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陆斯年扫了一眼有些愁，这种情况肯定不能用云南白药的，他翻出碘伏，点了点棉签道:“不要动，消毒先，防止感染。”

臀部破了皮，就是碰一下也是疼的。碘伏消毒，陆晗旻攥紧单薄的床单埋住头。陆斯年面不改色，边擦边道:“红色瓶是止痛的，我不会给你擦，你自己拿着，忍不住疼可以自己做主，我相信你有分寸。打你就是因为你错了，疼就是你错了的账单。”

说白了，就是不能用。如果陆晗旻自己未经允许打开，陆斯年绝不会绕过自己。“是，爸。”

十一点三十五，午自习铃声一响，陆斯年转身去买了饭。学校楼有些多，陆朝一时在路上打转，陆斯年走了几步把人叫来一起，午自习补习。

职工办公室里散着一股明显的药剂味，陆斯年推开门时，陆晗旻撑在桌上正刷题。两人目光撞在一起，见陆晗旻眼圈红红的不自在，陆朝起先挪开目光，随手接住陆斯年递过来的凳子。

“你做你的，我给小朝补数学。”

陆朝数学很差，基础也不太会，陆斯年无从下手，要了份高考真题开始补。

陆朝拖着脸，明显心不在焉，时不时的瞥几眼陆晗旻，目光再一转，来打量温文尔雅的陆斯年。来回几轮，陆斯年耐着性子道:“小朝，别走神，我们继续。”

半个小时，仍纠结再第一题，自集合讲到图像，再讲到二次函数，后儿函数解法。陆斯年少有的耐心，陆朝头晕晕的，干脆跳过，指着真数:“二叔叔，第二题吧，不难看着。”

瞅着陆斯年温和挂着笑脸的侧颜，陆晗旻眼球一酸，努力无视。他看到了他得不到的不甘。

两人有说有笑，陆朝撒泼打滚最后拿着笔在桌上无理取闹，拿过饮料吸了两下。陆斯年脸上挂着笑，散着前所未有的耐心。

这温馨场景，是他得不到的，仿佛就是天生的失去了讨饶的能力，他那得不到的爱最终化作了孤寂，离遥不可及的亲情越发的远。

一点二十分时，铃声一响。陆朝迫不及待推开书眯过去。陆斯年有些疲惫，他瞅着那份试卷上歪七扭八的字目光深远——他好像从来没这么费心过。他的孩子，一直都很听话，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都很少让他操心。字规规矩矩，板板整整，只是后来才带上了些少年的肆意。

直到好多年后，陆斯年时不时把旧忆翻出来晒晒时，他才想通——原来是他的冷漠推开了那份少年那份本应有的洒脱。

15

陆斯年发愁时，总会蹙着眉头揉揉眉心，日积月累的，额前总有道浅印。

陆晗旻接了杯水过去:“爸，水。”

思及深处，陆斯年不免欣慰。他接过水，嘘了一声，低声道:“小声些，去床上休息会，下午大多容易犯困的课。”

“嗯。”陆晗旻嘴上应着，却绕到陆斯年身后替人捏了捏肩膀:“爸，是这个位置吗？——我没事，您放心，我不会困的，在教室也是学习，爸放心。”

陆晗旻淡然说出来，触动了陆斯年心底那片埋紧的柔和，他轻声问:“作业很多？”

陆晗旻顿了顿摇头:“没有，还好。”

“临近考试，那下课十分钟的题再做一周，看今天晚上错多少，尽量临近考试一周前放下。”

陆晗旻揉的舒服，陆斯年起身离的陆朝远一些，摸过试卷圈圈点点了几个题。笔尖最终顿在一道填空题上，迟疑道:“这个，高斯代数？”

陆晗旻没做出来，陆斯年重新扫了眼，这份题难度不小——奥数题。陆斯年翻开几页:“以后想的数学专业？”

陆晗旻垂眸，语气里有些落寞:“没有，爸。”

陆斯年意味深长瞅了一眼，边翻边看。陆晗旻想到什么，再翻开第三页时，他倏地喊了声:“爸爸，我有道题。”

陆斯年被他吓了一跳，手离开本面一偏头与儿子那惊恐闪动的目光撞在一起。

陆晗旻说着飞快的挪开目光。他心里打鼓，弯腰颤着手，随手指了道没有写上答案，却又计算过程的一道填空，压下那页。

见着儿子害怕，陆斯年趁孩子不在意，翻开那页瞅了眼见着试卷上一副人像素描画。

陆晗旻喜欢美术，初中时喜欢，那时孩子胆子还大，和自己叫过板。后来高一时，沉稳了些，也做过挣扎，不过通通被他扼杀在嘴边。大抵是孩子真的喜欢，从来没有什么事可以提出两次。

可他明白，有些负重前行的道路，梦想和爱好无法支撑，他们必须要披荆斩棘，不断成长。成长的路从来不是那么好走，不忍他受伤，又怎能看他成长。

“那你喜欢什么专业。”

陆斯年放下那页，飞快压住情绪，随口若无其事一问。陆晗旻没说话，垂着的眸子小蒲扇动了动。

陆斯年没为难，点了点那道题掀开话题:“我给你讲一下，一会自己整理。这些题没必要做，别做了以后。”

陆斯年语气温和，拿出演算纸细心写，说说笑笑有时还会调侃句:“是有些难。”

这道题有些难度，直讲到高数。暖阳打在两人脸上，陆斯年难得对陆晗旻露出笑纹。陆晗旻打量了下语气，欣喜发现与给小哥讲题是一个语气。

他蹲下，手放松撑在桌上雀跃喊了声:“爸，我明白，您之前讲过。”

