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淡淡的鼻音从鼻腔发出来，祈梓鑫就没再说出下文，想跟爸爸妈妈睡觉又害怕再受责罚，满心的纠结堆积在一起。

“好吧……”一张小嘴撅得都能挂东西，活像个怨妇的开口，再次不舍地朝门口望了一眼，却到底还是选择妥协，重新牵起了祈辰的手。

照顾好祈梓鑫睡下，祈辰才往三楼的自己房间去，身后的伤开始滚烫滚烫的烧着疼，身上也开始有了强烈的灼热感，满身的汗液冒得像进了汗蒸房一般，二十几步的楼梯硬是走了大半个小时。

憋着死死的一口气撑回到房间，甫一打开门，祈辰就愣了。

唾液在干燥的口舌之间转过几圈才咽了下去，顿时带来一阵清爽，才开口喊了人：“哥”

祈朝没有说话，只把他拉到床边躺下，虽然作好了充足的准备，可那片斑驳的伤进到视线里的时候，鼻子倏地就酸了。

【祈愿】十三

鼻尖久久流淌不息的酸涩感顺着鼻骨往上蔓延，一步步刺激到脆弱不堪的泪腺，眼前晕染一团阴霾。

开门见到哥哥的那一刻，只刹那脑子里的所有想法就都不见了，满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透着委屈感。

他想哭，只是想哭而已。



身子背对着祈朝，也就没了那么多的顾虑，泪珠成串似的往下落，面前的床单一角一层层被浸透，显出一片黑棕色痕迹，害怕哥哥看见自己掉了眼泪，就连抽鼻子的动作也不敢发出。



好半天才适应下鼻腔里繁冗的粘膜带去的堵塞感，闭上眼睛暗暗调整着呼吸，生怕身后上药的人顿时停下察觉到他的异样。

好在那些祈辰根本忍不下的些微抽动，祈朝权当小孩受不住上药的疼的生理反应，没有询问，更没有责怪。



其实祈朝的上药手法总是温柔的，轻挑了药膏抹于自己手背，才开始一寸寸往伤处轻敷，顺着伤处的外围一圈圈涂抹，再重的伤也只剩上好伤药飘过的冰凉清爽。

这次虽罚的冤枉，但属实算不上有多重，只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身后火辣辣的疼就被降下温来，知道哥哥处理好了伤处，祈辰才终于有了机会开口说话。



“哥，你的腿……”祈辰的第一句话就是祈朝的伤，扭伤脚踝，事说小也不过冰敷上几次，可若是说重也真真是会伤到骨头的。

本就是缘他而起不该发生的伤痛，若是还因为他耽误了处理，他不敢保证父亲会不会提着藤条过来再回一次锅。



话说到一半，祈朝就打断了：“上过药了” ，不用听完就回了答案，他自是知道弟弟想问什么。

他无法改变既有的事实，能做的也无非只有少带给他些自责懊悔，殊不知，少年心里已经不知把自己千刀万剐几百回了。



“可是父亲……”祈辰联想到几刻钟前自己如此大义凛然的话语，倏尔就拧紧了眉头，仍是不安地朝身后望去，话里的担忧不言而喻。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总能默契得单一个眼神就明了对方的意图，犹如此刻：

堪堪叫出个称呼，祈朝就转了方向正对着自家弟弟，只一个眼神，祈辰就识相地没有再说下去。

他哪里还敢再说，他哥那眼神简直是要把他给生吞了！



不允许他再问起这个话题，祈辰只好从旁侧探些消息出来，鼓着一双美如画的桃花眼，小心翼翼的开口：“哥，一直在我房间？”



然而祈朝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会少年，等他已经颇有些忸怩的开了口，都只是淡淡地看着脸色还是有些惨白的小孩，兀自心疼起来。



没等来祈朝给出他任何回应，祈辰就接着询问：“哥在等我吗？”



祈朝仍是没有反应，但祈辰在那微不可察的面部表情里，抓住了一份瞬间就要溜走的担忧之意。



如此说来，便是肯定的回答了，不再等自己问了清楚祈辰便可以知道，哥哥许是根本就没有回过房里去，扭折的那一声脆响他听得明明白白，哥哥，到底是怎么撑着伤上了楼，还等了他这么久的？



思绪一缕缕飘荡，在眼泪决堤的前几秒中，祈辰就连忙收住，转过身不再直对祈朝的视线。



被小孩这样莫名其妙一顿问，祈朝也不恼，刚谈下了和尹氏的合作，公司里暂时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情，由此待在自己房间和这里并无实在差异，独独上楼时难免牵动伤处罢了。



见小孩怯生生地回过身子，祈朝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冷淡了，踌躇几秒，还是冷了几分语调说道：“说完了吗？”



“对……”



不等弟弟脱口就要出的道歉话语，祈朝朝着小孩的脑瓜就是一个爆栗，佯装严肃地责备：“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看来还是没打疼你”



这不是关心你嘛，怎么又怪上我了？

祈辰闻言只暗暗咬上了唇，也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沉默着没有说话。



“疼吗？”



祈辰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一惊，连忙答话：“不，不疼了”，就不出声，连言语中也有了些许结巴的意味。



祈朝却是半点也不满意少年的回答，直接一巴掌挥上了祈辰的臀，沾了些微药膏也不在意，语气里是难得的严厉：“再说！”



小孩疼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缓过的钝痛再一次被诱发出来，生生从嘴角挤出来一个字：“疼……”

【祈愿】十四

身后的伤几乎是过了小半个小时才得以处理，各处肌理之下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点。


藤条虽细长看着没什么威慑力，但往往比戒尺要难挨得多，一抽就是一条愣子，时间长了不仅缓解不了，成了一片青紫色，痛感反倒愈加清晰。


那么重的伤，怎么会不疼？


斜眼瞟过去那伤痕累累的身后，叹下一口气，犹豫许久，他还是决定开口：“小辰”


前额两侧的太阳穴针扎般的跳着疼，意识迷迭之间听见有人在唤着他的名字，眼前却是没有半点清明，只当是仍然徘徊于梦里，淡淡地应了一声。


一连串的话在嗓子里转了又转，好半天都没有说出半句话来，他其实，也是怕的。


他怕真正听到自己所猜想的样子，弟弟定是又会伤心了吧！


可若是这道坎解不开，到底还是会在他心里蒙上一层阴影，若是大家都默契的不再提起，或许，就再解不开了！


“跟哥说说吧”


抱着一份异乎寻常的想法，祈朝还是问了，他不想取舍，但偏偏不得不选择。
若事实当真如此，一时的难过伤心总是比永久的伤痛好得多，也许长痛不如短痛，便是如此。


“小辰？”看着小孩趴在床上一点动静没有，以为他没有听见，就扩了些声音重复了一遍。


四五秒之后，才听到小孩浅浅的声音：“别吵，让我睡会，待会醒了又该去学校了”


“嗯？”


祈朝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只当弟弟睡着了在呓语，也就不打算再问，安安稳稳好好睡一觉，也是好的。


抬手给祈辰掩好被子，猛一起身就扯上了脚踝的伤处，一路牵带着神经都在传递疼痛，眉峰紧蹙成了一团，几乎是咬碎了牙才忍下呼痛声。


“疼，好疼”，还没来得及挪开脚，祈朝就听见了小孩的声音，连忙转了身，顾不得疼得发颤的伤处，就蹲在了祈辰的床边。


“怎么了，哪疼？”


祈辰死死的捏着手边的被子，满手背的青筋暴起，听到祈朝的问话，复而松开了手，紧紧捂着心脏，连声音都带着些微的发抖：“这里”


“好痛，为什么这么痛？”祈辰死死地捏着胸前那一团一副，上衣皱成了一团。


祈朝慢慢拉开祈辰紧拽着的手，小孩就连眼睛都没睁开，脸上泛起大片绯红。
祈朝连忙拿手背贴上他的额前，烫手的温度着实吓了他一跳，弟弟一向受罚后就容易发烧，怎的今天自己就没注意到！


