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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8卦小夫妻天天恶战,我这个合租的天天看

楼主:大漠仙人掌  时间:2020-07-27 10:11:27
第三章

我在医院的经历并不丰富,记得来补过牙。本来我连牙都不想补,疼了几天几夜,幸亏一个人住,可以蜷在被窝里捂着半边脸,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我掂量这样毕竟不是个办法,就正午去补牙。挂号被插两次队,领了病历到二楼牙科,走廊里空空洞洞的,我刚庆幸自己无须等待,直接往里面走。长得像榴莲的护士坚决把我轰出来,我问为什么,她说排队。我说没有人还要排队,她说群众分散在四面八方,你看不到而已。然后她把我的病历朝一本厚厚的百科全书底下一压。她走了我定睛一看,那本不是百科全书,是四五十本病历叠在一起。
我偷偷摸摸意图将自己的病历挪到最上面,榴莲又探头大喊:“13号13号,轮到你了。”接着变戏法一样,空空的走廊突然窜出来一个两鬓斑白的大爷,非常矫健地奔进房间去了。我吓得不轻,中国人怎么被医疗制度逼得跟忍者似的,神出鬼没。接着榴莲盯我几眼,幸灾乐祸地喊,大家把病历挪到上面也没有,挂号的时候就给你们编了号,按号码来。
太毒辣了,我九年义务教育训练的作弊功夫完全用不上。老老实实地等,看完墙壁贴着的所有健康小知识,榴莲喊14号。我醒觉自己是52号,照这个速度,不吃不喝等榴莲召唤我,家里肯定白发人送黑发人,于是出去买盒饭。我收拾掉盒饭,顺带买了几份报纸杂志,刚回到走廊,榴莲就大声叫:“61号61号,轮到你了。”
我操,是我数学不好,还是耳朵不好?这太稀奇了。我扑向榴莲,问她,尊敬的护士小姐,13号到14号半小时,14号到61号也半小时?榴莲冷笑,说,中间的群众可能办事去了吧,所以跳着号喊。
我迫切地说,我就是中间的群众之一。
她说,你纪律性太差,重新排吧。
我急了,说,我明明是52号,凭什么重新排。
她说,我喊过52号,没人回应。现在你回来了,自然要重新排。
我说,你没喊。
她说,你没回应。
我说,你怎么证明你喊过?
她一愣,说,我喊过,不需要证明。
我冷笑,说,我52号,你不能证明你喊过,就必须让我排在61号前面。
护士愤怒地说,你这人太没素质,太无理取闹。
我异常得意,说,哈哈哈哈,大家各退一步,我的报纸杂志送给你看,61号出来你就让我进去,如何?
榴莲略略沉思,微笑说,也行。
她拿了我报纸杂志,恰好61号出来。她做个手势,我幸福地进去了。
医生折腾了我半晌,开张药单,让我下楼领药。我一看,我操,是我数学不好,还是眼睛不好,单子数据杂七杂八加起来,居然共计七百多块。震惊的我辛苦挪动脚步,走到门口,发现走廊人满为患,中间群众全部回来了。而榴莲快活地坐在位置上,她的身边多了堆一米多高的杂志。

王亦凡用鲜血换取了优先权,一到医院立刻送去抢救。令人震惊的是,医院有他的献血记录,于是他享受了免费输血。缝了三十多针,他死狗一样趴着,后脑勺正对一片兵荒马乱。期间我靠着白色墙壁,飘溢的酒精味道寒冷而陡峭。
——那些凌乱的器械,口罩上方冷漠的眼睛,无影灯光渐渐在眼帘飘忽,呼吸沉重失去节奏……我在哪里见过呢?
他躺到凌晨才醒。
我昏昏欲睡,他兀地坐直,刚要扶他,他瞪圆眼睛,铿锵有力地振臂高呼:“珍惜生命,远离女人。”

