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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岁月忽已晚》(民国ABO生子,内敛攻X清冷受)by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有了秦方淮的陪伴,孩子也乖了许多,简云深就很少再呕酸,不仅人越来越精神,脸儿瞧着都渐渐圆了起来,显得更加讨喜。

等三个月后坐稳了胎,秦方淮就寻了个时间带着简云深去了他心心念念的八仙楼。

八仙楼其实并没什么特殊的,不过是因为装潢富丽堂皇,所以沧州有些脸面的人都爱来这儿充场面。飞翘的檐角、高大的红木雕花门,剔透辉煌的水晶大吊灯,还有桌上摆着的白底青花纹瓷碗,既雅致,又富贵。

简云深往桌前一坐就忍不住啧啧赞叹,“果然好气派!难怪秦司令这样了不起的人物都天天往这儿跑。”

秦方淮刚好吩咐完侍者上菜,听了这话起身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都说坤泽有孕喜酸,果然不错。”

简云深将他作怪的手打了下去,撇过脸看窗外的风景,一直到热气腾腾的铜锅上桌才把目光收回来。

八仙楼里的招牌就是这道火锅鸡,下边烧着炭火,上边锅子里咕嘟咕嘟煨着香辣软烂的鸡肉和高汤,搭配土豆、萝卜、豆芽这类爽脆的配菜,简云深单是闻着就忍不住吞了好几口口水。奈何他如今有孕在身,便是火锅也不能痛快吃,秦方淮特意叫侍者端了碗开水来涮菜,生怕他吃得太辣又要闹肚子。

秦方淮虽是个粗人,可和简云深在一起久了便也学得体贴温存,有他帮着布菜,简云深乐得清闲。两人你一筷子我一勺,不一会儿锅里的鸡肉便见了底,秦方淮忙又叫人上些别的鲜蔬来烫,这才顾得上自己吃面前早已凉了的肉块。

简云深一面给他倒酒,一面从锅里捞散碎的鸡肉往他碗里夹,“你胃口大,不如再叫上一只吧?”

“胃口再大也吃不了这些,你当喂猪?”秦方淮笑着轻抿一口小酒,咂摸着嘴唇做出一副快乐似神仙的模样来,连眼角的细纹都被这笑意挤了出来。

“有肉吃、有酒喝,还有你坐在我对面让我看,这日子,真香!”

简云深被他逗得轻笑一声,转而又扁了嘴,嗔骂一句,“出息!”

秦方淮也只一笑,复又闷头吃肉,简云深见锅里能捞的都捞没了,抬脸要喊人过来加点汤好接着后边的菜,结果就看见有个头发烫着卷儿的女人往他们这桌张望。

这女人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碎花旗袍,凸显出腰身的曼妙,大波浪卷的头发垂落肩上,正好把裸露在外边的雪白肩膀挡住一半。一张娇美的瓜子脸,描着柳叶眉,涂着樱桃唇,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显见地是精心打扮过的。

这样的女人在哪儿都容易让人多看一眼,简云深也不例外,是个极出挑的女子,却又有着一身藏不住的风尘气。

他不喜欢这样的。

于是眼神只在她身上停留了那么一会儿便又看向秦方淮,“冷了就不吃了,等等还有新鲜的菜,当心吃坏肚子。”

“这是你们的讲究,我不妨事。”

他这么说着,肩上却被人轻轻一拍,“秦司令可好久不曾来八仙楼了,今儿倒巧,叫我碰上。”

简云深循声望去,居然正是刚才那个女子,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熟络地与秦方淮攀谈,举手投足间便流出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简云深下意识捂了鼻子,心中不快,却又怕坏了秦方淮的公事不敢言语,只好低头拿勺子搅拌碗里剩下的半碗冷汤,默不作声地听他们说话。

“原来是六姨太,赵先生呢,我去给他敬杯酒。”

“老赵没来,今日是我约了别家太太过来吃饭,谁知我到了她们却都说有事,撇下我一个人,正不知要去哪儿消遣。”她手还自然地搭在秦方淮的肩上,笑盈盈说完这话才装出一副刚看见简云深的模样,“这位是……”

“我少君。”

秦方淮说着便拿帕子伸手要帮简云深擦嘴,不动声色地将肩上那只玉手甩了下去,一面给他介绍,“这是典当行赵老板的六姨太。”

这女人倒也不觉尴尬,反而坐到了秦方淮身边,笑语一句,“别喊我六姨太,听着怪别扭,还是喊燕燕吧。”

她盯着简云深细细一打量,并没和他相交的意思,转脸就朝着秦方淮道,“真是好模样,您要不说这是您的少君,我怕是要错认成是耀华了。”

这话里的意思岂不是就是在讥讽他二人年岁不般配?

简云深更加不喜,可她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只看着秦方淮,将方才的客套换了亲昵,“你从前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幸好我遇见你的时候也年轻,若是放到现在,只怕你也不会那般待我好了。”

简云深一愣,忍不住开口,“从前?”

“是啊,”这女人仿佛就等着简云深这一问,不等秦方还开口就急急忙忙接着简云深的话解释,“十来年前,我有幸与秦司令相识在醉仙楼,后来无奈分离,不想还有如今这番重逢的缘分。”

醉仙楼……那可不就是夫子庙的妓院么?原来又是一个秦方淮年轻荒唐时惹下的风流债!