“走，哥带你去医院”，祈朝满心着急，一时间就慌了神。


像是恢复了意识般，祈辰一把拽住他的手，嘴里念叨着：“我不去……我不去医院”


“小辰！你发烧了！”祈朝根本不知道小孩从什么时候发的烧，语气难免开始着急起来。


“不能去医院，明天还要去学校，不去医院……”祈辰满脑子都是那句去医院，只是一直重复着说不去医院。


祈朝拉下弟弟的手放在他身侧，安慰般地轻声道：“明天哥给你请假”


少年却像某处神经被刺激到似的，连忙反驳：“不，不能请假的”


“为什么？”


“爸爸……会生气的，小辰不想再让他生气了”，祈辰小声嗫嚅。


眼前彻底糊上了一层阴影，生生吞下嗓间的苦涩：“不会的，爸不会生气，你很听话，很懂事，你一直都是爸爸的骄傲”


“真的吗？”少年猛地睁开眼，满心期待地看着前方，眼里，尽都是光芒，真真是眼里有星星一般。


像是触及到某根神经，原本澄澈清明的眼里黯淡无色：“你肯定在骗我，爸爸从来都不会这样说的。”


“爸爸从前明明喜欢我的，现在……”


“小辰”


“现在……现在不喜欢了……”


“我也不是不想解释的，可是，他分明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啊”


“就分一点点关心给我也不行吗？”


祈朝再也绷不下去，泪珠成串地落下，他眼中那个一直活泼开朗的弟弟，究竟该有多难过，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一刻，他连安慰都再说不出口。


祈辰也哭了，他再忍不下去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梨花带雨，嘴里赌气般地喊着：“我以后……不要喜欢……爸爸了”


门，就在此刻被推开来。

【祈愿】十五


“爸，您怎么……”祈朝没来得及起身，几乎是瘫坐在床边叫着人，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担忧，单单一眼就瞧见了祈毅手里轻握着的药膏和冰袋，没再好意思问下去。


“爸，您来得正好，小辰他发烧了，也不肯去医院，怎么劝都没用”，祈朝避开了原本的话题，此时已经撑着站起了些。
他想着，或许现在只有祈毅能够说得动这个烧糊涂的小孩。


祈毅久久都不曾言语，只是淡淡地盯着祈朝的右脚脚踝处，就连余光，也不曾有半分放在祈辰身上。


祈朝被男人的眼神看得很是不自在，渐渐直起自己的身子，垂在身侧的双手却依然在小幅度颤动，瞥到祈毅向他一步步走过来，连忙闭紧了眼睛，头也垂落几分。

不过几秒时间，祈毅站在他身前，预想之中的巴掌训斥都没有到来，右侧小臂反倒突然一热，接着就被祈毅拽到书桌前的凳子坐下。
男人的手劲很大，加之闭上眼本就顾不上反应，祈朝就端端地坐在了祈毅的面前。


“不好好上药，乱跑什么！”祈毅终于开了口，但话语之间尽都是对祈朝不顾惜自己身体的斥责，同时，却选择性地忽略了还躺在床上发着高烧的祈辰。


“爸！”这一句话，祈朝几乎是吼出来的。


也许人就是这样，你喜欢一个人，就算于全世界为敌你都会同他站在一方，若你恨一个人，他就连呼吸都是错的。


“爸，您为什么总是这样对弟弟，他也是您的儿子，亲生的儿子啊！”祈朝忽然起身，刻意避开了父亲的冰袋，音量也没有消弱半分。


“你若是还想他去医院，就乖乖的坐在这上药”，祈毅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字字句句间投射出的阴寒仿若能冻结了周遭的空气。


“爸”，祈朝声音弱了下来，几次同样的称呼，却是截然相反的语气说出来，自然就含着说话人完全不同的思绪。


祈毅并没有回答，只是放了手上的冰袋和药膏在桌上，双手抱在胸前，只静静地看着他，连深邃的眼睛里也看不出丝毫变化。


“爸非要这样吗？”再开口，祈朝的声线里就带着几分颤音，圆圆的大眼里整眶整眶的泪，明明都要咬碎了牙，却偏偏连嘴唇都在发着抖，脸上一片潮红。


祈朝还是坐下了，坐得规规矩矩，就连双手也端端放在膝盖上方，不曾有半分失仪。


祈毅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也用行动展露了他的妥协，因为他知道，战役未始，成败已定！


见他坐好，祈毅才重新拿起桌上的冰袋，又缓缓蹲下身子，敷在了刚才的伤处。


眼泪，就是在此时落下的，放任几乎是成雨般的泪水纵横，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祈毅说，只有他乖乖的，弟弟才能去医院，他有乖的。


或许到了此时，祈朝才开始一点点理解那些他以为的梦中臆语，他眼里的父亲，在不违背底线的前提下总是尽其所能满足我们的要求，就算工作再忙也总会回家吃晚饭，就算自己有再多的不顺心面对我们也总是堆满了笑意，怎的就变了呢？


也许这一时的祈朝并不知道，他的父亲，从来都不曾变过，对他如此，对祈辰亦然，无非是讨厌和更加讨厌而已。


很多很多年后，祈朝再一次忆起今日，他只想狠狠给自己两耳光，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祈朝依旧忍不住往祈毅的方向看去，他小心翼翼的为自己涂抹着药膏，满是茧子的手蹭上皮肤也勾起阵阵痛感，他一向放在心尖上尊重敬爱着的父亲，为什么就非要这样呢？


为什么非要舍弃一个，保全一个，明明是都有存活机会的，到底，为什么！


床上的少年眉间微颤，睫毛也在若隐若现地眨动……

【祈愿】十六


意识混沌之间，脑子里不大清醒，却偏偏总能听见身边人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小孩像被扰了清梦一般眉头紧蹙，颧骨旁两道不偏不倚的泪痕是方才哭过的痕迹，总在小声的在说着些什么……


没有及时去医院或者处理，祈辰发烧的势头根本抑制不住，少年脸上已是一片片不正常的潮红，鬓角一绺毛发早已湿了个透，腿上也是半点不老实地踢着被子，口中直叫着好热好难受。


隔着不过四五步远的祈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半刻不停地看去弟弟的方向，可偏偏又听不清小孩说的话，就难免稍微有些不知所措了。


祈毅的上药冰敷的手却是能感应到一般，只要祈朝一侧头，他手头上的动作就会停止。
他从不出声责备，只静静等着祈朝重新坐好，再继续一层层细致地涂抹。
男人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波澜，他知道儿子的小心思，也偏就存了心要同他硬杠着。


然而，祈朝向来都是妥协，也只能是妥协的那一个！


等到祈毅自认为满意地上好药，也已是过了十分钟有余，祈毅刚一起身，侧着身子本是想放下已经快要融化的冰袋和剩下的药膏，却突然被一股子力量拽住。


祈朝伸了双手死死拉着祈毅的左臂，睁得圆圆的眼珠尽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他以为，也害怕，父亲会再一次就这样离开，他还尚未满18周岁，虽然早都会开车却还不曾拿到驾照。
若说今晚不会刚好撞见来特意寻自己的祈毅，自作主张的事情他也并非干不出来。


他向来理解不了父亲为何屡屡对祈辰苛责相待，但他想做的，无非是好好护着身后的小孩长大，在寒似铁冰的世界里送去些微的温暖，仅此而已！


因此，纵然知道自己失了礼，祈朝却依旧是固执地不肯放了手，眼里竟是开始荡起了晶莹的水雾来。


久久等不来男人的一句回应，祈朝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手上的力道不曾松懈半分，话语间带上了几寸祈求：“爸不能骗我！”