岁月静好，孩子笑起来是真的好看，可在他面前没怎么笑过。陆斯年把那点笑收在眼底，柔声道:“那好，我们继续。”

两人讲了二十分钟多，十一点四十多，陆斯年放下笔，陆晗旻发觉失态，倏地站起来，颔首道:“谢谢爸。”

陆斯年一点头，关心道:“伤忍着些，回去靠墙闭会眼睛。”

“嗯，”陆晗旻站直。陆斯年走过去轻推了下睡得迷糊的陆朝:“小朝，要回去上课。”

陆朝揉了揉眼，重新把头再桌上一砸，充耳不闻:“两分钟。”

陆斯年看了眼时间，递过瓶矿泉水:“喝点水清醒一下。”

今日的陆斯年太过于温柔，陆晗旻站在一旁，方大胆子般投过去一道试探性目光。

陆斯年明白，可他不想惯儿子毛病。最后一次——他愣了会，最终递过去杯子。陆晗旻如获至宝，“谢谢爸爸，还有帮我借校服。”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陆斯年眸子闪了闪。两分钟后，陆斯年推醒陆朝，顺路送两人到门外，“去上课，不许迟到，我整理下东西再走。”

两人下楼，在掩上门的那刻，他忍不住贪婪的看了几眼今天他爸脸上罕见的温柔。陆晗旻边走边回味，直回了两次头，恨不得把今日温和的陆斯年偷偷装进口袋，等哪一天自己伤心时，再放出来安慰安慰自己。

如果可以，他想天天可以这样，爸爸不是爸，不是父亲，更不是老师。而是那个会看着他的撒娇，忍受他的不优秀，在困难路上给他希望的宽厚温暖臂膀。

他能够不要温柔掩住伤口，并不是他不需要爸爸修饰温柔。

16


两点的太阳正毒，烤的地面发烫。陆晗旻走的不紧不慢，与路上碰到的学生打个招呼——阳光，洒脱，肆意，青春。与在陆斯年面前，家里的形象脱节。优秀被灰尘蒙了太久，便成了自然，可吹掉那层尘下依旧耀眼。

“主席好。”

“学长好。”

迎面来的招呼。陆朝走在陆晗旻一旁，目光复杂扫过。平心而论，他与陆晗旻不合家里人尽皆知，对于陆晗旻厌恶嘴上毫不遮掩。于这个堂弟的了解也发了旧，也不过存于很小的时候，还不到半人高的年龄。

他知道陆晗旻过于优秀，他也知道他爸说过他这个堂弟又冷又薄。可如今来看，也算不上。他更不清楚的是陆斯年对陆晗旻的动辄棍棒加身，规矩严苛到令人发指，精到的细枝末节。他无法想象这么乖的孩子需要规矩束缚，至少，那些需要规矩的，是在少儿管教所的。

两人走到教室，教室里学生早早睡醒在翻一头高的试卷，困得难受的有些同学急匆匆跑出教室冲了把凉水。

陆朝挨着景笑，景笑强支棱起眼皮继续抄英语作业。陆晗旻翻过几张学案站在犄角旮旯。

教室里两台空调放在对角对吹，陆晗旻唯独站在那不透风的位置。陆朝不敢相信，会有这么乖巧的孩子，听话，不争，不抢，不闹。没有利用职务之便拉拢同学冷落他，没有嫉妒他分走父亲的耐心和关爱。

陆朝越想越烦，拖着脸敷衍与景笑去玩井字棋。

“他经常这样吗？”陆朝脱口而出。

景笑循着他的目光一瞥，也没细想两人这层关系怎么不知道的事。画了个圈随口道:“习惯就好，以前还不这样，后来高二以后班主任就严了，你要见不到他在那站着，那才奇了怪了。”

趁着陆朝心不在焉，景笑画完最后一个圈，笑笑:“我赢了。”

玩了几天，景笑第一次赢，他声音压低不住，强有破喉咙而出。两人继续玩了几盘，窗外，陆斯年叹了口气与语文老师换了个眼色。临走时，他控制不住的多给了儿子几分目光。

下午的课上的还算是聚精会神，这几天陆斯年开的车，要顺路送回去陆朝。

陆朝足足困了一天，只下了晚自习被凉风一吹，这才拎出点精神来，划了两下手机打了个哈气。

陆斯年不紧不慢说:“小朝，上课不要玩，至少不要打扰其他同学。”

陆朝狐疑眯眼:“英语？我们都不想听，是自由选择的。”

陆斯年觉得有些无理取闹，他一打方向盘:“学生的职责就是听课，没有选择。”

“可老师讲的我觉得很别扭，发音也有些问题，语法说的很简单，就是感觉我去了中学。”

陆朝说完，陆晗旻合上书瞥了眼陆斯年。

这句话太傲。如果是陆晗旻说出口的，陆斯年不敢想象那会发生些什么，大抵会罚他顶着红肿的脸去小区门口跪半天。可这话在小侄子嘴巴里说出来，陆斯年竟没什么发火的理由，只是脸色沉了沉。

陆斯年此时心情算不上好，给陆晗旻也算不上什么好脸色。儿子对他太过包容，照单全收了他的坏脾气，永远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给他心安。

钥匙扣进门锁里，咯噔一声拧开门的声音明显沉重。

应该能看到1516，文慢慢搬

补51楼

18

陆晗旻乖巧惯了，今日最忌讳的事被小侄子拿出来说，陆斯年就是脾气再忍也有些散。陆斯年换上拖鞋，疲惫的转去浴室，忍下脾气按开灯吩咐:“先休息会，我先冲个澡。”