医疗费用八百多,再听到住院加查看治疗要一天一百,两人二话不说,当天出院。王亦凡绑了几公斤的绷带,医生叮嘱拆线前切勿碰水,我暗自想,咱住的地,除非跳井,否则方圆半里没有现成的浴盆,再说王亦凡生平理念之一,就是洗澡大伤元气,客观条件加上主观条件,拆线前碰水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又上出租车,王亦凡再次慨叹,说,兄弟啊,我现在真正有了出狱的感觉。
马路像病人的经络,紊乱而堵塞。我们磕磕巴巴地横穿城市,车窗如同破烂的电影胶卷,打着顿飞快拉动景色,高楼的霓虹在窗上倒映出迷离的轮廓。王亦凡狠狠抽口烟,说:“妈的,鳞次栉比啊!”我狠狠抽口烟,说:“我只要一栋,底楼是大型超市,二楼是书店,三楼是游戏机室,四楼是游泳池,五楼是足球场……”王亦凡听得心驰神往,说:“六楼是妓院,七楼是赌场,八楼是电影院,九楼是饭店,把我老家村子里的人全安排在十到二十楼,我二叔当十楼楼长,婶婶管十一楼……”
说到这儿,两个人面面相觑,埋头思索。
王亦凡哼哼唧唧地冒一句:“二十一楼做牢房,得罪老子的全关押,每天喂糟糠,老子哪天高兴才给窝窝头吃。”
司机回头说:“我给您开货车,您把二十二楼分给我吧。”
王亦凡得意地对我说:“看,我还没招兵买马,就有人投奔了。”我怕这么下去,自己会被分到一百层以上,赶紧说:“两栋吧,一栋住不下了。”
王亦凡猛抽烟,说:“总有一天,整座城市都归老子。”然后他指点着路途,将那奔涌的一座座楼,单数分给我,双数留给自己。分到象征这座城市的金鸾大厦,两个人都想要,最后决定爆破,以免影响兄弟友情。
我的思维动荡起来,总有一件白色的婚纱在眼前晃,但记忆里不可能有如此奢侈的东西,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说:“我昨天接你前,撞到个邪门的事情。”
王亦凡说:“操,多邪门,盖邮戳被砍一刀这么邪吗?”
我盯着车上不停打转的平安符,忽正忽反,仿佛芭蕾舞演员过于臃肿,天灵盖却被钢丝高高悬挂,做着垂死的用功。我抵抗了一会寂寞,努力回想,详细叙述了和白色婚纱有关的邪门事情。
昨天,我隆重地来接王亦凡,老城区左右找不见提款机,身上只有硬币,于是搭公交车先到市中心。提款机告诉我,存款剩大洋一千整,我咬咬牙,全部提了,出狱带点百元大钞,冲喜。
怀揣人民币,腰杆直得能榨蓖麻油,正午人多,出租车不太好打,我难得当富豪,又不想坐富康桑塔纳,流窜着寻觅高档出租车,背椅上有小电视看的那种。我拦了一辆,没有小电视,不坐。又拦,没有小电视,不坐。再拦,小电视,我低头就往里钻,一个白影“嗖”地先于我冲里头去了。
我大怒——冲动是魔鬼——一把揪住白影子,白影子很不安分,扭来扭去,结果“揪”就变成了“撕”,声如裂帛,我还没看清楚撕破了啥,一个晶莹洁白的肩膀立刻闪亮登场。
肩膀!肩膀!光溜溜的肩膀!
我顺手摸了一把。
我后悔了好几年,中庸之道害死人,老子要么顺藤摸瓜,从瓜藤一直摸到瓜蒂,要么守身如玉,何必大家互相玷污一下子。妈妈的。
那个肩膀属于个子小小的女孩子,大眼睛,之所以在我眼中她是白影子,因为她穿着婚纱。
大眼睛水汪汪地瞪着我,瓜子脸,五官很精致,但算不了非常漂亮,洋娃娃一样。她的婚纱不是低胸,右边活生生被我撕裂,从胳膊上挂下来,露了整个肩膀。
肩膀!肩膀!新娘子光溜溜的肩膀!
我顺手又摸了一把。
大眼睛惊奇地看完我摸的全过程,第一把我出自本能,第二把我依旧出自本能,并且咂了咂嘴,仿佛糊了大三元,心情舒畅。司机很快活地点了根烟,从后视镜观察剧情发展。
大眼睛惊奇结束,左手提住婚纱裂口,右手探来抓我。我反应蛮迅疾的,小娘子也要摸我肩膀,这不怕,可是她让我赔婚纱,事情就麻烦,怨怨相报何时了。我双掌一合,握住她的手,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这叫礼多人不怪。
大眼睛扑愣扑愣的,睫毛把初春的阳光剪得细碎,哗啦啦撒在繁华的婚纱上。她奋力抽回了手,傻傻瞪着我,说:“婚纱坏了啦。”
我挠挠头,说:“是啊,不然我也摸不到。”
她说:“怎么办呀,我借的呢,晚上总不能穿坏的婚纱。”
我说:“缝缝补补,先应付应付。”
她想了想,跳下车,啪嗒关了车门。我以为她要拖我找地方缝补婚纱,心里非常害怕,说:“我给你一百块好不好,你自己补。”
故事讲到这里,王亦凡十分紧张,连声问:“她同意了?她反对了?她强暴你了?”
我当时踢了一脚出租车,赶走了兴趣盎然的司机。大眼睛忽闪忽闪,也不懂在研究什么,总之盯得我毛骨悚然。旁边开始群众围观,她小巧的食指轻轻敲着下巴,喃喃自语:“婆婆真可怜,嗯,我要加油。”我断定她神经有毛病,又不敢逃掉,小腿肚子直哆嗦。
她说了句石破天惊的:“我没有新郎,你做新郎好不好?”
我日我靠我操。
我刚说了大眼睛这句石破天惊的话,王亦凡烟一抖,掉在裤裆上,司机“噗”地把烟头喷在方向盘上,“吱”地急刹车,就把车停在马路中间,和王亦凡一起追问:“你娶了她没?”
我埋头猛抽烟,说:“我差点尿了一裤子,狂奔几百米,拦了车就跑。”
司机说:“可惜了,哥们应该洞房了再跑。”
王亦凡说:“可惜了,应该洞房了分家产再跑。”
司机说:“人别贪心,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王亦凡说:“对,这么畜生的事情我干不出来,陈末,你老实交代,其实你是不是洞房了分好家产才来接我的?”
我剧烈摇头,说:“我就摸了两把肩膀。”
司机狠狠一拍方向盘,说:“摸摸肩膀就能结婚,什么鸟社会。”
王亦凡说:“转眼是行走在婚姻边缘的人!以后小心点,我怀疑她未婚先孕,拉你做替死鬼。”
我大惊:“对啊!我没想到,人心真险恶。”
王亦凡悠悠地说:“险恶的事多了。”他吐了歪斜的烟圈,缓缓消散:“和女人有关,怎么离得开险恶。”