满脑子都充斥着方才祈辰难受的神色，害怕惹了父亲生气的小心翼翼，和那几句臆语里几近卑微的恳求，不敢再耽搁丝毫，他像个孩子一般向祈毅讨要着他的‘奖励’。


眼眶再也兜不住喷涌而出的液体，径直朝着地板掉落，祈毅的睫毛终是有了微微颤动。


自打进门来头一次朝着床上的孩子递去一眼，不过半秒之间，祈毅的声音又恢复了初时的冷漠：“五分钟，楼下”，说完就再不顾其他出了房间。


转身得太过急促，祈朝差点被自己绊上一脚，也管不得什么所谓的礼貌修养，举止得体，轻轻将睡着的小孩抱起，就紧赶慢赶地往楼下走。


路过客厅，余光瞟到了立于沙发旁侧的简莹，不曾停留或者打招呼，生生略过抱着小孩就直冲院外。


“等等，你去干嘛，回来”，祈毅喝住了毫不犹豫就要钻进车里的祈朝，原本淡漠无神的眼眸间聚起一团怒火。


祈朝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怔了神，收回了踩进车里的一只脚，直起身子对着祈毅，再没了先前的嚣张气概，却依旧蹙着眉头，提出了他的理由：“爸，小辰身上还带伤，需要人照顾。”


祈毅却显然丝毫不领情，看也不看他的应声：“明天和尹氏签合同，你必须到场，医院那边，林叔叔会照顾好。”


林峰是祈毅的工作助理，算得上是看着两兄弟长大的人，除去工作，祈毅也早已把这位老搭档看成兄弟一般，一来二去时间长了，祈朝祈辰也就直接称呼林叔叔了。


只是在祈毅和祈辰的世界里，好像从不曾有过心疼这一说。


“爸！”


“林叔叔就是去办手续缴费，您以为我不知道吗？”话音堪堪落下，祈毅的手就扬到了半空，却在那孩子闭眼的一瞬，眼底的几抹明晃晃的青影，终是让他没能下得去手。


祈朝没有心思放在这一巴掌到底有没有落在脸上，却如同失了心爱之物般，颤着声线开口：“小辰本就难受了大半晚上，您还要留他一个人在医院吗？”


“他又不是不知道照顾自己！”只落下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便抬了手示意林峰开车。


亲眼看着祈毅转过身子的瞬间，祈朝就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失控般往下坠落。

【祈愿】十七

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至身体各处，温度才得以缓缓降到正常，身后叫嚣的伤口难得地止了争执，大脑里方才焦躁不安的神经也安静下来，他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会了。


“林叔叔，您先回去吧”，余光瞥到身旁几次三番开不了口的林峰，祈辰索性自己主动挑出了话题。


纵然关系再亲近，他也到底还是祈毅的下属，他没有权力去干涉上司的家事。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偏偏电话里男人的语气决绝而固执，根本就不容得他反驳，也没想着给他几分面子。


出发前本是想着送到医院自己就离开的，昏迷着醒来发现是一个人总比看见人离开要好受得多，可来医院的半路上，少年的几句话彻底搅了他暗暗铺设好的‘计划’。


“林叔叔，这么晚还让您跑一趟，麻烦您了”，直至身体回过几分力气，祈辰才终能撑着坐垫起身，咽下喉间翻涌的不适感，他规规矩矩地向林峰致了谢。


林峰一路上都在想着事情，并没能注意到身后的少年早已转醒，被这一番突如其来的道谢说懵了头脑，好半天都没能从嗓子眼弄出半句话来，单用沉默回应了祈辰。


“林叔叔，其实我上车就醒了，是不是演技特别好，您都没有发现，那我就放心了”，祈辰似乎也并不在意林峰的不搭话，只是一味地说着自己迫不及待想要说出来的话。


他强迫自己挤出来一个不太难看的笑脸，两侧尖尖的小虎牙也露了出来，看上去很是可爱。
可再开心的笑容，再绝版的容貌，都丝毫掩不住沉沉耷拉着的眼皮和深邃的眼眶下深不见底的黑圈。


大抵能看出来，他是真的累了！


“林叔叔，您说，爸刚刚说得对吗？”久久没有回答，祈辰也还是锲而不舍地询问着。
他真想有个人来亲口告诉他，那是假的，是你爸爸骗你的，他还是会担心你的。


“小辰……”透过后视镜，林峰便看见了即使倦怠却仍在闪着光的轻眸，心头也倏然为之一颤。
松开把着方向盘的右手抹去一行青泪，到底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让他怎能不心疼？


依稀记得夫人刚走那几年，祈毅不允祈辰跟着祈朝坐车回家，还是个不及自己胸口高的小不点。只是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稍稍走远一些就能看见小孩背过身去抹眼泪。

再大一些时候，他就没再因为这个哭过了，要么有意无意走得慢些错开哥哥坐车离开，要么就像这般佯装高兴地笑着跟他们道别。


那个也曾被捧在心尖上的孩子，终究还是长大了！


“嘘，林叔叔您别说，我知道答案的”，少年似若还在烧着说胡话，伸了食指比在双唇中央，没有听林峰的下言。


他期待一个答案，但并不期待，那个他知道的答案。


他向来乖巧懂事，一如此刻，林峰获得大赦一般匆匆离开医院。
他也并非冷血无情，只是怕自己再待上一会，他就会受不了少年那双孤寂神伤的眸子，任旁人说什么都会留下。


这一整个世间的人，本都是可以善良温柔的，无非是伤过、痛过，也失了原本那一份美好的初衷而已。
这从来怪不得旁人，只能说，生活太过无情，人心，也太难揣测。


将近十二点的输液室里，静得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就连值班护士也不免抱怨几句深夜加班的苦恼，但祈辰，其实是最喜欢独处的。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不需要完成繁复冗杂的功课，不需要摆摆着一副招牌式的笑脸，更不用佯装不在意地面对旁人的冷嘲热讽。
虽然总会少了些许欢声笑语，但那些在他眼里轻如鸿毛的东西，的确也没什么值得依恋的。


虽然烧已经退下去了大半，身上也难免还有些乏力，抬起左手熟练地将点滴速度调得更快了些，刚一触上开关，脑海里就浮现出第一次打点滴的场景来：


那时候，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不知为着什么原因受了祈毅一顿狠罚，像是惯常一般发起高烧，许是不想见到他这副脆弱不堪的模样，祈毅将他带到医院就出去了。


小孩子从来就没见过这些场面，扎针的手抖得比实习护士还厉害，薄薄的唇心差点就被咬破了口，一双小脚还够不上地板。


突然一阵刺痛感就将他从睡梦中拉了回来，看着手边细长的管子回了血，小孩的眼底尽都是慌乱，急得差点就哭了鼻子。


好在祈毅及时回到输液室，给他调好开关又换了点滴袋，口中也无非还是那些让他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的训斥。


“你怎么这么没用”
“怎么这都不知道，你是哑巴吗？人也不知道喊。”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不过现在的祈辰，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傻乎乎的小孩，不会怕黑怕鬼，不会担心一个人来医院，不会再为了那一两句话钻上一天的牛角尖，他到底，还是长大了啊！


倏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左右看了看，却又微微蹙了眉，片刻以后，祈辰像是有预感一般微微抬了头，恰好瞧见了壁上正中处挂着的一顶老式挂钟。


细长的时针和分针重合的那一刻，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原来，他还是能感知到温暖的。