浴室里哗啦啦起了水雾，昏黄的暖光灯被水润了一遍。陆晗旻搬过去凳子放在浴室门前，替陆斯年摆好家居服干毛巾拖鞋。



陆斯年晚上没吃饭，陆晗旻捏着时间下了份面，装好摆在桌上。半分钟后，陆斯年挂着水珠准时出来，套好衣裳走到餐桌前。



他瞅了眼桌上的西红柿面没说话，转身翻出吹风机去吹头发。



“爸，我以为您没吃饭，我见您下课时在检查背诵。”陆晗旻不明不白，以为自己做多了，担忧陆斯年生气，立马慌慌忙忙压住颤音解释。



陆斯年把吹风机按小了一挡，淡淡一点头。



房间里充斥着低气压，压的人喘不过来气。陆斯年吃完面，批改了会作业。



陆晗旻回卧室拿出那二十多道题，翻出有些难度的几道。他目光一扫，撕下最后一张纸，前面一张单独的纸，攥紧笔尖写在另一张上。



整理完，利用一小时多，做完一份树英文综选择这才放下笔背每天的一首古诗。



陆斯年推门进来时，陆晗旻正默背古诗。



“作业做完了？”陆斯年走过去，语气平淡，目光在书桌上一扫。



陆晗旻摸开台灯让开位置:“是，爸，我今天下课时写了会。”



“嗯，”陆斯年坐下，打开练习题本，翻了几页:“有不会的吗？”



“及时问了。”



陆斯年眼尖的发现那三道紧凑的错题发笑，一时间气竟有些顺了。他不语抬手，陆晗旻像准备好般泰然乖巧递过戒尺。



接过冰凉触感的戒尺，陆斯年点了点本子，抬眸质疑:“认真做的？有没有对答案？”



他说笑的语气夹杂着今日在陆朝那边攒的怒火。



陆斯年扯了下嘴角，显然不等孩子回答，向后划了下凳子，“平板支撑姿势，弯腰，撑桌。”



他不由分说在儿子大腿上砸了十下，捻起本子道:“第一题，负号丢了。”



疼痛还没散开，再次十下。他晃了晃戒尺目光向下一扫，第二题错误明显:“第二题，字迹慌乱，答案错了。”



都是太过于明显的问题。陆斯年倦意太浓，懒得细细思考，转头去瞅第三题。



腿上肉嫩，很少挨打。陆晗旻顺了顺气，不长的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心。嘘着陆斯年眉间散开的阴霾，陆晗旻心里苦涩笑笑，掩住委屈哑声道:“爸，第三题错的是……”他心脏停了下，缓缓道:“是等差看错为等比。”



陆斯年意味深长瞅了一眼，复而扫了遍题。心里明白了些什么似的攥紧戒尺，十下抽在臀峰。



臀峰连着挨了三次，本就伤重。十下砸在肉上，陆晗旻疼的脸色倏地白了下来，喘着粗气乱了姿势。



这次打的多少有些随着陆斯年心烦意乱罚的有些杂乱无章。他闭了下眼睛吩咐:“现在十点十分，这三道题抄十遍，一遍整理在错题本上。如果你现在是这状态，继续吧题。”



即使做好了准备，陆晗旻心仍是疼了下。明明是他故意改错题来让爸爸消气的，可当陆斯年真的动手时，陆晗旻心里难过却决堤的涌出来。

“是。”



“现在就抄。”陆斯年拉过陆晗旻手里的本子，按在桌上:“我看着你改。”

一时间只剩下精细的笔珠摩擦在纸张上的声音。纸上的α，β，数字英文染上的是青春。

陆斯年有些愁，没来由的愁。他按着眉心，陆晗旻放下笔站直，低声道:“爸，我想明天再写，让我帮你揉揉吧。”



陆斯年轻拧眉头:“写你的。”

“爸，您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陆晗旻第一次不听陆斯年的话，放下笔拖伤绕到陆斯年身后。抬手揉上太阳穴，力道恰到好处。



陆斯年劝了几句，搭话道:“嗯，最近有些烦。”



“升学，学习瓶颈期，不知道怎么提分。学校总是有其他当误学习的活动，老师也很累，大家状态不对。”

全然是学校里的事。陆晗旻低声问:“爸，还有吗？”

陆斯年不紧不慢:“你小哥，景笑，这两人不让人放心。”

陆斯年说的诚恳又真诚，仿佛那些事是义务架在他脖子上。陆晗旻垂了下眼眸，不死心涩涩问:“没了吗？”

那话被人一带便远了。陆斯年想的出神，没理儿子。过了好一会才说:“十一点前休息。”



陆斯年帮孩子掩上门，气顺了不少。



门咬断外面的光。陆晗旻埋住头没忍住抽泣。他含着话音，努力咽了咽心酸，小兽般哽咽。



原来爸爸真的不会关心他，有时候他多希望他爸的心不要这么大，只要有房子大的一隅便好，那一隅大的地方又恰好有个他。他缓了好一会，才抬起憋红的脸，吸了吸鼻子抄题。



错题本是错题，不会的题。陆晗旻没把这几道归咎在里面，他潦草的抄完罚抄，翻出片安眠药灌进肚子，镇定好身后一天挨了两顿

错题本是错题，不会的题。陆晗旻没把这几道归咎在里面，他潦草的抄完罚抄，翻出片安眠药灌进肚子，镇定好身后一天挨了两顿的伤缩成一团滚在床角。



卧室里的灯一下暗下来，屋子里的光只剩了月亮，呼吸也随着慢下来。吹着舒适的凉风，瞅着小区下灯火璀璨，车水马龙。陆斯年想着学生成绩怎么提，想着陆朝怎么听话点，想着景笑怎么提提英语，一阵心烦。他翻出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烟，生疏的点上，拉开窗吐出个烟圈。



