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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中国病人by南渡 (重修版)

楼主:在那瑶远的地方  时间:2020-06-02 19:58:21
如果能够,他希望把听觉也关闭,他不想听张海客的任何言论,尽管他总是一言不发,不代表他听不到。
张海客也并不是每天都来,他来的时候通常是吴邪刚被抓去打过针。


他们的相处模式是这样,张海客一个人说,吴邪装作听不到,从来不予回应。抗拒到极点,他会神经质地摇晃着身体,试图把那个声音甩出脑海。
这大概是出于对危险本能的规避,吴邪好像也有所觉,一旦回应,就等于承认了张海客的存在,获得了他的认可,那么那个人所说的一切都会变成真的。
地面摇晃起来的时候看守正在往他的笼子里补充食物和水,上面隐约有人惊叫了一声,那人惊慌失措地抛下手中的东西,踉跄着逃了。
一时充斥着错乱的脚步和东西摔倒的声响。他紧张地双手抓住笼子,手心被震麻,无法撼动半分。


“你还不准备相信我吗?”又是张海客。
他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尽管它已经要把他折磨至疯。
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再一次对自己说。
黑暗中张海客仿佛叹了口气,就再也没说话。
吴邪想他是走了。


一场地震不知持续了多久,再度归于沉寂时,世界好像也不喘气了。
吴邪知道这次是真的没有人了,黑暗和寂静漫无边际,透体而入。
他想到了死。
本来到死也不过是他一个,直至光线划破黑夜,刺痛了他双眼。


张起灵的意外到来让吴邪紧张万分,举凡有事先怀疑已经成为他的习惯,这种日子已使他逐渐丧失了信任的能力。
有光的世界仿佛是昨日云烟,他的眼睛被光线刺得不停出泪,却还是舍不得多闭上眼分秒。张起灵年轻的脸模模糊糊,隔着笼子看着他。
吴邪几乎第一眼就喜欢上那双眼睛,那样的淡定和勇敢,是他所没有的。
他顿时羞耻又委屈,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自卑过,想要把自己光溜溜的身体整个藏起来。他从来没像此时此刻,痛恨铁笼困住他的手脚,让他最不堪的一面暴露无疑。


暖的衣服盖住身体,这个人对他说,不要怕。
强烈的震动和不断落在头顶的墙灰在提醒着他离死亡有多近,他不想死。
耳朵里又开始叫嚣,他又听到了张海客的声音。他惊恐地四下搜寻,看见张海客就站在一个角落里,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和吴邪长得一模一样的张海客,冷笑着对他说:“你应该选择成为张海客而不是吴邪,你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
吴邪哭着在心里呐喊:滚开!
有温度包裹住他的身体,盖住他的耳朵,暖热的,是张起灵的手,是张起灵的怀抱。张海客没有了,那些让人心烦的声音消失了。
吴邪终于伸手回抱住了他。

楼主:在那瑶远的地方  时间:2020-06-02 19:58:21
眼眶涌出的泪水是因为怀念和感伤,那一刻他趴在张起灵的怀里,仿佛回到故乡。


齐羽始终缄默着,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朗风整个人陷入一种高度亢奋的状态,他觉得自己对齐羽刚才那番表白如宣誓般庄严,神圣不可侵犯。
齐羽低垂着头并没有看他,只慢吞吞地问道:“谁是张海客?”
朗风顿住,他知道这个名字。张海客只是萨麦尔计划中的小插曲,如果不是齐羽提起,他根本忘记了还有这回事。
“你的手下败将。”
这一点朗风倒没瞎说,尽管背后的更多内容被他保留了。他知道面对的是齐羽的话,冒进是不明智的,不如放一点苗头,让他自己去悟。不要试图左右齐羽,应该不着痕迹地让齐羽觉得是他在掌控全局。


在最初的萨麦尔计划中,“张海客”这一环节的失利本来使得整个计划停滞不前,损失巨大,却无心插柳给他们带来了意外之喜,就是齐羽。
齐羽才是奇迹。
却是令人头疼的奇迹,光他在十七局的出逃纪录恐怕就要以百计数。
齐羽盯着地上一处沙砾,像在出神,嘴上却继续问:“我,还是吴邪?”