我们一起走,好吗?

我迷惘了一阵,车开进巷子,老城区的崎岖转折,铺展在面前。我说:“快到了。”王亦凡呆呆看着我,我诧异地问:“干吗?”他晃晃头,困惑地说:“我有个错觉,你突然消失了,正要喊你,你像鬼魂一样又凝聚成人形,难道……你是聂小倩?”
我心一沉,他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得休息,便说:“回去睡觉,老子买了三床棉花胎,够你暖和的。”
王亦凡望着我,瞳孔涣散,充满惊惧,似乎目光穿透了我的身体,直接看到车窗外去。我背上窜过一道冷意,伸手在他眼前晃几下,他全身震了震,醒转:“过几天再和你说,比你的事情还邪门。”
两人下车,老城区都是石子路,狭窄,阴暗,路灯也少。骑马墙七倒八歪,斑驳的墙壁森森然,月色依稀盖了一层薄弱的光华,走路的脚步声在夜里嘹亮,视线黯淡。
我领着他东一拐西一转,王亦凡愤愤地说:“你住这种地方,不是给四个现代化建设拖后腿么?”
我很羞愧,安慰他说:“咱们住四合院呢,咱们是文化人。”
他骇然停步,说:“不会自家没有厕所,大清早要交马桶吧?”
我迟疑地点点头。
他惨叫道:“老子宁可坐牢。”
我恼羞成怒,说:“那你去住君临国际,顺带送个一居室给我。”
他不理我,边走路边出神:“马桶接到下水道,技术上是可行的,好办法,但必须接个自来水管子,便于冲洗……”
我忍不住提醒他:“我们没有自来水,用井水。”
他拼命挥动左手,像要切断和我的联系,说:“闭嘴,完全没有逻辑,我在做梦,等我醒过来就身处南陵宾馆,要厕所有厕所,要小姐有小姐,房间还配备笔记本,无线上网。”
我摸索钥匙,说:“到了到了。”凑近院门,去拨弄门上的自行车锁。
王亦凡喃喃说:“他妈的,门这么矮,我平地起跳,就翻过去了。”
他说得有道理,然后我们就翻过去了。院子挺大,一口布满青苔的井,一棵苟延残喘的槐树,三间破败的屋子将院子围住。我指着向南那间,给他钥匙,说:“你的,打扫过,被子堆在床上。”
他狐疑地看我,说:“我要和你换。”
我顿怒,说:“不换,我那间有电灯。”
他眼珠子“咕”地突出来,额头青筋直冒,耳朵向外面喷烟,说:“他妈的我也要电灯。”
我拔腿就逃,他正追杀,蓦然两人齐齐愣住,同时看着另外一间屋子,“嗒”,窗户一亮,屋子通明。
王亦凡颤抖着抓住我,说:“我日,房子烂就算了,怎么还有鬼?”
我颤抖着抓住他,说:“鬼那间有电,你住好了……”
窗户上投映个姣丽的影子,两个人吁口气,鬼是没有影子的,王亦凡发了疯似地冲过去,将门敲得“咣咣”响。影子这么好看,人差不到哪里去,我跟着发了疯似地敲门。
“谁呀?”
门“吱”地开了,门缝倾泻着光芒,一下拉大,女孩子俏生生立着。
王亦凡欣赏了会,泄了气,垂着头往回走,嘀咕道:“60分,及格,乍看清秀,仔细研究很普通,个子瘦小,老子没兴趣吃排骨。”
我怔在当地,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女孩子笑起来,对我微微欠身,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我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霹雳雷震:“要赔婚纱了要赔婚纱了要赔婚纱了……”
王亦凡扯扯我袖子,没扯动,他好奇地问:“这种货色你也挪不动腿,感情坐三年牢的人是你?”
我不由自主地说:“新娘子新娘子新娘子……”
王亦凡怒道:“新她老娘,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我说:“找新郎的那个新娘子……”
王亦凡大惊,看看我看看她,说:“不会这么巧吧?”
大眼睛说:“你们好,我叫夜莺,昨天刚搬来,房东说有人租了其它两间,想不到是你呢。”
我颤抖着说:“要赔婚纱了要赔婚纱了要赔婚纱了……”
夜莺朝我做个鬼脸,说:“一定要赔的,明天我去婚纱店看价格。”
王亦凡一把揽住我,说:“小姑娘,别急,甭说婚纱,我这兄弟整个人都是你的。”
我一抬腿,将他从门口踹到井口,对夜莺说:“你……婚结了?”
夜莺的大眼睛暗了一暗,在灯光里又明亮起来,笑嘻嘻地说:“找不到新郎,结不成哦,就给婆婆敬了茶,她还是很开心的。”
我想,没有新郎就有婆婆,欺负老子单纯。
夜莺沉思着说:“明天你赔我婚纱,作为补偿,和我一块去见婆婆,方便的话陪我婚礼吧。”
我脑子嗡的一下,连忙应付:“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王亦凡愁眉苦脸地说:“老子才出狱,毫无收入,立刻就要送红包,先人板板的。”
我拎着他领子,火烧屁股,一溜烟奔进自己屋子。


