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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标题:两手操… …鸟的人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0-06-11 09:55:09
《啰喊喊》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0-06-11 09:55:09
1
王亥,商族的先王。
此人有个特别的本领。《山海经•大荒东经》说:“有人曰王亥,两手操.niao。”不用闭着眼睛,甚至不用想象,你就知道这本领有多牛。
不吹不黑,真事儿。出土的甲骨文中,遇到“亥”这一名号,常在字头上加一鸟,有的还加上作捕捉姿态的手。这王亥,真能两手操.niao。如果你知道商族人对天上飞鸟怀有崇敬的心态,就更能明白他在那个时代是多么的与众不同,简直鹤立鸡群。
这是他骄傲的源泉,也是他赖以服众的资本。他本身的名其实就一“亥”字。“王”字乃是冠于本名之前的称号。商人的王。当然,那时的王称,并非后来的那种意义,要是不惹人生气,我会这么解释:也就相当于一生产队长吧。
不能caoniao,你凭啥当生产队长啊?
这样说好像也不大合适,总应该比生产队长的权利大一些的。
不能caoniao,你凭啥称王啊是吧。
还是直接称王亥吧,假设他就是姓王,名亥。这样来讲述一个平易近人的故事,可以减除我的心理障碍。
*** ***
故事中的他还很年轻,caoniao的本领已经给他带来了无上的荣耀,同时,也让他尝尽了人生的孤独。
他经常在族人面前表演caoniao,以维系人心。
其实我不相信当时所有人都对他心服口服。那些人可能没有念过啥书,可能没有据理力争的本领,但保不齐哪位不开眼的家伙会说错话。
就有人这么说了。你老举着手干嘛?
一人开口冒杂音,就有了更多的杂音。维系一个群体,就得随时准备把最先开口冒杂音的那人干下去;做不到这一点,后面就散了。
王亥显然低估了人心,只是颇为不满地反驳,你们说得不严实,我也不是老举着手嘛,操嗷嗷鸟不需要老举着手对不对?只有需要的时候才这么做的嘛。
有人得寸进尺地嘀咕,你就爱神气活现地把手举起来,生怕俺们见不到你手里抓着鸟儿呢。
王亥一时情急,举手让鸟儿扑腾几下,说,吓不死你们!
这更糟糕了。
有人说他啰喊喊。
啰喊喊,是个记音词。那时的好多口语都没有切实对应的文字的。它的意思倒非常简单,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装十三”。
大伙儿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理,这态度不就是在“啰喊喊”嘛。
跳上台,抓住鸟儿,托起来,多么不近人情的威风,多么的羡煞凡人。老这么炫耀,合适吗?
王亥不承认自己啰喊喊,但架不住别人老这么说,不开心地回击,你们庸众,你们才啰喊喊。
大家都不举手caoniao,就你举手caoniao,就是啰喊喊。
你们呢?天气热了就晒太阳,水热了就喝热水,愚蠢的一窝蜂,才是真正的啰喊喊。
谁?谁热了会晒太阳……
来来去去的,总归要顾及面子,再怎么说也只是些不那么明朗的风凉话,顺着风儿吹过来,也被风儿吹散。
*** ***
直到有一次,有人公开模仿了他的举止。
那人脑子有毛病,平素总是挂着鼻涕泡和涎水,一脸傻笑。谁都知道不能跟他较真。
当王亥从台上下来时,那人跳上去了,张开双臂,奋举向上,揸开僵直的手指,“嗬——嗬——嗬——”,叫唤了一阵儿,又扇动臂膀跳下来,像个被网住的鸟儿似的扑腾着,不停地在原地转圈儿。
显然,大家都不能跟这样的人当真。但是王亥认为自己显然看出了大伙儿并没有尽力掩饰的笑意,大伙儿显然很高兴有人把他们的内心如此显然地表演出来。反正不能当真。
王亥深刻地体会到,他和大伙儿已经因为对于啰喊喊的争议再也无法融洽相处。由此而来的悲哀让他产生了某种刻意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应该时不时地离开大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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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王亥驱赶着几头牛出发了。
要不说操嗷嗷鸟,他其实还是有一些看起来不错的又非常亲民的本事。比如,他能驯牛,甚至驯牛拉车。在那个时候,多少也算是有些开创性的。
他要到北边的有易部族那里去,做点交换性的买卖。
年轻的不开心的王亥,一头走入了先商时期的蛮荒中。那时中原的气候,比现在热一点,旱灾和水灾都要多一些。那时的荒野,更容易让人迷茫。
走着走着,他就担心把自己给丢了,丢失在一片无法言说的孤寂中。
后来他左边的一颗牙疼起来了,正是牙疼让他忽视了右边不远处也开始出现一个人,跟他同一个方向行进。
牙疼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孤独:我的牙疼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承受。
他不知道那是牙结石或龋病引起的。先商时期农业已经发展得不错了,大伙儿吃上了碳水化合物,又不大会刷牙,患上牙疼就是一桩很有道理的事情。他也认为自己的牙疼很有道理,不止因为好多人有牙疼病,还因为牙疼病总是让他体会到神意的深意。他能两手操啊啊鸟正是与神意相通的体现。
右边不远处那人不时发出一阵喘咳,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大家都有病。大家都孤独。
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心照不宣。两个孤独的男人就在荒野中穿行着,又因为主动保持的沉默而显得高傲,难以靠近。
他们终于因为道路的原因而越走越近,看清了彼此的面目,触及了彼此的视线,那个倔强的男人才在咳嗽的间歇冲着他点了点头。
王亥看到了那人背着的武器,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一件农具。
咱们搭伙走呗,你要去哪?