显然齐羽又让朗风惊喜了一把,他先前还在算计着如何逐渐令齐羽去相信吴邪的存在。这是一个先破后立的痛苦过程,所有一切建筑在第一步的自我否定之上。对齐羽这种极度自我中心的反社会人格来说,要他否定自己是不可能的事。
他没想到这么容易,齐羽已经知道了吴邪。
“是你!只能是你。”朗风有些难耐激动地握住齐羽的双肩,眼里闪动着疯狂的光,“吴邪是谁?从现在开始,已经没有吴邪了。”
“我现在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你字落地的时候,齐羽的子弹正好从朗风的背后穿出。
“还有,记得下次看清楚老子是谁再说话。”吴邪脸上露出笑容,补充道,“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一时的大意也许就会招致不良的后果。
朗风的脸上换上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死死地抓住吴邪的肩膀,虽然用上了全身力气,却架不住体力随着鲜血极速流失,腹部中弹点火烧般疼。
他不知道吴邪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挣脱的桎梏,什么时候摸走的枪。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自己还有没有命活下去。
又缠斗了几下,两个人在沙地里站都站不太稳,最后吴邪把他踹翻,自己也喘得不行,晃晃脑袋,里面好像翻江倒海。


长这么大第一次开枪,就杀了一个人,吴邪不是没有障碍,与那表情不相符,其实他的脑子乱极了。
最终他丢下一瓶水给朗风,开车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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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还是做不到眼都不眨一枪打爆一个活人的头,顶多只能放任他在沙漠里自生自灭。
其实吴邪的情况并没有乐观多少,摆在眼前现实的问题是见底的油表,和四合茫茫的沙海。
吴邪已经开了很久,眼见除了沙子还是沙子,重复的风景看得他想吐。他根本不知道朗风把他带到了什么位置,甚至无法确定是否还在甘肃境内。


沙漠戈壁里迷路的下场通常只有一种,吴邪觉得他和朗风的差别也就是朗风中了一枪会死得更快一些而已。
燃油耗尽的汽车在这里就是一堆废铁,吴邪一脚踹向车门,除了脚趾的剧痛和车身发出的一声闷响之外,什么都没有。
背靠车子坐在地上,吴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甚至第一次想着如果是齐羽的话,他会怎么办。
纷乱的念头一旦开启,就怎么也停不下来。吴邪的脑子乱成一团,那些黑色的回忆出现得莫名其妙,却不容辩驳地洗刷着他的世界观,他从吴一穷无端受到软禁和死亡,想到和他有着同样一张脸的张海客,最终定格在张起灵年轻的脸上。
记忆犹如被全盘打碎重组了一遍,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吴邪忽然产生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许长久以来他生活的世界根本就是假的,由无数谎言编就,所有的人都知道真相,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没有一个人会告诉他真相。
这种认识令他感到莫大的恐惧,和强烈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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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玲一愣,张起灵向来冷冰冰的,拒她于千里之外,没想到他会搭自己的腔,反射性地回问:“什么?”
“你错了,不是他离不开我。”张起灵摇头,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是我离不开他。”
望着远去的滚滚尘沙,霍玲终于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吴邪走着走着,觉得自己慢慢变成了一具行尸,没有思维,没有目的,只是凭着本能不断地往前走。
远远的一个小小的黑点出现在视野里,他用力眯了眯眼,欣喜若狂。
是房子!
他加快脚程往那走去,奇怪的是,他好像已经走出很长的一段路,目光所及的建筑物还是同最初那么大。好像他往前走多少,房子就后退多少似的。吴邪急了,开始跑,双腿无力没几步摔倒,他喘了几下想再爬起来,手臂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浑身都包裹在高热的煎熬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先恢复过来的功能是听觉。
“……植入海客失败了,但有意外收获,这……还是不小的收获。”
“这算人格改造?操,这发现要是流出去会不会轰动世界啊!”
模糊的人声,应该是几个人在他旁边对话,不过那声音听起来就跟卡带似的被拉得很长很浑。吴邪仔细辨认着,好像听到“植入”、“催眠”这样的词语。
“新生成的性格很不稳定,再观察观察,希望覆盖掉原来的。”
“张海客的名字不能再用了,要换一个,叫什么?”
“随便,我看看,这个怎么样?”
“‘齐羽’?还行吧。”
知道这些人应该是在说他,吴邪却完全听不懂他们话里的内容。他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他想说他是吴邪,不是齐羽也不是张海客,却张不开嘴。
“喂,他好像醒了。”
安静了一会,吴邪隐约觉得手臂上一凉,意识又一次堕入了深渊。


