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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东涯龙吟

楼主:alice影  时间:2020-10-02 10:54:13
鸬鹚秀士(7)

“诸位,我们快到三山岛了。”裴鱼儿一手划着桨,一手指着前方的小岛说道,“骆秀士的鸬鹚洲就靠在三山岛的东南边。”

三山岛是太湖七十二峰中的一座,山岛一大二小,与鼋头渚一衣带水,隔湖相望。当年圣上在把鼋头渚赐给澄王的时候,顺带着也把这座岛给了澄王。和鼋头渚一样,三山岛上也是被大片的树林覆盖,原来岛上只有几十户渔民居住着,后来此岛成了澄王的私岛,但澄王并没有让那些渔民搬离,他让那些渔民继续居住,还让他们帮忙看护小岛。

“小兄弟,我们这是要登岛吗?”靳照眼看小船离三山岛越来越近,对面的岛上有一座木码头,旁边泊了两条乌蓬渔船,又近了点,可以看到有两个渔民正坐在树荫底下歇息。

裴鱼儿摇头道:“鸬鹚洲现在三山岛的东南,但并非紧靠岸边,我们绕着岛岸线走水路去鸬鹚洲,不必上岛。”

靳照颔首,点了点头,“有劳小兄弟了。”

绕岸而行时,湖上的风渐渐大起来,千顷水波在烈阳下灼灼翻滚。他们往东去,恰是逆风行舟,裴鱼儿既要转变方向,又要奋力前行,划桨时需要花上大力气,通红的脸上热汗如雨,一桨划过接着一桨,丝毫不得停顿,否则便要顺波后退。

船小人多,逆行的风浪大,划桨的又只这一个小兄弟,船上的几人看裴鱼儿划得吃力,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蒙翦坐在船的右侧,靠近船舷,行舟时激起的风浪有时还会溅到他的衣袖。他是武将出身,任凭船身摇晃得有多厉害,半边衣袖被溅得有多湿,依然坐如铜钟,面不改色。只是他趁大家不注意之时,将右掌伸移至船舷外,暗暗在掌心下方凝聚一股螺旋内力,暗中助了裴鱼儿一把。

裴鱼儿专注划桨,方才水中的木桨划动时少了很多阻力,只道是风势有所缓和。船上其他人除了蒙夫人,没有人注意到蒙翦的暗中相助。如此三番,小船便成功改了方向,来到了三山岛的东岸。

“那个是不是就是鸬鹚洲了?”谢溯兴奋地在船尾上跳起来,指着不远处一小片圆形洲渚,那小洲离三山岛不过十来丈,水边栖了一大群鸬鹚,洲上植有许多株矮树,层层叠叠的绿枝后依稀可以看见有间小小木屋,“是了,肯定是!”

“谢公子莫激动。”裴鱼儿道,“公子说的没错,那个就是鸬鹚洲了。骆秀士行踪缥缈,能登上他鸬鹚洲的人并不多,几位也算是有缘人了。”

“能建造一座有房有树住得了人的浮岛,骆秀士确实有能耐。”靳照眼看离目标越来越近,心里却越发地紧张,暗自对自己说道,“找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真想赶紧知道答案。阿姐,花大哥,孙大哥……”

“那是什么?”坐在前头一直闷声不吭的石牙猛然坐直了身子,伸手指着前方惊呼道。

众人都被这声音弄得一阵惊楞,定睛望去,只见前面东南方向有几团烟雾从水里冲天而上,像极了湖水灼烧,冒起滚滚浓烟,那灰白色的烟雾在空中随风急速旋转飘荡开来,好似几株巨大无比的花朵在迅速生长绽开,花儿的顶端越升越高,十丈,二十丈,简直是要冲到云霄去。

船上的客人们都看得惊呆了,个个伸长了脖子,视线从湖面抬移到上空,眼睛眨都不敢眨,“那是什么?是湖里有东西着火了吗?”靳照道。

“水里怎么可能会着火?”蒙夫人渐渐冷静下来,“据我所知,太湖底下是没有火山的,腾不起这等烟雾来。”

“鱼儿兄弟,鱼儿兄弟!”谢溯此刻也把神缓过来了,静了静思绪,心想太湖上的事问裴鱼儿这个长期生活在太湖的人最清楚,只是这会儿的裴鱼儿好像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震惊,就连手里一直划动的木桨都快停了下来,“裴兄弟,你再不使劲划,这船就要被浪打回到鼋头渚去了!”

“啊!”裴鱼儿一怔,立即会意,却用桨用力拨了拨湖水,将船头又往东面调转过去,湖上越来越大的东风将几个人的衣服吹得呼啦啦响。过了半晌,裴鱼儿才气喘呵呵地解释道:“那不是烟雾,那是成千上万,不不不,是好几百万只,不不不,是数不清个头的湖蚋!”

湖蚋!那是什么?船上的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见多识广、博闻强识的蒙夫人说道:“是不是长在水里一种蚊虫?”

“对对对,和蚊子差不多。”裴鱼儿连声道,“也和蚊子一样会吸人血。”

蒙翦转过头来问他的夫人,“我们那里从来没有过这种乌压压一片的蚊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蒙夫人抿嘴一笑,“以前在老师书房里的一本书上看到过,不过能亲眼见到这样的盛况,真是难得。”
楼主:alice影  时间:2020-10-02 10:54:13
“夫人可别说这是什么盛况,”裴鱼儿叫道,“这湖蚋产卵,光是远远看到就让人心惊,我们这艘小船若是一头冲进那团烟雾里去,就跟跌进吸血蝙蝠洞没差别了,身上非被吸走几大碗血不可,而且还会被叮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我从小在太湖边长大,听老人们说遇上湖蚋产卵不是好兆头,湖上捕鱼的渔夫,来往的商船,但凡遇到这种事情躲都来不及呢!今天给我们遇上了,诸位尊客和小的今年绝对会遇上灾祸。”

“去去去,”谢溯一脸不屑地啐道,“你说的什么鬼话,本公子就不信遇上太湖的湖蚋产卵就要今年倒大霉。”

裴鱼儿本想再辩几声,但迎面的风越来越大,手里的木桨越来越难划,遂吞咽了几口唾沫,还是把话憋回了肚子里。

“我记得这种小东西产卵后就会死去。”蒙夫人望着那几根歪着转动的参天巨柱,一头连湖,一头通天,好似上古神话中连接天地的不周山天柱,且比起半刻前他们看到的更加浩大,叹道,“晦朔都不知的小生物,竟然也能活得如此轰轰烈烈,短短一生就是为了这次华丽的生命绽放。”

“夫人快别感慨了,”薛杨指指天上,本想示意过了正中的太阳,可是大群大群的湖蚋俨然有遮天蔽日之势,连三伏天炽热无比的太阳都要隐没在它们背后,“现在午时都过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去鸬鹚洲。”

蒙翦握了握夫人的手,道:“杨儿说的对,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得赶紧的。”

海月听觉灵敏,问大家道:“你们听到了吗?嗡嗡轰轰的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啊!”裴鱼儿冷汗热汗交加,双臂并用,划桨吃力得都快没了知觉。

谢溯伸臂两掌一拍,手心里便多了几只被拍扁的死湖蚋,黑乎乎的几个小点贴在他手掌上,没有血迹,但看得他直恶心,一面俯身在水里胡乱洗了洗手,一面叫道:“裴鱼儿,快划船!吃人的蚊子飞过来了!”

裴鱼儿本来就已经划船划得很努力了,听到谢溯的催促,心里又是焦急又是叫苦连连的。

“你这样太慢了。”蒙翦眼看湖蚋的烟雾旋柱越转越大,几朵蘑菇云像是要把天穹都撑破了一样,刚才薛杨说午时已过的时候,他也渐渐有些心急了。

“夫君……”看见坐在身旁的丈夫站起身,虽在颠簸的湖上,但是他两脚却站得稳如磐石,蒙夫人仰着脸凝视他,欲言又止,“你这是要……”

“我们没多少时间了,这个时候我们也别为难这位小兄弟了,我来助他一臂之力。”说着,蒙翦目光如炬,颔首时将胸中的气一沉,右掌抬起凝聚内力。凝聚的掌力未使出前无色无形,别说是不会武功的谢溯,就连海月和靳照,也紧张起来,都想一睹这位神秘的白发将军的实力。其实若是他们坐在另一侧旁边,便可看到将军掌下的湖水停止了翻滚,正一圈一圈地旋转起来,螺旋之力越来越快速,中间形成的水洞不仅将周围的泡沫都吞了进去,就连三寸长的小白条也逃不脱这股吞噬的力量。

蒙翦的这一掌可不比前面那一掌的小试牛刀,这一次,他用出了七分内力。掌力擦着水面推出,激起千层浪花,也顺势加快了小船航行的速度。他这是单侧的发力,正好可以使小船转变船头方向,远离湖蚋的巨大旋柱。

“这是不是就叫乘风破浪?”船前船后激起一连串雪白浪花,谢溯盘坐在船尾,不顾打上甲板的湖水浸湿自己的衣衫,迎着风浪畅快大笑。就连海月和靳照,也是又惊又喜,暗暗赞叹。

一掌之后,蒙翦并未坐下,只说道:“别停下!”裴鱼儿一怔,才知这是在与他说话,忙继续划桨,他本是太湖边的渔家子弟,后来才在鼋头渚当差,虽然跟着王管事见过一些世面,但像蒙翦这样一出掌就抵得上他划一炷香的木桨的,还是头一回,心想这真是太神奇了。

速度慢下来后,蒙翦又出掌助小船加速航行,后来两次他两掌并用,不再让小船改变方向,只是加快向鸬鹚洲驶去。

湖蚋的旋柱离他们越来越远,海月趴在船舷上,发现水里多了一片星星点点的黑色在飘荡。她没声张,知道这应该就是湖蚋产卵后死去的母体。正如蒙夫人所言,这是多么短暂的小生命,朝生暮死,却能活得如此壮丽!

鸬鹚洲已近在咫尺,按照现在的这个速度,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他们就能到了。靳照目视前方,头一个觉察到不对劲,脱口道:“骆秀士这是要走了吗?”原来鸬鹚洲周围是有一群鸬鹚在戏水捕鱼,可是眼下上百只黑鸬鹚全部聚集在一侧,像是在齐齐划水,拖动整个浮岛慢慢移动。

“将军,那穷秀才想要跑!”薛杨性急,忙站起来大呼道,由于动作有点过猛,使得手中的那只雪顶朱雀吃不住痛叫了起来。
楼主:alice影  时间:2020-10-02 10:54:13
“你就是骆秀士?”谢溯问道。

“对,我就是。”骆秀士眼睛一闭一阖,淡淡笑道。

不仅谢溯震惊哑然,海月、靳照亦是觉得不可置信,按照传闻中的描述,骆秀士应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即使养生得道,也不应像他这样年轻。眼前这位文士眉清目秀,笑的时候脸上不显一丝皱纹,头上更是不见一丝华发,除了举止间透着一股老诚,其面目丝毫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人。

“好久不见了。”蒙翦开口道。

骆秀士躬身敛容,朝着白发夫妇又是一揖,“将军,夫人。”

蒙翦负手站立,昂首道:“请我们进去坐坐吧!”

“是。”骆秀士低了头,领客人穿过小桃林。

谢溯跟在后面,挨着海月悄声道:“原来他们几个认识?这骆秀士既然能耐那么大,怎么见了这三个像是奴才见了主子一样。”

海月把他靠得太近的脑袋一手推开,低声斥道:“在别人家地盘上别乱嚼舌根。”

骆秀士的这间木屋显然是一个人居住的地方,没有太多讲究,屋子不大,没有会客的厅堂,卧室和书房是相连的,看这家具陈设或许主人压根就没有分卧室与书房,四壁全是木架,架子上堆满了书籍卷宗,最底层的还是成卷的竹简。

屋内只有一张低矮的木案,骆秀士道:“屋内简陋,还请几位将就一下。我就一个人居住,连招待几位的杯碗都没有。”虽是致歉,但他脸上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和惭愧,只是很平常地在说一个事实罢了。天下间找骆秀士询问解惑的何止他们几个,难道对之前来的人,他也是这么招待的?谢溯不禁想到今天早上来这里的晁轸之。

蒙翦道:“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来喝茶的。”

骆秀士道:“是,我知道。我掐算着过日子,想想公子也该派人来找我了。”

“哈,你还知道!”薛杨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几案上,“既然知道我们来,那就赶快把东西拿出来。当年公子好心救了你一命,你却居心叵测拿了公子的青鱼宝戒,在这太湖上装了这么多年神仙!”