【祈愿】十八

他实在是困得紧，一双薄薄的眼皮在此时显得沉实无比，输液管上的开关夹被他调至最快的位置。

手背却也开始有些浮肿，眼前一阵阵的眩晕迫使他就要睡过去，左手狠狠在大腿的嫩肉上掐下去，满身的迷离感才消去大半。

早都记不起是何时，也是祈毅丢了自己一个人在医院吊水，真真是累得极了，一袋的点滴还未过半祈辰就睡了过去。

不过小半个小时的功夫，输液管里回上去的血几近要到了点滴袋里，亏得走过门口的值班护士向这边瞥过一眼，赶忙叫醒了已经睡得昏昏沉沉的少年，而后换好了输液袋。

祈辰这一觉倒是睡得踏踏实实，也不知过了多久，偏偏耽误了一下午的课也没人事先给老师请假，班主任程蔚的电话直接打到祈毅那里，结果无非就是被祈毅带回家里。

这假，一请就是两天，再忆起那天，祈辰都觉得肉疼。

那以后，不管是要上课还是其他，他都再也不敢在自己一个人输液时候睡过去，也不敢再耽误了学校的功课。

烧虽退了下来，身后的伤定又是被抻开许多，巴掌大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潮红散去，疲惫之意便显得更深了些，说是惨白也一点不为过。

凌晨两点，三袋点滴终于输完，少年实在欠不了身子，只得微微抿了唇，对着此刻正责备他私自调快速度的护士阿姨，递上一个尽可能歉意的眼神。

眼里一闪而过少年脸上的疲意，女护士便不忍再多过苛责了，毕竟在医院也已工作多年，偶尔遇见那些说不通道理的病患气急了打骂也是有的，像他这般端端立着身子听教的人，倒还真是不多见了，稍稍嘱咐几句注意事项，便让他离开了。

祈辰也是第一次体会到，秋天的夜里，总归也是有些冷的，身上还是出门那套未及换下的家居服。

所幸大半夜里街上并没有什么人，也不会有谁在此时跑出来看他笑话，这也让向来就好面子的祈辰松下一口粗气。

去哪儿呢？

少年一时间脑子卡了路，做不出什么选择来……

回家？还是回学校？好像除了这两个，他就无处可去了。

可是父亲既然留了他一个人在医院，显然就没有想过今晚让他再回去，就这样贸然回家，会不会又是一顿骂？

那难道要穿着这一身完全不像个学生的装扮去学校吗？若是明天班主任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也该会生气的吧！

还是回家吧，就换身衣服，父亲应该不会发现的，换了就走！

嗯，对，换了就走。

随随便便搪塞给自己过一个理由，祈辰就理所当然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双臂不觉间挽在了一起，原本凉凉的微风顺着袖口何裤腿，将他整个人都灌了个通透，全身猛然一个激灵，紧了紧胸前的双手，祈辰大步地跑起来，试图这样让自己暖和些。

在医院坐了这许久，还没缓过劲来就这样快跑，险些就让他抽了筋，大幅度迈腿的动作又牵起了身后的每一道伤痕，疼得几乎神经都要麻木一般。

祈辰咬碎了牙，撑着跑回了家，不敢按门铃吵醒家人，偏偏按密码的手都颤得老高，前前后后输了两次才完全正确。

尽管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抽着疼，从进门换鞋到上楼，空气里安静得快让他呼吸不过来，为了避免发出杂音他连鞋也没穿，光着脚就上了三楼自己房间。

更是不敢开灯，只能在床头摸索着找来手表扣上手腕，借着床边一点暗光收好了书包也打整了自己，这才卸下心中的烦虑来。

退出房间，祈辰就要离开了。

他走得没有一丝犹豫，如果略过少年朝着祈毅的房间望了许久的话，他就的确是再没有停留地离开了家门。

仿佛，他根本不属于这里一样。

有家回不了，可不就是不属于这里吗？

【祈愿】 十九

“诶诶，醒醒，醒醒兄弟”，在程蔚裹挟着威胁的眸光第三次径直射向祈辰，曾宇也放弃了遮挡掩盖，试图叫醒身旁这个已经睡了一上午的哥们。


早上少年顶着一对黑得发亮的眼线踏进班里，他就知道，准没好事！


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祈辰！”程蔚大步踱至少年身旁，中气十足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祈辰被这一声重击吓得直接从床上弹起，半梦半醒地回答：“啊，老师怎么了？”


睡得时间长了些，原本一双再明显不过的双眼皮都被睡成了极其不协调的多层。

祈辰惯性地揉了揉睫边，眼前倏然亮堂起来，他这才看清了来人，反射性地站直了身体，张肩拔背，同军训所要求的军姿别无二致。


祈辰这一套滑溜的动作速度太快，不免显得有些滑稽，若换处其他任一班里，定会引得哄堂大笑。


然而，A中这个所谓的尖子（11）班上，真真是没有一个人发出除笔尖划破纸张之外的声音，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朝着这边递来。


“下课来办公室”，话显然是对着祈辰说的，他闷应了一声，目光并没有落在面前这位想恶意汹汹的班主任身上。


“坐下，还要我请你吗？”下一刻，程蔚的声音就淡漠如水，宛如刚才那一声怒吼不是源自他一般。


祈辰也不觉尴尬，顺着程蔚的话就端端坐下，同时回应了他：“是，谢谢老师。”


虽说祈辰的学习在班上算不得差，但每每都会因为英语这个拖后腿科目，排名生生被拽到十名开外。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也是个还不错的成绩，毕竟是A中尖子班，别说前十名，就是前三十名的成绩随随便便拿到其他任何一个班上也能排上第一。


然而班主任程蔚对祈辰的印象却是不大好的。

程蔚年近五十，初来A中任教时是没有考编的，虽然头上顶着状元、重点大学研究生、优秀课题科研获奖者层层光环，换了谁都巴不得他来自己学习任教，还得巴巴地贴着脸去说好话。


可程蔚却是义无反顾地拒绝了那些盛情如潮的私立公立高中，偏偏选择了A中，个中原因，到现在也未曾有人知道。


然而彼时的A中校长却是压根就瞧不起这位高傲自负，还不懂得看人半分脸色的秀气青年，相相较于往些年来任职应聘的年轻老师哪个不得顺着他的心意，此一来，校长心里自然就窝了火。


直截了当地扔给他一个不管是成绩还是学风都最差的32班，接着就下了死命令，声称两年后班上半数人上不了本科线，他A中这座小庙也就容不下程蔚这尊大佛。


32班的人大多都是有钱人家的富贵子弟，所谓的那些未来一辈子都已经被父母铺设好，来这不过是混一张毕业证的人。

因着学校根本没人管得住也不会管的缘故，抽烟、喝酒、干架种种中学生不该有的行为比比皆是。


校长也为此头疼不已，只得采取了抓阄方式给32班选择班主任，去年抽中的，是一位新来的年轻女教师胡筠，资历深厚的老师尚且带不动这帮学生，遑论一位刚刚上岗的女教师。


果然，这学期刚一带完就直接递交辞职信离开了，校长正愁该如何办，程蔚就这样送上门来了。


不知是少年意气，又或是一时冲动，程蔚非但面不改色地应下校长的不讲理要求，还自己立下军令状：若是两年后32班全体学生有一人未上本科线，他程蔚自请离职，终身再不踏入教育行业！


在场所有人包括前一秒还面含蔑意的校长都倒吸一口冷气，这话里的分量有多重，任何一个从教者都明白。

可身前这位不过二十出头的程蔚说得是那样地自信稳笃，不容人有分毫辩驳杂论，全身上下散出的气场也半点不亚于任何一位高资历教师。


虽然程蔚说得不容旁人辩驳劝慰，可到底也没有几个人把那份军令状看得太重，大多都在等着一场大戏或者笑话罢了。



可程蔚到底是没有遂了旁人的愿，不知是用了些怎样的手段，两年后，32班全体上线，超过半数踏进一本线，省状元亦是毫不费力地被纳入囊中。


程蔚连带着32班，几乎是成了A中的一段传说。


那以后，程蔚就成了A中重点班雷打不动的班主任，自然，就成了祈辰的班主任。


然而，程蔚并非他人眼中那种平易近人的，能跟学生谈真心话家常，课后亦是勾肩搭背、互称朋友哥俩的老师。


相反，程蔚一如古代私塾先生般的思想封建，谈不上迂腐，但却不曾有过半分新时代教育的开明。

从下课后必须将凳子合进书桌底、身处校园便一定是着全套的校服，便是寒冬里连一件羽绒服也不得套在外面，再就是铁定不变的照分数换座位、请家长，桩桩件件这些在其他班可以随心所欲的小事，在程蔚眼里，却是半步不可踏足的原则。