唯独落下的是，但凡陆斯年认真些，他就该知道他的孩子认真，苛刻，自小学这些丢负号，不看题的错误便绝了缘。紧凑的位置，蹩脚的理由，最怕人仍是相信。

15



次日，凌晨五点零五分，陆晗旻睡过了五分钟。他做起来愣了半秒，不慌不忙收拾好衣裳，洗漱。来不及吃饭。期间只给陆斯年煮了份米粥，盖上盖子匆忙拽上几分试卷走。



乘上公交，他几步的插上耳机塞进耳朵。顿时，嘈杂带着晨曦的潮气，绿皮节能车的鸣笛声，推拉门声，人们拥挤左靠右摆的哈气声尽数消散，被耳朵里清晰流利的英文报纸朗读堵在耳朵外。



到了学校，空无一***场上跑上千米。他按下手腕上的定时电子手环开跑。此时的太阳还不算毒，还挂着些晨曦的羞涩。身后的上拉扯摩擦在布料上的疼，涔在汗水上更疼。



操场上有做锻炼的老师，有巡查一圈的大爷有跌撞，有足球，有快乐，有泪水，红色的橡胶上处处有他的印记。有换了四季的花草树，有常年烤在这里的橡胶地，有自温润南方走了万里吹来的季风。



一年如一日不变的，那操场上有一个风雨不动的他。陆晗旻耳朵里放着温柔女生的朗读者。脑海里却印着陆斯年那句严苛的话——不管什么伤，不要说什么苦，这个操场，如果你有一天断了腿，我也会给你架上来跑。任何事，都不能作为错的理由，错就是错，理由只是来验证佐证错误的助手。



学校大抵是想着磨炼人的意志，把语文课大多安排在了下午。陆斯年今天精神不是很好，早自习没去学校，早读没看，匆匆签了个到按了个手印赶回家睡了一觉。



沉沉的梦里，他好像看到了妻子，但妻子的身影很模糊很模糊。梦到了陆晗旻小时候，看到妻子端着果盘进来，自己则坐在书桌前耐着性子教小侄子改正那歪七扭八的字，儿子乖巧坐在一旁做作业，见着错字便是十几戒尺，肿着手继续来。



小时候的陆晗旻是有些脾气主张，错了认罚，不错，就想着顶撞几嘴来，没有现在乖。



陆斯年后来的梦原来越远，他一下在床上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陆斯年掀开被子，摸出床边那发旧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人，明眸皓齿，活泼的紧，上大学那会也不知道她怎么撞了大运考上了。上课也不怎么听课，天天吃吃喝喝买买，等考试了又着急去拜神拜佛求锦鲤。好在她聪明，科科过，只是苦了陪她浪的舍友。



女孩的形象仿佛跳在他脑子里，陆斯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这么一个女孩，他甚至也无法想象自己可以对人做到放弃原则的包容。



自以为一直是个严谨的人，不过是分人，只是爱和不爱，责任和权力问题。



他翻过照片背面，一行如她人般秀气的小字——愿我来世，待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这是她后来才写上的，她以前没这么多禅意，她一直都很干净明澈。就像儿子也不应该这么乖巧，这么听话，也是后来才磨出来的性子，或者他放手管束，陆晗旻会长成妻子的性格。也会说说笑笑，没事时找朋友看个电影，休息日裹在被子里打滚撒娇追剧，生日时任任性，追着父母要心里的生日礼物。而不是整日泡在书海里顶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稳重。



陆斯年苦笑一声，他不想问如果妻子在会不会支持自己对儿子这般严苛，他只希望他的女孩不要怪他。

16

转眼过了段日子，学校里一些暴躁不安分的学生也停下了小动作，融入高三前的紧张氛围中，下课铃声多有仓促。



天气炎热，不少学生着急上火，一节体育课不吹空调直中暑。学校教务处原本定的昨天放假一天整理休息，派各班通知。结果昨晚有学到丧心病狂的学生到处潜伏，查出是有人恶意散播谣言，吃牙膏发烧。



刚忙完公关的学校怒不可遏，热的满身是汗，拉扯着上衣兜风的老师还未擦干汗，立马搭起架子，处分了几名挑事的学生，急发声明来维护宣传学校威严。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消息，漫在学生家长群里。主任发布，班主任声明，班长一一通知。



时间行动随着消息沸腾起来。刚刚冲过澡伸个懒腰准备睡觉的学生一时间瞪着眼去扣上面的字反复揣摩，四处咨询证实真实性，最后无可奈何拉开台灯唉声叹气补作业。被惊醒的家长们，边哈着气抱怨了句什么事边帮孩子倒了杯水。



原本那些晚晚才熄的灯今日稀罕的熄的灯早了些，他人按着遥控倒不习惯。如今偏头见着那此起彼伏华灯初上场景，这才放下心来，继续磕着瓜子谈笑风生。



陆斯年今天事有点多，帮陆朝提提了数学，拉扯了把景笑的英语，分别找了班里的前六名谈话，又分拨挑挑捡捡有希望冲211的学生说了些老师肚子必备大道理。



正巧英语老师唐心带着她那小侄子过来，需要用手机查作业，陆斯年顺手给了孩子。只是这孩子不识字，把图标弄得有些乱。



陆斯年正着图标，群里的消息炸开。陆晗旻写好作业，要过陆斯年手机几下帮人摆弄好，例行公事的帮人揉揉肩。



陆斯年接过手机扫了几眼，果然还是自己孩子熟悉自己。他闭了会眼问:“学生都有通知吗？”