骆秀士道:“多年未见,薛兄的脾气一点都没变。”

又是他们那位“公子”,若是那位公子十几年前救过骆秀士一命,那他现在岂不是也该有四十岁了。谢溯再次犯疑起来,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他敢打赌,这位蒙将军绝对没有在当今朝廷任职,那位公子也绝对不会是某位王公贵族。刚才薛杨口中提到的青鱼宝戒,谢溯不由自主地瞄向骆秀士的双手,只见他左手中指上真的带着一枚泛着银光的戒指,那戒指模样奇特,上面的鱼鳞和鱼鳍纹理清晰异常,像是一条弯了个背的青鱼。但这戒指更神奇的是,旁人只要多看上两眼,就会觉得晕眩,能看到戒指的三重叠影。

薛杨哼了一身,冷笑道:“少拉近乎,谁和你称兄道弟?”

“杨儿,不得无礼。”蒙翦道,但他的炯炯目光气势更盛,全部定在骆秀士身上,只等着他的回答。

骆秀士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笑年轻气盛的薛杨,“也对,薛兄深得公子信任,不然公子当年怎么会轻易将青鱼宝戒借到你手里用?”

显然这句话戳到了薛杨的痛处,身未动,一巴掌将木案拍了个震山响,“你……”但到底没把满腔怒火转化成语言骂出口。

骆秀士笑意盈盈,扫了一眼海月和靳照,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才道:“我当初拿了不该拿的东西,现在物主都到面前了,没有不还的道理。只是这里还有专门而来的客人,还请将军和夫人宽限片刻,等我回了这两位客人,定把青鱼宝戒双手奉上。”

没等蒙翦开口,蒙夫人抢先道:“你既有未了的事情没办,那就赶紧办。我们虽时间紧迫,但还等得及你回答这几位客人的问题。”说完,暗中抚了抚蒙翦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头。

骆秀士见蒙翦不再多话,便知他同意了自己的请求,拱手道:“多谢将军、夫人体谅。”

这间屋子实在太小,此刻即使容得下他们几个,但也太过拥挤,而且一般人询问的问题都回是比较私人的,不想让别人听见。骆秀士对此了然,提议去到屋外。其实想问问题的只是海月和靳照,两人本想相互谦让一番,却不料骆秀士直接先请了靳照到屋外的桃树旁,踏出门槛前,请海月稍作等待。

“靳当家想问的可是三个人的下落?”到了屋外,骆秀士也不等寒暄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道。
楼主:alice影  时间:2020-10-02 10:54:13
鸬鹚秀士(9)

靳照没想到骆秀士会如此直截了当,当即拱手道:“是,当年家姐阿漱与花不坠大侠、四方山庄的孙阳冕大侠一同失踪,至今已有十载。这些年在下四处打听寻找,可还是一无所获,还请骆秀士为在下指点迷津。”

骆秀士摸着青鱼宝戒的纹理,目视浮岛上空远处的茫茫烟雾,“一切从源头找。从哪里开始,就往哪里寻找。”

“源头?”靳照揣测这两个字的意思,心头仍是疑惑,欲要继续问,骆秀士便说道:“你,阿漱,还有你们的小妹月儿原本是流落的孤儿,花不坠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剑客,孙阳冕是四方山庄司天部的首徒,是四方山庄的继承人。你仔细回想一下,你们几位可曾经一起做过什么大事?”

大事?靳照心头猛然划过一道闪电,勾勒出内心千万道纵横,但还是忍着没有说出口。骆秀士微微一笑,继续道:“镜花水月村确实是一块人间乐土,和我年轻时到过的另一个地方很相似。可你们建镜花水月村的本钱是从哪里来的,令姐与花、孙两位侠士可曾对什么放不下……”

“好了,在下知道了。”靳照打断骆秀士接下来的话,极力控制因激动而颤抖不止的双臂,“在下知道秀士您所说的源头是什么了,多谢秀士解开在下多年的困惑。”说完,艰难地抬起两臂拱了拱手。

“靳大哥,你问完了!”谢溯背靠书架,看靳照进屋,忙问道。

屋子里人多,光线也不充足,靳照微微低着头,正好将面容隐在昏暗的阴影里,“问完了。”

“二当家。”石牙跟久了靳照,觉察出他的异样。

“没事。”靳照强颜堆了个笑,“我要问的事情在骆秀士那儿找到了眉目。”

“海月姑娘,下一个该你问了!”骆秀士在屋外高声叫道。

“海月岛主。”骆秀士站在枝叶浓密的桃树旁向其拱手作揖。周围的桃树都没有他的身量高,而此时太阳高悬,树荫只能遮到他的胸口,一张清秀俊美的脸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像是洒上了一片金辉。

海月道:“秀士不愧是秀士,自我来到中土,还不曾将身份告诉过他人。您是头一位知道我身份的。”

骆秀士道:“该知道的总会知道,即使龙吟岛偏安于东海,嫌少与中土之人打交道,但既然岛主来了这中土,有些事情总是掩不住的,就像你背上的这把海听龙吟,一旦你用到它,就别想再隐瞒你龙吟岛主的身份。”

海月反手摸了摸琴套,自今天出门,这把琴就一直未离开她身,就连在鼋头渚用午饭时,也不曾交于别人看管,道:“我来中土的原因很简单,只是为了找敝岛失落已久的一件圣物,不想与任何人为敌。”

“贵岛的龙鳞在中土流转了二十多年,早年在影阁的鱼里屠手里当兵刃用,后来鱼里屠退隐江湖不再打打杀杀,前些时候他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追杀,把这件宝物给丢失了。”骆秀士悠悠道,说话的语气像是在与人聊家常。

海月却急急道:“对,我来您这儿就是想知道是什么人抢走了鱼里屠手里的龙鳞,原来鱼里屠都答应了将龙鳞还给我龙吟岛,可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后来那场杀人劫掠的事情。”

“龙鳞在你龙吟岛是供在听潮阁里的圣物,神圣不可侵犯,但是在中土在江湖人眼里,它就是一件削铁如泥的利器,鱼里屠当年用它纵横江湖,致使鱼鳞刀名震江湖。如今有人看到这件神兵在它的主人手里失去了作用,便想得到手,为此甚至不惜杀人。”

“龙鳞不是用来杀人的!”海月急言辩道,说完后看到骆秀士嘴角似在讥笑,低了头沉默下来,琢磨着他说的每字每句,“您是说他们抢走龙鳞,不,抢走鱼鳞刀,是为了得到这件兵刃?”

骆秀士笑了笑,点点头,“不错。在这江湖上,有些大人物不喜欢亲自卧刀杀人,但他们喜欢收藏宝刀名剑,就像有些达官显贵喜欢收藏珍贵的古董一样。”

“还请秀士告诉海月收藏龙鳞的是哪位大人物。”海月道。

骆秀士移动了一下脚步的方位,正好侧对着海月,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又忍不住抚摸左手中指上戒指,从青鱼的鱼头到鱼身,再到鱼尾,感受这件跟了他十五年的宝物的每一个细节。

久没听到回应,海月又道:“秀士?”

骆秀士闷声一笑,复又一叹,“我的话从来不会说太透,只会给来客指明一个方向。海月岛主,请恕骆某就说到这里了。”

海月咬了咬唇,说没有一点失望是不可能的,但还是对骆秀士感激道:“海月知道了,多谢秀士指点。”

移步时,骆秀士叫住海月,“罢了,作为骆某此生最后一次给人解惑,骆某再给姑娘提个醒。”
楼主:alice影  时间:2020-10-02 10:54:13
海月以为他会说明夺走龙鳞的人是谁,满心欢喜,却只见其呆呆地望着远处天空越来越稀疏的湖蚋说道:“岛主知道吗?如此大批量的湖蚋产卵虽壮观得振人心魄,却并不多见。我上次见到还是十五年前,那一年的秋天,我和几个同窗进京赶考……”说到此处,骆秀士一顿,话锋一转道:“生活在太湖边的人都知道,看见湖蚋产卵不是好兆头,看见的人在这一年当中必会遇大灾。”

“送我们来的小兄弟也这么说。”

“姑娘,在不久的将来,你会遇见一个人,一个非常重要、毕生难以忘怀的人。”

海月本来满心期待着骆秀士会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却没想到得来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楞了半晌。骆秀士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好笑,“好了,岛主,你问的问题我回答完了。后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面对海月回屋的背影,骆秀士喃喃轻叹,“一个会给你喜给你悲的人。如果不出意外,你们很快就会遇上。”

海月回屋后,迎来的是谢溯的一番殷勤探问。海月没怎么听进去,只一个劲儿地点了点头,“嗯,骆秀士回答我话了。”

“这二位的事情办完了,也该解决我们之间的事情了。”薛杨向一脚踏进门的骆秀士说道。

骆秀士用手拂了拂自己的左肩,一只通体碧绿的毛毛虫掉了下来,落到地上的时候,还能蠕动,他也不去管它,只说道:“确实该解决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蒙翦环顾了屋里各人,眼神在谢溯、靳照等人脸上稍稍停落了一会儿。靳照立即会意,给了石牙一个示意,又道:“谢兄、海月姑娘、鱼儿小兄弟,我们先出去吧!”

谢溯虽然对这座浮岛满心好奇,但此刻站在门前,低头看了一眼满地绿草,平视了那些长不高的桃树,又抬头望了一眼火辣辣的太阳,心想这会儿应该快到未时了,正是最热的时候,到日头底下流汗就是受罪,真的很想辩驳几声,想着你们办你们的事情,我们不看不听不就行了。

靳照道:“我看这浮岛有趣,正想到处走走。”踏出门槛时不忘重重地拉了一把谢溯的衣袖,力气大到把人拽出来。

他们几个出去时,骆秀士提醒他们在岛上参观可以,但不要到边缘行走,很容易一脚踩空跌到水里去。这座浮岛遍地都是水生植物,一岁一枯荣,这么多年积了厚厚的一层,但是每年到了夏天,那些水生植物就会疯长,尤其是在浮岛的边缘繁殖得更是厉害。鸬鹚个小重量轻,尚且能在上面站住脚,人就不行了,以前就有不听劝的来客在岸边落水过。

“他们走了。”蒙翦望着出去的人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桃树林里看不见了身影,“其实事情很简单,我们就是来要回青鱼宝戒的,别的什么都不计较。这件宝物本来就不属于你,当初落到你手里也是万分之一的巧合。”

让骆秀士欣慰的是,这位铁面将军说话还是很客气的,没有薛杨的嘲讽和冷言冷语。这么多年,依旧不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骆秀士见对方客气有礼,他自然也就更加直接坦荡。越过屋里的三人,骆秀士径直到左边那墙书架前,在中层的一个格子里取出一方木盒,那木盒说不上精美,就简简单单的一个四方盒子,周身连个花纹都没有,里面除了一层绒布,空无一物。骆秀士当着蒙氏夫妇和薛杨的面,取下手上的戒指,放入盒中。骆秀士笑道:“宝戒奉还,我也解脱了。秀士已去,何参再生。”

蒙翦指着案上木盒,对薛杨道:“拿着,你弄丢的,你亲自拿回去交给公子。”

薛杨取了桌上木盒,放入衣襟前不忘打开来再次验收了一遍。骆秀士对他的行为淡淡一笑。

蒙夫人自幼好读书,她在狭小的木屋里转了一圈,像是在欣赏一个巨大的宝库。“夫人对骆某写的东西感兴趣?”骆秀士问道。

蒙夫人随手在书架上拣了一本,一开始只觉得整本书皱巴巴,并没有察觉异样,“是很感兴趣。”当她翻开书页看到上面的模糊不堪的字迹后,一对柳眉拧到了一处,“这是怎么回事?像是在水里泡过。”

骆秀士也随手挑出一本放在掌上,翻了两页后解释道:“两年前,太湖连降暴雨,下了整整一个月,我这鸬鹚洲差点都快被淹了。这些书在那次暴雨中全部都遭过殃。夫人您若是想看,把这些书都搬回去骆某也没有意见。”

蒙夫人道:“残章片段,误人子弟。”说着将手里的书放回了原处。

他们急着回去,准备把同坐一条船的人都唤回来,再一起乘船回鼋头渚。

谢溯急冲冲跑进屋说道,“骆秀士,您这儿有空余的小船或是木筏吗?能不能借用一下?”
楼主:alice影  时间:2020-10-02 10:54:13
鸬鹚秀士(10)
屋里的人俱是一惊,不明白谢溯借船要做什么用,紧接着,见靳照和海月等人在他后面施施然地进来。骆秀士问道:“不知谢公子借船有何用?”