第四章

夜莺是一种鸟。每逢春天,它就“布谷布谷”大叫,提醒农夫播种的季节到了,应该去田间布谷。
管它什么鸟,一定不是好鸟。王亦凡胸有成竹地下判断。
过了很久,大概一个月,王亦凡如有神助,问我:“夜莺布谷布谷地叫,那么布谷鸟又怎么叫?”
我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可他的失误更严重,因为我们在那时候,已经发现,夜莺不但不是鸟,而且很好很好。

两个人心事重重,我在对第二天恐惧,王亦凡在研究如何私接电线,打通水管,把住所的硬件设施提升几个档次,夏天迫在眉睫,南陵市的火炉之名响彻全国,空调的安装势在必行,据说连牢房都有中央空调,既然出狱,日子不能低于囚犯的待遇。
王亦凡提出,我们无论智商或才识,都在国民平均水平之上,至于勇气和素养,更加傲视群雄,居高临下。所以收入也得符合自己的地位,凡事腾挪自如,出手阔绰,小费一给一百,身上不带零钱,买油条烧饼必须签支票。
我想,一个刑满释放,一个无业整顿,活成他说的那样,操作难度很大。
人和人的大脑结构就是有区别,在50瓦的白炽灯照耀下,我只能发呆,而王亦凡却深入到了经济学的高级层面,沉思十几分钟,斩钉截铁,说“马无夜草不肥,没有终南捷径,必须积累资本。”
我掸掸烟灰,严肃地说:“关键是积累,怎么积累。”
他说:“偷,抢,骗,蒙,总之目标明确,一步一个脚印,不择手段,全面开花。”
我说:“政府不允许,会被抓的。”
他很激动,说:“政府为什么要抓?大贪巨匪逍遥法外,专门欺负我们这些鸡鸣狗盗的小老百姓,天理何在,我不信这个邪。”
接着他引吭高歌:“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
我本来拒绝他的建议,主要害怕触犯法律,逮捕枪毙。在他激越的歌声感染下,也没有坚持反对。
王亦凡总结归纳,说:“依我浅见,骗,不容易上手,毕竟经验不足。偷,下三滥,虽然英雄莫论出处,然而落个蟊贼的名声毕竟难听。只有抢劫,不需要技巧,不需要道具,但凭你我悍勇之气,暴力解决问题,哈哈,春天那个百花开。”
他越说越开怀:“人家问,王亦凡和陈末干什么的?答,抢劫的。我操,抢劫的,听起来威风凛凛,光宗耀祖。哈哈哈哈。”
我不明白好笑在哪里,说:“抢劫谁呢?武功在我们之下的,可能不是太多。”
他拍案,说:“哪块最有钱?银行!最近的银行在哪?”
我迟疑,说:“银行那么多人,打起来恐怕逃不掉。”
他一怔:“人手还真个麻烦。”原地转了几圈,说:“我们吸收夜莺加入组织,我做大寨主,你做二寨主,夜莺做压寨夫人,三个人,抢瑞士银行都够了。”
我说:“她一无美色,二无体力,会拖组织后腿的。”
王亦凡笑道:“别担心,我们明天考察考察,万一她是吕四娘的后代呢?”
我忧心忡忡,又质疑:“怎么抢?冲进银行,拿了钱就跑?”
王亦凡很不屑,说:“当然蒙着脸,带着家伙,这才冲进银行,拿了钱就跑。”
他看我孱弱,于是给我吃定心丸,道:“明天我去超市买丝袜和斧头,设备这么齐全,不会有差错的。”
我说:“那我呢?”
他说:“你埋伏在夜莺旁边,跟踪她,了解一下她的情况,分析分析她有没有值得利用的价值。”
我哦了一声。
他发了一会呆,说:“糟糕。”
我说:“怎么?”
他说:“你身上还剩多少钱?”
我说:“三四百吧。”
他松了口气,自言自语:“三四百买两把斧头是够了,不知道丝袜什么价格,万一不够,就用内裤改改,挖两个洞,嗯,那就得再买剪刀了……”
我打了个寒战。
他四顾搜索,看见墙角的吉他,惊喜地喊:“你还藏着这么巨大的凶器。”说完一手捞起吉他,举在空中横劈竖砍,琴弦被掠起尖锐的呜咽,他颇为满意,说:“你用斧头吧,我用这个,很顺手,听听,还呼呼地响。”
我说好。
他找到称手的兵器,嘿嘿笑着,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结果我关上门,还能听到他一个人快活地笑了一宿。
我辗转反侧睡不着,犹豫地背了吉他,推开门,轻轻拨动琴弦。音不太准,没有调试,六根倒有三根松了,音软软而疲惫,回荡夜里,伏在地面被风吹散。
那棵树碎了月光,斑驳的影子抚摸井口,像离别的一个手势,悲伤隐隐约约,人们聚聚散散。