十点四十九下的通知，才过五分钟。陆晗旻盯着手机屏幕里蹦出来一个个未读，他手下不自觉放缓了力度，思考报告:“在通知，家长群，学生群发过消息了，同学们微信QQ联系到的方式都发过了，十五分钟后统计。”



“行，就这样吧，个个需要通知到。”



“是，爸。”



陆斯年这几天总是用嗓子，声音有些沙哑。报告完公事，陆晗旻递过杯早偏热的蜂蜜水过去:“爸，您注意嗓子，给您水。”



陆斯年抿了口，正符合他味道。这孩子，无论是做饭还是水温，皆皆认真苛刻到完全吻合。



陆斯年离开时，陆晗旻仍在统计。好几个联系不到的，陆晗旻一一打通家长电话，连忙道歉通知。几个女生里，陈思思主动发过消息帮忙来问。



两人直忙到后半夜十二点，只剩下了景笑与陆朝。这两人本就不放心早早的通知，消息发出来一个半小时多仍未回应，只好转身去联系的家长。



大抵是景笑爸找不到景笑，慈祥打过电话陪笑:“小陆，景笑我明天给他请假，麻烦你了，等以后叔叔请你们吃饭。”



“我们家那混小子，下次找不他也没事，直接跟我说，可别连累了你。”



陆晗旻压低声音认真寒暄了几句。



待所有人通知到，唯独只剩下陆朝那一片空白。陆朝留下的电话不通，消息无视。陆晗旻与陆正并不熟，别说手机号，就是这两个字组合起来，他念起来也生疏。



号码恐怕只有陆斯年手机上有，可陆斯年早早就睡着了。陆斯年经年睡眠不好，时常若是半时一醒，可以失眠半夜，一天打不起精神来。明天下午还有课，陆晗旻不忍心打扰，足足左右为难垂眸坐了小半个小时。



月光铺在他骨骼分明的手背上，陆晗旻深吸了口气蹑手蹑脚拧开陆斯年卧室门。陆斯年睡得很好，没有要醒的迹象，陆晗旻逡巡几圈没找到手机只好转身离开去想别的办法。可能手机在口袋里，或者是裹在了被子里。



陆晗旻扣上门的那刻，陆斯年勉强睁开眼看到过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台灯光有些透可能会打扰到陆斯年，陆晗旻睡不着，只得窝在被子里架着手机光做题。他一晚上没睡，直至五点时，他再次推开陆斯年那禁闭的门扫了眼，在便签上写上不该打扰爸爸的话，打不通陆朝的话陈述一遍贴在闹铃上，定上六点的铃声，在早读之前。

64到68楼

qun里快，有txt，这里有点麻烦

现如今陆晗旻的每一句话，陆斯年都听的恶寒，虚伪。无视陆晗旻的话，他语气冷的掉渣:“午自习回来？怎么？回来前没问问我在没在家？我在家怎么找闹铃？”



面对陆斯年一连串的冷声反问，陆晗旻淋了雨的脑子有些乱。他向来在陆斯年面前有些迟钝:“爸，我是请了假，来……”



他话音未断，陆斯年闭眼便是小侄子脸上的伤。他压住心里那涌出串到各处的火气厉声道:“我让你说的是什么？掌嘴。”



下午还有课，陆斯年大多会顾及他的脸面。陆晗旻心一颤:“爸。”



陆斯年睁开眼，目光阴鸷，毒蝎子般的恨意扎在人身上，不怒自威:“听不懂我的话吗？”



对于陆斯年的话，只要他说出来，陆晗旻从来都是不留余力完成。他呼吸顿了顿，蹭了蹭淋雨的手，沉重拍在脸颊上。

16

陆晗旻无论在外面如何聪明灵活，在陆斯年面前永远会是那乖顺听话的孩子。藏起所有锋芒，按照陆斯年的规划，做到乖巧，做到满意，做到陆斯年心里的模样。



他毫不留力，三记巴掌脸颊夸张的肿起来。陆斯年按灭烟头拧了几圈，瞅了眼低眉顺眼的孩子伸手道:“停，手机给我。”



接过陆晗旻递来的手机，消息拦栏他的人，空空白白，干净青春，仅有的是消息通话记录是发给景笑。他晃了晃手机，咽了口口水，讥讽，不可置信，失望，足足爬上眉梢神色难辨。



他现在不想问为什么会联系景笑。难道就连学校不能碰手机的基本规矩也守不住了？



陆斯年一把把手机摔在地上，清脆的声音随着陆晗旻的心四分五裂。这个手机，算不上珍贵，却需要他用无数的泪痛汗来换。



自小到大，陆斯年从不会给他免费的东西。无论是手机，生日礼物，学习资料，只要能想的到，都是需要用内疚，优秀去换，哪怕是那与生俱来的父爱，不过也是因为他还足够优秀。



手机扎眼的碎在地上，这是罚的学校用手机。陆斯年按灭烟头，沉重的磕上眼皮，没头没尾的几个字:“什么意思。”



陆斯年虽说严厉，可大多数情况若非碰到逆鳞，并不会情绪失控。陆晗旻猜出大概，轻飘飘吐出几个字:“是因为小哥吗？”



提到陆朝，陆斯年便好笑:“答非所问，掌嘴。”



再次三下。陆斯年审讯般的继续:“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晗旻目光无措，指间泛白:“爸，我真的不知道。”



