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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楼主:文心书蟲  时间:2020-07-01 22:24:15
1873年这一年,日本一个和尚小栗栖香顶坐船从天津到通州,路程不过两百多里,却整整需要七天。一切真应了诗人木心写在《从前慢》里的那番光景——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车马很慢,最常用的联络方式莫过于书信。北宋词人晏殊殊在《清平乐》中写道: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鸿雁在云鱼在水”,就是古代两种传递书信的途径。

楼主:文心书蟲  时间:2020-07-01 22:24:15
一种是“鸿雁传书”,最早出自《汉书·苏武传》:“数月,昭帝即位。数年,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古代很多诗人都在诗词中提到“鸿雁传书”之事。

另一种传信方式比较特别,叫做“鱼传尺素”,这一典故最早见于汉末的《饮马长城窟行》: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
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忆。

《饮马长城窟行》,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曹道衡、余冠英合著的《乐府诗选》解释为:“《相和歌辞·瑟调曲》之一。这首当是无名氏古诗。《文选》李善注云:‘此辞不知作者姓名。’《玉台新咏》则以为是汉蔡邕所作,不可信。”

诗中的“双鲤鱼”究竟是何物?我们应该怎么去理解呢?

楼主:文心书蟲  时间:2020-07-01 22:24:15
其三,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孩子的唐诗课》(2019.8版),作者是六神磊磊,这个名字一读就感觉不是真实名字,毕竟市面上“坑娃”“坑钱”的书实在太多了,作者姓甚名谁,实在不好意思说了。六神叔叔“诲人不倦”,他是这样给孩子们传授知识——

诗里说: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远方终于来了客人,也就是丈夫托人捎信的使者,给我带来一对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发现鱼中有信。尺素书,很小的丝织品,就是信。

其四,老牌名社,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杜牧诗歌赏析》(2017.6版),马玮所著,在“他年寄消息,书在鲤鱼中”的注释——

有一首汉乐府诗是这样写的……意思是说,有远方来客,送给主人一对鲤鱼,叫儿子剖开鲤鱼烹食,却发现鱼腹中有一尺长的帛书……这就是“鲤鱼传书”的典故。

其五,本想略过不提的,既然前面都已经得罪了,不妨再来一瓶。人大出版社王子今著的《秦汉文化风景》,里面有一段内容:

“《文选》卷二七记录了一首古诗:‘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意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说有客人来自远方,带来了两条鲤鱼。吩咐童子烹鱼,发现鱼腹中有写在素帛上的书信。……”

这个连儿子都不是,变成了童子。
楼主:文心书蟲  时间:2020-07-01 22:24:15
以上诸说,皆是望文生义,据冉魏华在《<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畔草>诗本义新考》一文指出,持真鲤鱼一说,如唐朝吕向云:“遗我双鲤鱼者,深隐之物,不令满泄之意耳,命家童杀而开之,遂得夫书也。”(吕向认为,李善《文选注》繁琐深奥,不易读懂,遂会同吕延济、刘良、张铣、李周翰等,用通俗的词语加以注释,刊行于世,时人称为“五臣注”。)

但冉魏华的引用资料出自何处?费了一番周折,我终于在浙江古籍的巜六臣注文选》查到了原文“遗我双鲤鱼,鱼者,深隐之物,不令漏泄之意耳,命家童杀而开之,中遂得夫书也。”冉魏华除个别字误,大体不差。

这个“双鲤鱼”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将会影响我们对全诗的理解。

幸亏,我们还有《唐诗三百首》,“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前人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楼主:文心书蟲  时间:2020-07-01 22:24:15
我们先来读读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唐诗三百首》,清蘅塘退士编选,才女陈婉俊补注,这个版本“考核援引,俱能精当”,影响较大的。书中有一首李商隐的《寄令狐郎中》:

嵩云秦树久离居,
双鲤迢迢一纸书。
休问梁园旧宾客,
茂陵秋雨病相如。

陈婉俊对“双鲤”的注释——

[双鲤]古诗: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按,肄园居士注:《升庵诗话》:古乐府诗:“尺素如残雪,结成双鲤鱼。要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据此,则古人尺书结为鲤鱼形,即缄也。