“醒醒。”
身体受到外力摇晃,吴邪像刚度过一个噩梦连篇的恐怖夜晚,仓皇醒来。接触到亮光的眼睛不适地闭上,又睁开。
他发现自己被丢在一个全封闭的大空间里,周围并没有人。这里一眼望不到边际,几盏大灯的光从顶上和四周照过来。
灯影处慢慢走来一个人。
吴邪紧张,往后一退,脚跟踢到一样硬物,捡起来看,是把匕首。
然后他看见那个人的脸,和他自己一模一样,他们穿得一样,甚至那人手里也握着一把同样的匕首,简直像在照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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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羽却没有变化,只是颇有深意地看着他,等了许久,摇头说:“吴邪,你错了。”
吴邪早厌烦了这样的游戏,他想那就这样吧,横竖都是做梦。
他和齐羽打了起来,齐羽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吴邪被他掐得两眼发黑,伸长手指去够地上的匕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就这样结束的话,不知道这个噩梦会不会就此结束,放他醒过来。
临死前吴邪想到张起灵。
脖子上要他命的力道忽然一泄,吴邪不知道那一个瞬间齐羽的怔忡是否也是由于想到了什么。他本能地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将匕首送进了齐羽的胸膛。


嗒、嗒。
血滴顺着刀柄倒流,起先很慢,一滴两滴的,后来变成了红色的小溪流,都落进吴邪的脖子里。
吴邪不知道为什么他杀了这么多个,惟独齐羽会流血。
渐渐地他觉得胸口凉凉的,低头去看,他的胸口相同的位置,也有一个破洞在出血。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吴邪的认知范围,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杀死了齐羽,就等于杀死了自己。
齐羽脸上露出一种说不上是轻蔑还是悲悯的神态,倒下前他又说那句话:


“吴邪,你错了。”


吴邪已经听不真切,因为他也要死了。


吴邪还没有死。
再醒来时他发觉自己依然倒在沙漠里,太阳从地平线上冒头了,沙海被照得像匹金黄的绸子,他却丝毫感受不到日照的温度。
跟齐羽同归于尽什么的太窝囊了,能死在这样的地方至少还壮烈一些,吴邪想。
然后他的意识忽然变得很轻,身体也变得很轻,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漂浮起来的时候,有一股外力忽然拉了他一把。
吴邪翕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了他最想见的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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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吴邪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很难定义。
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坚强的人,他怕很多东西,当然也包括死。可是在眼下这个几乎离死不远的时刻,他居然还在笑。事实上只要张起灵在身边,他就安心又欢喜。
嘿嘿傻笑两声以后,他终于放心地睡过去。


从尘沙中抱起吴邪的时候,张起灵从未像这一刻心中充满了感激,不是感激上帝,而是感激吴邪。
感谢你没有放弃,一个人这样努力地活下去,等着我找到你。


早穿皮袄午穿纱,沙漠区的夜晚即使在室内还是十分冻人。
吴邪迷迷糊糊醒转时分,窗外还是黑天,他还不知道这已经是第二天夜里了,这一觉足足昏睡了有一天半。
先前一直吊着精神头不觉得,此时睡完一觉,四肢百骸都抗议地酸痛了起来。他勉强动了动手臂,碰到一具温凉的身体。
他这才发现被窝下自己跟小孩似的被人整个抱在怀里,要说吴邪长手长脚的这种姿势本该挺别扭,但他这时维持着每个婴儿在娘胎里的基本势,弓身侧躺,倒也没觉得难受。
背后紧贴的就是刚才感觉到那种温温的热度,可能是相贴的时间太久,接触部分的体温都同化了,分不出你我,刚醒来时他才没感觉出来。


吴邪往后偷摸一把,张起灵和他一样,脱得赤条精光,坚实的胸腹肌贴着他的背,手臂横到前面圈紧他。
吴邪在他手臂底下小心地翻过半圈,变成正对。
呼在吴邪鼻翼的气息深远绵长,他动了这半天,照张起灵一贯的警觉性早该醒了,这时竟浑然不觉。
却是因为醒不来。
吴邪伸出手指来回抚摸他双眼下方两道阴影,这是几天没睡?转到下巴,有些长的胡渣刺手,更使张起灵整个形象看起来落拓而疲惫,看他这么毁身体吴邪无比肉疼。