在程蔚的思想里，成绩好，向来就是大过天，他从不在乎过程，却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结果。

成绩好在他这里除去学校的明文规定，可以说是能为所欲为，若是成绩落后些，便连根草都不如。

【祈愿】二十

下课铃甫一拉起，祈辰就拖着虚浮的步子跟上了程蔚，然而从进门到现在，程蔚却是没有片刻想要理会他的意思，只闷头写着未完成的教案，梳理着教学内容。

“老师对不起，我……不该上课睡觉的”，在持续了长达十分钟的沉默后，祈辰忍不住出声。

老师不想理他，自己总不也这么拧着，遑论他现在的状态根本算不得太好。

没有等来程蔚的应声甚至是一个眼神，少年咬了咬牙，俯身成了九十度的鞠躬，再次开口道歉：“程老师对不起，我不该上课睡觉，白白浪费上课时间，耽误您的精力……对不起！”

偌大的办公室里人进人出，却几乎就在那片刻之间，让各自埋头做事的老师学生都有些征神，皆有意无意地散过去些许目光，有好奇，有惊讶，更有同情。

办公室里老师训学生的情景本就不少见，提起程蔚的学生就更是司空见惯，他的脾气向来是一点就燃。

不过一两句话被骂他得直掉眼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生多了去了，可像今天这般学生毕恭毕敬，老师却爱答不理的，还当真是头一回。

终究是执教多年，不管身侧的少年如何近乎赌气般纠正站姿，到忍受不住变换左右脚重心，他始终未曾抬起头，甚至连顿笔的动作也没有分毫。



直到越来越多的学生趴在窗户边，目的性地走进来询问其他科任老师题目的时候，程蔚才终于有了反应。

却也不过是勾了勾嘴角，顺着门沿方向闪去一记眼刀，几秒之间，学生就被唬走了大半。

等到办公室围堆的学生大多‘识相’离开，程蔚这才合上手中的钢笔，右手惯性地扶了扶镜框，而后靠在椅背上，双手都抱在胸前，端详起面前的少年来。

程蔚没有透出丝毫别样情绪，宛若面前的人与他无关，他也只是个来凑热闹的人般。

祈辰被这突然来到的紧盯压得大气也不敢喘，双眼故作无神地对准斜前方，方才的一腔几近赴死热情在此刻被全全浇灭。

“你站在这里干嘛？”程蔚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话，在寂静地湖面上荡起了一阵波澜。

根本毫无厘头的问话，让祈辰摸不到头绪，也就不知该如何应答，什么叫站在这里干嘛，明明是你叫我来的啊!

想归想，说出来的话却还是规规矩矩，“是学生上课睡觉了……来跟您……认错”，咬咬牙，祈辰的话说得别扭极了。

看着身侧的小孩紧张得对着右侧的白墙盯上盯下，眼神也飘忽其外，程蔚倒是有些发笑，忍不住打趣道：“来认错？来跟空气认错的？”

身后正疼得他不知所以，僵直的双腿也让他无心听清老师在说些什么，只暗暗咬了唇边，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昨晚的烧倒是退了下去，可身后的伤却还在咆哮，迷糊之间好像记得是哥哥给自己上了药，结果被他昨晚不留神一股冷水澡冲了个干干净净，几道破皮伤口也已经有些发炎，磋磨了一上午，他现在只想躺着睡上一觉，哪怕是冰冷的地板上。



程蔚被他这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拱了火，顺手拿出笔筒里的软尺朝着他的胳膊就抽了一记，厉声道：“我能把你吃了还是怎么样？看着我！”

祈辰不禁痛呼出了声，捂了手臂才转过方向对着程蔚，又在男人的威慑下放了右手，规矩站好。

大抵到了午休时间，学生都稀稀拉拉回了自己教室，老师也走了大半，程蔚只当他心里不服气，存意要教训一番，“伸手”

祈辰抬了双手，抿了唇，等着他降罚。

程蔚却抬手点了点祈辰的右手，示意他放下去，“我的学生，不管有什么理由，就算是前一天没睡觉，第二天也绝不允许在课堂上睡觉，这是对老师的尊重，也是你作为一个学生该有的样子，念你第一次犯，十下，1000字检讨交给任老师。”

祈辰微微点头示意，却又正中撞上程蔚的枪口，举了尺子就是一记砸下，随之生气地责道：“哑巴了吗？”

像是预先有了准备，只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并没有其他过多动作，祈辰润了润嗓子，尽力让自己声音听来不那么沙哑“是”

程蔚也不再跟他墨迹，抬手就甩了五下，重上刚才的一道痕迹，打得又快又狠，同冬日里爆竹声般炸响开来，接着就是更深的三道肿痕浮起，手心处飘着稀落的血点，看着很是骇人。

其实程蔚打人很有分寸，不会刻意朝着指节落，也不讲究什么心理战术，尽数罚在掌心肉最多的地方，提着七分力道，纵然疼，却也不会失了分寸。

尺子不急不徐地落完，祈辰的手心已然有些青肿，倒也不至于破开皮，只是一时间祈辰竟有些分不清是屁股上的旧伤更痛，还是这新添的伤更难受些。

程蔚收了尺子，声线不再同之前那般严厉：“回去记得上药，爱玩也得有个度，不要伤了身体还耽误了学习。”

祈辰并不介意程蔚的误会，心里只是一阵阵暖意上泛，稳着声音回答：“知道了，谢谢老师。”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说那句谢谢，也许是因为程蔚的负责，是因为那股莫名的感动，也或许就仅仅是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原本期待着的东西。

【祈愿】二十二

祈辰到了家，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哥哥和父亲多半是公司有事没回来，可就连简阿姨和梓鑫都不在，就难免有些奇怪了，抬眼瞧了瞧两只还肿的像蹄子的手，打消了打电话问问情况的念头。

把书包放在房间，拿着药就进了浴室，祈辰是处女座，稍稍带着些洁癖，不喜欢身上总是汗腻腻的感觉，所以除了身上难受得爬不起来，不管多晚祈辰都会洗了澡再睡觉。

洗净了身子，祈辰站在镜子前朝身后看去，伤不仅仅没有恢复，反而看来更骇人了些，几道破了皮的口子被坐了一天，在凳子上反复磋磨，皮肉已经有些外泛了，只大腿根的几处青印散了些，臀峰已是乌压压的发黑，早就没有了先前的白皙之色。



胡乱挤了些药在手上就是一顿暴力的涂抹，比起缠缠绵绵止不住的疼痛，他更愿意以这种方式一次性解决，虽然，这样并不会好到哪里去甚至不注意还会牵扯到发炎低烧。



镜子里面，唇心结了层白白的死皮，肉眼可见昨天咬下的两个血洞，怎么看都是一副病号的模样，家里没人，祈辰也就不再压着自己，任由嘴里的呼痛声迸发。

家里的伤药向来都是极好的进口药品，药性自然就算不上温和，药膏裹进张烈的伤口，激得整条腿都跟着神经性地发颤，连着头皮也在止不住发麻。

手上上格尺打出来的伤远远不及藤条的威力，虽然还是肿着，但好歹不至于连触碰的动作也不敢有，尽数挤完了剩下的药剂，直接拿了双手对着相互擦磨。

费了好一番力气收拾下来，却又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虽然难受，他终究也没有那个力气再去折腾了。