“您先说您有没有船!”谢溯急得说出来的话都显得有点语无伦次,“我知道蒙先生他们急着回去,可是我现在不能回去,我要驾船去湖上。”

骆秀士等人仍是不解,于是把目光转向靳照和海月。靳照表情严肃,“太湖上出状况了,各位可走出去瞧瞧。”

“湖上起大雾了。”海月道。

屋里的人立即鱼贯而出,来到外面,惊觉于今天的太湖太过奇异诡谲。他们来的路上遇见了数十年难得一遇的湖蚋产卵,如今这漫天大雾更是来得诡异,像是一下子从水底蒸腾而起的,风一起,雾气流动,将整个太湖笼罩得严严密密。半柱香之前,还是蓝天白云,阳光炽热,现在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有角声和鼓声。”骆秀士一面观察大雾,一面侧耳细听,“是打仗所用的号角和战鼓,从南边太湖上传来的!”

靳照往前踱了两步,站到骆秀士身旁,“我们也听到了,肯定是晁将军的战船和太湖水盗相遇了。”

“来得还真快。”骆秀士捻着袖角,低语喃喃,接着又朗声道,“湖上的战事一触即发,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打起来了,各位还是趁早乘船回鼋头渚!”

“这么大的雾,在湖上连方向都很难辨清楚。”要取的东西已经到手,蒙翦等人的任务已经完成,就等着回去,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意外,“我们不能再等了。”

蒙夫人对骆秀士道:“走之前,能不能向你讨点东西?”

骆秀士道:“夫人请说。”

“湖上起雾,视线肯定不好,我想在你这鸬鹚洲上砍一棵桃树当火把用。”

骆秀士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夫人果真是足智多谋,不过比起火把,骆某有更好的可以送给夫人。”他转身回了一趟木屋,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巴掌大的罗盘,“这罗盘可以指示南北,驾舟航行的时候,用它了解方位再好不过。”

蒙夫人接过罗盘,欣喜中不忘连连称谢。这罗盘是稀有的重阳木做的,旁人不知道的是,这还是已故罗经大师班衡赠给骆秀士的,也是这位大师生前制作的最后一个罗盘,与普通罗盘不同的是,上面的二十四山刻画得尤为浓重。蒙夫人手捧罗盘,只见盘内指针细如牛毛,盘一动,它就左右转动不停,但一停下来,它的指针也会随之渐渐停止转动,指向一个固定的方向。“可我还是想带走你的一棵桃树。”蒙夫人满脸堆笑,出其不意地说道。

“好。”骆秀士今天格外爽快,还难得地大方,“这样吧,除了罗盘,桃树,骆某再送您一样礼物。骆某的那些书虽然大部分都浸湿过无法再看,但后来又写了三卷,今日一并送给夫人,也算是送给知己有缘人。”其实他是深知蒙夫人虽贵为将军夫人,但同时也是百里丘老先生的学生,与她那位穷经皓首的老师一样,她也入了那一道。

蒙夫人本就遗憾那么多的书卷全部毁了太过可惜,听他这么一言,更是大喜过望。

他们乘的船太小,因此蒙翦特地选了一棵小树,未用刀斧,直接连根拔起。没想到这课桃树虽矮小,根系却很长,末端扎到了水里,那一段比一般扎在土里的更细更长,触摸起来黏糊糊的一团。桃树原来所在的位置空出一个深洞,向下望,能看见底下的湖水,像是一个细小的泉眼。

除了蒙氏夫妇和薛杨,靳照和石牙也准备登船返航,他们虽对殷甲军围剿太湖水盗很关心,但面对正规军人,靳照总会想起自己曾经的身份,年少时他们兄妹三人干过不少打家劫舍的事,虽然他们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劫富济贫,完全符合侠义之举,但还是不要和官府的人照面比较好。

海月对湖上的战事并无兴趣,她此次中土之行只为了寻找龙鳞,别的一概不管,但因之前与晁轸之见过一面,也算是相识,再加上谢溯执意要去湖上找晁轸之的船队,心里不免有些踌躇。怔忪间,不知何时,骆秀士来到她身后,悄声道:“海月岛主,若是想和谢公子一起去助晁将军一臂之力,你就去,不要犹豫。你命中注定会走这一趟。”

海月蓦然转过身,本想面对骆秀士,他人却已速速往后退了数步,俊秀苍白的脸上神色淡淡,像是刚才没有开过口一样。海月不禁皱眉,这时船上的靳照朝她和谢溯劝道:“谢兄,海月姑娘,你们两个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这大雾茫茫的,太危险了。”

谢溯给他一个安适宽慰的笑容,挥挥手道:“靳大哥,你们先走吧!带兵和水盗打起来的是我的一位好兄弟,我这人方向感好,从未迷过路,你放心吧!”

“那海月姑娘呢?”

海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我也去太湖上。我与晁将军也算是相识一场,而且我在东海长大,水性好,说不定真能帮上忙。”

靳照本想再劝几句,却听到薛杨在一旁小声嘀咕,催促裴鱼儿快开船,且看他俩心意已决,只能抱拳道:“那我们先走了,你们二位多加保重。”

小船离岸时,骆秀士最后说了一句,既然薛杨手里有只雪顶朱雀,这小东西是与鼋头渚上的那些同伴是通灵的,必要时刻完全可以派上用场。

雾太大,不一会儿,小船就伴着划桨声在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望着空无一物,唯有茫茫乳白大雾的太湖,骆秀士悠悠道:“谢公子,我这浮岛上可没有让你要的小船或是木筏。”

谢溯双目瞪得张口结舌,“没有小船、木筏,你为什么不早说,还欣欣然地看我们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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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秀士笑,本想再捉弄他几句,想想还是作罢,道:“我虽然没有小船,没有木筏,但是我可以划一方浮岛给两位。”见他俩满脸惊愕,于是又道:“你们都知道我这座鸬鹚洲上虽有屋有树,实际上底下并不着根于湖底,而是以上千根铁梨木作为基架的。”

谢溯和海月两人听得目瞪口呆,惊讶过后,又觉得能乘上浮岛游行于水上,实是一件人生难遇的奇事。海月还是怀疑割出一块浮岛来当木筏是否可行,脚下的水生植物经过十几年的枯荣沉积,累得恐怕有三四尺厚了,无论是用刀斧劈,还是用锯子锯,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情,而且她本人不使用刀剑兵刃,谢溯这个公子哥两手空空,这位骆秀士就算神通广大,也是一位文士,不像是用斧锯之人。

“这鸬鹚洲地皮这么厚,秀士您怎么划一块出来给我们?”谢溯踢着地上的水草问道。

“两位别急,我自有办法。”骆秀士给了他们一个自信十足的笑容,接着转身大跨步穿过桃林,往他自己的木屋走去。

谢溯和海月紧跟在后,想瞧瞧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没等他们两个进门,骆秀士就出来了,只见其左手拿着一个鼓形小瓷瓶,右手拿了一把锯子。

这样一位文弱书生,竟然在家里真藏了一把锯子!海月愕然。

骆秀士道:“我这鸬鹚洲种了不少桃树,有时候要给它们修修枝干,这才备了一把锯子。”

“那您这瓷瓶里装的是什么?”谢溯问道。

“绿矾。”

绿矾?听到这个词时,谢溯比海月看见锯子更为震惊,鸬鹚洲上竟然会有如此危险的东西!这东西只要一滴,就能把一张厚实的红木桌蚀穿一个洞来!

“你们跟我来。”骆秀士拿了这两样危险物,带他们在岛上踏步巡视。这座鸬鹚洲面积不大,半个时辰前阳光明媚,他们可以眺望到不远处的三山岛,这会儿就连两丈开外蹲了两只鸬鹚都不知道了,唯一感受得最清晰的恐怕就是波涛拍岸的声音。三个人最后在木屋左前侧的一块地方停下来。

“就这儿了。”骆秀士双脚在空心苋地皮上来回踩了好几次,像是在用脚丈量一方木筏的面积,“我的整座鸬鹚洲当初建造的时候,用了平衡之术。在这儿划掉一块应该不会影响整座浮岛。你们两个退后。”

谢溯和海月闻言照做,双双后退数步。骆秀士先将锯子放在一旁,然后打开瓷瓶上的盖子,将里面的液体一点一滴地洒在细密的水草茎叶上,一边洒,一边移动脚步,洒完最后一滴刚刚好。骆秀士让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再后退几步,他自己也带着斧子后退。三个人亲眼见到绿矾的滴液一寸一寸地往下渗透,所过之处,无论是青茎绿叶,还是腐烂多年的枯茎烂叶,都一并溶蚀成了渣滓灰烬。

骆秀士用旁边一根之前被砍下来的桃木枝戳进腐蚀凹陷的那条沟壑,这也是他自己头一次丈量这座浮岛现在的厚度。“差不多了,刚才倒的溶液不多,估计把木基上面的那层蚀掉了七八,我都快戳到下面的铁梨木了。”

让谢溯没想到的是,锯木头这种事会轮到自己头上。骆秀士一脸认真地将锯子递到他手里时,说道:“这儿就你年轻力壮,难道要我这个长辈或是海月姑娘这样一个姑娘家锯木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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鸬鹚秀士(11)

谢溯不想在海月面前失了男子气概,但对骆秀士那张比自己还白皙清秀的脸极为看不惯,心里啐骂了他无数遍,接过锯子时向他翻了一个大白眼。谢溯半跪在那道被腐蚀的界线与水岸的相交处,把锯子深入水中,探寻下面的木基,木基在水里,他干脆就趴下来,拿着锯子开始锯。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骆秀士道,“谢公子注意安全,海月姑娘你也多看着点。”

铁梨木比一般的木头坚硬,而且在水里不易腐烂。幸好骆秀士的这把锯子刀齿锋利,谢溯咬咬牙是能做得到的。当骆秀士折返回来时,手里又多了两根棍子,一长一短,短的那根是实木,比较细,长的那根其实不是棍子,是一根粗壮的毛竹。

谢溯锯断水下的一根木头后,趴着歇了一会儿,他一边喘着气,一边觉得自己落入了身后那个白面书生的陷进里。正当他准备继续努力时,骆秀士道:“谢公子,这侧的木头锯断后,麻烦你换另一侧去,先把那一侧的锯断。”

谢溯何时受过这样的使唤,没好气地问为什么。骆秀士解释得很简单,只说这样能快一点把那块浮岛割开来。“谢公子,你就照骆秀士说的做吧!他比我们都了解这座浮岛的结构。”海月看出谢溯的不情愿,遂温言劝道。

当另一侧水下的那块木头也锯断后,骆秀士道:“谢公子,你可以起来了,剩下的我来办。”

谢溯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心想这个书生还有点良心,正要把手里的锯子递过去,却听他道:“把锯子放地上吧!”

哑然中,谢溯随手将锯子一丢,和海月亲眼观看到这骆秀士如何以一根木棍在那道腐蚀出的界线里又戳又打又撬,从而将方才划出的浮岛割开来。犹豫太过神奇,谢溯和海月看到最后简直都忘了呼吸眨眼。

完全把那块浮岛割离后,骆秀士用木棍扎进浮岛地皮深处,不让它随波漂浮开去,“你们两个过去,小心点!”

跳过去前,谢溯问他是如何做到的。骆秀士抹了抹额头的汗珠,道:“建岛的木基架用的是卯榫结构,只要找到其中的关键点,就能把它们解构开。但外围的框架完全是实打实的,所以才有劳谢公子动手。你们还等什么?赶紧跳过去。”

划出的那方浮岛形状类似半圆形,大概有一丈的直径。谢溯和海月跳过去后,骆秀士将那根备好的竹篙递给他们,“我这边没有木桨,但用这根竹篙也一样。太湖的水位不高,你们用它足够了。”

“秀士请慢!”谢溯满脸堆着和善的笑容,一手持着竹篙,向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多谢秀士出手相助。”

“不客气,说起来你们二位是我鸬鹚洲的最后两个客人了。”骆秀士道。

“秀士,能再麻烦您一件事情吗?”谢溯脸上笑容比刚才更甚,丝毫没有一刻前想掐人的眼神,“您还有罗盘吗?放心,我们用完后会立即还回来的。”

“没有了。我就只有一个罗盘,送了蒙夫人,就送不了你们了。”

“那我们怎么办?”谢溯茸拉了半张脸,长声哀叹。

骆秀士觉得这个年轻人着实好笑,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公子,却还想逞能去帮他那位将军朋友,他去了不给将军添堵就已经不错了,若是运气差点不小心落到水盗手里,那惹的祸可就大了。就要与这最后的两位客人分别了,骆秀士有心戏谑道:“之前谢公子不是说自己记性好,方向感好,不会迷路的吗?既然如此,哪还用得着罗盘?”