简云深听说,像是凳子上长了针,怎么都坐不安稳。他沉了脸色,语气也冷淡了许多,“是啊,果真是缘分。”

“什么缘分,我娶到了心仪的少君,你也已经赎身嫁人,就算曾有过那么一段露水姻缘,如今也都散了。”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秦方淮的眸光阴郁,依着他的性子,他早就甩手走人不跟这女人纠缠。可偏偏如今赵家典当行的军资还没到手,他只能先应付着。

而这女人就像是算准了秦方淮不敢发脾气一样,不仅不收敛,反而和他靠得更近,“可别提老赵了,他才不是什么长情的良人。我跟了他不过半年,他就又往家里娶了俩。红颜未老恩先断,也怪我当时有眼无珠,不然若是跟了你……”

她拖长了声音,发出一声轻叹,“或许如今就又是一番光景了。”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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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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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这一年的七月初九,简老太爷去世了,享年七十三岁。

简老太爷一生乐善好施,是南京城里最德高望重的遗老,因此尽管他临走前嘱咐不要铺张,可来凭吊的人还是把简公馆的院子挤得站不住脚。丧棚摆了好有十里,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下了一地的雪。白烛高照,青灯长明,八音丧乐夹杂着哀哀哭声,黄纸燃烧的味道和人来人往的汗水味道混合在一起,升起的黑烟袅袅,映着白色的招魂幡。

灵堂按着简老太爷的遗愿,布置得十分简单,可两边的花圈团团簇簇,挽联招摇,依旧能彰显出逝者不寻常的身份。尤其其中一幅是大总统陈汝成亲自题的字,更是极大的荣耀。

简老太爷膝下并无几个儿女,一个儿子死得早,简云治身为长孙便当了丧主。简云泠、林清怀带着几个小辈披麻戴孝,跪在草席上哭灵,他便里里外外的主持事务。第一天入殓来的人最多,至晚间宾客散了,才只留下几个近亲陪着守夜。

虽然秦子明和简云深和离之后秦简两家便没了姻亲关系,可秦永寰好歹是简老太爷的曾孙,因此秦子明和翠娘也留了下来,说是简老太爷生前最疼寰寰,让他来尽一尽孝道。

葬礼上简云治一则忙得脚不沾地,二则他始终心存芥蒂,对秦子明一直非常冷淡。秦子明知道他曾经和秦方淮闹过一场,也不去招他,只趁人走了之后才找到林清怀。

林清怀眼睛已经肿得像是两个核桃,声音哭得沙哑,秦子明找上他的时候他正坐在里屋给新生的孩子喂奶羹,简云泠也在一边帮忙。秦子明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框,简云泠抬头看见他,却只坐着不动,不复从前的热络。

秦子明心里清楚,虽然今天来的人都是来奔丧的,可人多口杂,看到他难免会聚在一起议论秦方淮和简云深的事。时间过去近两年,当年引爆南京城的那桩风流轶事原本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闲话,这一场葬礼,却又把记忆给唤醒了。

所以坐着吃饭的时候,秦子明作为谈资中心那个被老爹戴了绿帽的可怜虫,是怎么都不自在。而对简云泠来说,耳边尽是这些风言风语,哪怕她是个最豁达敞亮的姑娘,也都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她朝秦子明一颔首,客套一句,“多谢你来帮忙。”

“应该的,”秦子明讪讪一笑,也不等里边的人喊就自己进了屋,“那个,弘文大哥呢?”

林清怀知道他有这一问就是想要跟他说些秘话,怕被简云治撞上,于是他放下手里捏着的勺子,一边帮娃娃擦嘴一边道,“他在外头跟人商议明儿出殡的事,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秦子明见林清怀这般通透,也就不再拐弯抹角,问道,“老太爷去世的事,可跟之远说了?”

林清怀手里的动作一顿,眼眶瞬间又红了几分,他摇摇头,哽咽着道,“哪儿敢告诉他……”

简云泠提到简云深,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前儿给我来信说又身上有了,他要是知道爷爷没了,孤身在外的有个什么万一,谁能照顾他?再者华北这样的形势,他就是知道了、也没人送他回家来。”

秦子明的喉咙口像是堵着小石子一样说不出话,简云泠又接着道,“爷爷临死还念叨他呢,昏迷不醒的时候只喊着阿深的名字。爷爷是最疼一个就是他,可恨他都不能回来送一送!这死孩子说走就走,心里哪儿还有这个家,他不如就死外边算了!”

“二妹妹!”

简云泠这话便好像是故意说给秦子明听打他的脸,林清怀连忙呵止了她,然后才看向秦子明,“她是今天哭昏了头,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秦子明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不要紧,害得老太爷和之远骨肉分离,本就是我家的不是。”

简云泠是个心直口快的性情,心里憋着委屈气恨,好不容易仇人送上门来,一张刀子嘴哪里是林清怀能拦住的。

她毫不客气,当着秦子明的面就道,“我不怕你生气,要不是寰寰,我家是不想跟你家再有来往的。我家举世清流,书香门第,阿深从小又乖又听话,怎么到了你家就做出那种丑事来?他固有他的不是,可近朱者赤,也难免是听了旁人的拐带……”

秦子明不敢还嘴,只好应承,“我爹有我爹的罪过,我也有我的错处,这些我们都认,但是之远和我爹、他们是认真想要在一起的。我今儿来就是想问一问,弘文大哥他、他还生气么?”

“你问出这样的话来,我就该把你打出去!”简云泠气得站起身来,指着秦子明一个劲儿地抖,“拐的不是你家弟弟,坏的不是你家名声!我的亲弟弟被你们父子两个祸害得身败名裂还跟下了降头一样心甘情愿地给你们秦家传宗接代,你居然还敢问我大哥哥生不生气?你要我们简家怎么样才好?都逼死不成?”

“二妹妹!祖父的葬礼,你别多说了!”

林清怀上前要捂她的嘴,简云泠的力气却比他的大,还是嚷出了一句,“爷爷那是不知道这桩污糟事,他要是知道了,早该气死了,也活不到昨天!”

林清怀堵不住她的话,只好把秦子明往外推,走出老远走到院子里了,才停下脚步给他赔礼,“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又伤心过了头,何况这件事、弘文和她心里都还有个疙瘩,不是那么容易开解的。”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我知道,只是之远他常往家里来信,言语中多问及家中事务,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复。何况寰寰眼看着到了入学开蒙的年纪,翠娘教他识字读书,每每看着我和她喊爹娘,这、这可怎么解释好?所以我想着,要是弘文大哥能松口,我这里教寰寰,也能有个说法。”

林清怀知道他说的这些都是实情,旁的都好说,寰寰一日大似一日,若简云深和秦方淮一直挂着污名,他这一辈子也就要断送了。

因此他轻叹声气,“弘文那里我再多劝劝,只是他脾气倔,对阿深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多多包容吧。”

秦子明无话可说,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书信来交到了林清怀手上,“这是前不久我爹来的信,说是要给弘文大哥的,你、你看着办吧。”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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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祭了简老太爷的七七,九月初简云泠便和林清怀一道去了沧州。

简云深体弱不能出门,只好一大早就催着秦方淮去火车站接人,自己站在门槛上张望,远远望见车来了,捧着肚子就迎着走过去。

秦方淮看见他连声让年副官停车,还没停稳就打开车门跳下去,拖着只跛脚上前扶住了他。

“不是让你在屋里呆着?谁让你出来了!”