有些思念/
只能放在心底/
就算是风筝/
也有归来日期/
我站在山腰/
怕你找不着路/
就算是这样/
你能否寻到归途/
青山伴着白云在飞/
绿水陪着竹笛在吹/
我站在山腰/
怕你找不着路/
没有了灯笼/
孩子在远方孤独/
我想就算是风筝/
也有归来日期/
可是一封封书信/
都丢失在山谷/

对面的窗户亮了,夜莺也没睡,她的身影投在明净的窗子,浅浅的,淡淡的。我恍惚看见她披着洁白的婚纱,华贵得如同小小公主,大眼睛那么清澈,可是,那么疲倦,整个人像一颗安静的泪水。是一颗悬而未决的泪水,夜风吹不干,思念藏不住,睡眠带不走,时间放不下。是一个悬而未决的答案,故事已经说不出口,和心一起悄悄地碎,找不到开端,千千万万片的发展,结局统统遗忘。
我怔怔望着,旋律在指尖破碎。痛楚劈头盖脸掩埋过来,小小的公主,小小的少年,牵着手小小的愿望,看着星小小的欢乐,小小小小地掉进时间的罅隙里,插进生命的底座里,变成一颗安静的泪水,永远永远悬而未决。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一切都在阻挡。
我们一起走,好吗?