那些话是用来让靳大哥放心的!谢溯心里愤懑,口里却语塞得不出一言。

“罗盘没有,照明用的火把可以给你们一根。”骆秀士接着道。

那根火把是现成的,骆秀士没有动手去砍他的桃树,点燃后递到他们手里,“就此别过了,两位多保重。”说完,猛蹬了一脚谢溯他们所站的那小块浮岛。

谢溯和海月被这一蹬弄得猝不及防。尤其是谢溯,两只手都没得空,一手火把一手竹篙,一个不稳,差点往前扑倒,幸亏海月拉了他一把才站稳。“火把给我,你来撑船。”说着,海月不客气地直接取过谢溯手里的火把。

谢溯用竹篙先试了试水位,才再撑了两下。直到上了这做小浮岛,面对眼前这片广阔得只能听到波涛声的茫茫大湖,谢溯才懊悔起来,除了想吃掉一斤的后悔药,不得不承认,他内心开始害怕了。“对不起,海月。”鸬鹚洲已然消失在了视线内,谢溯艰难地打破沉默。
楼主:alice影  时间:2020-10-02 10:54:13
“对不起什么?”海月盘坐下来,将背上的琴放到地上,手里举着火把,其实这根火把不能为他们照亮多少前方的路,“现在还没发生什么呢?”

“是我太鲁莽,太过一时冲动……”谢溯低着头,说得很小声,话音混着水波声成了断句。海月就背对着坐在他身前三步之遥,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回望了身后的鸬鹚洲多少次,不知道他有多么想返回鸬鹚洲。

“怕什么?既然到了这湖上,就不要害怕,不要懊悔。海上的风浪比这可要大的多,有一次我和其他人坐船出海,途中遇上了暴风雨,整条船倾斜得根本站不住脚,海水雨水全往船舱里灌,我们有的抓着桅杆,有的抓着甲板边缘,抓住一切能抓的,只要能让我们不掉到海里去。后来暴风雨过去了,大家九死一生地回到岛上,感觉像是重生一样。”

谢溯有满腔想说的话,但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回鸬鹚洲。”海月侧过头来,象征性地看了一眼谢溯,其实没看清多少他脸上的表情,但能想象得出他现在的纠结犹豫,可能鼻子眼睛眉毛都扭到一块儿去了,“你做事都这么半途而废的吗?之前靳大哥让你一起回鼋头渚,你一脸坚定地要留下来去找晁将军,现在面对前头的危险和未知,你又开始后悔?”

“我……”谢溯羞愧,好半晌才道,“我确实后悔了,尤其是带着你一个姑娘一起涉险。”

“别拿我当借口!”

“太湖这么大,没有罗盘,我们连方向都不知道,何谈找到晁大哥。”谢溯苦笑,“之前听到号角和鼓声,就知道肯定是晁大哥的水师遇上了水盗。当时是真的非常非常想去找晁大哥,想有什么帮忙的。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和晁大哥除了是从小认识的兄弟,而且还是拜在同一位老师门下的师兄弟。后来他弃文从武,一路做到殷将军的副将,我虽只比他小了五岁,却仍是无半点功名在身。”

身在豪门官宦之家,就算再潇洒自在,他对功名利禄怎会没有半分追求?海月微微一怔,轻叹,想起了他们刚到无锡时看见从身旁经过的殷甲军时,他眼中暗含的欣羡之色,还有在巧遇晁轸之时,他表露出的钦佩与崇敬之情。海月无声地笑了笑,道:“即使没有罗盘,你不是有找晁将军的法子了吗?”

“有找到晁大哥的法子?”谢溯愣住,眼观这座小小浮岛,除了一根火把和一根竹篙,他们什么都没有,“我哪里来的法子?”

“你的前面的话里明明提到了。”海月一顿,故意卖个关子,可谢溯还是不得领会,才指明道,“号角,鼓声。”

正巧这时,湖上又传来了这两种声音。谢溯恍然大悟,一扫先前颓丧,“对,我们来湖上是为了找晁大哥,殷甲军的号角和战鼓都是特制的,声音特别响亮,只要能听到声音,我们就一定能找得到晁大哥的战船!”

鸬鹚洲。骆秀士在谢溯和海月离开的岸边站了很久,自语道:“看来是不会返回了。”他原本也算着谢溯会不会中途折返,毕竟面对的是一片看不见路的茫茫大湖,中间还藏有危险的水盗,看来是他失策了,谢家的这位三公子没有他想象中的懦弱无能。

回木屋的路上,骆秀士摇头大笑,他从来都不是大方的人,可是他今天送出去多少东西?就连用来在太湖上航行的罗盘都送出去了。屋子里很暗,他点燃了案上的一小寸蜡烛,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左手的中指,指间空落落的,唯有一个戴久了戒指的印子。那枚神奇的宝戒终于还是还回去了,长叹声中,骆秀士拿出一面铜镜,烛光里,他看到了自己额头上的纹路,看到了鬓边的华发。连同那枚青鱼宝戒,他失去的是整个“骆秀士”的人生。

“秀士已去,何参归来。”骆何参用衣袖揩了揩铜镜,对着镜中的自己呢喃道。

冥冥中自有定数,再次叹息,他嘲笑自己,有什么好叹息的,有谁能像他这样两世为人,放下铜镜,站起来面对满屋子书架,这其中有诗书典籍,有史家笔录,有闲文杂谈,还有他自个儿写的一些东西。秀士既已离开,又何必留着这些。骆何参从书架上把书卷抽出来丢到地上,再用竹筐拖到水边,起先还有些不舍,一本一本地丢进水里,他觉得这个动作像极了在给骆秀士烧纸钱。书太多,到后来,直接倾筐而倒,如此数番,终于将满屋子的书卷全部销毁。

屋子里那张用来喝茶吃饭写字看书的木案被他踢到了角落里,由于搬书花掉了他太多力气,他在空荡荡的木屋里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地,闭上眼睛歇息。

睁开眼的刹那,骆何参才发觉刚才好像睡着了,不知辰光到了几时,只见外面的天色已暗。他休息够了,爬起来把收藏在墙角的一个大瓷罐小心翼翼的捧了出来,一路捧到屋外。这个瓷罐是双层的,里面装的全部是绿矾液体,是他两年前备下的。

几只鸬鹚嘴里夹着新捕到的鱼走过来,骆秀士抚摸它们身上湿漉漉的黑羽,道:“我要走了,真舍不得你们啊!”

这座岛上养着一百多只鸬鹚,骆何参不忍心把这群鸬鹚的栖息地毁掉,原本是想把整座浮岛划分成数块,既然这个世上再无骆秀士,那又何必要这座鸬鹚洲?但当他看到这群水鸟的时候,心软了。

“谢谢你们陪了我这么久,这块地方还是留给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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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角声(1)

天色已暗透,浓雾丝毫未散,把整条船笼得严严实实的。若不是晁轸之下令不能让任何一只船落单,否则在这样一片夜雾茫茫的大湖上,抬头不见星月,前方不见灯火,谁都会觉得自己像是在一条无边苦海行驶的孤舟里。

他们这边的号角与鼓声刚刚止住,但若是仔细听,仍可以听到有号角与鼓声从远处传来。晁轸之一身竹片盔甲,独自站在艨艟的甲板上。整条大船连同不远处的两条小船都是灯火通明,船上士兵一律着轻便的竹片盔甲,就连向来是红袍玄甲的殷甲军也换了装束。

“到几时了?”晁轸之精神饱满,神情自若,一手按刀,另一只手在身前轻轻扇动,让缥缈的雾气随掌风流动。

“回将军,刚过辰时。”

晁轸之收回戏玩的手,叹道:“才过辰时。看来今夜这太湖之上注定无人入眠。廖二爷现在怎么样了?”

“回将军……”

“多谢将军挂怀,廖某还好。”船舱里施施然走出一个穿麻衣裋褐的男子,因为身上有伤,他步子走得很慢,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上没什么血色。其实他还未到三十,只是近段时间发生的种种让他的身心一下子老了很多,脸上多了几分他那个年纪没有的沧桑。

晁轸之闻声忙转过身去扶他,“二爷您身体还未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得好。”说着,朝身边的士兵递了个眼色,让其搬只凳子过来。士兵搬来一只竹椅,将其放置在廖二爷身后。晁轸之不等他推谢,在他肩头轻轻一按,让他坐下。

“多谢将军。”廖二爷拱手道,刚才坐下时不小心牵动了左侧肋骨上的伤口,那是他身上被利器刺得最深的一处的伤口,但他只是咬了咬牙,没吭出声。

晁轸之在士兵搬来的一只凳子上坐下,将佩刀横于膝上,“今夜会很漫长,还请廖二爷多珍重。”受那么重的伤,身上被戳了十几刀,其中三刀在致命要害处,竟然还能活下来,这人是条汉子!此人虽是他要捉拿的太湖水盗中的一员,且是其中的头领人物,但对他的铮铮铁骨,晁轸之心里还是万分钦佩的。这回能否将其余水盗一举歼灭,此人是关键!

这还得谢谢骆秀士的帮助,说来这也是他晁轸之此番运气好,最初他并没有把骆秀士当回事,只是沈佑堂那老匹夫一再在他面前提起这位太湖上的神仙,他也是被剿匪的事情弄得一团乱麻,于是就当病急乱投医,没想到传闻中神通广大的骆秀士是那么年轻的一个俊秀书生,话不多,点到为止,一是建议他去鼋头渚拜访一下岛上的王管事,二是引他见了重伤的廖二爷。只此两件事,就已经让晁轸之无比感激。

“我知道。前面那么艰难的时候我都挺过来,将军放心,今夜我一定会撑到底的。还有,廖勇是有重罪在身的草莽,将军是朝廷命官,千万别再称呼什么二爷了,太折煞我了。”话到后面说的有些急了,廖勇捂住伤口咳嗽起来。

晁轸之站起来给他抚背顺气,等他平静下来后,温言道:“那我以后就直呼你姓名,廖勇。”

廖勇扯开嘴角笑了笑,后面再说话为了减少力气消耗,他特地说得很慢,“将军,我不明白,今夜您这是要唱的哪一出?”