他板着脸语声严厉,简云深便被他凶得有些委屈,“我哪里就动也不能动了?不过是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秦方淮受不了简云深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只好放软了语气,把人搂进怀里哄道,“入秋了,外面冷,乖一点好不好?”

简云深哪顾得上他,推开他就跑到了车边,先下车的是圆滚滚的寰寰。这小家伙快两岁了,才将将比简云深的膝盖高。翠娘也是怕他冻着,给他裹了许多厚衣服,叫他看上去像个毛茸茸的小团子。

他仰着脸儿看简云深,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睁得溜圆,淡淡的眉毛拧在一起,仿佛在认真地回忆自己在哪里见过面前这个又哭又笑的人。简云深挺着肚子不方便蹲,就只好弯腰摸了摸他的头,“寰寰……”

话一出口,他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寰寰被他吓了一跳,回身要找简云泠,“姑姑!”

刚下车的简云泠忙把他抱了起来,然后指着简云深告诉他,“这是你阿爹。”

寰寰嘴里哼哧哼哧,瞪着两只腿往简云泠怀里拱,脸蛋儿也埋进了简云泠的肩窝不肯见人。林清怀见简云深面露失落之色,拉过他的手轻轻一握,“都快两年了,孩子不认识你也是常理,血浓于水,慢慢来。”

简云深眼里噙着泪水,点了点头,然后才看向简云泠,颤着声儿喊了一声,“二姐姐……”

简云泠仿佛还不知要怎么面对他,只应了一声就冷冷淡淡地转过了脸去。秦方淮本不打算打扰他们骨肉相见,可见状又怕简云深伤心,忙上前来打圆场,“别在外面站着了,回屋说吧,阿深特意让人做了你们爱吃的。”

一顿饭吃完没说几句话,简云深又揉着额头说乏累,秦方淮只好扶他躺到床上,又往他腰下塞了几个枕头,亲自端着药盏喂他喝药。

黑黢黢的药汁看着就让人觉得舌头发苦,好不容易喝进去,登时又弯腰吐了一半到痰盂里。简云深整个人呕得像是冬天风中的破树叶,脸色苍白不见血色,软软倚在秦方淮的怀里,连说话的气息都虚了。

“我身子弱,叫你们担心了,还劳烦你们跑这一趟……”

别说简云泠是他亲姐姐,哪怕是林清怀看着都紧紧皱着眉,“别说这些没用的,医生到底怎么说,怎么怀个孩子把自己弄成这样?”

简云深摇着头不说话,半晌才把气顺过来,问道,“大哥哥还好吗?还有爷爷,我走时听说爷爷病了,如今可好了?是我不孝不能侍奉,爷爷不会怪我吧?”

他问简云治倒还好,一问到老太爷,简云泠便没忍住红了眼眶。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不敢开口,只好把这棘手的问题丢给了林清怀。林清怀微微笑着,“好,都好,爷爷知道我们来看你,特特叫我们带上了家里做的鸡汁汤包。在外面这么多年,一定馋了吧。”

简云深破涕为笑,回想起从前那味道,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轻轻叹声气。

“我倒是想吃,可我现在实在是吃不下油腻的东西,晚上你们热了吃吧,不用管我了。”

他说着看向了乖乖坐在简云泠怀里的寰寰,朝他伸出了手,“好乖乖,让阿爹抱抱。”

寰寰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脑子也聪明,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知道要怎么说怎么做。他被简云泠抱到了床上,搂着简云深的胳膊就钻进了他的臂弯里,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阿爹。”

简云深揉着他软软的头发,咧嘴笑了起来,“胖成这样,看来你哥哥和嫂嫂把你照顾得很好。”

寰寰握着简云深的手指玩,嘴里嘟嘟哝哝的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在家这会儿都该被翠娘哄着睡午觉了,简云深身上的那股子薄荷苦香又是他极熟悉极爱亲近的味道,因此往他怀里一窝就犯起困来。

简云深有意宠着他,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压低了声音说话。谁晓得年副官的军靴嗒嗒嗒地踩着又重又快的步子闯了进来,“司令!”

秦方淮狠狠瞪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这才压了嗓子,“快回指挥部!”

他跑得脸通红,满头是汗,一边说话一边气都喘不匀,秦方淮立刻就知道是前线出了事。他慌忙起身帮简云深掖了掖被角,语速飞快地叮嘱,“我过去了,你累了就休息,千万别强撑着。晚上的药已经熬上了,记得要喝。”

“去吧,晚上回不来托人说一声,我好给你们送些吃的。”

秦方淮应了一声,旁的一句话也没留就慌忙离开。简云深一直望着他直到望不见了才把目光收回来,眉头紧蹙,“最近又不太平,隔三差五的就有急报,他忙起来一连好几天都不能归家,辛苦得很。你们好不容易来这一趟,我又是这样的身子,只怕不能好好招待你们了。”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简云泠和林清怀经常看《扬子报》上常登的消息,说东倭退回东北大本营之后休憩整顿,如今不仅军资充裕,又和别国谈了合作,势头大盛,眼看着就要反扑回华北。秦方淮虽然退下了前线战场,可挂着一个总司令的名号,难免要把这些事都担起来。

“一家子骨肉,什么招待不招待的,我们来就是为了照顾你。”

林清怀心里沉沉往下坠,只是见简云深不高兴了他也不能露出忧色雪上加霜,忙笑着替他开解,“跟你说个乐子,先前报上写秦司令受了伤,你大哥哥气得把报纸都撕了,骂了他好一会儿。可到晚上我都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他却又突然说梦话似的开口,说:秦司令要是不能再打仗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南京了。他呀,嘴硬心软,倒把我吓一跳。”

简云深听了果然笑起来,笑完之后凝了嘴角,低头去看安睡的寰寰,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蛋,柔声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只怕、要让大哥哥失望了。”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有了简云泠和林清怀的照顾,简云深看着是精神不少,虽然药还是没停,可脸上多了些血色,也时常能陪寰寰在四合院附近溜溜弯。