那人朝北边点头。
我是商族的王亥。
咱,有易的緜臣。
两人找到了联系。交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当来自不同部族的两个人越聊越熟悉的时候,都发现了彼此较量的情绪。
大概是这样的:你有啥本事?你又有啥本事?
其实更应该是这样的:看,我有啥能耐。瞧,咱也有啥能耐。
他们的交流更像交锋。
王亥再次演示了操嗷嗷鸟的本事。
来自有易的緜臣,毫无商人本族的那份克制,当即不屑地表示,那是花招,不切实际的花招,不踏实。
咱要踏踏实实地行路,踏踏实实地干活儿,踏踏实实地过好人生,讲踏踏实实的故事。你不能把自己就当成神一样对待了。那样就啰喊喊了。
緜臣将手背起来,躬着腰身,一步一步往前踏,扎实有力。特别故意地强调他那份扎实有力。他这样的人,无论打仗还是干活儿,都可能凌厉无比。
怎么又是我啰喊喊呢?王亥看出了对方的啰喊喊。大家只不过方式不一样而已,你其实比我更加的啰喊喊。
孤独的人无法装十三。当一个人想到或遇到另一个人(或更多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有可能装十三。
现实还有另外一面:当一个人想到或遇到另一个人(或更多人),仍然能体会到自己的孤独。
王亥无比沮丧地发现,摆脱孤独的最佳途径,居然还是啰喊喊(也就是装十三)。
*** ***
他们陷入毫不相让的争执。再后来,又因为随意蹦出的一个词儿而争执,语言朴实,简短,但是力道十足,哪怕一个“哼”,也能将对方崩退几步。再再后来,就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而敌对了,只剩下难以平复的情绪。
一直到了有易部族的住地,天儿已经黑了,心怀不满的緜臣还是给他指明了可以寄居的客舍才离开。
离开了争执,却仍然未能摆脱争执带来的情绪,躺在客舍里的王亥有点虚脱,朦朦胧胧地思考着过往的激烈经历。
就在那个夜里,客舍被人点了一把火。王亥,王亥的情绪,连同客舍一起终结了。
当大火渐渐熄灭,面对着废墟,有易的緜臣冷静下来,吟了一句诗,大意是:我们因为孤独而交流,又因为装十三而结仇(请把装十三换成啰喊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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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在很年轻的时候,我就给一个朋友讲过这个故事。我的朋友也还年轻,并过早地发表了几篇文章。这样的资历让他认为有必要跟我多谈论文学,同时也顺理成章地让我认为跟他讲故事是非常必要的,甚至是有意义的。
在我们之间,讲故事是一种相互的回报,也是无聊时候的积极凑趣儿。
我的朋友拿出了可敬的耐心,听完了全程才开始有力的点评。
“这个词儿不对。”他首先指出我不该使用“装十三”(在我跟他讲的那个版本中,还没有使用“啰喊喊”)。他几乎是即刻地、敏锐地指了出来:“这个词儿有太重的翻译腔。败笔!”
我的朋友非常乐于指出我的败笔。能发现别人的“翻译腔”,大概算是一件颇有能耐的事儿。
他还曾当着我的面数批评过托尔斯泰,原因在于我不恰当地表达了一通对托翁的景仰。他认为我的景仰毫无价值,必须受到捶击。他轻而易举地指出了托翁这样那样的毛病,还夸张地说:“我一发现这些低级错误就受不了啦,恶心死啦。”
对于他自我强调的洞察力和权威,我倒不是完全的否认,这也导致我面对他的指教时,多少保持了一点谦逊。
可是,“装十三”怎么能看作翻译腔呢?我没有直接这么表达,而是说,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这么明显的翻译腔,还不是!”