晁轸之道:“你在这片太湖打滚了半辈子,就你现在看到听到的,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廖勇在竹椅里稍微动了动身子,想让自己坐得舒服点,他身上的很多处伤口都在慢慢结痂,有时候让他感到痒得难耐,这种感觉比疼痛更让人难受,身子向后靠去,椅背上竹条的冰凉让他的疼痒减轻不少。廖勇略想了一下,诚实地摇了摇头,因身有重伤缺少气血,说的时候速度很慢,“恕廖勇愚昧,看不出将军所思所想。天时地利人和,在这三样上,似乎将军都不占优势。先说天时地利,我那位四弟可是从小喝太湖的水,吃太湖的鱼虾长大的,他和我们兄弟几个一样,跟我们义父去过边上的每一个城镇,到过湖中的每一座小岛。即使是在晴空明朗的白天,将军对这片水域尚且不能全部了解,现在又是晚上又是大雾的,将军岂不是在一个自己本就不熟悉的地方,再给自己蒙上眼睛吗?”说到这里,廖勇停下来歇了口气。

晁轸之听得很认真,等了一会儿请他继续说。廖勇接着道:“再说人和,将军所有的水兵里有殷甲军,有太湖周边各府衙的官兵,听说您还向鼋头渚的王管事借了岛上的守卫,人虽多,却太杂。府衙的官兵和鼋头渚的守卫毕竟是借调来的,就算再磨合,也不会比自己的兵来得好管。可是廖正越那群人确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会儿将军带人去围剿他们,他们再有矛盾也会团结一致对外的。”

一个在水盗窝里摸爬滚打的人,能说出这些见解!晁轸之不禁神色微变,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起来,灯火的光在他的眼睛里闪烁跳跃,但是他的眼神却聚集在廖勇身上,好久都没再说话。

廖勇原本被这种温和中不乏锐利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转念一想,便猜出其中缘由,“将军不必如此惊讶,这些都是我从说书先生那里学来的。我们这种粗人,大字不识几个,哪会去看什么兵书?以前义父在的时候,逢年过节,喜欢带我们几个上岸到茶馆酒肆里听说书听评弹。那时候他老人家最爱听的就是苏州顺兴茶楼里吴瞎子说的三国故事,还有福来酒楼里丁家父女的评弹。”忆起往昔温情,廖勇情不自禁地微笑,似是冬日里忽然出现的阳光静静地洒在他冰冷苍白的脸上。

晁轸之默默地点了点头,锐利的眼神再次变得柔和,对他的这份见识表示欣赏,而且既然这位太湖水盗的二当家猜不出他的意图,那廖正越肯定也想不到。
楼主:alice影  时间:2020-10-02 10:54:13
这时,船上的士兵吹起了号角,打起了战鼓,紧接着,旁边的两艘小船上也响起了号角与鼓声,然后是左右两侧相隔百丈的小船上也响起了声音,再然后……就像是打仗时的烽火台,只要点燃一处就会让整条防线上的烽火台全部燃起来。号角洪亮,鼓点利落急促,声音穿透无尽的黑夜与浓雾,响彻在整个太湖之上。

晁轸之站起来,望着头顶的桅杆和帆,命令将船往前进发。无论大船小船,每条船上都配了罗盘和太湖地图,每个士兵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廖勇从鸬鹚洲到达这条船上,由于身体累便先小睡了一会儿,等他醒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整片太湖才刚刚大雾弥漫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也是在时候,晁轸之下令开船,吹角奏鼓。廖勇没有数也没有心思数,像这样相同的场面到现在为止重复了多少回。

一刻后,船上的号角与鼓声才停止,然后又是由这艘首将所在的艨艟为起点,向两边发出停角息鼓的讯息。周围平静下来后,廖勇才鼓起勇气问晁轸之的真正意图。

晁轸之对身边的一个士兵嘱咐了一些事,士兵走后,他看着重重的船帆被拉起,船只迎着风向着既定的方向行驶后,他才在那只凳子上重新落了座,自信地一笑,“这叫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这样的回答干净利落,言简意赅。廖勇没有饱读过兵法史籍,但他曾经在茶楼里听过项羽垓下之围的故事,没想到今日能亲眼见到有人用此计谋来围剿水盗,再看看这满湖的大雾,浓得化不开的如墨夜色,不由地对这位将军肃然起敬。

而此时的晁轸之见廖勇沉默,以为他没明白其中含义,可他不想对这个曾经的水盗头子再多做作解释,却意外听他开口道:“将军这一步一步的,接下来是不是逼廖正越这条蛇自己出来?”

晁轸之一愣,旋即大笑着拍了拍膝上的佩刀刀鞘,伸出一个大拇指来,“廖二爷,不错!”心里对这个重伤的水盗头子再一次刮目相看,钦佩和欣赏之情更多了几分。

廖勇被夸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几声来掩饰尴尬。

湖上风大,船行驶得很快,士兵们算着水上的航程,在前进了一段距离后把帆落下来。

廖勇原是出来透透气的,没想到和晁轸之聊得这么投机。他原本想着他那位四弟狡猾歹毒,又对太湖了如指掌,朝廷派来的将士能不能抓得住他,如今对晁轸之的谋略佩服得五体投地,却不知晁轸之本就是文人出身,后来才弃笔从戎进了军营,一开始也只是殷将军身边的一个长使,后来在与突厥的交战中多次谋划得当,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子。

长夜漫漫,后面恐怕还有激战。他得攒足精神撑到最后,他要亲眼看到廖正越束手就擒。毕竟身上的伤还没好,在风里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眼皮子就有些困乏了,廖勇揉了揉眉心,准备和将军说一声,先回船舱休息去了。

晁轸之先行站了起来,立在前面的甲板上观看夜雾。或许是相谈甚欢,他没有注意到廖勇的疲惫,“你和我再说说廖正越这个人吧!”

廖勇的屁股刚抬起离开椅子,听到话后又坐了回去,说到廖正越,满身的困乏一扫而空,咬牙切齿道:“廖正越,他是一条在太湖长大的毒蛇!”

愤怒加重了廖勇的疲惫,他不得不松开紧抓竹椅的双手,放缓了语气道:“廖正越原本是个被人丢弃的孤儿,是我义父在靠近湖州的一个残荷塘里捡来的。因为是正月初四捡到的,再加上义父已经收养了三个义子,就觉得和这孩子有缘,便收了他作第四个义子。义父给他取名叫廖正月,正月初四的正月。后来有一次他去苏州采买东西时碰见一个算命的,那算命的和他说正月两个字配不了他的宏图大志,既是生长在吴越之地,可把‘月’字改成吴越的‘越’,从那以后,他才有了现在这个名字。那小子从小就聪明伶俐,谁和他玩准定会输,但他最聪明的就在这里,知道赢的多了别人就不会和他玩了,有时候就假装输掉给对方留足面子。”

“确实聪明。”晁轸之道。这种人才最可怕,最不好对付!

“我义父很喜欢他的这股聪明劲儿,说我们在太湖上做盗匪,既要让商船的钱财进到我们口袋里,也不要赶尽杀绝,能留活口就留活口,不要多损自己的阴德;既要避开官府,也要与官府适当的亲近。论义父教导的东西,我们几个当中,廖正越算是学的最好的。”

晁轸之疑惑,“那他为什么后来会做出烧杀抢掠、丧尽天良的事?”

廖勇苦笑,似又思索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或许他前面一直在做戏,等义父一死,就露出凶残本性,或许还有其他不为我们知道的原因……我不知道……”

“跟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也累了,赶紧进船舱去休息一会儿。”晁轸之让一个士兵扶他回去。

进入舱内前,廖勇停了脚步,转过身来喊住晁轸之,“将军,廖正越狡猾奸诈,绝不会坐以待毙,等着您来抓他,他肯定会有所行动,将军您可得注意了!”
楼主:alice影  时间:2020-10-02 10:54:13
太湖角声(2)

还是什么都看不见,雾气在他们的头发、睫毛、脸上凝结成了一颗一颗细小的水珠,水雾清凉,但是没能让谢溯的心静下来。他们在湖上漂泊多久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他们追逐着远处传来的号角与鼓声,可是声音时断时续,更像是在移动。

海月凝神细听后说道:“这鼓声好像不只是一个方向来的!”

谢溯当时笑她是千里耳,“不管从哪边传来,反正我们追着号角和鼓声就对了。”可是这场对声音的追逐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简单,他们手里虽然有竹篙,但是湖上有风,风推水波,水波推洲。当远处的号角与鼓声响起时,他们可以循声而去,一旦声音止住,他们即使还不停地撑竹篙,但也极容易错失方向。

四周很安静,浮岛停在一片不知道方位的水域,月色星光灯火,什么都没有,黑夜和白雾形成了一个奇妙得让人心生恐惧绝望的组合。骆秀士给他们的火把是单纯的一根木棍点燃的,头上没有浸过松树油,不到一刻就成了一根烫手的短火棍,趁还没烧到手之前,他们只能把最后的光明按进水里扼杀掉,微弱的火光触水发出呲呲声,灭了。

火光熄灭的时候,谢溯心里的那团光明和希望也熄灭了。他在心里大骂骆秀士为什么把罗盘给了别人,从鸬鹚洲到鼋头渚,才多远的距离,当时天还没有黑,他们有熟悉这条水路的裴鱼儿,哪用得着罗盘?因为有海月在,他只是在黑暗中嘴唇一动一动地默念,并没有骂出声音来,有时候情绪一激动,牙齿都快咬碎了。骂到词穷,也就慢慢平静下来了。平静后才肯承认最该骂的其实是自己。

他们脚下只有一方小小的浮岛,左右前后踏不出五步。谢溯平躺在浮岛之上,两手叠在脑后,双眼闭着,若真能睡着就好了,最好一睁开眼睛面对的就是蓝天白云、沙鸥高飞。可是他们落进的是一个黑暗深渊,无穷无尽的黑暗已经裹住了他们的身体,现在正一寸一寸地吞噬他们的内心。黑夜好漫长,若大雾不再散去,若明天的太阳不再升起,若太阳不再升起……

“不!”谢溯尖叫,满头大汗地惊坐起来,额头上一片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汗还是雾气凝结成的水珠,有一滴还流到了他眼睛里,又酸又疼。

海月被他的惊叫吓了一跳,手里的竹篙也跟着一抖,“你做噩梦了?”

谢溯以肘撑膝,不住地揉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海月将竹篙横放在浮岛上,小心地挪了两步。

“不用担心,我没事。”谢溯闷声道。

海月在他身边盘腿坐下,将身后背着的琴放到前面来,安置在腿上,隔着琴囊的绣花布,可以触摸到一根一根紧绷的琴弦。她抬头仰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期待明天升起的太阳能赶走黑暗,驱开浓雾,“今夜很慢长,要么我们继续追着声音深入湖中,要么我们就在这里等到明天天亮。你看,你选哪一样?”

谢溯把另一条腿也屈起,没说话,不知是在沉思,还是还没有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你若不回答,我们就停在这里了。”海月道,“虽然不撑竹篙,但是还会随波逐流,我们就看看到了明天,我们会漂到哪里。”

“不,”谢溯反对,“待会儿还会有号角和鼓声出现,我们继续追,我就不信追不上他们的战船!”

“我们已经追了好几个时辰了。”海月叹道,蓦地话锋一转,再一次提起先前说到过的一个问题,“那号角和鼓声时有时无,极有规律。我们循声追了这么久也没找到晁将军的战船,你知道晁将军意欲何为吗?”

谢溯道:“本来我也是一头雾水,后来听得多了也就想通了。这片湖现在就是一间很大的黑屋子,我们看不见,晁大哥他们看不见,水盗也看不见。所以晁大哥就以声音为讯号,与同行的船只保持联络。”晁轸之的足智多谋他是知道的,这位儒将最擅长的就是以智取胜,可毕竟不知详细的作战方略,他也只能仅仅想到这里。

暗黑中,海月咯咯地笑了起来,即有无奈也有自嘲,起先她还对谢溯的意志不坚冷嘲热讽,其实后来渐渐地她也陷入了烦躁,开始心生后悔。被黑暗吞噬的又何止他谢溯一个人?

“你笑什么?”谢溯问道。

“我笑……”话未完,远处又有号角和鼓声传来了。两人的精神立即为之一振,什么话也不必再说,谢溯手快,人还没站起来,先抓了竹篙就插入水中使劲一撑,然后才从地上爬起来。

海月催促道:“撑快点,上一回我们听到的声音感觉已经很接近他们的船了,他们船上肯定有灯火,我们加把劲,可能很快就可以看到船了!”

不用说,谢溯已使出浑身解数。他撑竹篙,海月辨声音,有时候出言给他纠正方向。

角声震耳,鼓点如急雨落盘,真的快接近了!谢溯越听越兴奋,可就在这时,声音又一次戛然而止。两人掩不住满心的失望和落寞。谢溯更是气得想把竹篙往湖里一扔,好在理智尚存,没有真的这么干。

这次的号角和鼓声持续的时间似乎没有之前的那么长,海月心里正狐疑,忽见前方有动静,“快看,那边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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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溯不知海月指的是哪个方向,直呼:“哪儿?哪儿呢?”在方寸之地团团转了一圈,才看清楚光源的方向,高兴之余,向那个方向大声喊道:“哎——”才刚喊出一个字,便被海月紧抓住手臂,“先别叫!还不知道是不是晁将军的船。”

谢溯忙捂住嘴,小声道:“你说的对。我刚才是太兴奋了。”

两人正忐忑那船上的人是敌是友,只见夜雾中的那团暖黄光晕越晃越明显,船只推开重重波浪划过来,咕咚咕咚的水波声越来越响,到后面隐隐约约可以看清那是只乌蓬小船。

“哎……”站在船头的是一个短打装束的男子,半躬着腰,手里端着一盏油灯,“那边是不是有人?”