之前翠娘就说,儿肖母,女肖父,寰寰果然和他是一样的绵软乖巧性子。小小年纪便十分体贴懂事,自己在小巷子里跑着玩闹还知道停下来问问简云深要不要休息。简云深便是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看到这小团子一脸天真担忧的模样,也都能全忘到九霄云外去。

那天家门口正好赶集场,热热闹闹的摆了不少小摊子,简云深怕寰寰太小被人摸瞎子摸了去,特意带他去一边僻静的地方玩耍。谁晓得不赶巧,正好遇上有人在办丧事,白棚子搭着,院里头传来哀乐和呜呜咽咽的哭声。

简云深常听有年纪的老人说小孩子的眼睛干净,容易撞上脏东西,他怕寰寰受惊,便招手喊他家去。寰寰正在兴头上,听简云深喊还有些不高兴,脏兮兮的小手牵着简云深的手,仰着脸软软糯糯地央求,“阿爹,再多玩一会儿嘛。”

简云深低头拿帕子帮他擦手,一边道,“乖乖,别吵着人家办白事,回家阿爹陪你在院子里玩捉迷藏好不好?”

寰寰眨着眼睛问,“什么叫白事呀?”

简云深被他问得一愣,原想着他年纪小,这些事还用不着知道。可转念又一想,他既然是秦方淮的儿子,那以后也要像秦方淮一样当个大英雄,生老病死的事,教给他也好。

“白事就是人死了以后,大家过来送一送他。”

“哦……”寰寰又拧起了眉毛,“听不懂诶。”

他这小大人一般的模样和秦方淮活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简云深不禁轻笑出声,摸着他软软的头发,耐心给他解释,“就是说有个人要永远永远离开了,可他舍不得自己的亲朋好友,所以就让大家聚在一起,好让他再多看一眼。”

“那他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吗?”

寰寰有些着急,拉简云深的手都用力了许多,简云深点头,“是呀。”

“那、那……”寰寰一下子红了眼眶,豆大的眼泪划过脸颊淌进他咧着的嘴里,抽抽噎噎地问,“那寰寰、寰寰是不是再也看不到太爷爷了?”

“什么?”简云深一愣,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冷结成冰,“什么太爷爷?”

他握着寰寰的肩膀,语气着急又严厉,“你说太爷爷怎么了?”

“太爷爷、太爷爷也被送走了!哇——”

简云深呼吸一滞,脸色蓦地变得苍白,眼神已然呆了,只能木木地重复寰寰的话。

声音打着颤,活像是被卷入风里的树叶子,“太爷爷、被送走了?”

“阿爹……”寰寰见他这样,吓得整个人儿像只缩了尾巴的小鸡崽子。

简云深的五脏六腑被刀子搅碎似的疼,终于没撑住跌坐在地上。寰寰从未见简云深这副模样,慌忙要拉他起来,可他毕竟还是个小娃娃,哪里能拉得动,只好蹬着小短腿转身往家跑。

“姑姑!二姑姑!”

简云泠和林清怀得了消息赶过来,脸色一个赛似一个的忧急,把简云深扶起来的时候地上已经多了一瘫暗红的血迹。

“见血了!”

简云泠惊呼一声,简云深方才惊醒,顿觉下腹剧痛,像是有人在拿钝锯子割裂似的。

他捂着肚子,额头泌出了汗来,咬着牙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却终究还是受不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个字,“疼……”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简云深受惊急产,按着秦方淮先前的嘱咐被送进了医院。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孩子在高高隆起的肚子里打着滚,不知道是他的小拳头还是小脚丫,隔上四五息就在从里往外撑起一个小山包,薄薄的肚皮上现出青筋,可知孩子害怕得厉害。简云深满头尽是豆大的汗水,一手抱着自己的肚子安抚里边的小东西,一手死死捉着简云泠的腕子,眼睛瞪得老大,里边隐隐泛起血红。

“爷爷、爷爷怎么了?”

简云泠拿着热帕子的手一顿,“你怎么知道……”

她话一出口便又戛然而止,可简云深的瞳孔蓦地放大几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和汗水一起浸湿了他的鬓发。

“爷爷……”他咧嘴哭了起来,失去至亲的痛苦要比分娩之痛还要再痛上千倍万倍,甚至让他忘了自己还躺在产床上,肚子里还有个即将出生的小娃娃。

他哭得止不住,胸口一起一伏,牵扯着肚子也仿佛活了过来,剧烈收缩着。呼吸越发的急促,叫他脸色苍白,活像是要背过气去,他手死死攥着床单,呜咽的哭声中掺杂了一声痛吟。娃娃被吓到了,一个劲儿地翻滚踢闹,疼得简云深的身体都不由得像拧麻花一样扭动起来。在这痛楚之下,他他几乎失去了神识,下意识地只想把这附上骨髓的疼痛从身上甩开。

“阿深!阿深!”简云泠眼见着他身下雪白的床单被染得血红,眼泪也直往下掉。她扑过去抱住了简云深不让他乱动,“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爷爷!”简云深抱着简云泠,剧痛之下他像溺水之人,将简云泠当做了唯一的浮木,盼着能救救自己。

“爷爷,我疼——”

“阿深,爷爷也念着你、记挂着你,你一定不可以有事!”

简云泠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又只好强忍着,声音里也带了哭腔。幸好林清怀赶了过来,他是个男人,力气要比简云泠大得多,慌忙把简云深按到了床上。

“现在哪里是你可以胡闹的时候?快快躺好!”

“二姐姐,嫂哥哥……”简云深哭得几近断气,他瘫软在床上,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二人,“我没有爷爷了,我没有爷爷了……”

林清怀听他这样几乎撕心裂肺的哭喊,又想起简老太爷在世时对他的诸般好,也不由红了眼眶。可如今简云深早产本就危险,再这么让他闹下去,失了生产的力气,只怕是要一尸两命。他收拾了情绪握住简云深不安地手,“你要是今天死在这儿,你就连个头也不能给爷爷磕了,爷爷去时一直喊着你的名字,阿深,你忍心吗?”