夜莺房间的门“咯”地开了条缝,我知道自己拙劣的琴声吵到了她,赶紧收拾收拾溜回小窝,头都不敢回。关门的刹那,王亦凡的房间传出一声大吼:“我操,压寨夫人,摆驾回宫!”
这畜生,死有余辜,梦话说这么大声,小心崩了伤口,血流成河。
清早我惺忪起床,要吊水洗脸,王亦凡正在院子正中练习猴拳。
两人简单切磋,他要了我最后三百块,说去采购抢劫的物资,并告诉我,夜莺刚刚出门,我说她进城肯定要到公交站台,他立刻指示我跟上。王亦凡条理清晰,胆大心细,给我增强了不少信心。两个人迅速分道扬镳,我踩了风火轮一样,连续穿越小巷,抵达公交站台。
王亦凡说“夜莺刚刚出门”,按照我的速率,她绝对瞠乎其后。站台人多混杂,上班族济济一堂,翘首以待。来了辆风驰电掣的庞大公交,“唰”地停车,“咣”地开门,“嗖”地人转眼上去一半,留下一堆老头老太哭着喊着往上挤。我想,幸好马上进入老年社会,否则地球爆炸都等不到这群年轻力壮的排队。
突然传来争执,我扭头看,夜莺和一个中年男人不知道在吵什么。我下意识躲到站牌后面,露双眼睛偷窥。
中年人说:“你怎么回事,要还钱包就别拿里面钱啊。”
夜莺瞪大眼睛:“我没拿啊,你走那么快,我一路小跑才追上你的。”
中年人说:“太无耻了,年轻人就不能学好吗?你把钱还我,不然报警抓你。长得不好看,坐牢出来更难看。”
夜莺瞪大眼睛,说不出话。
旁边一位老太太看不下去,说:“你没数,怎么就知道钱少了。”
中年人说:“我钱包本来有1000块,现在你看,剩多少了……”说着他打开钱包,数了数,愤怒地说:“你看你看,果然,只剩500了。”
老太太说:“就500吧?”
中年人愤怒地说:“明明1000,你说500,那是你拿的。”
老太太赶紧跑远。
中年人对夜莺说:“真不要脸,还钱。”
夜莺瞪大眼睛,亮亮的。
中年人吐口口水,说:“不还钱我拎你去警察局。”他去抓夜莺的肩膀,夜莺瞪大眼睛,一手推开中年人的胳膊,说:“好,我还你。”
她褪下背包,找到黑色的小钱包,取出几张钞票,说:“我就三百多。”
中年人从她手里迅猛夺过,舔舔大拇指开始数钱。
我在站牌后,一清二楚,那几张钞票两张一百,崭新,两张五十,崭新,六张十块,破旧。
夜莺的小黑包里掉了个一元的硬币,“叮”,落在脚下。
中年人迅猛弯腰一拣,说:“明明还有,小狐狸精真狡猾。三百就三百,算我今天倒霉。”
夜莺说:“这是我坐车的硬币。”
一辆公交停靠,中年人迅猛上车,回头说:“你坐公交,老子也要坐啊。”
夜莺瞪大眼睛,望着公交远去。我心中无比彭湃,很想把自己空空的钱包也丢在夜莺脚下,然后问她要一百万。但是残酷的事实告诉我,她身无分文了。
夜莺穿了天蓝的高领毛衣,微卷的长发披到肩膀,小巧的脸仿佛被阳光一闪耀,就会融化。她站了会,就直接沿着马路走去。
我靠,她不会想走到城区吧。我赶紧掏自己口袋,打算援助她一个硬币。狗日的王亦凡,和中年人剥削夜莺一样,彻底清空了我。我暗暗叫苦,跟在夜莺身后。
这一跟踪,大开眼界。
五分钟之后,夜莺搀扶老奶奶过马路,走一半自己脚一崴,老奶奶搀扶她走回马路这边。
夜莺休息了十分钟,一瘸一拐继续长征。
七分钟之后,夜莺搀扶孕妇过马路,这次我捏了一把汗。瘸子搀扶孕妇,走得比蜗牛还慢。一过马路,孕妇立即道谢,然后飞也似地走了,一副急切摆脱累赘的姿态,速度惊人。夜莺比蜗牛还慢地走回马路这边。
二十分钟之内,在没有障碍物的情况下,夜莺平地摔了三跤。这是摔跤成功的,其实还有三次,她连连趔趄,两腿互相纠缠十多米,左冲右突,双手乱舞,才保持住平衡,总算没有倒地。
计算下来,加上孕妇那次,我一共捏了七把汗。
解放路走完,十字路口,夜莺要上天桥。
我一抬头,两层多楼高的天桥,再也控制不住,情不自禁发一声喊,要冲上去把她直接丢过路口,不然王亦凡还没压寨夫人,压寨夫人就成为陨石了。
夜莺没上台阶,发了发怔,又缩回腿,在路边徘徊盘旋。
她徘徊,她盘旋,她东看西看。
我恍然大悟,他妈的她迷路了。
她咨询旁人,磕磕巴巴重新上路。我暗暗叫苦,仗着腿快,迅速奔到下个路口,清扫中间障碍,看到老年人、孕妇、儿童级别的,统统抢先帮助,过马路的过马路,上公交的上公交,顺带有绊人可能性的石子、砖块一律捡进垃圾捅。
如此重复几条街,我舌头都吐了三寸,为南陵市公益事业竭尽全力。许久不凌晨逛街,今日才惊觉天下老年人和孕妇如此之多。
三个小时左右,她走到了城西某偏僻小区。我忙前忙后,依旧有漏网之鱼,但也怪不得我,我哪里知道,她助人为乐的职业操守极其坚贞,服务范围极其广泛,竟还包括拎包,劝架等等。
看她体态娇弱,我唯有沿途帮人卸货,盖上窨井,生怕她又来插手。这般折腾,几乎脱力,到达小区,我头晕目眩,汗流浃背。