碍于手上的伤，祈辰花了很久才堪堪完成功课，这才注意到窗外已经不见白光了，下楼逛了了一圈，的的确确是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偌大的空间里就剩了他一个人，犹豫半晌，还是按下烂熟于心的号码打了电话出去：“哥，你们……在哪里？”

“喂？小辰？”电话在挂断的最后一刻接了，祈朝似乎还来不及看清楚到底是谁的来电，话语间也尽都是对祈辰会打过来电话的诧异，然而，这份诧异很快就被繁杂的手头事情压了下去。

祈辰听着电话那头嘈杂的喧闹混音，也没再开口打扰祈朝，将手机开了公放。

十几分钟过去，听着那面的声音渐趋静下来，祈辰才再度开口：“哥？”他温柔却又小心翼翼着。

“嗯？”从椅子上猛坐起的声音裹着诧异发出，祈朝沉默良久。

“小辰不好意思，刚才这边有些事耽搁了”，祈朝满怀歉意地应了声，实在是忙过了头，人流不断的宴席间都是劉鹰重要的合作商，都是些看重门面和名利的商界大佬，又应下了父亲的命令，他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怠慢放松，谁知道，竟连手机屏幕显示已经持续半个小时之久的童话也浑然不知。

刚才祈辰同他问，自己在哪里？

怎么会？今天是祈家老爷子祁宏林大寿，七十起一的寿辰，阵仗自然不小，虽说祈毅早就离了祈家多年，除了每月固定六位数之上的汇款，就不曾有过任何联系，就连祈朝兄弟俩平日里打电话问候也得有意无意地背着祈毅，没人敢当面提起过，就连这回，若不是大伯那番几近威胁的话，怕是父亲……也不会来。

祁宏林向来宠着两兄弟，清月走后这还是爷孙第一次见了面，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没有人通知小辰？

转念想来也怪自己，今天来的客人太多，祈毅为了避开和老爷子碰面，索性就带着祈梓鑫去了小孩念叨已久的游乐园，对接待客人安排宴席一事不管不问，全全丢给了祈朝，几乎是忙了一整天这才得了空，宴席也早已过半，竟是没发现自家弟弟不在席间。

“小辰，今天爷爷过寿……”

祈朝措辞许久，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忘了的话来，可他是祈辰啊，怎么会猜不到哥哥所想。

“爷爷生日不是后天……”疑问了半晌，转而接着说：“许是我记错了吧！”

“你没记错，是后天，但是后天父亲他……要出差，大伯就安排提前了些”

其实哪里是出差，只是个中缘由种种，又哪里是三两句话可以解得开捋得清的。

“大伯也去了？那大姨……应该都到场了吧”祈辰倒是有些惊讶于祈宇昊的到场，当年和父亲闹过一场之后，祈宇昊就出了国，虽然中间也时常回家，但终究再没来过祈家了。

那么大的宴席，自然是儿女子孙都会参加，他又何来如此一说？

“嗯……”“哥让林叔叔去接你”，还是探出了那一寸微乎其微的失落，尽管宴席已经要接近尾声，自己也根本就走不开，但只要祈辰能来，无异也是好的。

然而祈辰，到底是没有顺着祈朝的心意：“不用了哥，今天……功课挺多的，小辰就不去了，你们玩的开心点。”

“小辰，爷爷也挺想你的，真不来吗？”祈朝试探着开口。

电话那头的小孩轻得不能再轻地吸了口气，缓了缓声音回答：“嗯，哥记得把我的祝福带到，下次……下次一定去，哥带上小辰一起”

带着些微颤的语调，祈朝像是心头正中被扎上一刀，连呼吸也漏掉一拍，他怎么就会忘记了！

“小辰对不起”

氲了整眶的水雾止不住往下坠，祈辰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没关系的，哥先去忙吧”

“要记得吃饭”

“好”
【三更，六一快乐哟】

【祈愿】二十四

给A区中心医院好友打过电话，顾不得其他祈毅就抱着祈辰往地下室跑去，一双不及换下的拖鞋在科室里引了颇多人聚目，他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来，双臂托了太久已经有些酸麻了，但怀里搂着的孩子却依旧没有醒来。

检查结果：急性肠胃炎，加之身上伤口未及时处理才引得有些低烧，守在床边一步也不曾离开的祈毅已经记不清，彼时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知道那一抹惨白勾得他揪心的疼，久久未曾缓过来。

很久以后，祈辰再回忆起那天时，就只剩下病床上的只言片语，和眼前一注似有似无的飘渺背影了。

但他记得，那个背影，是父亲。他也记得，那句顾好自己，也是父亲说的。

稀稀落落的雨声敲在窗外那棵桂花树上，轻灵挑动，父亲走了，他却对着背影笑了，笑得很开心。

本打算陪着祈辰吊完水的祈毅，依旧是失约了。

简莹的电话来得很急，裹挟着雨声透过来的声线里尽是沙哑，电话那头的人压着嗓子：“你在哪，我害怕……”，剖开极力制止的理性，他听进去的全都是一个女人的孤立无援。

“怎么了，阿莹你别着急，我这就过来”，下意识的喊着人小名，身侧却不觉微握了拳，背过身子对着祈辰的脸色唰就白了几个度，他沉着声音想要给对方多少些安心，却不曾想……

坠落在谷底的心突然围上一层温暖，彻彻底底冲破了简莹的理智，在雨里哭着大喊：“梓鑫不见了，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他从没见过这般失态的妻子，对面一记巨大的倒地声传过来时，祈毅本就紧促起来的呼吸瞬间漏掉一拍，他险些就被那一两秒压得窒息过去，向来冷静自持、泰然自若的祈毅上一次被这样牵动情绪，已经太久太久了。

祈毅没再说话，也没敢挂断电话，咬了咬牙，甚至连身子也没有回过去，用着不高不低的声音丢下了一句：“顾好自己”，甚至来不及听清身后的孩子说了些什么就径直离开了医院，消失在祈辰面前。



他心跳得厉害，颤得止不住的双手一次次按错消息，他定在原地，一拳打在了身侧的白墙上，殷红的血顺着手腕滑落，深呼吸过好几次祈毅才终于缓过来些，编辑好信息看着发送出去，没再等一秒祈毅就往大门跑去。

商界上要立得住，大多是黑白两道皆站得稳，十几分钟之前放出消息，几乎是动用了大半人手去找小孩，孩子的事交给他们自然也能放下心来，掘地三尺也能给人挖出来，他什么也没想，开着车像只无头苍蝇乱撞寻着妻子，他害怕，发自内心的害怕。

他是在峰凌公园找到的简莹，她就静静的躺在那里，一身凌乱的衣服被淋了个透，同失去生机的洋娃娃般，祈毅只觉蚀骨的疼痛袭来，甫一触上那具冰冷的身体，就是全身的寒气渗入，直直插入最深处，心痛，难以附加。

到底理智尚存，一把抱起躺在雨泊里的简莹，祈毅又一次驱车去了医院，后视镜里躺在座位上的妻子仍旧昏迷，他把紧了方向盘，迫使自己从由心的自责和心疼里抽离出来专心开车。

祈毅默默坐在简莹床边，紧紧把着妻子的手，他就这样坐了一小时有余，目光每每落在妻子还未恢复过来煞白的颊边，心里就像被人抽空般的难受，医生的话尚在耳边一点点响起，他甚至不敢回想，如果自己再晚一些……或是妻子没有打电话过来……

祈朝带着祈梓鑫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情景。

因着下雨的缘故，宴席提前半个小时就要结束，祈朝一行人正商量安排接下来的流程，林峰一个电话打到了他这里。



林峰收到祈毅那条短信里写着：“若子弗得见，尔众俱灭”，作为祈毅的贴身助理，林峰几乎见过他所有情绪失控的模样，唯有此次，就连他也把不准祈毅的想法。

吩咐着手下人成功找到了祈梓鑫，小孩蹲在离游乐场不远的长椅边，趁着简莹进厨房的空当偷溜了出来，照着走过多次的路线朝游乐园跑，谁知道天就突然下起了雨，小孩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蹲在椅子边上抱着双膝止不住放声大哭。