简云深呜呜咽咽,终是合上了眼睛,只是泪水依旧止不住。耐下心中悲痛,几次深呼吸他才将自己的气息稳住,腹中的疼痛这便又席卷而来,让他攥着床单的手指蓦地绷紧,要把那层薄薄的布料扯碎似的。好容易捱过去,他才睁眼看向林清怀,“医生、医生呢……”

“说是今儿前线下来的人多,暂时不得空,没事,不怕的。”林清怀坐到了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估摸着时间还长,已经让人去通知秦司令了,他很快就来。”

原本腹中的疼痛稍歇,简云深才能喘上一口气,谁知一听了林清怀这话,他又挣扎着要起身,“不、不要!”

他这蓦地一用力,惊扰了孩子,小东西不安分地又踢了他一脚,把将将才抬起半截身子的简云深又踢得断力。他腰间一酸痛,摔到床上,肚子绞痛着要被撑破一般。

简云深额头青筋暴起,却还是抓着林清怀的手,咬着牙道,“别去找他……”

简云泠心中着急,拔高了声音,“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他?”

简云深无力说话,只能仰着脸儿在枕上摇着头,过了约莫一分多钟,孩子安静下来,他才急喘了几声,哑着嗓子道,“前线有战事,他、他走不开,别叫他分心,不要……”

“胡闹!凭他前线有什么事,你这儿也人命关天呐!”

简云深眼神都疼得涣散,嘴唇干裂失了血色,却依旧拉着林清怀的手不肯放。他整个人像是一团棉花,软趴趴地垮了神,疼到极致却连抓床单的力气都没了。气息微弱,语声毫无波澜,说上几个字就要停下来换上一口气,显见地是累极了。孩子还在闹,可他已经提不起精神来应付。身下似有暖流汩汩流出,不知是血水还是羊水,在腿间洇开,黏腻一片,又微微凉的,实在是不好受。

可他这里再不好受,也是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的,秦方淮来了也替不了他的疼,又是何必?

简云深双手轻轻覆上肚子,感受里边那个不懂事的小东西不安的心跳。

他开了口,是说给简云泠他们听,也像是在安抚他的孩子。

“我们两人、只是两人的命,他、他要是来了,那是千万人的命……家、家国大义……”

他勉力勾起嘴角,“秦方淮……”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覆上未干泪痕,又添一层的悲戚,“他是秦方淮……”

马革裹尸英雄事,人生归处一青山。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阿深……”林清怀语声哽咽。

简云深却闭上了眼,他腾出一只手覆上肚子,“哪、哪怕是、剖开我的肚子,也要让我的宁宁活下来……”

秦永宁,山河永固,寰宇安宁。

简云深哭得连说话都含糊不清,他强忍着痛楚急喘几声,终是耐不住疼哭叫起来。身体的疼痛愈演愈烈,仿佛要把他整个人从中劈开,声音也越发的凄厉,落在耳朵里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

他哭着对林清怀说:秦方淮,我恐怕是要对不起他了……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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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不会的,不许胡说,不会有事的……”

林清怀一边帮简云深擦汗,一边安慰他。可在这种情况下,再怎么真心的安慰都显得苍白单薄,林清怀手里的帕子又已经被他的冷汗和泪水给浸得湿透,自己也不由得红了圈眼眶。

“阿深,你一定要坚强一点,想想秦司令,想想寰寰,他们都不能没有你的……”

简云深一直都在想,秦方淮和寰寰的脸不断在他眼前浮现,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想再多看他们几眼,或许他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身体酸胀疼痛,肚子里面的娃娃像是被憋闷得久了,拼着命要撑破他的身体。可产道没有开全,孩子的努力对简云深来说就是反反复复的折磨,下身仿佛要被撕裂了,血液淌下,瞬息温凉。

简云深的神识渐渐模糊,就像是笼了一层黑云在脑子里。越发浓重的云雾遮挡住了他赖以支撑的秦方淮和寰寰,他想要伸手拨开,再多看一看他们,手却重得像是灌了铅,怎么都抬不起来。

“正、正岳……”

简云深合了眼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变作了一缕缠绕在他指尖的流光,任他如何想要握紧,却依旧只能看着它们缓缓流逝。

他撑不住了,非常非常累,累到极致,连疼痛都麻木了。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远,他就像是被抛下了布满荆棘的深渊,然后又沉沉坠入更深的、没有尽头的黑洞。

简云深有那么一点后悔,后悔没有让秦方淮过来,不然的话,他还能再多看他一眼,和他好好告个别。

“正岳……”

他颤抖着嘴唇,虚弱到连呻吟声都是低低的,气息微弱,连他自己都有些听不清。

眼泪往下淌着,眼睛也酸涩得难受,“嫂哥哥……你、你代我告诉他、我……我不后悔……”

林清怀声音里带了哭腔,“阿深,你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

简云深几乎是用了他最后的力气摇了头,“不、不用了,剖、剖开我的肚子、让宁宁活下来……”

“阿深……”

“阿深——”

秦方淮的声音未落,抢救室的门就被猛地撞开,他像是一阵风闯了进来,拉开林清怀就蹲过去捉住了简云深的手。这一路赶来,一条跛腿早就疼得像骨头裂开一样,可他也全然顾不得了,只能一声一声地喊着简云深的名字,好不容易才把他从黑暗里又拉了回来。

“正岳……”

“我在,我在呢,不怕啊,乖乖,我陪着你呢。”

“正岳……”简云深单单是被秦方淮握着手,就像是重新有力量注入到他的身体里一样。他睁大了眼睛要把秦方淮看个清楚,生怕眼前的这一个又是随时会破碎的幻影。

“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简云深咧了嘴,眼泪就顺着嘴角流进了嘴里,洇开一缕咸涩。

“好疼啊,夫君,我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你疼,对不起,阿深,对不起。”

秦方淮捧着他的脸在他嘴角重重印了一个吻,尝到他的泪水,仿佛才能感同身受到他万分之一的痛苦。

他抬起头,煞神一样地狠狠瞪着医生,“我提早跟医院打招呼就是不想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况!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成这样!”

“这、”医生被他骤然暴怒的声音吓得直打磕巴,爆发出来的信息素刀子一样割在身上,让他们腿软得直发抖,“预、预产期还没到,我们也不知道少君会急产、这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不想听借口!”秦方淮厉声打断了他的解释,“给我想办法,我要你们立刻想出办法来!”