“可是……”我提示他,装十三好像不是翻译过来的吧,它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具有里俗气息的本土词汇?
“一定要是翻译过来的才算吗?重要的是你使用的语境和语气。你就是这么用的,不合适地运用的!”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转而指责我的用词太现代。“现代的,太现代的。”我知道,他是非常明显地让我知道他在套用尼采作品的译名:“人性的,太人性的”。
我有些心虚,说:“讲个故事嘛,不用那么较真。”
“讲故事?你敢说你这里面没有文学性?你没有文学方面的图谋?”他差点直接把“虚伪”两个字喷涂在我脸上。
我想以《万寿寺》或者《红拂夜奔》为例,说明现代汉语可以用于讲一个“古代故事”。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他连托尔斯泰都瞧不上,更不要说王小波波啦。那些年正是小波波开始风靡的时候,而他一贯对潮流嗤之以鼻,依据他的理论,追逐热潮的唯一意义就是装十三。小波波的证据因而是虚弱的,不具有说服力的,让我惴惴不安而拿不出手的。
我能拿我的朋友怎么办呢?
*** ***
那时,我们坐在一个小餐馆里,喝着啤酒,面红耳赤。
那是我们之间的典型场景,无数次发生的辩论。
在热心指导文学女青年之余,他总愿意慷慨地拿出宝贵的时间来跟我辩论。说实话,这真不是一桩容易应付的差事。所有熟悉他的人都对他在辩论方面的执着与坚韧印象深刻。
自从认识他,我就很快改变了过去热衷于胡说八道的恶习,在跟他谈话的过程中不得不从头到尾保持谦虚谨慎,生怕从我嘴里溜出来的某个不恰当的词被他一把揪住,强行拖入一场我并不情愿的、漫长而激烈的辩论中。
我们的辩论时,常常没有旁人,或者旁边没有熟识的人。这可能是因为我们争辩不休的题目在旁人看来不仅没有实际意义还有些可笑。我们要么是在有他人在场的时候自觉地回避了争辩,要么是不屑于让他人参与我们的“理想主义话题”。
总之,炽烈的交锋常常让我心力交瘁,倍感孤独。不值一提的孤独。
可我的朋友似乎很享受这种孤独的战斗,一对一的直接而无法回避的战斗。每次辩论,他都要做最后闭嘴的那位,那是他锲而不舍的追求。当我为了面子和那点可疑的友谊而选择委曲求全时,他就更加的肆无忌惮。所以,每次他都比我亢奋,事情总是朝着糟心的地步发展。
餐馆里太吵了。邻桌是几个事业单位模样的人,比我们更为成熟更为亢奋,几瓶白酒让他们无法分辨自己音量的大小,每一个人都竭力抢夺说话的机会,以至于最后每一句话都用吼叫的方式播放出来。小餐馆原本局促的空间被他们乱七八糟的强回音吹胀了好几倍。
辩论加上邻桌的原因,我的精神有点承受不了了。
还好,他的手机及时地响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还和大多数小朋友一样没能用上手机。他自从有了手机后,更加忙碌了。在跟没有手机的我们相聚的时候,他总是与自己的手机死磕。要么是别人打电话来,要么是他打电话给别人。电话另一头,有无数个我们不了解的陌生人,无数个陌生的世界。
我的朋友将手机贴在耳边,走到外面的街沿上说话去啦。
这一次比以往更加神秘莫测。
谢天谢地,终于有了一个可依赖的外力来打断我们的辩论。
几分钟后,他红光满面地返回来,脸上聚着宽厚而不怀好意的笑。好像是主动要表示休止一下,他递给我一支烟。各自深深地吸了几口之后,我仍然心有余悸,因为他含笑的眼睛一直攫住我不放。我想趁机转移话题,就说那什么~~~这一卑劣的技俩没能逃过他的火眼金睛。他果断有力地进行了纠偏,重又杀回血淋淋的辩论轨道。
事实上,外出打电话一事儿,只是更为强化了他的优势,说明他业务繁忙,说明他还有辩论之外的这样那样的生活内容。看起来咄咄逼人步步紧逼的他,只是在沸腾而丰富的生活中抽个空子来跟我辩论一下,调节调节而已。处于守势弱势状态的我,反倒成了那个太把辩论当回事的小心眼儿。
他有手机,有我不认识的爱打电话的朋友,还有非常自信的鉴赏力,永不退缩的战斗力。他的这些优势形成了合围,穷追猛打,将不愿恋战的我置于无处可逃的尴尬境地。
你就知道我是多么的孤立无援了,就知道我只能步步后退、含恨惜败了,就差饮弹自尽了。
正是在那次辩论之后,我将故事中的“装十三”换成了“啰喊喊”。
一个更为古旧更为里俗的词汇。再没有人指责俺翻译腔了。