祈朝得了消息赶紧接回了弟弟，全没了心思在宴席上，载着小孩就往医院去。

淋了雨的小孩一见着病床上‘睡着’的妈妈就要往上扑，祈朝连忙拉着小孩，轻声斥道：“梓鑫，不许胡闹”

祈梓鑫怨怨地瞪了祈朝一眼，想要挣开祈朝的手，没等他说出个什么，祈毅就一把拉过了闹腾的小孩，狠狠的在他身后落了几巴掌，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要做什么，造反吗！”

【祈愿】二十五

祈梓鑫哪里见过这般发怒的父亲，从祈毅腿上爬起来，缩到了祈朝身后，鼓着一双兔子般的红眼望着正在气头上的祈毅，没敢再往简莹身上扑去。

“过来！”看着小孩躲开，祈毅压着声音怒吼。

“爸，梓鑫他……”祈朝暗自开口想要劝下暴怒的父亲，来的路上祈朝就将事情的经过了解透了，本以为不过是小孩子的一场胡闹。

纵使他看到了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简莹，还有祈毅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狠了心要给小孩一个教训，可真要见到弟弟受罚，他还是止不住心疼。

“我叫你过来！”祈毅却是半点不理会祈朝，打断了他要继续说下去的话，朝着身后的小孩吼着，夜晚的病房里人并不多，就连巡房的护士也少了些，这样一吼就显得格外炸耳。

祈毅向来对祈梓鑫宠爱有加，再怎样气急了也不过抬手在小孩脑门上轻轻一个爆栗，何时像今天这样毫无保留地泄过怒，祈朝见状，上前一步轻声劝着祈毅：“爸，阿姨还睡着”

祈毅听言没再死瞪着祈梓鑫，侧头看了熟睡着的简莹一眼，转了方向对着祈朝：“去外面折根柳条来”，语气缓和了不少，但眸中的怒火却是只增不减，没等祈朝应声，接着又对小孩丢下一句：“自己来隔壁找我”，就出了病房。

树枝拿来做何用祈朝自然清楚，看着他爹一副没有商量的表情，也只能应声道是，始终躲在身后的小孩扯了扯他的手，一双浸满清水的亮眸盯向祈朝，任谁看了也会怜惜几分。



祈朝转身轻握了小孩的手，拉着他走到早已漆黑的病房之外，A区中心医院有着很悠久的历史和上下几百年的资历，围湖而建，近些年来院边的绿化做的也更好了些，环境很是怡人。

摸了摸失神的祈梓鑫的脑袋，在湖边瞧了半天才折下一根细小的柳枝，蹲下身子安慰着就要哭出来的小孩：“梓鑫以后不许乱跑了知道吗？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会很担心的。”

小孩嘟着嘴，点点头听着祈朝的话，眼睛却始终放在他手上握着的那根‘刑具’上。

见着小孩同受惊的小鹿模样，微微叹了一口气：“梓鑫，待会拿着这个去跟爸爸认错好不好？”

“不…不打…不打”，小孩一听，脑袋摇的像拨浪鼓般，谈吐也不清楚了，只一双小手扯着祈朝的袖边，眼角瞬间盈满亮色。

祈朝也很是无奈，摸不清父亲到底是怎样的情绪，不管怎样梓鑫也还是个孩子，父亲终究是不会舍得下重手的吧，小孩自打出生到现在从都是看着护着，惟恐受半点伤害，真真是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句话，何来的动手一说？

没再要求小孩独自前去，祈朝拉着他的手回了隔壁的空病房，祈毅负手立在窗边，他瞧了一眼身侧的祈梓鑫，正要开口说话就被打断。

“去你阿姨那里跪着，好好想想自己犯了什么错”，没想到的是，祈毅最先发落的是这位看似一位‘局外人’的祈朝，男人没有转身，字句间却满透着威严愠怒。

“是”

祈朝没有问任何原因，也没有解释辩驳，只放开了一直牵着小孩的手，在他依依不舍的瞩目下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放了柳条，关门，出去了。

没有哥哥站在身边对小孩来说就像是失去了靠山，放在身前的手不安分的抠着指甲，好半天祈毅也没说一句话，对于祈梓鑫这样的话痨来说，实在是按耐不住，试探着开口：“爸爸……”

见人依旧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大着胆子又要喊：“爸……”

“你别叫我爸！”祈毅转过身来，伴随着这一声吼袭来的还有积压已久的怒气。

“爸爸…别凶…”“爸爸别凶鑫儿…鑫儿会乖的…”小孩嗫嗫地上前两步，扯着祈毅的衣角，却被他一巴掌打落，眼泪留得愈发厉害，却是抹也不敢抹，只能任满面的泪花成串的顺着脸颊滴落，看着可怜极了。

“鞋子袜子脱了”

祈毅稍稍冷静了些，声音也降下许多，祈梓鑫却是不明白祈毅的说法，从来没被动过一根指头的小孩，毫不知晓父亲是要做什么，呆呆的站在原地没有移动，怯怯的看着头顶祈毅的方向。

“把鞋子和袜子脱掉”，祈毅难得没有发火，‘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这次祈梓鑫终于听得清清楚楚，蹲下身去，脱掉了鞋子和袜子，脚心一挨上冰凉的大理石地板就荡起一阵鸡皮疙瘩，默默的将右脚重在左脚脚背，眼泪还在止不住的流落。

祈毅沿着床边坐下，像是没看见小孩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般，拿起身旁的柳条却被莫名硌着一下，抬手看去才发现那条不长不短的裂口，多半是砸墙的时候伤着的，晃了晃杂乱的思绪，拿着柳条指指面前的地板，“跪这里来”

“爸爸……”

“跪这里！”丝毫没有理会小孩的怯意，填了几分怒气吼着。

祈梓鑫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父亲，就像失控的狮子冲着他咆哮，扯着步子挪到了祈毅指着的地方，屈下一条腿，落地，另一条腿跟着重复相同的动作。

没等他跪稳，祈毅又出声命令：“转过去”，除了哭得更凶了些祈梓鑫没有任何其他的反抗，不过还是个六岁的孩子，父亲不容反驳的要求下，他只能木讷的执行，转过身体，背对着祈毅。

祈毅淡淡地看着祈梓鑫的动作，也不催促，只等他刚刚跪稳，又抹去一把不知是鼻涕还是泪水的液体，柳条就顺势咬了上来。

炸响的一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脚心，瞬间胀起一道红肿的肿痕。

【祈愿】二十六

伴着柳条落下，小孩失了声音般尖叫着哭喊：“爸爸…不打…不打”，疼得没能站起来，却是止不住地往远处蹭，离得祈毅越来越远。

“过来”，淡如水的声线，诉说着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可九岁的孩子，哪里探得出来是风是雨，只知道过去就是挨打，瞪着一双红眼病似的大眼，到后来几乎是带着几分威胁意味地望着他爹。

祈毅下了狠心要给小孩留个教训，根本顾不上什么心疼，多次重复无果之后起了身，拿着柳条就往小孩脚上抽。

最开始几下尽数抽在脚心位置，本就位置不大的脚底红成一片，最初那道肿痕多次重叠，生生被抽起一阵油皮，小孩又是缩又是躲，由此脚侧踝骨无一幸免，全全印上了祈毅的杰作。

看着祈梓鑫丝毫不安分，祈毅一把把着小孩的肩膀，愣是往腿上又落了几十鞭才停下，松开了手微微喘着气，气血舒缓过来些才训斥道：“以后还乱跑吗！”

腿上脚上都痛的厉害，小孩根本就动弹不得，诺诺地就要往侧面偏倒，再三转过头确定了祈毅不再打才出声回答：“不…不跑…不跑了”