两个医生面面相觑,简云深的血流得实在是太多了,他们谁也不敢耽搁,只好硬着头皮道,“要么只能用西洋的法子,剖开肚子和宫腔,把孩子取出来再缝上。”

剖腹产是前几年才在西洋兴起的,国内还没有几个剖腹生产的例子,一是因为能做手术的医生不多,二是因为愿意把坤泽送上手术台供旁的乾元盯着隐秘之处看的人更少。

秦方淮沉了脸,一边的简云泠也摇了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好……”

“二妹妹!”

林清怀忙拉住了简云泠不让她说话,他是个受过教育的人,还稍微明白些事理。眼看秦方淮不发话,连忙劝道,“司令,如今不比从前了,这是救命的事,别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世俗之见害了阿深的命啊!”

秦方淮嘴唇抿得如同利刃,越发用力地握着简云深的手,再看向医生的时候目光如炬,烫得灼人,一字一顿,字字都是威胁,“你们有把握吗?万一要是因为你们的手术失误害了他,我一定让你们这一辈子都干不了这一行。”

“我们这里有个医生是留过洋的,他一定有把握!”

秦方淮听了这话,阴沉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许,扭头去抚摸简云深早已湿了又干无数次的头发,语气温柔得像是吹开桃花的春风,“不怕,我陪着你,你和宁宁,你们都要好好的。”

“嗯。”简云深合了眼,深吸了一口气,朝他露出了一个如同阳光下的轻絮一般明媚的笑来。

“有你在,我不怕。”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农历九月二十三,简云深生下了一个女孩儿,起名叫做秦永宁。

他失血过多,麻醉药药效过了还因为身体虚弱多睡了大半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寰寰垫着小短腿趴在床边看他,一双眼睛泪汪汪的肿得像是两个大核桃。

“阿、阿爹!”寰寰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眼睛,确定了简云深是真的醒了之后才转身朝一边睡着的秦方淮嚷道,“爹!阿爹醒了!”

秦方淮本来就是小憩,一听到这声立刻就清醒过来围到了简云深边上,这向来坚毅的东北汉子不曾开口就红了眼眶,颤着声问了他一句,“还疼吗?”

简云深喉咙火烧似的难受,发不出声音来,就只好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渴。”

秦方淮忙给他倒了杯温水,扶他坐起来小口小口地给他喂了进去,然后才把他抱进怀里用力一搂,“你吓死我了……”

简云深依在他胸前,长长叹了声气,冲他讨好一笑,“我没事的,就是有点饿,能不能吃个肉包子?”

“还想着吃!”秦方淮一看他这笑登时就板起脸来,手指狠狠戳了他的额头,“我账还没跟你算!”

“人家刚给你生了娃娃,算什么账?”简云深委委屈屈地勾起了他的袖子,“不生气了嘛,好不好?”

他把秦方淮吃得透,知道这么一撒娇秦方淮就一定拿他没辙。可这一次,秦方淮却是真生了气,捉住他作怪的手把它们端端正正地平放在膝盖上,一字一顿地问他,“为什么不让人去通知我?”

简云深就猜到秦方淮要为了这个生气,连忙低了头乖乖认错,“生个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忙着呢……”

“那也没有你要紧!”秦方淮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一股浓浓的后怕之情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没过来,你该怎么办?简云深你想过吗?!”

秦方淮听了简云泠他们的话,当时就恨不得把简云深摇醒再拿鞭子狠狠抽他一顿,叫他自以为是,任意妄为!可是真看他这么单薄苍白地睡在病床上,心疼懊悔便又要胜过气恼千万倍。

受惊急产,胎位不正,宫口未开,血流不止……秦方淮都不敢去深想,一想就浑身发冷。

“天底下不是只有我一个将军,可我只有一个你!我真的不需要你这么懂事!”

简云深眸光一颤,秦方淮的话像是一阵风吹进了他心里,叫他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一年上海的月色。垂下眼睫,眼神便也如同月亮一般无二的温柔。

手还被他握着,简云深的身体稍稍前倾,伏到了秦方淮的肩上,在他耳畔发出轻轻一声叹。

“我呀,一点儿都不贪心,背朝家国面朝我这回事,这辈子有过一次就够了。那年上海,你抱着我去医院……正岳,我那时候就想,值了。”

“阿深……”

秦方淮眼眶一热,刚想捧着他的脸好好亲一亲他,就听简云泠轻轻一咳嗽,打扰了这一瞬的温情。

简云深蓦地红了脸,慌忙把秦方淮推远了些,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宁宁呢?”

“寰寰跑去找我说你醒了,我猜你肯定要看孩子,谁晓得……”她眼睛往秦方淮身上一溜,抿嘴笑了笑,“谁晓得我这一片好心,倒是误了人的好事。”

“二姐姐!”简云深手轻轻攥了拳,似羞似恼,却又不好发作,只能说要抱宁宁,好把这一页揭过去。

简云泠知道他脸皮薄,也不再闹他,抱着孩子走过去,好好地把宁宁交到了简云深怀里。

简云深抱起正安睡的宁宁,往她粉嘟嘟的小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然后便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

在简云深很小的时候,他就总想着要一个小妹妹,奈何他出生不久爹爹便去世了,阿爹孀居多年也没了,这个愿望也就落了空。后来怀了寰寰,寰寰在他肚里安静得不行,他就以为是个小姑娘,结果又是个带把的,还失落了好一阵。幸好寰寰是个乖巧温顺的性子,略略弥补了简云深心里的遗憾。

如今家里真添了这么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女孩儿,简云深简直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秦方淮也喜欢女儿,说男孩大多淘气,还要操心他们成家立业,生了就是一辈子的债,总有生不完的气。倒不如女孩儿来得清静,不过娇养长大,再帮着挑个合适的夫婿,如此便算圆满。

简云深便笑他,说他挑女婿要是像带兵一样严格,只怕他们的女儿一辈子都嫁不出去,还不如生个儿子。

简云泠和林清怀都是要当家操持家务的人,自然不能在沧州久待,看着简云深出院之后就回了南京,伺候月子的事便交给了何小曼。

当初何小曼的月子是简云深照顾的,一个月不晓得被灌了多少碗鸡汤下去。她是个记仇的,一直记到现在,加上简云深流了太多的血,每天还要多加一碗猪肝。简云深这才知道当日何小曼的苦楚,也就轮到他来讨饶。