再查中华书局的《唐诗三百首》 ,张忠纲如下解释——

双鲤:《文选·古乐府》之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后人因而用双鲤代称书信。明杨慎《丹铅总录·物用类·简牍》中,则以为汉代书信,有以绢素叠成双鱼之形者,古乐府中烹鱼得书,乃譬况之言。

同样还是中华书局,郭浩瑜所著的《笠翁对韵》,他有一段很详细的解释——

鱼书对雁字,草舍对柴扉:鱼书,出自汉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古人把书信放在雕刻或彩绘成鱼形的两块木板中,合拢以后,用细绳在线槽中围绕三圈,然后再穿过一个方孔绑缚好,在绳头或交叉之处,用黏土封上,盖好印章。这种信封就是所谓“双鲤鱼”了,里面是用生丝绢写的书信,谓之“尺素”。将尺素放在鱼形的木制信封里,大概是汉代贵族们的一种习惯。后人以此为典,信封虽非鲤鱼之形,亦称为“鲤鱼”“双鱼”“双鲤鱼”等,如唐罗隐《秋日有寄姑苏曹使君》的“水寒不见双鱼信,风便唯闻五袴讴”等。
楼主:文心书蟲  时间:2020-07-01 22:24:15
我们再进一步考证《玉台新咏》的古人拟作,明显与“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相似者有如下数篇:

客从远方来,
遗我一书札。
上言长相思,
下言久离别。
(卷一《古诗八首》其四)

客从远方来,
遗我一端绮。
相去万余里,
故人心上尔。
(卷一《古诗八首》其五)

客从北方来,
遗我端弋绨。
命仆开弋缔,
中有隐起珪。
(卷四荀昶《拟青青河畔草》)

客从远方来,
赠我鹄文绫。
贮以相思箧,
缄以同心绳。
(卷四谢惠连《代古》)

古代书信一般写在布帛上,因而,“双鲤鱼”应当与布帛有关。
楼主:文心书蟲  时间:2020-07-01 22:24:15
唐李冶《结素鱼贻友人》: “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唐人去古未远,明言将尺素结为双鲤鱼状,并未言及木头或者真鱼。

清人胡绍煐《文选笺证》卷二十三引杨慎《丹铅余录·古乐府》: “尺素如残雪,结成双鲤鱼”,云:“据此,知古人尺素结为鲤鱼形也,下云烹鱼得书亦譬况言之。”

从古人拟作及胡绍煐所言可知,“客从远方来”所遗之“双鲤鱼”,是写在布帛上的被结成鲤鱼形的书信。我们从拟作中找不到用木头制成鱼形书函的证据,而理解为可吃的真鱼则更不可从。

所以,不管是上海古籍版的《唐诗三百首》,还是中华书局版的《唐诗三百首》,它们对“双鲤鱼”的注释是可信的,“双鲤鱼”指写在布帛上的鲤鱼形书信,不是用木头制成的鱼形书函,更不是可吃的真鱼。

另,唐咏章在《乐府诗选》(中信出版社出版)阐释“烹鲤鱼”为打开信函的形象化说法。这个也是不够准确的。

“呼儿烹鲤鱼”,系化用《桧风·匪风》 “谁能烹鱼”句。清人胡绍煐云:“此即《桧·匪风》 ‘谁能烹鱼’,以兴怀我好音之意,故古诗借以为喻。”近人黄节《汉魏乐府风笺》亦云:“《诗·桧风》: ‘谁能烹鱼,溉之釜鬵。谁将西归?怀之好音。’烹鱼得书,古辞借以为喻。”两者所指相同。

“双鲤鱼”,不仅是指写在布帛上的鲤鱼形书信,而且还是指男女两情相悦的私密信函。“鱼腹中安得有书。古人以喻隐密也。鱼,沉潜之物,故云。”(明代顾元庆《夷白斋诗话》)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高水阔知何处”,在中国古代传说里,不仅大雁可以传书,鱼也是可以传书的。只不过,一个翱翔天际,一个却深潜海底,就像泰戈尔说的那样:“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飞鸟与鱼的距离。”

古往今来,鱼传尺素,去路茫茫,砌成此恨无重数。

楼主:文心书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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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20-06-28 06:15:58

更新时间:2020-07-01 22:2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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