没错儿,它是俺临时发明的词儿。

4
事情没完。
我有几次见到我的朋友在跟他人宣讲这个故事,以原始宣讲者的姿态,讲得眉飞色舞。
我有点不平衡了。就好像我端了个姑娘出来让他见识一下,他却径直将姑娘牵走了,到处炫耀。
我所拥有的包容度最终无法抑制自己的不满。无论怎么说,我对这个故事算是有点“感情”,尤其是对出自于我的讲述。必须得想个办法。
保护这个故事的最好办法,也许是用一套新的情节覆盖原来的情节。
我把朋友找了过来,告诉他故事有后续的版本。为了不让他找茬辩论,我直接将古书上的证据只给他看。你要是想辩论就找古书辩论去吧。
新的情节来自于商代之后的记载。说这王亥到了有易住地后,看上了有易族的一位美女。他的引诱方式是跳舞,孔雀开屏那样的,雄性动物引诱雌性的美妙本事。他在这方面还真是个行家,就像驯牛拉车一样的在行。美女上钩了。他就和美女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最终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套情节既有传奇性又很现实,有激情有冲突,有完整的结构,有合理的因果,还有很大的想象空间。关键是,从头到尾似乎跟“装十三”没有关系。
按理说,我的朋友尽可以发挥他的创造力,加油添醋一番讲给别人听。可那之后,我再没见过也没听说他跟谁讲这故事了。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0-06-11 09:55:09


1,甲骨文“亥”字常见字形
2和3,王亥的名号“亥”字上顶着鸟形。

4,这一个“亥”字,上面除了有鸟,还有捕捉鸟的手。但是拓片稍有些模糊。
5,从两本书上找到的对4的两种摹写,可惜原书字迹太小,也有点模糊。
6,本人根据4和5所进行的大胆摹写,并进行了分解(希望没有理解错):上面那个交叉两画,甲骨文惯用为“右”(或“左”),也常用来表示手形。中间为鸟。下面为亥。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0-06-11 09:55:09
古籍上相关的记载,有好多地方文字意义不详,但能大致勾勒出事情轮廓。
《山海经•大荒东经》:“有人曰王亥,两手操鸟,方食其头。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杀王亥,取仆牛。”
郭璞注:“《竹书》曰:殷王子亥宾于有易而yin(不可描述的闵感字)焉,有易之君绵臣杀而放之,是故殷王甲微师于河伯以伐有易,灭之,遂杀其君绵臣也。”
《海内北经》有一句也被认为说的是王亥的下场:“王子夜(王亥)之尸,两手、两股、胸、首皆断,异处。”
*** ***
关于寄居有易客舍被烧的事,来自于易经。
易经中部分内容,被一些学者认为指的是王亥在有易的遭遇(当然还有不同的解释,这里只取此一种)。
《大壮》六五爻辞:“丧羊于易”,说的是丧羊。《旅》卦说的是丧牛:
《旅》九三爻辞:“旅焚其次,丧其童仆。”
《旅》上九爻辞:“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丧牛于易。”
“旅焚其次(舍茨,客次)”与“鸟焚其巢”句式相同,所指为同一事。以鸟喻王亥,也说明鸟与王亥的特殊关系。(见社科出版社商代史卷二,韩江苏、江林昌《<殷本纪>订补与商史人物徵》)
*** ***
跳舞泡妞的事儿,见于《天问》:
干协时舞,何以怀之?
平胁曼肤,何以肥之?
干舞(可能是指一种持盾的舞),一名万舞,公羊和左转有例证,是一种武舞,也是xing诱惑的舞 。王亥跳此舞,达到“协”的境界,让女子“怀之”,恋上了。此女“平胁曼肤”,大意是丰满,肌肤润泽。
加上《竹书》所言“殷王子亥宾于有易而yin焉”,大致轮廓可见。

楼主:夏螳螂

字数:6091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20-06-04 23:52:45

更新时间:2020-06-11 09:5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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