不过何小曼陪伴也有好处,她是个嘴巴闲不住、又最爱凑热闹的性子,总能从犄角旮旯里摸出些好玩的事来说给简云深听。因此虽则他月子里下不了床、出不了门,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无聊。

这天下了一场绵绵的秋雨,屋子里摆着的留声机里正咿咿呀呀唱着戏,何小曼一边摇着宁宁的小摇篮一边跟简云深说着闲话。这一聊便聊到了南京城的戏班子。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简云深望着窗外的雨丝,不由发出一声叹惋来,“可惜南京城戏最好的朱老板如今早已封嗓,你是无缘得见了。”

“朱彩衣朱老板?”何小曼愣了一愣,一咋舌,“他岂止是封嗓,昨儿报纸上还说他自缢身亡了……”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自、自缢?!怎么会!”

简云深一着急,被呛得咳嗽起来,何小曼慌忙给他递了块帕子,“怎么回事?难道那朱老板是你的故交?”

简云深也顾不上自己,只抓着何小曼的手腕子问,“他、他……报纸呢?给我看看!”

何小曼拿了报纸来,那上边除了一则讣告并没有别的内容,连平日里最喜欢这些梨园风月事的文化人都不曾拿这件事来做文章,可见这背后必然藏着隐情。

晚上秦方淮从指挥部回到家中,一进屋就抱起了摇床里的宁宁亲了又亲,“让爹看看宝宝又长胖没有?”

宁宁原本是睡着的,被秦方淮的胡渣蹭醒却也不哭,朝着秦方淮咧嘴笑开了两个小梨涡。简云深瞧着便有些吃味,“亏她还是我生的,我一抱就哭,偏和你亲近。”

“闺女儿可不就该亲爹爹,你怎不说寰寰总爱黏着你?”秦方淮抱着宁宁坐到了床沿,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简云深的脸蛋,眉毛一皱,“宁宁长得这么快,怎么你不长肉?”

简云深一把打落了他的手,“别闹,我有事问你。”

秦方淮见他板脸正色,也不再玩笑,好好把宁宁安放到摇床里又掖好了被角,这才问,“怎么了?”

“朱彩衣的事,你可知道?”

秦方淮一愣,好一会儿才讪讪笑着,“谁嘴巴这么快告诉你了?肯定是小曼吧,回头我得……”

“别打岔!”简云深一句话把跑远了的秦方淮又扯了回来,抱住了他的胳膊,“他不是在咱们家做工吗?为什么好好的……”他眼眶一红,语声哽咽起来,“为什么呀?”

秦方淮忙把他搂进怀里好一顿安抚,“好了好了,不哭了,这事我也不是有意瞒你,只是你怀孕辛苦,我不想让你徒生烦恼。”

原来当日简云深他们走得急,不曾安顿好朱彩衣,是后来才被秦子明接去了秦公馆。谁知就惹恼了陈汝成的正室夫人周向暖,周向暖向来不喜陈汝成外边的那些莺莺燕燕,对朱彩衣尤其是厌恶至极。

从前碍着陈汝成的面子不敢明着朝他下手,后来陈汝成渐渐疏远他了,她才抢走了他的孩子,要人把他赶出南京城。

陈汝成倒是怜悯他不想做得太绝,奈何周家势大,他日后倚仗的地方还多,就只好由着周向暖去做事。结果朱彩衣也是个又倔又硬的脾气,越是要把他赶走,他就越要像杂草一样长在南京。周家不许人雇他做正经活计,他便做了暗娼。

而秦子明把他接回家去,那就是明着跟周家作对。要是秦方淮在家还好说,可秦子明也是做生意的,周家想要给他使绊子一使一个准。朱彩衣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眼看秦子明几次吃亏,便主动请辞,离开了秦公馆。

简云深听了这话,狠狠捶了秦方淮好几下,“你怎么不告诉我?是我答应他让他以后过得安稳体面的,结果你们父子就由着他自生自灭?他要怎么看我?他如今、如今……他肯定恨死我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告诉你了,你又能怎么办呢?再说了,朱彩衣是个好面子的人,你让他腆着脸给人添麻烦,那还不如杀了他。”

秦方淮也不还手,就由着简云深撒气,等简云深自己冷静下来了才抱着他揉了揉他的脑袋。简云深揪着他的军装领子,伏在他肩头抽泣了好一会儿,然后猛然从他方才的话里捕捉到另一件事。

“你说、他的孩子被抢走了?”

秦方淮眸色微微一黯,好半晌才点了头。

朱彩衣没听陈汝成的话去堕胎,一个人把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孩。周向暖不许陈汝成纳妾,膝下却又只有两个女儿,为着这个儿子,陈汝成动了让朱彩衣进门的心思。周向暖知道之后,就带着人去了医院。

那是个雨天,南京城的夏末大多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一旦下起雨来便是雨珠如豆大,像是要把攒了几天的雨水一次倾覆到人间似的。阴沉沉的天上堆着墨云,狂风吹打着院子里的梧桐,哗啦啦的仿佛要散架。

周向暖抱走了孩子,生产不过三天的朱彩衣几乎是从床上滚到了地上。身上没有力气,便一路连滚带爬,一直追到了院子里。瓢泼大雨把他整个人浇得湿透,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噗通跪倒在雨地里求周向暖把孩子留给他。

他把他这辈子所有卑微的话都说完了,周向暖却只是站在佣人替她撑着的伞下告诉他:你一个被人睡烂了的戏子,凭什么养大总统的儿子?

朱彩衣当时心里想,要不是他这个戏子被人睡烂了,陈汝成未必就能坐到大总统的位置。可是他没敢说出口,他揪着周向暖的旗袍裙摆,说的是:大总统还会有孩子的,他不会稀罕一个戏子的孩子。

周向暖却只是把他的手踢开,声音像是冬日屋檐下的冰凌,冷漠尖锐,“想靠着肚子爬进豪门也得思量思量自己配不配,以后别说他是你的孩子,你也别妄想当他的阿爹,糟蹋了他的出身,你担待不起。”

朱彩衣只觉得可笑,明明是陈汝成让他怀的孩子,怎么就成了他要糟蹋孩子的出身呢?