谢溯低声道:“被发现了,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士兵。”

灯火如豆,依稀可以瞄见小船的甲板上堆着一张渔网,海月道:“看起来像是渔民。”

小船一摇一晃,转眼间就与浮岛相隔只有半丈,那端了灯盏的渔民轻声地哎哟了一下,叫道:“真的有人!老李,这儿有两个人。”

在船尾划船的人哈腰钻过黑洞洞的乌蓬,那人又瘦又高,比掌灯的那位高出一个头多,“两位是?”

谢溯壮着胆子往前跨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想将这两人打量清楚,可是只能看清那两人一高一矮,皆是一身短打,矮个的那人一直半弯着腰,可能是个驼背。“我们白天的时候来游湖,不想后来湖上起了大雾,迷路了回不了岸。”谢溯随便扯了个谎回他们,接着问道,“两位是附近的渔民吗?”

矮个的说道:“对,我们两个是沈家村的渔民。为了捕几条大鱼把时间都给忘了,也是因为湖上的大雾,才耽搁到现在,本来想这雾来的快可能去的也快,不过看这情形恐怕今夜是不会散的了。”

“两位大爷,你们这是要会村里去吗?”谢溯道。

“不回去我家里老娘要担心了。”矮个的说道,“两位应该听到湖上传来的号角和鼓声了吧!肯定是朝廷派来的官兵和水盗们打起来了,我们得赶紧回岸上去,万一被当成箭靶子就不好了!”

真不想被当箭靶子就不应该出来捕鱼。谢溯既觉得害怕又觉得好笑,他和海月在演戏,那只船上的两人肯定也有问题。眼下黑灯瞎火,两边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就看谁说起话来更真了。

“两位大爷真能回得了岸上?”谢溯假装激动道。

“当然回得去。”矮个的继续道,“我们两个在这太湖生活了大半辈子,这点子雾怕什么。告诉二位,这儿离沈家村也就不到二里水路了。”

谢溯感到自己衣角被扯了扯,却不管不顾继续演道:“真的!那不如由二位的船在前面带路,我们两个在后面跟着。”

“当然可以。”这时高个的开口了,“倒是二位所乘的木筏模样怪特别的,不知道在水上行驶起来快不快。”

谢溯又是苦笑又是哀叹,“说起来惭愧,我兄妹二人今天与朋友打赌,输了便要乘这只奇怪的木筏在太湖上转半个时辰,不料今天运气实在太背,不仅输了赌约,还遇上了奇怪的大雾,在湖上漂到现在都没有回去。”

“原来如此。”高个的说道,“现在你二位遇上我们俩,就不打紧回不去了。”

“多谢两位大爷。”谢溯拱手道,“还请两位的船给我们带个路。”

“不谢不谢。”矮个的笑着摆手道,“老李,赶紧去开船。”

说完,两厢各自动了起来。那只船在前头引路,谢溯撑了竹篙在后面跟着,时不时与坐在甲板上的矮个子说上两句。

海月对那两人深表怀疑,到谢溯身旁小声道:“你不觉得那两人很奇怪吗?”

谢溯一边撑竹篙,一边笑嘻嘻地低言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沈家村的渔民。他们要真有一个老娘在家里着急地等着,要真认得回沈家村的水路,哪还会大晚上在湖上瞎荡悠,要回去早回去了。”

海月闻言,不由地瞪大了眼,“那你还和他们聊得那么起劲,还跟着他们的船?”

谢溯道:“那你觉得我们两个现在奇怪吗?”

海月一时语塞,要说怪,如今这偌大的太湖,估计没人比他们两个现在这个情形更怪了。闷了半晌,海月道:“你跟着他们想干什么?他们两个很可能就是水盗!”

谢溯道:“八成就是水盗,但凡盗贼都见钱眼开,我就戴了个玉佩,你就不得了了,头上珠钗,腕上金镯,待会儿可要小心了。”

海月气极,脚尖辗进草丛里,待会儿真要打起来不知道该小心的是谁,闷声道:“你明知道他们是水盗,跟着他们干什么?跟着他们能找到晁将军的船队吗?”

“不,我是想解决他们。”谢溯咧嘴,“晁大哥是要擒贼王的,我就帮他干掉两个小虾米。”

正说着,那掌灯的矮个端着油灯进了乌蓬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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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角声(3)

那一粒灯火原是指引他们前行的,现在被矮子带进了船舱,前方再次陷入了黑暗。谢溯凝神定气,耳听八方,撑竹篙时少用了几分力道,故意放慢速度,渐渐拉开与前面那只船的距离,“快动手了。”

海月将外层的琴囊褪去,一手抱琴,另一手五指抚在琴弦上。谢溯慢慢移动步伐,转到海月身前。这时,前方的迷雾中传来一句高声问话,“小兄弟,你们二位还在后头吗?”

“在。”

几乎是同时,只听“嗖”的一声划破夜雾,一支利箭朝着他们射来。

“小心!”海月喊道,忙拉着谢溯扑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一箭破空射来。海月惊叫:“他们船上竟然有弓弩!”

“啊!”谢溯伏倒在地,大声惨叫道。

海月惊道:“你被射中了?伤在哪儿了?”

谢溯痛苦呻吟道:“胸口,啊,我想我快死了!”

海月焦急万分,慌乱地在他身上摸了半天却没有摸到任何箭枝和血迹,反被他紧紧握住手腕,只听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耳边说道:“我没事,假的。”简短的五个字过后,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啊,啊!”

海月先是一愣,后明白过来,忙跟着一起演戏,假装哭泣道:“你,你怎么了?我给你把箭拔出来。”

趁着这段“拔箭”的戏,谢溯一边撕心裂肺地惨叫,一边时不时地在痛苦呻吟中与海月交流对策,“啊……痛死我了,你轻点儿……”而后又小声快速地说道:“我对付那个矮子,划船的高个子留给你。”接着那声高叫几乎是要喊破喉咙,“啊!”

就连海月都被他的这声叫喊惊住了,心想这人演得也太逼真了。“接下来怎么办?”海月对趴伏在地上的人问道。

谢溯折起一条腿,支起一只手臂,若是在天空清朗的时候,旁人就会发现这就是一头伏低了身子,伺机而动的猎豹。谢溯默默抓紧了竹篙,眼神锐利但又充满紧张,牢牢注视前方,“他们会过来的。”

“那你?”海月生怕又有利箭射来,遂单膝跪地,压低了身子,怀里抱着她的海听龙吟,右手食指拨在宫弦上。

“箭拔出来,我晕过去了。”谢溯狡黠地扯起嘴角,低言道,“嘘——”

划桨的水波声越来越近,看来他们是在按原路返回。重重黑暗迷雾后面,有声音道:“怎么没声音了?”

“肯定是那公子哥昏死过去了。”

“还有一个女的,那女的好像没有受伤。”

“就一个女的,哈哈哈,我们兄弟俩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姑娘吗?现在肯定是怕得不敢出声了。”

那如豆粒般大小的灯火晃晃悠悠,再一次显现在谢溯和海月的视线里,乌篷船的船头一点一点地冲破水雾,越来越靠近他们的浮岛。

一看见船上人影,谢溯立即叫道:“就是这个时候!”抓起竹篙往那个矮子的胸口猛戳去,又眼疾手快地用竹篙挑起他们甲板上的渔网套住矮子的头,连轴转得那矮子不仅失了方向,眼冒金星,还连连苦叫,“老李,老李,快救我!”

在船尾划桨的高个子惊觉情况不对,“罗锅,发生什么事了?”一个箭步穿过乌蓬,见矮子头上被罩了个渔网正兀自转圈。老李本想扯去他头上的渔网,不料他这位同伴以为敌人近身来打他,叫得更厉害了。

“罗锅,罗锅。”老李按住他双肩,可还没等矮子停下来,就瞥见一个灵动的身影跃过水面,迎面向他袭来,他不比矮子那般反应迟钝,举起手里的弓弩就朝海月的眉心射去。

海月惊心,说时迟那时快,在空中急急旋了个身躲过利箭,又一个翻身一脚踢中高个子持弓弩的手腕,踢飞了他的武器。

于浮岛之上的谢溯抓住这个大好时机用竹篙往高个子头上猛烈一击。高个子头上吃痛,但也没有被打晕过去,只一个趔趄,便迅速抓住谢溯还没收回去的竹篙,瘦长的脸上浮出阴阴笑容,蓦地把那竹篙往后抽去,反弄得谢溯一个猝不及防。幸好还有海月在那高个子身后,两脚一蹬,凌空飞起时往两个水盗头上一人一脚。矮个子直接往前一倾掉入水中,高个子下盘稳当,仍是屹立不倒,只是头上再加一击,弄得他头晕目眩,眼前不住地迸出一颗一颗金星来,情急之下便松开了手中的竹篙,给了谢溯一个缓冲余地。

海月不等他清醒,在他正面拨起手中琴弦。弦音脆响,正中他脑门。只听一声闷叫,高个子猝然到底,双手捂着脑袋在地上不停辗转翻滚,“啊,啊……”

“海月,他怎么了?”谢溯隔水问道。

“只是让他脑袋痛一下而已。”海月冷冷道,往地上的人腹部踢了一脚,正中其气海穴,这才叫他安静了下来,“那个矮子呢?”

谢溯环顾周围,道:“刚才被你踢下水了,不知道……”话音未落,就被一股力道拖住脚踝拉下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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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矮子在船上被谢溯耍得团团转,不想到了湖里就像是鱼儿得了水,不仅挣脱了头上的渔网,还无声无息地潜到了谢溯所站之地的水下。

水盗的偷袭打了谢溯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也会游泳,但其水性比起常年在太湖里打滚的水盗来说就差远了。谢溯展开双手双脚,拼命想钻出水面,可是矮个子靠着潜水技能,一个劲儿把他往水下按,就是不想让他出水。

海月站在船头盯着他们落水的地方,只见水面浪花四溅,半晌后也不见有人探出头来,急得直跺脚,心想这样下去谢溯岂不是要溺毙了。她看高个子中了她的音震,再加上被点了穴,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过来的,于是放下琴,跳入水中。

水里的光线比岸上更暗,下去便是两眼一黑,什么也看不见。海月凭着那两人在水下争斗引起的水波震动和水流声判定方向,可是那两人已缠斗在一起,水下又不能出声,她无法辨别哪个是谢溯哪个是水盗,万一救错了人就不好了。

钻出水面,海月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抬头瞧了一眼倒在船上的那个水盗,本思量着如何赶紧把水下的两人弄上岸,却感到身后的水流有异样,心中不禁大喜,心想来的正好,都不用她想法子了。她是在海岛长大的,从小与海里的鱼龟虾蟹追逐嬉戏,论潜泳也不会比这些水盗差。她就静静地等着身后的人靠近,等到两人只差一臂距离后,突然两脚蹬水,于水面冲天而起。

那水盗被突然溅起的水花扑了满头满脸,还未及反应过来,就被人抓住衣领拽出了水面。海月把他扔到了乌蓬船的甲板上,这人活像条鱼,在水里自在,到了岸上蹦跶两下就再也神气不起来了。海月往他胸口狠狠踢了两脚,又随手取了船上的缰绳把他胡乱捆成了一团。

湖面上波浪翻滚,海月左看右看,就是没见有人钻出来,“谢公子——谢溯——”喊了两声后没有人应,难道他已葬身湖底?海月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身上又湿又冷。不,他不会这么容易死的!海月努力定了定神后又跳入水中。

那矮个子水盗虽然被捆得动不了,心痛胸闷得难受,但还是保持了清醒。他全身瑟缩,躺在甲板上,眼睛疲倦得一张一阖,冷笑道:“呵呵,那个人死在湖底咯!”他见海月三次出水换气,可还是不死心,见她第四次钻入湖下寻人时,心满意足地在捆绑中翻了个身,不想湖面上竟起了大波澜。

“谢溯,谢溯!”海月一手拉着昏迷不醒的谢溯,一手划水,见离浮岛比较近,就往那边游去。好不容易上了岸,谢溯平躺在地上,浑身湿淋淋,无知无觉,俊秀的脸上一点生气也没有,毫无血色,就像是被水泡去了他所有的颜色和活力,只剩下死亡的苍白。

“谢溯,谢溯!”海月拍打他的脸,按压他的胸腹,可是无论怎样地上的人还是毫无起色。“谢溯,你给我醒过来!”海月又慌又急,往他脸上狠狠地打了两巴掌,喊道,“谢溯,你不能死!谢溯,你醒过来!”接着又一边继续双手按压他的胸腹,想把他胸腔内的水按出来,一边不住地喊他的名字。

“噗!”人终于醒了过来,一口吐出胸腔里的水,虚弱道,“我听见了。”

海月见他活过来,向后瘫坐在地上,喜极而泣,后又破涕而笑,“你听见什么了?”

