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龙少庭身手敏捷，侧身闪避，这一箭怕是要穿胸而过。饶是如此，飞弩还是划伤了他的肩头。
凌素兰惊魂未定，脸吓得煞白，边帮他包扎伤口，“赶紧走，一定是端木恒发现了，派人来杀你。”
龙少庭捂着伤口已经满肚子不爽，一听这话，俨然指证了谁是凶手。当下默默记了这茬，吸了口气安慰道，“放心，没事的，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他心里认定了凌素兰被端木恒要挟，要不怎么三番两次地不肯跟他走呢？

霍瑾瑜一天下来被支使着做了七八件充其量只算得上恐吓，却没有实际杀伤力的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哥，咱这算不算只打雷不下雨啊？”
左青明只是淡淡应了句，“我不能冒险。”
霍瑾瑜当时没太明白，后来才知道，左青明在拿捏尺度，既要威胁端木恒，又怕他被逼急了闹个鱼死网破……说到底，就怕伤了他最在意的那个人。

次日一早，霍瑾瑜买了豆浆油条回来，一路上想着，其实这样平淡的日子也是不错的，虽没有锦衣玉食却另有一种别样的踏实，如果以后再找份工作，那是不是就有照顾人的资格了？
霍瑾瑜越想越是得意，待到跨进屋里的那一个，竟是晴天霹雳。
“哥……你这是？”霍瑾瑜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只见左青明正把一排雷管整齐地绑在自己腰上，“一会出去办事，得带有点筹码。”讲得就像出去买菜得带点钱似的。
霍瑾瑜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问道，“哥，那玩意儿糊弄人的吧？”
左青明嗯了一声，霍瑾瑜这才送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真货呢。”说着把早餐往桌上一放，兴致勃勃地凑近道，“头一次见，给我瞧瞧呗。”
说着伸手上前，左青明连忙一手将他拍开，“别闹，炸开了你可跑不掉。”
“……”霍瑾瑜张了张嘴，好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不是说，糊弄人的？”
“是啊，糊弄不过……就弄死他们。”左青明说着小心地穿上外套，口气一点也不像是要去干什么残暴的事。

霍瑾瑜一听简直要魂飞天外，二话不说把门反锁了，自己堵在门口，“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左青明微微皱眉。
“你今天要不说清楚，休想走出这个门！”霍瑾瑜急了，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
左青明淡淡应了句，“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哥——”霍瑾瑜眼眶红了起来，“我知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连关心你的资格都没有，就算你、你看不起我……”说着哽咽了，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可是，好歹让我知道上哪去收尸啊……”他心知左青明最是见不到他掉眼泪的，当初一次又一次欠下一赌债，青明没回都说是最后一次帮他，可下回见他哭求，还是一口答应了。
果然，左青明有些招架不住了，要不是身上绑了雷管多半要上前好好安抚他，“你别这样，我，我告诉你便是了。”

“恐吓信和还有炸他的座驾、袭击他身边的人，都是为了惹怒端木恒，但又没将他逼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只是让他恨我一人即可。今天我会去与他谈判，他放了人，我就任由他处置，否则同归于尽而已。”左青明简明扼要地说了遍，想想又补充道，“收尸就不用了，万一炸了，尸体怕是不好找了。”
霍瑾瑜就要被他这轻描淡写态度逼疯了，“你、你……”你个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路上，左青明想了想端木恒接受谈判条件的可能性，纠结了下要不要对凌素兰下手，或者请他帮忙做个人质啥的，端木恒没准答应得爽快点。可又隐隐觉得万一凌素兰是端木恒的逆鳞所在，这个谈判怕是险之又险。
一路上胡思乱想，冷不防一辆车横在他面前。
“快上车！”开车的是杜启梅。
左青明退开一步，摇摇头，“我还有事。”