“继续，掌嘴。”陆斯年不想多说，他只需要答案。



陆晗旻全身寒意。他放下手，带着明显的祈求闷闷道:“爸爸，是真的因为我没有尽到指责通知到小哥吗？”



陆斯年眼睛犀利眯起，啪的三巴掌过去压着怒火道:“陆晗旻，你什么意思？消息和我抠字眼吗？没尽到职责还是不想。”



几个字沉甸甸压在陆晗旻心上。嘴巴里一阵腥甜，他倏地抬起眸子，慌张解释:“爸，我没有。”



“没有什么？”陆斯年望着那张俊俏的小脸上涔出嘴角的血迹，他目光直逼逼盯住眼前的孩子。



陆斯年冷笑一声:“你现在要告诉我贼不偷东西，还是公鸡下蛋，荒谬的事就不要说了。”



父子两人对峙半秒，陆斯年抽了口气，面色铁青。他转身扯过来个凳子，翻出一根拇指粗细的树脂棒喝道:“陆晗旻，下午有课，你自己想清楚，你今天既然不要这个脸了，我也不想给你。”



树枝棒不比戒尺那般温和，自小到大陆斯年只用过一次，让他体会什么叫做脱胎换骨。



陆晗旻脸色刷白，身上一股凉意。他目光慌张无措，陆斯年不理他，寒声道:“害怕，现在想认错？晚了。脱鞋，跪在椅子上。”



陆晗旻眸中带泪:“爸，请您听我解释。”



啪的一声，陆斯年兜着风，树枝棒落在他肩头，陆晗旻整个人身子一歪。



陆斯年充耳未闻，把孩子的话冷漠拒在耳朵外。他连着抽了两下:“有能力你就继续。”



这三下，隔着肉疼在骨头缝里，振的全身肉疼。陆晗旻呼吸急促，手脚蜷缩。



“脱。”



随着这句话，陆晗旻艰难跪好。陆斯年举着树枝棒抽在敏感的脚心。横穿三下，充血破皮似的发白。



瞬间，冷汗浸透衣裳。陆晗旻大口喘了口粗气，在陆斯年眼里化为倔强。



“为什么动闹铃？”



“为什么动手机？”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连着十一下，带着怒火发泄般的砸在脚心。带着不满，带着老师的责任，被毁的优秀班级，全校通报的批评，全数打在陆晗旻身上。



脚心皮薄，不出片刻便充血般的青紫发亮，存了淤血。



额角涔出细汗，陆晗旻体力不支眼前发黑，跪的摇摇晃晃。他脸色似被白漆浇下来，硬生生咬破嘴唇拉扯出来点理智。



他也会疼，他也会寒心，他也想认错，他也不想让陆斯年为这些着急上火。



可选择需要代价，认了错就能放过他吗？他也想一认错就有人告诉他儿子，没事了，都过去了。他也想只要认了错，便停了这责打，有一个爸爸无奈却暖心的给他解决问题，去摆手收拾烂摊子，在他累的时候给他个臂弯和他说休息下。他从来没有这么坚强，他也想停下来被抱一下。



可他身后只有一个深渊，在亲情这条路上，前方是明知深渊却仍要走下的路。



脚心涔出断断续续的血迹，陆斯年青筋暴起，攥紧树枝棒闭眼便是陆晗旻那张倔强的脸:“你这是在赌我对你的心疼？”



陆晗旻动了动小蒲扇般的眼捷，喉咙发酸。

吹来阵风，夹着雨的清凉湿润。陆斯年抽了口气把人推出门外:“小区单元楼，门外，去站。”



外面天被黑云压的很阴，远处的天挂着青蓝，仿佛被割断。

陆晗旻一步疼的眼前发黑，踩断绝处逢生的枯草贴墙站好军姿。来来回回的人总会瞥上几眼，陆斯年罚的就是罚他丢人。就像一个做错事的人，就该被别人指点，而不是一个做错事的儿子，可以被来包庇。



下午有课，陆斯年二十分钟后喊他进去。陆晗旻有些狼狈，他扣门进去时陆斯年已经吃好饭，正在洗碗。



被摔碎的手机一分为二地静静躺在地上，屏幕蜘蛛网错综复杂的裂开。明显踩出来的印记，仿佛摆在陆晗旻的心上拧开。



他盯了会缓缓蹲下，抹干疼出的泪。陆斯年蹭干手，不屑挪过眼:“别想在那无病呻吟的感春伤悲来博取同情，心疼是要自己挣得，犯了错就要承担，下午上课不许迟到。”



陆晗旻乖巧回应了声是。后来，陆斯年没有发现，他的孩子再也没碰过他的手机。再后来，陆晗旻又有了新的手机，可所有的东西却丢了。就像有些东西坏了，也就没必要太过于珍藏了。手机之于陆晗旻如此，陆晗旻之于陆斯年亦如此。

17

陆晗旻处理了下正常去上的课，脸色苍白，印的脸上的红巴掌有些狰狞，一路上的人神色各异，好奇，难过，心疼，诧异。



景笑没来，空荡荡的一排，他坐好，有条不紊的拿出书本若无其事。班级里一切正常，只不过今天下了点小雨，学生大多清醒，伸个懒腰掏出学案背一遍公式。



一路上，陆晗旻来的时候没有遮遮掩掩，大多数人认识他，出来时免不了议论。几人拧着五官，说起来打个冷颤，一些看不惯陆晗旻的学生，哼笑说出来得意。



李晶和沈辉君走在路上，不明不白听了几句。后者厉声呵斥:“回去上课，要不然记过。”