谢溯道:“我听见你喊我的名字,于是就跟来接我的黑白无常说,有人在叫我,我不能和你们走。”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海月又气又想笑。“扶我起来。”谢溯弱弱地抬起一只手臂。海月过去扶他,却冷不防被他抱住。“谢谢你,海月。你这么拼命地救我,我怎么敢死呢?”在海月看不见的角度,谢溯双目通红,“谢谢。”他刚醒过来,海月不敢动粗,只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快放开我。”

谢溯松开手,抓住海月的手臂从地上爬起来,“那两个人呢?”

海月朝乌篷船抬了抬下巴,“都在船上呢!”

两人最后决定舍弃骆秀士赠送的浮岛,跳上乌篷船。高个子只是晕过去了,过个把时辰就会醒过来,谢溯从船头走到船尾,在船舱里上下翻了一通,发现还有一张破网,就拿那张破网把高个子绑了起来。

“他们船上有吃的!”除了两把短刀,海月在舱里还找到几个馒头,馒头又冷又硬,但他们上一顿还是好几个时辰前在鼋头渚吃的,现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啃完馒头后,两人并肩半躺着靠在舱壁上休息。

海月懒洋洋道:“我们还要去找晁将军吗?好像好长时间没有听到号角和鼓声了。”

谢溯打了个哈欠,“别找了,我们就在这乌篷船里等到天亮吧!”

两人是真的累了。就在他们两个快睡着时,有两只船悄然靠近,“王大哥,这儿有船。”

海月听到话音,立即没了睡意,推了一把身边的谢溯,“起来,有人,又有船来了。”

“军爷,军爷。”躺在甲板上的矮子叫道,“我们船上有贼人!”

好一个贼喊捉贼,谢溯大为火光,想出去给那个矮子几个耳刮子,但当他们两个步出船舱时,面对的是两只十分亮堂的小船,船上的人全都身穿竹甲。他们是晁大哥手下的人。谢溯欣喜,正想上前交谈,却被银光四射的箭头顶了回去。

“我认识你们晁将军。我是来找他的。”谢溯辩解道。

可晁轸之下面的人并不是每个都像秦忠武那样认识他这位谢家公子,对面船上的士兵拉满了手里的弓,弓上搭了利箭,箭头全部瞄准谢溯和海月。

“晁将军的朋友?”为首的那名军士面无表情道,“晁将军没有说他今夜有朋友来找他。”

“军爷,您别听他的。”被破网捆得像个粽子一样的高个子也醒了,躺着动了动,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可不是晁将军的朋友,他们是我们四当家请来的帮手,后来见晁将军阵仗大,又出尔反尔说是不帮了,还把我们两个打了一顿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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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角声(4)
水雾细弱轻飘,在粗粝的手指间流转。晁轸之右掌在空气中来回比划,这个自我解闷的游戏他几乎玩了大半个晚上。

“报——”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过来,“报告将军,太湖东南角刘荣锡抓到一只水盗船,船上有四名盗匪。”

“这是今晚逮住的第几只船?”晁轸之收拢手掌,水雾在从指间缝隙中流窜殆尽,手掌中空空如也。

“报告将军,这是今晚逮住的第四只水盗船。”

晁轸之按刀不动,冷哼道:“又是一些小喽喽,一张网撒下去,总会有几条小鱼想从网洞里溜出去。”

身后的士兵道:“将军,刘荣锡那方传来的消息称抓到的人很像匪首廖正越。”

“他确定?”晁轸之倏然转身,神色凛然,他是心思缜密之人,没有亲眼见到,不会轻易相信廖正越已落网。

报告的士兵略一犹豫,正想着该怎么回答,晁轸之一摆手,“罢了,且不管是不是廖正越本人,让船上的鼓手给刘荣锡发个讯息,让他务必看管好抓住的盗匪。另外,今夜计划不变。所有船只人员继续前进。”

“是。”

检验是否是廖正越本人,恐怕让廖勇这个义兄来辨别才最保险。

行军打仗,自古就有利用声音传递讯息的,他们殷甲军原本就有一套自己的声音讯息传递方式,但都是一些简单的术语。这次的太湖夜间行动实是兵行险招,晁轸之听从骆秀士的建议去了一趟鼋头渚,见到了岛上神奇的雪顶朱雀,才有了今晚的计策。那之后他独自一人思量考虑了整整一天一夜,正式行动前,又连同大伙儿设计了几套利用号角和鼓声传递消息的方式。每队船只都配了三到四人专门听辨信号。可即便设计得再精密,号角和鼓声毕竟不能和语言文字相提并论。

廖正越,廖正越。晁轸之心里默默念叨这个人的名字,嘴角冷冷一笑,心里却越发的兴奋,真想赶紧见到这个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水盗头子。

晁轸之大步流星,一进入亮堂无比的舱内,便唤人将太湖地图铺在桌面上,问:“我们眼下到哪里了?”

一个士兵用手指着图上的一个方位道:“到这里了。每次向前行驶,兄弟们都会标记好航行的方向和位置。”

晁轸之两手撑着桌沿,双目注视着桌上的太湖地图,默默地点了点头,“其他船只现在都到哪儿了?”

站在桌边报告的士兵手一挥,唤来另一个士兵,将另一张详细记载了此次全部船只航行轨迹的地图放到晁轸之面前,他用手指在图上虚画了一个圈,道:“将军,其他船只都按照计划航行,眼下正全部往霜花荡聚集。刚得到的消息,负责南面的唐紫英那儿出了点状况,两只走舸被人在底下凿了洞,船沉了。”

“那沉船上的人呢?”晁轸之问道。

“那些人都是苏州府衙的官兵,其中一人被水盗杀害,另外几个受了点轻伤,但全部已经上了唐紫英的那只大船。”

“死者的尸首一定要带回去。”晁轸之目色冷峻地吩咐道,低头沉闷良久,眼睛一直盯着太湖布阵图研究,“有人见到湖面上有其他大船吗?”

“没有。”

“该收网了。按照现在的进程,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会到霜花荡了。”

晁轸之亲自去看了一眼船上计时的刻漏,子时已过,现在已是丑时一刻。然后他去了廖勇休息的舱室。这间供人歇息的舱室是个大通间,有很多个床铺,中间还搭了几只用粗网绳搭起来的吊床。

所有的士兵现在都在外面严阵以待,此刻在舱里休息的就廖勇一人,他没有睡在床铺上,而是躺在一只吊床里,旁边的地板上有只空碗。他刚喝过一晚参汤。晁轸之怕他身体支撑不住,特意让人给他准备了参汤,给他补气血用。

“晁将军。”廖勇似是长了一双能夜视的眼睛,知道来人是谁,开口叫了一声,从吊床上慢慢起来。

舱室里很暗,舱顶低矮,只有一盏油灯发着微弱的亮光。在这里,有些个子高的人只能半弯着腰走路。晁轸之脚上穿的是双牛皮军靴,走在木质地板上,笃笃有声。他过去扶廖勇从吊床上下来,“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到霜花荡了。”

廖勇道:“将军遇到犯难的事了?可有廖某效劳的地方?”

晁轸之道:“我们的一只船说是抓到了一个很像廖正越的人。”

廖勇一怔,问道:“确定吗?”

晁轸之微微一笑,“你的反应和我一样。我刚才说了,他们抓到了一个长的很像廖正越的人,估计是拿画上的人比对的。”

廖勇道:“那将军的意思呢?”

晁轸之道:“我不信廖正越会这么容易被抓住,所以让所有战船继续往霜花荡进发。”

廖勇在舱内来回踱了几步,沉思的时间似乎久了点,“将军是准备收网了。”

“不错。”

“将军,您可曾知道一种叫牵鱼的捕鱼方式?”

“牵鱼?”晁轸之道,“知道,还亲眼见过。有一年冬天,我和家父到乡下去给在田庄颐养天年的祖父拜年,正好见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牵鱼,一张大网撒满整个鱼塘,一群渔夫牵着渔网边角从一头拉到另一头,能捕到满塘的大鱼。”

廖勇呵呵笑道:“将军果真是见识不凡。可您知道吗?即使是在鱼塘里撒张大网将满塘鱼儿牵起,也总会有漏网之鱼,更何况是在这偌大的太湖,廖某此生还从来没有见过一张能将太湖撒满的网。”

“你的意思是,廖正越很可能会成为一条漏网之鱼?”晁轸之略起踌躇,心里渐渐有了不安,但他很快定下心神,斩钉截铁道,“不,我们这次用的是合围之术,只要在我们围剿的圈子里面,没有一条船可以逃脱!我让太湖上号角鼓声不断,一方面是为了传递讯息,一方面也是为了搅乱那群水盗的阵脚,逼他们现身,只要在太湖上出现,就别想逃掉。现在我们已经抓到四只水盗船了。”

廖勇本想再多言几句,可最终还是忍住了,此时全员水师气势正盛,他不该灭晁将军的威风,长廖正越的气势,于是恭恭敬敬地说道:“将军智勇双全,廖某在此祝将军旗开得胜。”

晁轸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方走出舱室。

这里又只剩下廖勇一个人,他在昏暗中自语道:“廖正越不是鱼,他是条狡猾的蛇。”
楼主:alice影  时间:2020-10-02 10:54:13
霜花荡位于太湖腹地,长有大片茂盛的芦苇,千万竿芦苇在水中亭亭而立,密密相拥,到了秋天,枝枝摇浪花,月明浑似雪。远远望去,就像是整片太湖上独有那块地方正霜雪漫天,似人间仙境。

此刻正值黑夜,雾气稍稍消散了一些,但还是能看见它在眼前弥漫流动,深呼吸时,一鼻子的湿润空气。霜花荡就在眼前了,几十只大小战船全部集合,将这座小岛四周全部围住,震天的号角和鼓声回荡在这片水域上空。

晁轸之站在船头,望着那座被丛丛芦苇掩得严严实实的小岛,他先是在心里赞赏了水盗选的好地方,寻常船只经过,或许还当这只是一片普通的芦苇荡,不会想到中间藏着一座小岛;而且芦苇丛生,正好可以掩藏水盗踪迹。晁轸之熟通诗文,即使从军,也没有舍弃那点风雅,对于美景自有一番赏析,只叹现在是夜里,看不到盛夏芦苇的好风光。

“所有的船都到了吗?”晁轸之问道。

“报告将军,唐紫英负责的那只艨艟还在三里外,可能是因为碰上水盗打了一场给耽搁了,其他船只人员全部到位。”

“好。”晁轸之道,“这批水盗有两只大船……”

“报——报告将军,水盗的两只大船正停泊在霜花荡的南边。”

“那他们的小船呢?”

“暂时没有发现停在湖边的小船,可能被拖进了芦苇荡里。”

晁轸之扫视了一片整个霜花荡周围的水域,一点忧思划过心头,命令道:“让老裘和老吴两条船上的弓箭手准备,先把船上的那群蚂蚱逼出来,再各自带人上他们的船。”

“是。”

对于掩藏在芦苇荡后面的小岛,晁轸之不禁眯起眼。廖正越,你会在船上正面迎敌,还是会躲在岛上等我们来抓。

“将军。”廖勇轻声缓步地来到他后面,他越过晁轸之,直接面对那片他熟悉至极的霜花荡,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在这里长大,今天却带人来抓自己的一众兄弟。

晁轸之脚步一偏,侧首望着他,等他开口。

廖勇道:“将军想带人上岛?”

“你有什么建议吗?”

“这里的芦苇一年比一年茂密,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陌生人一进去,转得找不着北,暗地里被一棍子打破脑袋,尸体可以直接扔进荡里。”

晁轸之面色阴冷,“你说的没错。那你知道该怎么对付这样一群喜欢躲着捉迷藏的人吗?”一顿,不等对方说,就自答道:“那就是我们亲自给他们把火点亮,让他们站到光明底下。火烧到屁股了,蚂蚱们就都会跳出来了。”

廖勇原本表情淡淡,苍白无力,但他突然明白了这话的意思,惊恐道:“将军,您这是?”