杜启梅没什么耐心，“先上车，就两句话，说完我就走。”
哪知左青明不买帐，僵在原处，“那你就说吧，我听着。”
杜凄启梅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咬牙切齿道，“康子熏的事，你让我在大街上嚷嚷？”
康子熏三字从来都是他的死穴，哪怕之前对杜启梅的突然出现觉得有些蹊跷，此刻也顾不上其他，二话不说就上了车。
后座突然伸出双手，泡了哥罗芳的帕子直接捂住他的口鼻，左青明大惊，挣扎了起来，数秒后，便失去了知觉。

明楼二人回到上海已经是三天后，不管一路上风餐露宿得如何狼狈，明长官出现在众人面前依旧是一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
梁仲春早早守在办公室外，一见他二人便迎了上来，“几日不见，明长官神采奕奕，想必是休息得不错啊。”
明楼笑道，“梁处长这是找我有事？”
梁仲春忙道，“日军总部的端木先生派人送了请帖过来，邀请您参加晚上的宴会。”说着递了张请柬上来。
明诚先一步接过请柬，跟明楼交换了个眼色后，回道，“知道了。”

几天未归，回到办公室就是先检查一番，免得在这几天里被人装了窃听器之类的东西。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动手，桌下、柜顶、连窗帘的横轴都没放过。
明诚一边将书柜里的文件整垒搬出，一边低声道，“大哥，杜小姐那我要不要过去看看？”
明楼接过文件往桌上一搁，“不必，人拦下了就行，她办事有分寸，你这会儿过去，反倒惹人怀疑。”即便离开上海，每日皆有人会向明楼汇报上海的情况，那日他一听说了端木恒收到恐吓信的消息，就算准了左青明下一步的动作，因此提前让杜启梅把人截住。
当时杜启梅反馈的消息说，左青明身上绑了炸弹，还是明诚远程指导她妥善处理的。
明楼心知阿诚对这事一直放心不下，总想过去瞧瞧，于是安慰道，“要不，晚上再去一趟也无妨。”

办公室检查了遍并没有异常，明诚这才放心地泡了杯茶递给明楼，“大哥，端木恒的晚宴会不会跟康院有关？”
明楼想了想，“难说。不过端木恒接到军部的指令却依然把子熏扣下，除了要引青明出现外，还有一种可能——他目前无法交出子熏。”
明诚一听奇道，“无法交出？你是说康院已经脱险？”
“脱险的话，我这边一定会收到消息，左右能救他的就那么几个……”明楼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眼中满是担忧，“我担心的是他受刑不过……”

明楼终于明白了，端木恒既不能拒绝原田的要求，又要引左青明现身，那么把康子熏直接送去日本，无疑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怕你动手，就怕不知道你怎么动手。转眼间明楼已有了计较，面上依旧交杯换盏，宾主尽欢。

告辞的时候，明楼的脚步虚浮，神色微醺，明诚一路扶着他上了车。等过了两个路口，一直歪在后座上的明楼坐直了身体，已然是平日里精明的模样，“回去查一下近期去日本的航线，端木恒打算把子熏送去日本，咱们得提前动手。”
明诚点头应了声，“好”末了还是有些不放心，“你没喝多吧？”
明楼笑道，“区区几瓶红酒，还能灌得倒我？”
明诚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你还真宽心啊，就不怕他动什么心思？”
明楼想了想认真道，“还真有点怕。”
“哦？”
“怕他打你的主意……幸亏你给拦在外头了。”
“……”

车子停在百乐门门口，从后门换了杜家的小轿车，一路开往杜启梅的小公馆。
开车的是杜启梅身边一个叫紫烟的丫头，以前总是扎了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最近想是学了新的打扮，剪了个利落的短发，看着反倒添了几分的稚气。以往明诚常去杜启梅那喝酒，紫烟总是阿诚哥、阿诚哥地唤他，只是有了旁人在，便不敢造次，是个有分寸的丫头。
明诚一想到左青明此前的疯狂作为，不免有些心有余悸，“这两天青明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吧？”
紫烟沉默了数秒，只回答了两个字，“还行。”
没有便没有，为什么回答还行呢？明诚有些疑惑地看向大哥，后者一挑眉，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模样。