怪啸的野风间或拍打两下窗子,被窝外很冷,被窝里维持着一份温和的暖意。
昨天张起灵把吴邪带回时,他明明在发烧,却冷得浑身发抖。简陋的乡野旅舍也没什么供暖设备,唯恐他冻坏,张起灵当起了人肉热水袋。睡了一觉烧没退尽,这会吴邪的体温明显高过他,抱在怀里倒也舒服。
吴邪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他的睡颜,无论夜里胡搞与否张起灵总是起得比他早,偶有例外,也是他一动就跟着醒来。很少见他睡得这么沉,可见是真累坏了。
张起灵的五官无可挑剔,英挺的鼻子是长得最好的部分。都说想知道一个男人床事上行不行,就看下巴和鼻子,在张起灵身上都得到印证。吴邪越看越爱,连颓废的胡渣都变得性感起来。
“再看我就硬了。”睡久了声音有点哑,张起灵睁眼,吴邪上翘的嘴角正落入他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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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阿依木今年有十七了,而这家旅店的岁数比她还要大。
她在阿爸店里帮忙已经有六年,其实说是帮忙,大多数时候是没有生意的,这里不比市里,靠近沙漠,也就每年的旅游旺季来住店的客人稍多些。
最近来了一批很怪的客人。说怪是因为,和以前见过的驴友团不太一样,小小年纪的阿依木都能看出这些人不是单纯来游玩的。
那队人中的两个正坐在大堂吃饭,阿依木一边擦着桌子,不住地偷偷张望,没看到那位不说话的老板。


“哟,天真,可算出月子啦?”说话间,吴邪和张起灵正一前一后下楼来。
这些天吴邪整天待在房里养病没出来过,本来挺正常的事,经胖子的嘴说出来就变了味儿。胖子这人就是嘴臭,碰上不相熟的被他损两句一准就要搓火干起来,至于吴邪早习惯了,插兜路过,直接无视。
阿依木红着脸偷看张起灵的侧面,对视线敏感的吴邪转过来,看见是她,居然也蹭地红了脸。


事出有因,昨天这姑娘来打扫客房,大概以为里面没人也没敲门就进来了,正撞见他跟张起灵两个光着膀子在接吻。顿时吴邪和小姑娘都石化了,只有张起灵完全不受影响,淡定地卷起床单,走到姑娘面前往垃圾箱里一放。吴邪发誓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上面的精斑。
“多少钱?”张起灵太过精练的语言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也顾不上丢人了,吴邪脸红到脖子根,帮他补充道,“他的意思是,那个,别洗了,直接扔了……我们赔。”
想到那上面都是他和小哥的子子孙孙,当时吴邪只有一个感觉,恨不得一头撞死。


这会儿再对上撞破他俩情事的阿依木,吴邪尴尬无比,无颜以对。
胖子发现吴邪脸红,这种大好机会岂能放过,忍不住又开始嘴炮:“到底还是小哥会养人,瞧这才几天,就把天真喂得白白胖胖面色红润有光泽的,真是!”
他混就算了,这回居然连旁边的潘子都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吴邪恨不得伸手打散他脑袋里那些黄色的肖想。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种场面张起灵永远是最平静的那个,没有表示,就算说的是关于他也好,总是一副游离在外状。胖子的荤话也不知他听懂没有,他只是看着吴邪,若有所思。
这么一闹,气氛轻松不少,倒全然不像是在逃亡了。


潘子不喜欢女人,并不是说他gay,只是因为他觉得很多时候女人就意味着两个字:麻烦。
此时此刻,霍玲就是一个大麻烦。
且不说她是他们曾经的随军医生,哪怕就是不相干的普通人,也不能丢下一个女人家独自面对未知的危险。
事情还要从半小时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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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药效还未完全过去,他的眼前是一片斑斓的光点,身体像在飘浮,飘飘忽忽没有着陆点。他的双眼只是空洞地睁着,像个失魂的人,没有焦距。
文锦并不着急,有些事情要慢慢来。
她拿了瓶水,插上吸管,递到齐羽嘴边。他却不领情,坐着一动也不动。
“你很反感我们。”
听到声音,他把视线调到出声的那个人脸上,看了一会,又转开。
文锦从他的表情无法判断悲喜,或者不如说他眼下的状态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其实你并不必这样,为了逃避我们,居然再次和猎隼合作。你知道的,他们一向没什么诚意。”
只有在听到猎隼的时候,他才稍微有了点反应。