李晶顿下步子神色担忧:“今天晗旻午自习回家了。”



一天下来，流言蜚语不在少数。好在老师们心疼，多多少少不让他出教室，体育课上，方钱也觉得陆斯年做的过分，蹙着眉头三令五申说在教室做题，这节课别出去。陆晗旻回到家照常背公式，做题，背古诗，揉肩膀。早晨做好饭，承担家务，在陆斯年回来时，照常递过一杯水，冲澡时递过衣裳。



除去陆斯年的冷嘲热讽，父子两人没说过多余的话。



晨跑没有取消，陆晗旻到底体力不支晕在操场上。好在那日沈辉君踢足球丢了家门钥匙，晃晃悠悠在操场上弯腰找，这才撞了运气般的撞着陆晗旻。



校医务室里，医生简单处理了下脚心磨得破皮流血的伤，滴上灌点滴。



清凉的药水顺着长路涔进手背上青色的筋脉里。他极缓的动了动手指，强拉硬扯出分希翼，喃喃喊了声爸爸。好似所有委屈散在此刻。没人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父亲的冷嘲热讽，漠不关心。强加的罪名，无尽的委屈。带着脚底的伤去完成陆斯年苛刻的要求。归根到底，还是父亲不信他。



隔着面墙，沈辉君发急的与教导主任聊天，手指几乎要把手机屏幕戳个窟窿。



教导主任两面发急，最后直接语音发来安慰:“别着急，斯年他来了，陆朝也来了。就是斯年他把优秀班级，还有陆晗旻的优秀班干部撤了。”



“撤了？为什么？学校说的？他在哪？”



“不是，你别急，是他自己撤的。”教导主任抹了把汗:“现在这时间，斯年估计在家。”



沈辉君退出聊天界面去通陆斯年电话。陆斯年片刻接通，沈辉君终究没忍住怒火:“你为什么这么打孩子，你知道晗旻早晨在操场跑圈的事吗？”



陆斯年不咸不淡，语气温和:“知道，每天必须的，伤是他自己挣的。”



沈辉君性情中人，听着陆斯年的语气来了通火，“你知道你儿子晕倒了吗在操场，你知道我们来医务室，老医生都看不下去了吗？你知道就是我们老师都心疼，不让孩子出门顶着红肿的脸问题，体育老师向来不管事也忍不住多说几句，你到底要干什么。”



听到孩子晕倒，陆斯年攥紧盘子若有所思的盯住他倒掉的孩子给他的饭。他目光发沉，平静道:“因为……他错了。”



“为什么要你点心疼就这么难，”两人的话叠合在一起，沈辉君的话占了上风，气的一砸墙:“他错在哪了，你说。没人要你的优秀班级，是你自己交的。”



这般明明白白的问，陆斯年竟也哑了火。对啊，他的孩子错在了哪里？错在了回来看他找打，还是没有尽到责任通知到每一个人，可说到底，陆朝不看消息主要在他个人。陆斯年轻描淡写的放下盘子，垂眸抽了口气。“错在他是班长，却没有尽到职责。”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优秀班级？”沈辉君甩了甩发麻的手发笑:“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知道这孩子为优秀班级付出多少吗？他知道你想要，他每天下课，忙完学生会帮同学补习，帮老师打理文件，不都是为了你。你现在和我说这些，不觉得好笑吗？”



这些是陆斯年不知道的。他呼吸有些发紧，嘴唇动动没说出话。



“算了，”沈辉君压低声音，缓了缓语气:“有时间来看看吧。”



陆斯年看了眼学生安排表，理所当然道:“我没时间，我要去给学生看题补习。告诉他，如果还活着，就让他照实回来，回不来，就不要回来了。”



沈辉君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想不到会有这么窝火的一天。他开的免提，两人声音传荡在楼道里。病床上，陆晗旻翻了个身。他那拼命弥补，努力拼凑来的断壁残璋，四分五裂强行扯上的感情，终究不过是他小心起来的泡影，不需要多大的力气，承受不了风雨。



人们总是这样，喜欢追求那遥不可及，四季如春的感情。四处奔波游走，寻根问底虚度时光，放弃不了那所谓遗憾的不甘。

18

景笑足足请了三天假，在高三以算的上极限，没什么大事，超过三天就要去请年级主任批假。他站在办公室，迎了点尴尬的气氛离开。



陆晗旻身上带伤不是什么稀罕事，他左右问了些，见人隐晦干脆放弃，拉扯着陆晗旻说请他吃饭，给他送饮料。



陆朝照常在办公室听着陆斯年讲题，语气依旧温和平静，只是感觉二叔叔一下老了几岁。虽然对陆晗旻不管不问，可有时候讲着题，陆朝能清楚感受到二叔会在那边瞥上几眼。



学校家里不自觉笼罩出一份尴尬的气氛。



午自习后，陆斯年收拾好课本照常关心了几句。他这几天可能是吹了风，肩膀酸酸痛痛，口干舌燥。



三个星期放的一次假，再过一个星期是升学考试。



陆晗旻早早回了趟家，记惦着陆斯年嗓子不舒服，跑去买了瓶蜂蜜。



到了家，他照旧扫了眼屋子，简单打扫一番。铺开试卷写了两份。陆斯年没有说明让他擦药，陆晗旻只好疼的晚上吃片安眠药来弥补明早的精神。大抵是伤口未来的及处理发了炎，加上这几天精神不好有些低烧。这一躺，便足足实实的睡过去。