待见到左青明时，明诚终于明白什么叫还行。
没有想象中的房间反锁或者双手捆绑紧固，房间的门甚至只是虚掩着，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更有甚者，走近的时候还能闻到淡淡的酒香。
明楼有些疑惑地把视线转向一旁的杜启梅。
杜大小姐苦笑道，“那天我带他回来，人一醒就往外走，拦都拦不住。我没法子跟他打了一架……”说着尴尬地笑了笑。明诚忍不住问了句，“谁赢了？”
杜启梅摇了摇头，“没分输赢，不过那架打得爽，等停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都累个半死。”
明诚不由有些心向往之，“想必非常精彩，错过实在可惜。”
杜启梅一脸嫌弃，“哪里，近身肉搏能有什么精彩。”
明楼见他们聊着聊着就跑题了，只好干咳了一声，“然后呢?”
杜启梅瞬间恍然，忙应道，“然后我也没想拦他了，只是建议他吃顿饱的再走，他也答应了。”
明诚好奇道，“吃饭的时候你灌他喝酒了？”
“没有没有，我像那种人吗？”杜启梅矢口否认，“我真没灌他酒，那天实在太晚了，厨房里就只有宵夜酒酿丸子。”
明诚一脸不信，“我还没听说酒酿丸子可以把人醉倒的。”
杜启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酒酿丸子一般是给我备着的，我的口味重，觉得酒糟没啥子味道，一般都添的是伏特加。”
明诚，“……”
明楼，“就算是伏特加也不能醉倒这么久啊。”
“早上先生醒的时候，没看清，拿了杯子里的酒当水喝了。”这次回答的是杜启梅身边的丫头紫烟。
信你才有鬼，多半是发现他喝了酒就老实多了，干脆把桌上的茶水全换成酒了吧。明楼看了杜启梅一眼，见她有些心虚地把目光转向别处，更是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内心更是无语。
“青明这几天麻烦你照顾了，继续留在这里也不方便，我看还是换个地方稳妥点。”明楼开口了，杜启梅自然没有异议，马上安排这人送上车去。

左青明依旧醉得人事不知，被抬上车后座坐都坐不住，直接歪倒在座椅上，一条胳膊直接垂在地上。明楼看了微微皱眉，却没上前。
明诚看在眼里，知道明楼刻意避嫌，虽然两人从来没有直白地提过，但大哥终是知道他心里的这个结。一时间，那个时不时出来抽痛两下的疙瘩好像不那么明显了，明诚没说什么，只是拉开后座的车门，扶着左青明重新坐好，脑袋靠着车窗，把手摆在膝盖上，看起来姿势会舒服些。
随后看了明楼一眼，后者若无其事地坐到了副座，表情自然，仿佛刚才的纠结只是自己看错罢了。

启动了车子，冷不防明楼冒了句，“阿诚，你很久没喝酒了吧？”
“嗯？”明诚以为听错了，“什么？”
明楼侧过身，端详着明诚的侧脸轮廓，思绪却飘得有点远，“你上次喝醉是什么时候，一年多前了吧……实在让人怀念。”
明诚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斜了他一眼，“你怎么不问问我打算开车去哪？”
“家里还有几瓶红酒不错，要不今晚……”明楼答非所问。
“说正事呢，能不能不打岔。”明诚很无语地甩了明楼一眼，然而却不知路灯过处，映出了他脸颊上的薄红。明楼看在眼里，更是忍不住继续逗他，“是啊，还有正事呢，回去的话似乎不大方便，那你有什么想法？”重音落在不大方便上，究竟是安置一个人不方便，还是灌醉他不方便，那就两说了。明楼顿了顿，续道，“大晚上的动静太大，让大姐她们发现了就不好解释了。”
“哪、哪有什么，动、动静太大？”明诚简直要被明楼的厚颜***疯了，那种事怎么可以这么宣之于口！虽然如此，忍不住心虚地回想那天自己是不是有干了什么动静太大的事？
明诚的思维简直实体化呈现在明楼面前，不会吧，还真的在回忆吗？要不要这么搞笑？他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有些岔气地咳了起来。
明诚羞愤异常，闷闷地不想理他。