“若是再惹得你妈妈受累，就把你捆起来打！”

“不……不打了……”哭得一抽一抽的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谁能想到的是，很久以后，他还真挨了这一顿捆起来的打，不过是年少无知却为此承受了十倍的代价，那以后，母亲，在祈梓鑫心里才真真被尊敬起来。

怒火皆数泼洒出去，祈毅也稍稍冷静下来，扔了柳条，没等他坐回床边，房门就被推开了。

祈朝慌慌张张地拿着手机破门而入，一进来就瞧见了男人瞬间黑下的脸，眉间硬生生拧成川字，冷冷地看着前来的祈朝，少年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递上了自己的手机。

倏然间，祈毅猛地肃立，垂手听着电话，前后反应可谓天翻地覆。

电话，是祈毅的兄长，祈辰昊打来的。

祈朝自知有过，顺着祈毅的身后跪了下去，双膝在地板上砸出一声闷响，惹得祈毅再次皱了皱眉头。

“哥……”

“咱们二少爷真是忙人，电话想接就接，本事真大啊！”电话里的声音不急不徐，最后一句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来，察觉不出半点生气之意，却总能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严肃。

这回轮到祈毅满脸问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手机在进医院就关了静音，多半是没接到他哥的电话，屈了些身子：“哥……您这是哪里话”

“二十分钟，到不了你以后就别回来了”，几乎是一样的语调，却听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什么话？那可是我家，不回让我去哪？

当然，祈毅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

“哥，阿莹……还在医院，我能……”

直接打断了祈辰昊要说下去的请求，冷声道：“十五分钟”

“是”，祈毅没再说什么，他哥向来就说一不二，哪里是容得他辩驳的。

“待会给你弟弟上药，晚些时候林峰会来安排住院事情”，祈毅转过身，看着跪在面前不足一米处的祈朝，淡淡的吩咐，语气早不同于刚才接电话的客气。

“爸，您……”祈朝略带担心的抬头望向祈毅。

“你的事自会有时间算，不急这一时半会”，说完就没再迟疑离了病房。

父亲的答非所问无异就是想要安着他的心，可刚才电话里大伯的斥责他不是没听见，他如何沉得下心去，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责任，怎就不管不顾丢了宴席擅自离开。

“哥哥~~”没等祈朝再接着想下去，嫩嫩的声音就传过来，刚才满门心思都在自责上面，这才注意到弟弟那双‘惨烈’的脚丫子，晃过小孩委屈的眼神，眼底竟浮现出另一个小孩子来。

彼时的祈朝，并不知道自家弟弟进了医院，并且在他到医院的前一刻才离开。

抬起膝盖的刹那，连带起一片脆响，仿佛压抑已久的疼痛在这一刻顺着血液传遍了全身，身后冒出一层薄汗，祈朝索性咬了牙重新跪下去，膝行到了祈梓鑫旁边。

“哥哥~我疼~”憋了一阵的情绪在此时又炸开来，祈梓鑫抱着他的手臂晃着叫疼，眼一红就又要哭出来。

祈朝知道小孩受了惊吓，抬手抚了抚小脑袋，柔声道：“好啦，哥知道你疼，试试能自己站起来吗？”

祈梓鑫头一次跪这么久，膝盖麻得没有知觉，像是脱力一般不知疼痛，使了几次力也没有晃动分毫，只有愣着一双无辜大眼，向他哥求助：“起不来…起不来了……”

祈朝扬起嘴角笑了笑，撤了拉着小孩的手，死撑着地板站了起来，膝盖瞬间回了血，眼前闪过一阵黑翳，靠了床角才没倒下去。

待神色渐渐恢复了清明，才重新蹲下去，轻轻抱起跪着的小孩，到了隔壁简莹的病房。

【抱歉久等，最近太忙……

【祈愿】二十七

急急忙忙跟医生交涉好简莹的情况，这才动身往车库去。

从A区中心医院到家，统共二十多公里的路程，若是正常路段十五分钟也算不得难事。

偏偏回家只能选这条民巷改成的车行道，路面坑坑洼洼没一处好的，就连分道线也不大清楚，也是这些年来往车辆多些才拓宽了两道。

祈辰昊令下只十五分钟，摆明了就是刁难。



一晚上时间，家里、医院往返折腾几次，就算是初入不惑之年的祈毅也早已经不住这样的倒差，回家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番争执，他属实，身心俱疲。

已是将近午夜时分，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都寥寥无几，没心思去管那些条条框框的交通规则，一路上挂着七八十码往家里赶。

米黄系列的吊顶与壁灯静静泛着影影绰绰的灯光，微微斜映下来，朦胧浪漫之感油然而生，可当那暗黄微光打在他脸上，便是别一番光景了。

男人环手于胸，立在窗前，眉目之间毫无挑动之意，门外有阵阵雨后细风袭来，却也掀不起点点波澜，静得堪比墙上的挂画，他就是祈毅的兄长，祈家长子，祈辰昊。

“大伯，房间收拾好了，您先休息？”祈辰从楼上下来，轻声询问着面前立得崭直的男人。

眼睫轻颤，听到侄子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敛下了情绪转身，从进门到现在都在烦心着整日里诸多的事，倒也真没好好看过这个五六年未见的孩子。

印象里的祈辰还是他七八岁的时候，小孩子总是调皮的，每每在祈毅那里受了委屈，就总会偷偷溜进他的书房，看着自己埋在工作里，也不出声说话，鼓着一对晶亮的眼珠子，准备等着人忙完。

祈辰昊总是咧嘴轻笑，侧了身子招手让小孩过来，搂着他靠在自己腿边，也不问其他任何原因，整个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声，等着手头工作忙到一半人也趴在腿边睡着，轻轻抱起小孩回了房间。

如今，少年初长成，眉宇之间褪去了当年的稚嫩，眼底那一抹清灰昭显着不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浑身都透出一阵疏离淡漠的气质。

祈辰昊伸手拍了拍祈辰的肩头，轻声道：“长大了”

长大了，可从前那张毫无顾忌的笑容也到底是消失了。

祈辰抬了头，对上男人的眸子就又低下去，睫间氤上一层水雾，他没有说话。

玄关处突现的身影，打破了偌大空间里的温情，祈毅回来了。

“跪着”，正换下鞋子的祈毅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就被喝住了，眉间一阵诧异向那人递过去，祈辰昊只斜过了身子，就连分寸目光也没分给他。

沉默着僵持了半分钟，祈辰说了话：“大伯，我……”

“你就在这站着”，祈辰昊直接打断了祈辰想要说下去的意思，闭目不看他。

祈辰抿了抿唇，憋着一口气不死心地问：“大伯，您让我上去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少年又一次被打断，声音从玄关处传来，却丝毫没有削弱话里的威严，祈辰低了头，自知刚才说话语气不对，对着祈辰昊欠了身子。

祈辰昊抬手捏了捏鼻梁，长舒一口气，还是松了口：“算了，你先上去，早些休息”

“谢谢大伯”，祈辰急忙应声，逃似的离开了。

祈辰的身影消失在三楼楼梯，大厅里只剩下了兄弟二人。

十年前的祈家，正是名气最为顶盛的时候，祁宏林一手创办下的流风，几乎是从B市为圆心尽数收割了周遭中等以上的产业链条，效益成百倍速增长，像是一头瞬间觉醒的雄狮，目中无人的傲立。

祈辰昊随着自己的心愿从医，自然祈毅就开始接手了流风的工作，可时至今日祈毅也想不到这一圈高世骇俗的家业背后，隐藏的却是数不清的黑手交易，他不理解祁宏林的巧取豪夺，终究是争执无果，带着妻儿负气离开，那以后就再没回去过。

不足片刻，祈辰昊带着穿透力的声音就飘了过来：“怎么，还要我请你？”

【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