“猎隼们寻找的究竟是什么,你想过吗?张起灵的立场,岂非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文锦绝不是什么同情心过剩的人,这种时候就是要下猛药才行,“他选择了吴邪,放弃了你。”
他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松动,变得很复杂,既像充满了仇恨,却又十分挣扎和痛苦。
“这么多年,你一直默默承担着保护吴邪的责任,却有那么多的人想要扼杀你。你信任的,你所爱的,他们要的并不是你,而你——齐羽,恰恰是阻碍他们得到吴邪的最后一道屏障。”
“吴邪,自私的小鬼,曾经懦弱的时候创造出了你,代替他承受痛苦的是你,最终得到一切的却是他,而你只有被乖乖消灭一个下场。”
“好好想想,他们有什么权力,要你时奉你为神明,不要你时就连你的存在都要抹掉。张起灵有什么权力?吴邪又有什么权力?”
“够了吗,齐羽?继续这么任他们为所欲为吗?我知道你不会,反击,才是你。”
文锦不停地攻心,每句话都像锥子,字字锥进他的骨头缝里,那些最容易痛的地方,她一处都没有放过。
“知道对他们最好的报复是什么吗?”
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流出血来,手脚都被绑牢在椅子上,他只能紧紧地攥住拳头,用力到手都开始痉挛。
“取代吴邪,他的软弱已经不适合再生存下去。”
她说完就离开了,把时间留给他。这是一场看不见的残酷杀戮,杀死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


在文锦离开后,库房里剩下他一个人。
她没想到其实苏醒过来的并不是齐羽,只不过现在,他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了。
文锦挑起齐羽的怒火,以倾覆吴邪主人格的方式达到目的,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计划进行下去。因为吴邪日益强大的自我意识让他们的计划即将以失败告终,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她并不知道,吴邪想起来的远比她以为的多得多。

楼主:在那瑶远的地方  时间:2020-06-02 19:58:21
营地外围几声闷响,蛰伏已久的猎隼们终于开始动作。


齐羽逃跑了。
留下一地带血的玻璃渣,但凡看见的,都觉得身上的肉隐隐作痛,仿佛亲眼目睹当时惨烈的状况。
文锦最清楚,她打的绳结绝不是随随便便挣得脱的,从手腕一直绑到肘部,毫无间隙。所以即便他撞碎鱼缸取得碎片,也绝不可能是用手割断的绳子。
她想象出吴邪弓着背满嘴鲜血的样子,想象他用嘴含着玻璃片,一点一点切割着以结实闻名的军用绳索时,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一种决心。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突然觉得吴邪比齐羽可怕多了。

楼主:在那瑶远的地方  时间:2020-06-02 19:58:21
最初的怔愣后,他们纷纷仰着脖子往四周高处环顾,如果现在从上往下定格拍张照,表情必定是十分精彩,清一色的惊恐万状。


胖子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啊,我这位队友有点疯,见着这大场面难免有点这个,兴奋。劝您啊还是往后退点儿,别一个没留神就给开了瓢儿。”
如果不是身为胖子的队友,看见他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潘子一定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与他同感的是那位“有点疯”的队友。
又是突突突数声,胖子脚边一寸的地面被子弹扫出一排浅坑。
这下是真没人说话了。
胖子眨眨眼,算是元神归位,扯着领子大吼:“我操你大爷黑瞎子!”
对面高楼上某个窗口里,戴墨镜的男人咧开嘴,颇有几分疯狂的意味。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
从刚才开始接连的突发状况搞得李四地有点抽风,神经过敏,被这歌声一刺激竟打了个激灵。
“抱歉抱歉!接个电话。”胖子掏手机的时候它还在继续唱,他几乎能听见对面那些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手机掏出来,花儿依然那样红,胖子却笑得没刚才烂灿了。
看他那表情,潘子就知道事情大条了。
从胖子的脸上你很少能见到这样严肃的表情,他郑重地按下通话键,甚至连语气里都找不见半丝戏谑,竟是十分的恭敬。


“佛爷。”
整通电话为时不过半分钟,胖子全程没有发一个音,胖脸上一脸的凝重。潘子右眼眼皮直跳,连张起灵都望着胖子。
收好电话,胖子拍拍肚子,沉默了一会,才说:“大潘,收队。”
张起灵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他知道猎隼还有它的立场,但是这立场与他无关,他已经不是猎隼的一员。