小区楼房陈旧,背阳一面爬满青藤,大部分楼号也脱落模糊。我呼哧呼哧喘气,距离夜莺十几米远,行至小区内里,一栋六层窄楼。我缩于墙角,她轻按门铃,通话器呲啦呲啦,一个妇人的声音,说:“谁呀。”她回应:“是我,婆婆。”
“咔”,铁门响了一声。她拉开门,就此向里。我不假思索,也跑过去,那门居然没有锁闭,我欣喜地拉开,脑袋上扬,大吃一惊,尖叫道:“他妈的你还没走啊。”
一双大眼睛笑嘻嘻盯着我。
夜莺说:“你也来啦,那一起到婆婆家去吧。”
楼道阴森,凉气浮游,我打个哆嗦,心中剧烈地不安。那一折一折的楼梯,像未知的迷宫,安排着我的去向。
我内心那是相当的复杂。
她如同拖曳裙摆的公主,伫立在幽暗的森林,用一种莫名的魔法,令我鬼使神差走向地狱的小屋。
我本意是充当特工,收集她的情报,然后再拉拢入我们山寨。现在我觉得自己像小红帽,被诱拐到了狼外婆的家里。
那是扇锈铜烂铁凿就的反盗门,夜莺一拉,发出叫人牙酸的吱呀声,使我不得不联想到荒废了四百年的吸血鬼城堡。
进门我心头大石落下一半,房间结构极端不合理,完全就是中国房产商的风范。迎门狭长走廊,左手厨房,右手客厅加卧室,厕所乍看好似壁橱,镶嵌进了走廊中段。
夜莺说:“我照料婆婆,你休息一会。”她径直走到床边,上面躺着个人,裹紧被子,纹丝不动,可我却浮现了错觉,能望见被窝里的人不停战抖,仿佛蜷缩着,扭打着,喉咙迸裂带着血丝的哭喊。
我有点惊恐,连忙四下打量,转移注意力。这一打量不要紧,我愈加惊恐。
夜莺让我休息,休息应该坐吧,可是一张椅子也没有。我环顾完毕,没有家具,没有电器,客厅没有桌椅,卧室就一张床。没有窗帘,没有摆设,厨房没有水池,自来水笼头慢悠悠滴着水珠,滴在地板,啪嗒,啪嗒。
而厕所门,贴了个大大的红双喜。
我惴惴不安,如此诡异的地方,邪气逼人。
我思忖一番,安慰自己:“贫穷!是贫穷!但是,穷到连水池也变卖,他妈的太狠了。”
夜莺轻轻地说:“婆婆,我们今天去散散步,好不好?”
被子猛地掀开,里头的人霍然坐直,一张狰狞的面孔正冲着我,皱纹盘根错节,眼神凶狠,被子带起的风一鼓,那白发倒竖飞舞,我操,巫婆!吓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夜莺缓缓握住巫婆的手,说:“婆婆,咱们下楼走走,顺带和夜莺一起吃点东西。”
她这么一说,我劳动十几公里,确实很饥饿,肚子咕噜咕噜的。
巫婆翻动浑浊的眼白,碜碜地笑:“吃东西?我吃过了,吃我儿从老家带的油饼,喷香喷香……”
夜莺梳理她又脏又乱的白发,轻轻地说:“婆婆今天想吃油饼啊,那夜莺给你去买……”
油饼,喷香喷香的油饼,我咕嘟,咽了口口水。
巫婆不答话,愣愣盯着我,我暗呼不妙,隔她几步远,还能看见她的瞳孔缩小,放大,燃烧疯狂的火焰,那火焰挣扎、嚎叫、绝望而充满痛楚。我头皮发麻,她从夜莺掌心抽出手,抬起,抖动着指向我,干枯、晦涩、暴露青筋的手,被无数苦难灼烧过的手,指着我,喃喃地说:“你是小远,你是小远……”
我闪过两个念头,一,巫婆认错人了,二,巫婆在念咒语对我施法。可能性各占百分之五十,我就地盘膝,大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我这声喊估计在一百分贝,结果巫婆比我更狂野,用一百五十分贝继续念咒:“你是小远!你是小远!”
喊声大小决定法力高下,我绝不是对手!
我正要夺门而逃,夜莺对我摇了摇头。
你们是一伙的!你是聂小倩,她是树姥姥!
夜莺又对我摇了摇头,定定看着我,大眼睛恍如湖泊,一片晶莹,星光荡漾。那里有深深吸引我的东西,也有我深深抗拒的东西。那是种穿越时间的悠光,像月亮消匿前对夜的最后一丝依恋,星星袖手旁观,白昼姗姗来迟。我害怕巫婆,更想逃避这透彻的明亮,可是紧抓门把的手,却松了开来。
约莫巫婆施展的法术需要大量体力,她疲乏地垂下手,夜莺枕住她后脑,将她重新平躺。
巫婆一倒,就消解了巨大的精神压力,我嘘口气,说:“我要回家。”
夜莺说,别急,蹑手蹑脚打开床头格,蹙紧眉头说:“婆婆又把药丢了。嗯,我看看包里有没有备用的。”
她在自己包翻了翻,一无所获,说:“哎,得去药店,可是没钱……”
她的大眼睛又眨过来,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得意地摆手:“老子也没钱。”
她不说话,大眼睛眨呀眨。
死猪终于被开水烫着了,我辛苦地说:“当我赔你婚纱,咱们先回家,问王亦凡要点钱,实在不行老子只好砸零钱罐。”
她扑哧笑出声,说:“后天我就有钱啦,该领工资了。”
我说,你做什么工作。
她神秘地说,不告诉你。
我说,人家才不要知道呢。
夜莺白我一眼,替巫婆盖好被子,静静坐着,确定她睡着之后,说,回家。