睡前，脑子里仅有的意识则是定了个闹铃，迷迷糊糊翻出在心头刻上的那些时间。想着在陆斯年回来前煮一壶热水，想着他爸要冲澡，要去送衣裳。



今天陆朝精神不对，景笑知道了些什么，拉着他说班长通知了，陈思思眸中带泪的也对他说了些。



陆斯年心烦意乱赶回家里。推开门，他揉着眉心，顺手把包抬手一递，低头找鞋的功夫，他才意识到鞋还在柜子里。



这些以往都是东升西落般日常，习惯，自然。今天突然都不见了，就好像炒菜加少了盐般的让人难受。他不见那乖顺出来迎他的少年一蹙眉。



换好拖鞋，他拧开厨房，中午的饭碗还在那堆着，偏头再瞧，衣裳胡乱裹在洗衣机里。



这是置气？孩子乖顺久了，便会让人不了遏制的想要吹毛求疵。陆斯年大力甩上门，推开陆晗旻卧室。见着缩成一团熟睡的孩子，心里不由干柴烈火:“陆晗旻，什么时间？你在睡觉？作业什么都写完了？”



陆斯年的声音仿佛有独特魅力，毫不费力便可把陆晗旻拉出来。陆晗旻睁开眼，迷茫喊了声:“爸。”



陆斯年语气没有温度:“回答我。”



陆斯年规矩严苛，十一点之前不准睡，十一点之后必须睡。陆晗旻自床上跪起来抽了口气:“对不起，爸，我错了。”



陆斯年转身坐在沙发上，陆晗旻整理好追出来。



陆斯年掀开眼皮质问:“衣裳，碗，都是怎么回事。”



家务是陆晗旻包揽，他这些日子有些低烧，脑子没反应过来。这些事以往陆斯年见着，也不大会计较，自己做了就是。



陆晗旻习惯了这几日明摆的为难和冷嘲热讽。他哑声道歉:“爸，您别动气，我这就去。”



有些老师说，他爸这几天精神不太好，太累。提升学生成绩的同时，还要照顾班级里一些不务正业的。停了陆朝几天学，六科全数陆斯年帮人补习过来。一天说到嗓子着火冒烟，银丝乍现。



水声急促冲在圆盘上，陆晗旻头沉沉的难受，耳朵发蒙，声音仿佛过了几层泡沫才传到他耳朵里。



空气带来那清脆的声音，陆斯年有情绪，带着听仿佛像在水里放鞭炮，沉默中的爆发。陆斯年转到厨房，把那三个挂着水珠的盘子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那声清脆，仿佛要冲破耳膜。瞬间，瓷盘碎了一地，最远的弹出门外，稀碎的瓷渣弹在他脚上。



陆斯年穿着九分黑裤，弹起的一道碎片划在他小腿处，倏地一道细痕，涔出殷红的血迹。这比扎在陆晗旻心上要痛，他心里，爸爸从来都是完美。



陆晗旻失声:“爸爸，血。”



陆斯年充耳未闻，怒火中烧。他压着语气:“你什么意思，不想干我没有强求你。”



陆晗旻急道:“爸，我没有不想的。”



陆斯年被气笑:“哼？狡辩？”



他哼笑几声，被呛得摇头一咳嗽。陆晗旻不想让陆斯年生气，及时改口:“爸，我的错。”



孩子的关心他并非熟视无睹，心抽了下。陆斯年抽了口气，攥紧手用尽力气吐出几个字来:“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



爸爸想听他的认错，想听他亲口说，是他故意不帮的小哥，想听是因为他没有尽到责任丢掉了优秀班级。爸爸连最后的犹豫也没留给他，用尽笃定逼他认错。



陆晗旻垂眸，他好像问问，如果他认了错，爸爸就能回到以前吗？爸爸就真的会原谅他了吗？他不是怕认错，不是怕责打，只是怕一切都前功尽弃，怕沉冤不能得雪，怕他没有东西再来换爸爸的原谅了。



许久得不到回应，陆斯年目光复杂:“陆晗旻，你太让我……”



“爸——”他打断他。

“爸——”他打断他。



陆晗旻目光定在陆斯年鬓角那为学生操心长出的银丝下，膝盖如同被坠了铁球搬引着他跪下。



砰的一声砸在地上，膝盖压住瓷盘碎片，尖锐的透过夏天单薄的衣料扎进肉里。血倏地顺着弧度划出。





他所有的自尊，坚持。在雨里没冲跑的希翼，磨着脚心跑步没疼哭的执拗，冷嘲热讽，刁钻为难的委屈伤痛皆在此刻分崩离析。



“爸，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故意的，是我动了您的闹铃，翻了您的手机，是我没有通知小哥。”



这是他最后的坚持，他用所有优秀换来的不失望，他不能在失去了，这代价太大。



陆斯年居高临下睨着面如死灰的孩子。



这是他孩子，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就是阿猫阿狗也会有感情。他想听的话，全都说出来了，可在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被人抓住，拉扯的拧上几圈。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承认。怕挨打？”



“是，爸，”陆晗旻语气发沉，裹着所有藏起来的情绪艰难道:“我害怕。原因是我嫉妒，我嫉妒您对小哥这么好，我嫉妒您对所有人的关心……”却唯独把我撂下了。



陆斯年眼球酸涩，他瞥了眼窗外吹动柳条的风:“去，吃片药，去大伯家认错。”



两人赶到陆正家，这件事并没有对陆朝有什么影响。那日后，陆朝依旧窝在家里打着游戏，陆正去谈生意。



陆朝手足无措，那一天，陆斯年亲手逼着骄傲的孩子低声认错，足足在陆朝面前抽断一整根皮带。

77到83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