这下轮到文锦笑了。
“我们四爷一向是很尊敬佛爷的,佛爷也对我们多有照顾,我知道猎隼里都是佛爷最器重的精英,在这个计划里你们也出力不少,当年还参与过追捕齐羽的行动,可以说是老搭档了。虽然分工不同,各司其职,但说到底大家都是为国家做事,这次的事我们就一笔勾销,还望今后,合作愉快。”
胖子本来就窝了一肚皮的火,文锦的话活像个锅盖,就这么劈头盖脸地闷上来,让他只能在自己肚子里烧心烧肺,造不出一点声势,最后还噗地给灭了。
恨呐!
鸣金收兵,胖子心里高唱着长恨歌,直到他的胸口中了一枪。
胖子倒下去的动静很大,沉重的身躯落地激起一阵灰尘。潘子第一时间拔枪相对,指向子弹飞来的方向,却迟迟没有开枪。
幽暗之处,只有仇恨的眼光在发亮。
他们看到吴邪。

楼主:在那瑶远的地方  时间:2020-06-02 19:58:21
远远地听见胖子的笑声,吴邪想或许他们是为救他而来,或许只有他们几个,不看重他究竟是谁,真心相待。
还有张起灵,不管是吴邪的他还是齐羽的他,这个人都占有了他荒诞人生中最深重的感情。吴邪想见他,想要立刻到他的身边去,仿佛只要在他身边,吴邪就能找回本初那个最简单的自己。
吴邪想着该怎么对他们说明他这段时间的经历,毕竟就精神层面来说他已历经了不啻天翻地覆的变化。
直到文锦那番话,彻底粉碎了他最后一点乐观幻想。
真的没有什么是真的。
他费尽了心思,吃尽了苦头才逃出来,吴邪知道现在有一百种选择,也绝轮不到就这么走出去让自己再次身陷囹圄。
但他是如此愤怒和怨恨,烧尽理智,烧尽了一切。
死就死吧,老子早不想活了。


嘴上下巴上的血让吴邪看起来像是刚吃了一个人,他端着枪,弹匣其中的一颗子弹也许要了胖子的命。
现在他把枪口对准张起灵。
在这之前张起灵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吴邪已经被强行扭曲成齐羽,甚至属于他的那个吴邪从此消失在这世界。但是想归想,当它真的发生在眼前,原来可以这样痛苦。
他们不光杀了吴邪,还杀了胖子。
这时候吴邪忽然想起阿宁说过的话,她说人的心里有些东西是需要定期倒出来的,倒出来的过程就是一次稀释,否则它就在你的脑子里霉变。
那么他的脑子大概早已烂得不像样子。
他一个人,承载了两个人的东西,负荷太重,走不了太远。


吴邪以为恨是人心能产生的最激烈和强大的一种感情,但是他发现当他对着张起灵的眼睛,他的手指颤抖,扣不动扳机。
既然人格性格都能随意拿捏塑造,那么或许连爱的感觉,也可以伪造。
这是一个悲剧的认识,即便他们在一起时也从未谈及的话题。哪怕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捏造的,只有吴邪爱他这一点是真的。实实在在,如假包换。
爱之深,责之切。


吴邪扣下扳机,枪口喷出火光。
可张起灵还站在那里,倒下的却是霍玲。
就在刚才那一个瞬间,吴邪看见她在张起灵的背后默默举起的手枪。
爱之深,责之切,原来是人都一样。
吴邪只将枪口偏移寸许,子弹几乎是贴着张起灵的肩膀飞过,击中了霍玲的胸口,她倒地,手枪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最后吴邪还是舍不得。
不过都没关系了,因为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整个大队,如果黑瞎子说他的枪法是第二准,那么估计没有人敢称第一。所以在这一点上,他从来不谦虚。
吴邪知道自己在流血,肚子上暖暖的,是血流奔离身体的温度。他把手贴上去,血就顺着指缝往外流,止也止不住。

楼主:在那瑶远的地方  时间:2020-06-02 19:58:21
都说人临终前这一世的难忘回忆会在眼前放电影,吴邪发现这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他的回忆是最没价值的东西。而他这辈子最有价值的东西,也被他亲手毁得差不多了。
爱什么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谁特么稀罕。
会流泪只是疼痛带来的生理反应,模糊的视线反而让他看不清张起灵的表情。他想说再见,又觉得太矫情,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这样吧,吴邪想。


