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过后，气温愈燥，田园菜蔬渐多。餐桌在夏天总是色彩丰富的。除了翠绿的空心菜，豆青色的蚕豆，紫黑的茄子，还有绯红的苋菜。

对于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森林里长大的一代，常年饮食于大棚菜蔬中，对田园菜蔬的时令更替早无常识性。但常年在乡间种菜的老农看来时蔬都是有季节的。在菜园的四季中，碧绿的新韭是春天的开端，绯红的苋菜是夏天的到来，浅青的扁豆是秋天的兆头，雪白的萝卜则是冬天的开始。


蚕豆过后就是该苋菜出场了。这苋菜有绯红的根头，青白色的茎杆，绯红镶翠的菜叶，算起来是十足的“根红苗正”了。这根红苗翠的特色倒和菠菜几分相似。中国人要是文雅起来，菜蔬在典籍都另有雅名。茄子名落苏，菠菜是鹦鹉菜，而这苋菜呢？雅名千菜谷。苋菜在江南应该很有市场，把写苋菜写得最美的当属张爱玲，在其《谈吃与画饼充饥》里写道：“觅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着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觅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在天光下过街，像捧着一盆常见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小粉红花，斑斑点点暗红苔绿相同的锯齿边大尖叶子，朱翠离披，不过这花不香，没有热乎乎的苑菜香。”这胭脂红的菜汁浸透雪白的蒜瓣是张爱玲在童年的饮食记忆，苋菜也成了她少女心的童话美食。苋菜必须搭配大蒜这点饮食技巧，张爱玲倒是没说错。因为按中医典籍的说法，苋菜寒凉与大蒜搭配算是有益的中和。


苋菜拿来炒食是时令嫩蔬，待苋菜长高衰老后就成了绍兴人的所钟爱的臭卤。《清类稗钞》在总结各地饮食所好时，说“绍兴嗜有恶臭之物，必欸其霉烂发酵而后食也”。按这记录，绍兴人心头的所好之物，除了霉干菜之外，当属臭苋卤。将老硬的苋菜杆切断用清水泡，密封数日后，发酵起泡变臭即可。这发酵后的臭苋杆就是知堂老人念念不忘的美食，剥开皮，里面的苋杆馕子，嘬之如晶莹果冻。这缸里的臭卤水可以卤豆干，也可以煮瓜菜，成了特别的臭菜系列。常人远远闻到其味就作呕，掩鼻逃离，而绍兴人却食之如甘怡，至于久居北方的知堂老人，见到此物更有“旧雨”的亲近之感，算是这老绍兴的莼鲈之思了。

苋菜种类数种，除了红苋，还有白苋。我记忆中家乡多种白苋，这白苋从初夏长到深秋，即使割断茎杆，不出数日又迅速疯长，好像取之不竭一样。家乡把白苋菜少作蔬菜食用，通常是撒播于地头田埂充作禽畜饲料而已。

有典籍曾说，苋菜忌与甲鱼同食。但知堂老人谈及此条时用事实予以置疑。看来“尽信书不如无书”的古话也是有道理的。
2020年6月15日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