他跪在雨里,凄声笑了起来,喃喃唤着陈汝成的名字。

“陈永济……”

泪水温热,雨水冰凉,顺着脸颊淌下,如同他珍藏在心尖十年的情爱,冷暖自知。

“陈永济!我要见陈永济!是他负我!”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朱彩衣说想见陈汝成,周向暖自然不会同意。所以他再见到陈汝成是在秦方淮那边和东倭僵持不下的时候。

东倭虽然和别国达成了合盟,可战线拉得太长又始终不能攻下,士兵们水土不服不说,军心渐渐地也有了颓势。所以东倭那边便越过摆明了要不死不休的秦方淮,直接和南京方面约定和谈。

和谈的内容很简单,签一个《东北条约》,将东三省划作东倭的领土,从此东倭不再南下,两国休战。陈汝成本来就是主和不主战,当初为了不让秦方淮北上,不仅默许了东倭的暗杀,甚至还爆出了他的私事丑闻。

如今秦方淮和东倭杠得国内经济萧条,他就更加害怕,成日不得安宁。东倭要和谈,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而这几个来和谈的使者不知道是听了哪里的话,提到曾经的第一名伶朱彩衣唱的好,想听他唱上一曲。

陈汝成为此犯了难。从前两人蜜里调油的时候,朱彩衣就常依在他怀里说家国寸土不可相让,他知道朱彩衣是个极其清傲有骨气的性格,让他给东倭人唱戏是万万不能够的。

因此他不敢跟他说实话,只是派了人去接他到陈公馆,说是孩子生了病,让他去看一看。

朱彩衣原本是打定了主意和陈汝成恩断义绝,再不见他的面。可那个出生三日便从他身边被抢走的孩子始终是他的软肋,能让他弯下骄傲了一辈子的脊梁。

陈公馆一切如旧,和朱彩衣当年在这儿做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最多也就是花园里他喜欢的玫瑰花换成了周向暖喜欢的蔷薇,然而秋日里花朵枯萎,看上去都是一般的萧索。

三岁的陈洲恩正被几个老妈妈陪着捉知了玩,已经入了秋,知了也都不像夏天那般活泼,蔫蔫的一粘一个准。这孩子穿着最昂贵不过的衬衫西裤小皮鞋,领口还缀了一个红色的蝴蝶结,看上去有模有样的,活脱脱一个西洋小绅士。

他肉嘟嘟的走路还不稳,知了被剪了翅膀扔在地上,他便一步三晃地追着往前哒哒跑。后面跟着的老妈妈也亦步亦趋,生怕小少爷有个闪失,他们要被开罪。

朱彩衣不敢过去,只站得远远的看他,目不转睛,要把这三年里缺了的一道给补上似的。陈洲恩的脚步就像是软软地踩在了他的心上,让他这个笑起来一向三分真七分假的人也不由得像春水融化一般把笑意融进了眸子里。

他站在一棵梧桐树旁,陈洲恩追在一只蹦跶着的知了后,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一个不小心便跌了跟头。朱彩衣心一紧,连忙上前几步弯腰把他扶了起来。这小娃娃就仰起脸来呆呆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和陈汝成一模一样,透着一股子狡黠,一看就知道以后定然也是个聪明人。

“陈洲恩……”朱彩衣捧起他又圆又软的脸蛋,不由轻轻唤起这个名字,指腹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去了脸上的灰土。

千言万语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让他隐隐有些喘不上气。

“恩恩……”

“哇——”

陈洲恩像是被吓到了,突然咧嘴哭了起来,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滚落,浸湿了他的衣裳。他挣扎着把蹲着的朱彩衣推倒在地,转身就朝刚赶过来的周向暖跑去,一头栽进了她怀里。

“妈妈!哇——”

周向暖溺爱陈洲恩,慌忙低头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哄劝,抬头想要训斥下人,却一眼望见了已经站起来的朱彩衣。她眼中慈爱尽退,顿时多了几分防备,还有满满的轻蔑和敌意,“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朱彩衣理了情绪,朝周向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那你怕我说什么呢?”

周向暖冷哼了一声,一副不愿与他计较的模样,“先生在楼上书房等着你,去吧。”

“不必,我发过誓,和他死生不见,无事我便回去了。”

他一面说一面掸去身上的灰转身要走,却实在忍不住多看了陈洲恩一眼。他眼神变得柔软起来,动了动嘴唇,几番犹豫之下终于还是开了口,“我、我能不能、抱抱他……”

周向暖是不愿意的,这些年没能把朱彩衣赶出南京她已然十分的不快,如今他居然还堂而皇之地进了这陈公馆的门。虽说是为了解陈汝成的燃眉之急,可他二人毕竟曾经那样恩爱,万一陈汝成念起他的好来,那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周向暖一想到这些就恨得咬牙切齿,怀里的小家伙和她心意相通,在朱彩衣伸手要抱的时候就拼命往她怀里钻,小短腿蹬得尤其厉害,大哭地喊道,“不要!我不要别人抱!”

朱彩衣心蓦地一痛,面上却不显,只是讪讪缩回了手,笑容凄惶无力,“算了,那我走了。”

周向暖没有拦他,因为她已经看见了陈汝成往这边走来。他抓住了朱彩衣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人拽进了屋子里。

朱彩衣几番推脱挣扎,奈何面前的人是个身强体壮的乾元,最后还是被他推进了书房。陈汝成手脚利索,把人往软皮沙发上一扔转身就把门给关上了。再回头去看,朱彩衣已经端坐好,朝他轻笑一声,漂亮的眼睛里边亮晶晶的。

“十六岁那年,你也是这样把我拐进书房,强要了我的身子。”

他歪了脑袋,脸上还是笑着的,语气却陡然变得冰冷。

“陈永济,你的厚颜无耻,一如当年。”

楼主:君慕云遥  时间:2020-06-11 01:5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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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君慕云遥

字数:162939

帖子分类:十小世

发表时间:2019-10-26 06:31:00

更新时间:2020-06-11 01:5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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