也不知是因为明楼的建议，还是之前已经有了打算，明诚并没有把左青明带回明公馆，而是直接去了东郊的别墅。别墅定期安排了人来打扫，厨房里也会备些不容易坏的米面腊肉，地窖里甚至还存了些好酒。
安顿了左青明之后，明诚翻出了鸡蛋和火腿，煮了锅面条。晚上明楼赴宴了，他可是空着肚子在在外头喝西北风呢。此刻已是饥肠辘辘，热腾腾的面条以光速见底。
明楼不饿，陪着吃了小半碗，说道，“得把他弄醒，要不还得派人看着他。”
“行，我一会儿给他喂点醒酒茶。”嘴里应着，第二碗已经续上了。
“你慢点吃。”明楼看得又心疼又好笑。

灌了一盖碗的醒酒茶，也不知是茶的药效还是被呛的，左青明就这么又呛又咳地转醒过来。想是酒劲还没过，表情还是懵的，眼神木木的，没找到焦距。
明诚瞧着有趣，捏了他的脸颊一把，笑道，“诶，看看我是谁？”
左青明依言很认真地盯着他辨认了数秒，很乖很傻地叫了声，“阿诚哥。”
明诚乐了，摸了摸他的脑袋，“乖。”手欠地又在他脸上又捏了一把，许是下手重了，左青明眼睛立时蒙了层水雾，分外可怜。明诚忙松了手，笑道，“怪不得大姑娘小丫头都要灌你酒喝，你这模样也太招人了吧。”
见他脸颊被自己捏红了一块，心虚地想帮他揉散，这一幕偏让刚上楼的明楼瞧见。从他的角度看来，两人的动作亲密且暧昧。
咳了一声，示意还有人呢，你们两给我收敛点。

左青明抬头一看，见是明楼，下意识马上站起来，不料动作大了眼前一黑又坐了回去，表情愣愣的似乎不明白怎么回事。明诚笑道，“大哥，你看他，是不是很逗？”
明楼淡淡应了句，“子熏要知道你这么逗他，不知会作何反应？”
“……”明诚的笑容僵了僵，非常识相的拉开距离，起身进浴室拧了条毛巾出来，递给明楼，“大哥，你来吧。”
明楼满意地接过湿毛巾，放在左青明手上，“自己擦擦脸。”
左青明依言照做，冬天冷水拧的毛巾温度直接刺激了皮肤，打了个寒颤后，人也清醒了几分。

明诚起初恨担心他清醒后又出什么幺蛾子，毕竟有与杜启梅干架的前例在先，却不料，他只是老老实实地坐着听明楼说教。
是的，说教。
“你以为绑个炸弹很英雄吗？愚蠢！”
“歼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已经很不理智了，你这是尚未歼敌，就自损八百！”
“你以为这样可以救出子熏吗？还没见着子熏，单单狙击手就够你喝一壶的！”
“威胁？你威胁得了谁？自己的性命自己都不在乎，还有谁会在乎？”
……
也难怪大哥生气，这种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的做法确是不足取。明诚瞧着椅子上垂头丧气挨训的左青明，几度怀疑他是不是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末了却听他轻声说了句，“我错了。”
明楼闻言略觉欣慰，心想自己费了半天唇舌终于还是有点收获的，于是拿出教训明台时惯用的家长口吻，“错哪了？”
左青明想了想，“错在……歼敌不足一千。”
明诚一口茶“噗”直接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