那一刻张起灵从吴邪眼中看到的,是终结。
天地万物的终结。
吴邪死了。

楼主:在那瑶远的地方  时间:2020-06-02 19:5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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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连潘子背景都不单纯,这操蛋的世界。


张起灵疯了。
不是修辞,没有夸张。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这样疯狂的眼神,他们不会相信,理智到冷酷的人也会流露出这样的一面。
如同一张崩到极致的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


解雨臣对猎隼这位队长的唯一印象,来源于多年前的一次大练兵。
那时解雨臣还只是万千士兵中的一员,理着一手短得扎人的寸头站在一众新兵蛋子中间。在那次演习中,张起灵所在的七小队仅凭最后剩下的几人,干翻了素有常胜连之称的三营九连。
那正是猎隼的前身。
张起灵一战成名,解雨臣也彻底记住了这个人的样子,悍勇,血性,果决,冷酷。前两点使他成为一个杰出的战士,而后两点,足以让他成为一名优秀的领导者。
时过境迁,眼前的这个张起灵,与回忆里意气风发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其实他的脑中早就深埋着一个雷,不碰时相安无事,直到吴邪的死亡触动了那处不能碰的旧疾。
这时的他只是抱着吴邪,像一头困兽。他高度戒备着,将两人完全地隔绝在所有人之外,但凡接近的,无一幸免,直到再没有人敢贸然靠近。
他的眼神凛冽,抱法却很轻柔,他的手掌压在吴邪腹部,已经被渗出的鲜血浸透染红。再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晰地感觉到手掌下这个生命正在逐渐微弱,直至消亡。
即便此时的张起灵已经不太能够正常地思考,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心脏像绞裂般的疼痛。
某一个瞬间,张起灵的眼神让胖子以为他会跟吴邪同归于尽。而他竟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睁开眼睛,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确切地说,他并没有真的去“看”。因为睁着眼睛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动作,就像你从不会去刻意关注舌头在嘴里到底是怎么摆放的,他也只不过给自己的眼珠找一个合适的位置而已,不具备任何的意义。
“……醒了!他醒了——”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在病区走廊里回荡。


黑瞎子那一枪点穿了吴邪的肺,大失血,入院时已经深度昏迷,抢救过程中曾几度失去生命迹象,术后也一直没有再醒过来。
第五十天,在医院躺了两个月的吴邪终于睁开了眼睛。
后续却并不是喜闻乐见的医学奇迹,因为吴邪甚至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苏醒。他虽然睁着眼,可瞳孔对光毫无反应,大脑除了最基本的生理疼痛反应之外,没有视觉和听觉,如果不是仪器上那偶尔的细微波动,显示他的大脑皮层尚在活动,简直跟死了没多大差别。


早已康复的胖子,靠在病床一侧看吴邪,吴邪只会看着天花板而已,他也知道其实他什么都没看见。

楼主:在那瑶远的地方  时间:2020-06-02 19:58:21
醒来的只是身体,精神仍不知在何处流浪。
胖子忽然有了一个奇异的想法,就像老底子说的丢了魂的人,也许吴邪的魂魄就在这个房间的某个角落,看着他。

楼主:在那瑶远的地方  时间:2020-06-02 19:58:21
“好,那你告诉我,我是谁,你又是谁?”
右边那个依旧十分愉快的样子:“你是吴邪,我是齐羽啊。”
吴邪专注地在齐羽的脸上端详他自己的眉眼,许久过后,才说:“你办不到的。”
“你错了,你必将被我取代,吴邪,这是他们共同的希望。”在说到“他们”的时候,齐羽的下巴往胖子那边偏了偏,“因为只有在我这里,他们才能获得想要的东西。”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说着残酷的话语,齐羽明明笑着,不知缘何吴邪只觉得悲伤莫名。


吴邪忽然又不想看他了,或许是不忍,于是沉默地低垂下头去。
左边那个他又说话:“美不死你,老吴和我一条心,怎么着也轮不到你唧唧歪歪。”
右边的他无所谓地耸肩,“随你说。”
吴邪夹在当中,烦得要命,哪边都不想听。他的人生明明只跑了半程不到,却已疲惫不堪。他望着床上的吴邪,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吊着一口气,苟且地躺在那里。