晁轸之嘴角挂了冷笑,看了他一眼,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廖正越,他逃不掉。”接着,又对近身的士兵高声叫道:“来人,备火把,弓箭手准备!”
楼主:alice影  时间:2020-10-02 10:54:13
太湖角声(5)

被缚住双手双脚的感觉着实难受,谢溯蜷缩在船舱里,像只被丢进锅里的大虾一样,身上的湿衣服快被自己的体温蒸干了,但还是不好受。他在地上扭动着挪了挪身子,长时间的束缚让他的手脚血流不畅,渐渐麻木,动弹不得,想坐起来又浑身没有力气。好不容易翻了个身,看见靠在舱壁上的海月双眼闭拢,好像睡着了。本来他和海月一样背靠舱壁,只是他图舒适,想睡在地上,没想到躺下去就起不来了。

外面的声音震耳欲聋,看来是大部队集结到了一起。“海月,海月。”谢溯轻声唤道。

海月慢慢张开眼睛,看了一眼脚边的谢溯,疲倦道:“什么事?”她已不想再做什么,就打算在舱里睡到天亮,睡饱了才有力气,等到明天太阳出来,浓雾散去,区区几个士兵和两个水盗,她才不会放在眼里。

这时,被押在同一条船上的那两个水盗却显得心急如焚,两人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我们到霜花荡了!”“我老爹还在霜花荡的家里呢!”“外面好多船,官兵把霜花荡都围住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可再怎么焦急也无济于事,想要爬上甲板去观看,刚把上身挪上去,就被一个士兵一脚踩回了舱里。“你们待在这里,不要乱动!”士兵怒喝,拔出佩刀抵在其中一人的头顶,“再耍花样,就把你们一刀宰了扔到湖里喂鱼!”

谢溯躺在角落里冷笑,原来没有老娘在家里等,是有个老爹在等着,看来水师是准备把他们的水盗窝一锅端了。

那个士兵的恐吓起到了作用,两个人畏畏缩缩地退了回去,愁容满面,不敢再轻易妄动。“看来霜花荡是保不住了。”那个高个子仰面靠在舱壁上,一声哀叹,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挣扎着坐了起来,“官府的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老窝在霜花荡?他们怎么会知道昨天是老舵主的忌日,所有人都会返回霜花荡?难道有内鬼?对,肯定有内鬼!”

矮子比他更悲观,期期艾艾地叹了老半天,最后还哭出了声,“我老爹之前摔断了腿,到现在骨头都没长好,这会儿官兵要是上了岛,他肯定逃不掉。”

“到底是谁,谁出卖了我们?”高个子对矮子的哭诉置若罔闻,一个劲儿地在自言自语,他把身边嫌疑人的名字一个一个念了一遍,又替他们一个一个地反驳辩解,到头来只是把自己搞糊涂了。

“兄弟,”矮子抽泣了两声,“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盼着四当家……”

“住口!”

矮子脸颊上挂着泪,双手动不了,只能左右扭动脖子往领口上蹭了几下,一脸茫然道:“啊?”

高个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往船舱里抬了抬下巴,又转头望外面伸了伸脖子,示意他周围有人,不要多嘴,“不要哭了。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哭什么?你老爹要是看到你这副孬样,肯定拿棍子揍你一顿。”

矮子刚才抽泣抽得上气不接下气,吸了吸鼻子,耸了耸肩,小声道:“我倒是希望他还能拿棍子把我揍一顿。”

霜花荡水域上空的鼓声停止了,四周战船上的弓箭手全部搭弓拉箭,准备就绪。廖勇脸色惨白,呆呆地望着那批神情专注的弓箭手。那一排排的弓箭箭头全部对准霜花荡,尖锐的金属箭头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廖勇在心里竭力呐喊。他只想要廖正越的性命,并不想其他兄弟们和廖正越一起陪葬。他很想让晁轸之下令让士兵们不要放箭,但晁轸之冷若冰霜的面容让他不寒而栗。

将军到底是将军,曾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对决,也曾在残酷的北境荒漠里挣扎求生。晁轸之就算平时再温文尔雅、谈笑风生,到了关键时刻一样杀伐果决,眼角唇边的坚毅冷酷这个时候才显露出来。

真是奇怪,这个时候,雾又淡了一些,水面上的能见度越来越高。可是见到的越多,心里的恐惧就越深。此次全部围剿水盗的战船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廖勇的视线里,他甚至觉得双腿有些发软,若万箭齐发,霜花荡里的人必是死伤过半,他这次怕是真的要长跪不起了。
楼主:alice影  时间:2020-10-02 10:54:13
“怎么?怕了?”

廖勇起先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直到发现身边没有人应,才知道晁将军是在问他,他很艰难地开了口,“将军,我们虽是水盗,抢掠的事情没少干,但是以前我们从来都不会滥杀无辜,是廖正越……”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想说杀人放火的是廖正越,他才是罪魁祸首,要杀要剐的应该找他。”晁轸之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可这是你的想法,对于朝廷官府来说,水盗就是水盗。我不像沈佑堂那群常驻地方的官员,喜欢和你们玩猫捉耗子的游戏。圣上派我来,目的很明确,就是来围剿水盗的。这个时候,这片水域和真正的战场无异,既是战场,死伤难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廖勇神色惨然,哑口无言,心里苦叫道:“义父,义父,我和老四一样,犯了天大的错误!”本想利用官府杀掉廖正越,却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官匪怎能做朋友,与虎谋皮的结果只会被老虎吃掉。

“将军,弓箭手都准备好了。”

“传令下去,位于霜花荡东西南北的四艘艨艟第一排弓箭手放箭,其余弓箭手原地待命。”

负责传令的士兵道:“将军,只第一排放箭吗?”

“我的话你没听明白吗?”晁轸之道,“只四艘艨艟上的第一排弓箭手放箭。”

“是。”

“你觉得廖正越在岛上吗?”负责传令的士兵下去后,晁轸之问道。

船上的号角声此刻响起,盖过了廖勇回答的声音,“不知道。”

号角的声音尚在回荡,几十枝箭头点了火的利箭齐齐往霜花荡射去。暗夜下,水波上,寂静的霜花荡犹如一朵巨大的莲花,落入的点点星火将沉睡在花瓣里的虫儿唤醒。

果不其然,霜花荡里面渐渐起了骚动。

负责传令的士兵紧跟在晁轸之身后,等待下一步命令,只是等了良久,都没见将军下令。比起士兵,更焦急的是廖勇,他凝目望向霜花荡,芦苇摇曳的荡里,点点星火闪耀其间,就像是萤火虫躲在草丛里闪烁。滴答,滴答,他仿佛能听到从刻漏里滴下的每一滴水声,可谓是心急如焚。

小岛上时不时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但隔着距离,夹着水波声和芦苇的沙沙声,船上的人没有听到一句完整的话。此次放箭,明显是晁轸之在探霜花荡的虚实,只是不知道这探虚实要探多久。

晁轸之看等得差不多了,便再次下令道:“派几个嗓门大的到前头去,叫阵。”

“是。”

被指派的人分成四批,分别乘坐小船靠近霜花荡,快接近芦苇丛时方停下来。“霜花荡里的人听着,你们已被包围,速速出来投降。”

“投降,投降……”其他船上的士兵跟着齐声附和,士兵们个个中气十足,发出的声音更是气壮山河,铿锵有力。

“霜花荡已被包围,速速投降!”

“投降,投降……”

几番叫降过后,晁轸之一挥手,命人吹响号角,令所有船只上的弓箭手准备。

号角响后,叫阵的士兵喊道:“你们再不出来投降,我们就要放箭了。”

“放箭,放箭……”

“挺能撑得住气的吗?”晁轸之冷笑道。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芦苇荡里有人大喊道,而且不止一个人在喊,“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我们出来,我们出来!”举着火把的水盗一边拨开芦苇,一边喊求不要放箭。

晁轸之所在的船队正好是对着霜花荡的码头,那码头是隐藏在芦苇丛里面的,平时岛上的人出船都要拨开芦苇。他望着芦苇丛中火光攒动,急速往外面而来。
楼主:alice影  时间:2020-10-02 10:54:13
“不要放箭,我们出来!”水盗是坐了小船出来的,上了船还一直叫喊。等到两只小船载满了人从芦苇荡里艰难驶出,晁轸之顿时一惊,这些人不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就是十来岁的少年。

“铿”的一声,晁轸之将佩刀直落地往地上一顿,怒道,“廖正越这厮,竟然让老人小孩出来当前锋!”他侧首看向廖勇,冷嘲道:“你还说廖正越狡猾歹毒,我看这人分明就是个鼠辈,与这种人对敌简直辱没了我殷甲军的威名!”

廖勇惊然失语,他望着那边小船上的人,鲤伯、板子叔、小芋头……廖正越,你是让他们来出来投降求饶命的还是逼他们做先锋?若是后者,那我真没想到你会狠到这个地步!

“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抓住他们。所有弓箭手注意,若发现其他异动,立即放箭!”话毕,晁轸之怒气渐消,阖目静思。霜花荡的水盗有百来号人,这些出来投降的老人小孩容易逮住,那藏在芦苇荡后面的人呢?廖正越是想诱敌深入,还是在唱空城计?

这些老人小孩没有反抗,乖乖地跟着士兵上了水师的战船。“你们看,那个是不是二当家?”突然,中间有个少年叫道。

“干什么?”旁边的士兵以为有人要耍花样,立即将这少年反手制住,其余士兵纷纷拔刀。

水盗中间有个老者被刀剑抵得弯下了腰,“兴儿,你看到什么了?”

少年双手受制于人,还被刀架住了脖子,不敢再叫喊,只怯声道:“我,我好想看到二当家了,就在那边的那条大船上。”

“二当家?”老者道,“怎么可能?二当家已经死了。”

“可……”没等少年再说,话就士兵粗暴截断,“你们老实点,别说话!”

而在不远处的战船上,廖勇觉察到小船上的人似乎遇到了麻烦,前去负责押解的人忽然对鲤伯他们拔刀相向,“将军,能否让我见见他们?”

晁轸之道:“会让你们见面的。”不让你见他们,怎能知道廖正越想干什么。

这些老弱水盗在刀剑的威胁下趔趔趄趄地上了通往大船的跳板。士兵们怕他们作乱,将他们全部捆了双手,还用一根粗绳从头到尾将每个人串联住。

“鲤伯,板子叔……”廖勇站到他们面前,满眼热泪。

“真的是二当家!”前面在船上叫喊的少年欣喜地叫道。

“不不,阿勇已经死了。”鲤伯使劲眨巴一双浑浊的老眼,摇头道,“你不是真的!”

廖勇摊开双手,一步一步靠近他们,“鲤伯,我没死,我真的是廖勇。您还记得我十岁的时候在水里游泳脚抽了经,差点淹死,您救我上岸,还训了我一顿?义父五十岁大寿,您陪我到湖州的铁匠铺定制了一把刻了带有福寿二字的短刀。”

这些都是鲤伯与廖勇之间的回忆,他们都不是多嘴的人,嫌少与人提起。鲤伯听后,再盯住廖勇打量了一遍,颤巍巍道:“你,你真的是阿勇?”

廖勇猛点头,眼泪落了下来,“是,我是,我没死。”

鲤伯冲上前,若不是两臂反绑,否则他肯定扑过去抱住廖勇。

士兵们在晁轸之的授意下,没对这场生死重逢多干涉。晁轸之站在不远处的甲板上,静静观看。

“二当家,你怎么会在官兵的船上?莫不是官府的人抓了你,还放出你已死的消息?”

廖勇被他们团团围住,蹭得伤口发痛,忍不住咧嘴皱起眉头。板子叔眼睛尚且雪亮,看出廖勇露出的痛苦,“二当家,你受伤了?”

“没事。”廖勇咬咬牙,强作镇定,“没什么大碍了。”

“中了十几刀会没大碍?”晁轸之悠悠然地走过来,扫了一眼这群老弱病残,“廖二爷,你对他们对说说,是谁把你伤得差点没了命。”

“十几刀?”连鲤伯这样饱经风霜的人也不由地为之一颤,“阿勇,你快说,是谁下毒手要杀你?”

“是老四干的。”廖勇低下头道,“他杀我是想得到舵主的位置,但我没想到他会让你们出来。”

众人哗然,独板子叔愤懑冷哼,“不是他让我们出来投降的,是我们自己出来的。廖正越,早就坐小船跑了!”

“报——”一个士兵跑到晁轸之面前,禀报道,“报告将军,水盗的两只大船已被拿下,但船上没有发现一个水盗。”

楼主:alice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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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7-12-11 02:57:42

更新时间:2020-10-02 10:5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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