我们女人呐,都应该牢记,别因为这种男人就忘了爱情,但更别因为爱情,就拒绝这样的男人!”裴春琼说得起劲,一把从双城手里夺过吃了一半的华夫饼,啃了两口又递回去:“就跟走平衡木一样,两头都走稳了,才是人生赢家。一头没稳住吧,往往两边都落空,跌到个扑街,冇乜着数……”讲到后来,她无缝衔接过渡成了广东话,也不管双城能否听懂,嘴里呱唧着带着股狠劲儿。双城知她从前练过体操,顺嘴问道:“裴姐你又漂亮又能干,一直都是这平衡木上的冠军吧?”裴春琼自嘲:“还冠军呢,你看我样子象吗?唉,你裴姐也就得个说字,聪明看世情,糊涂一颗心,我呀,两头便宜没落着,亏倒吃了不少。哪天有空,再跟你细说。”

这天下班,裴春琼便说晚上有个饭局,邀双城一起出席。“都是些做生意的朋友,还有几个香港老板,你多认识点人也好,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尤其这种歪脖子树。”说着,她朝毕晓玲的座位努了努嘴。双城问:“是公司客户吗?”“哪儿什么客户啊,我自个儿的圈子,广州呆了这么久,还能没个把朋友?”双城便笑:“谢谢裴姐,我今晚去不了,几个重庆老乡说好聚一聚,早就约好了,我要不去,她们一准儿说我摆架子,其实你看,我这受气挨骂的,敢跟谁摆架子啊,只是不想她们误会我,裴姐,你也不会误会我的,是吧?”

裴春琼一瞪眼:“不去就不去吧,瞧你这曲里拐弯的肠子装了弹簧的嘴,你呀,慢慢再悟两年,等你知道广东这地方啥最重要的时候,再说吧!”说完,裴春琼拎起皮包就要出门,突然又回头道:“我看你今天脸色不大好,该不是来例假了吧?如果真是,别吃雪条!对女人不好!”双城心底一暖忙柔声道:“不是例假,就有点中暑。裴姐你赶紧去吧,待会儿桥上该堵车了,祝你晚上胃口好。”

楼主:周游202020

字数:347643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5-06 22:38:20

更新时间:2021-03-28 05:55:01

评论数:51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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