“……这人呐,越是铁瓷儿,伤起你来特么越是狠,嘿,小天真,这点上其实我挺理解你的。”胖子对着吴邪叨叨,住院期间这是他每日的必修功课。一来也是闲着,吴邪又是绝佳的听众,尽管从来不会给他回应。
一个人抽着烟,胖子忽然有点怀念起亡命天涯那段日子,有个吴邪天天跟他抬杠,那多有意思。
关于吴邪那三叔,潘子那边,他什么都没问。如果想,大潘自会跟他说,不想的话,问了也是徒增嫌隙罢了。他只知道这回除了潘子,云豹的解雨臣,还有他们这边的黑瞎子,都和吴三省建立了某种协议,多半是临时的,但也不能肯定。
一种奇异的朦胧气氛笼罩在他和潘子之间,作为过命的战友,彼此知根知底,反而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
有些话不适宜在这时与潘子说,他只有找吴邪当倾诉对象。吴邪一如既往缄默不语,回应他的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声音。


关于吴邪的现状,医生给出的诊断是:不明原因的昏迷。因为他的枪伤早已愈合,身体各项指数也都维持在正常人的水准,可就是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胖子却有一种直觉,这并不是事实。
他觉得吴邪现在的状态,打个比方,有点像主动把自己禁闭在壳里,不愿醒来。


吴邪喜欢死线,因为有期限至少他会知道是哪一天,没有的话,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够了,被操纵被摆弄,为过早上演的结局而担心受怕,这一次必须由他来决定。
今天,就是那一天。


“少鸡巴废话,你们,和我,还不都是一回事。”中间的吴邪忽然这样说,“他妈的根本不重要。”
没有人说话了。

楼主:在那瑶远的地方  时间:2020-06-02 19:58:21
“没有一个梦永远不会醒来,你们都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而已。”
“没有双重人格,没有老痒,没有齐羽,从头到尾,都不过我自己一个而已。”
说话的吴邪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他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人的眼神竟然可以如此空洞。这种绝望是毁灭性的,掏空了他的全部。
“统统给我滚,就是今天,就是现在,马上。”


不知何时起,吴邪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他独自坐在那里,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从一开始,他就是孤独的。
吴邪审视着床上的自己,这才是最真实的他,没有什么特别出众能力的平常人,但他经历过的不平常的事合在一起,可以写一整部书。
吴邪对他说:“吴邪,你不需要同情。”
剔除掉所有虚构的表象,留下真实的内核,原来他的世界如此寂静。
而所有的回声,全部都来自同一个声音。


——“别怕。”
——“嘘,不要怕。”
——“不要怕。”


无法忽视,难以忘记。


“这没有意义。”吴邪对自己说。
他的眼神好像钢铁一样坚硬,柔软的泪水却从那里面不断地流下来。
并不是伤心,如果还有机会,他想对张起灵说谢谢他,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毕竟在需要时给过他渴求的温暖。
但他知道不会有这个机会,因为吴邪已经为他自己、和他们的结局做出了抉择。这样废物的虚拟人生,即使再无机会从头来过,也该结束了。
所以会哭,大概也是因为不舍。
不过不舍也没有用,他要走了。


吴邪的手搭在门把上,对着空气发问:“你为什么还不走?”
沉寂许久,背后竟传来回答,“因为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就是我,你要说的,我都知道。”
“不,老吴,我和齐羽不一样。”
吴邪转过来,老痒已回复到本身的样貌,不再和他相同的脸。再看到老友熟悉的面孔,纵使知道只是虚像,吴邪心里还是难以言说的滋味。
“依照齐羽的性格,消失得这么容易,你不觉得奇怪吗?其实你有一句话说对了,齐羽,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老痒看着他,脸上浮现一层苦笑,“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是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存在的。”


人格分裂是个骗局,一切源于一个富有创造性的卑鄙计划。
计划中,他们将幼年吴邪拘禁在地牢,绝对黑暗的环境,与世隔绝的禁闭,剥光他的衣服磨灭他生而为人的尊严,靠这些手段来摧毁他的人格。同时对他进行催眠,使他相信自己的精神状况出了严重问题,到这一步,再对催眠状态的吴邪进行第二次催眠,人为地植入一个全新人格。

楼主:在那瑶远的地方  时间:2020-06-02 19:5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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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在那瑶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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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瓶邪

发表时间:2014-10-29 17:11:00

更新时间:2020-06-02 19:5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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