我们走回家。
漫长归途,我试探巫婆的来历,她不说。咨询婚纱的价格,她隐瞒。打听她的工作,她打岔。
幸亏下午的老人和孕妇活动频率不比早上,在我的支撑范围之内。然而她开发了新的义务服务领域,清洁沿路乱张贴的广告,从办证到老军医,一个不拉。巨大的运动量,导致我们走到老城区,比早上花费多一个小时,不留神已经夜色苍茫。
我立住脚,问她:“你为什么喜欢帮别人?”
她说:“我希望每个人都快乐。”
我说:“家庭美满,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天将横财,这些都不一定能让人快乐,你帮不了人的。”
她看着逐渐繁华的星空,说:“我只是希望每个人都快乐。”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我说:“快他妈妈。”
她一蹦一跳往前,我怔了很久。

楼主:大漠仙人掌  时间:2020-07-27 10:11:27
身体的反扑开始了。剧烈上火,嘴角开裂,牙龈发炎,痛不欲生。本来左膝一直痛,现在两个膝盖都非常痛,不用去医院也知道,完了,关节炎。

无赖之城 第五章

夜莺希望每个人都快乐,可是王亦凡闷闷不乐。
我搞不清楚状况,反复撩拨他,循循善诱,夸下海口,说只要王亦凡能解释他闷闷不乐的理由,我愿意陪他一起闷闷不乐。
王亦凡霸占了我的床,因为我的床有席梦思,不像他的,一块门板,叠了堆棉花胎。但我并不觉得愧疚,提供这样的睡眠条件,已经消耗了所有积蓄。虽然说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我也不用卖血去拖个席梦思吧,让一个无赖睡在我的血肉上,不可以。
他从我回家,就不啃声,蒙头苦睡。
我乱翻他的衣服,从口袋里找到三十块钱,还有一张发票。这家伙做事很严谨啊,买东西还留发票,简直骇人听闻。发票皱成一团,小心摊开,打印着,两双丝袜,一把消防斧,一共两百五。
好一条汉子,三百居然还能剩余三十块,我对他刮目相看。
他在梦里嘀咕几句,我按捺不住要分享夜莺的奇怪行踪,就推他,踢他,打他。
他两眼惺忪,说:“干什么,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抢劫银行。”
我说:“给你讲个奇怪事情。”
他说:“我也有个事情想不通。”
我说:“什么?”
他说:“东西一共二十五块,我给售货员一百,她居然说不够,我一发火,又给一百,她还说不够,我再给一百,她只找我五十块。我吵了半天,后来她喊了个彪形大汉,我看形势不对,就跑掉了。他妈的,真黑,黑店。”
我一愣,心想,三百减去二百五,找五十块对的吧。
我把发票递给他,说:“二百五,不是二十五。”
他接过去仔细阅读半天发票,小心收在枕头底下,说:“明明是二十五,老子留这个发票,就是收集证据,以后告她,嘿嘿,此计甚妙。叫你黑我,叫你黑我,叫你付出高昂的代价。”
这个二百五!居然连二百五都不认识!我暴怒,一脚把他踹下床,喊:“滚回自己的房间,老子要睡觉!”
他颠沛蹒跚地走到门口,说:“我把斧头放在桌子下了,明天记着叫我,早去早收工,早收早发财。哈哈哈哈,发财发财,老子腰缠十万贯,三月骑鹤下扬州,欲问钞票哪里来,斧头砍出一栋楼!”
我找到斧头,抚摸一会,红色的柄,锋利的刃,那金属开始吸收我的体温,在灯光下,白色刺目,像另一个时空的零件,却被我握在如今的手中。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大概没有夜生活的人,都该关上电视机,或者放下手里的杂志,安静地躺在床,沉沉睡去。
我想,夜莺也睡了吗?那个古怪的婆婆,一副世外高人的形状,和她究竟什么关系?

第二天,我们带好装备,他把吉他背着,我把斧头藏在腰间,两个人兴高采烈出门。
走出院子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院子的树,院子的井,斑驳的墙壁,陈旧的木门,仿佛静止的油画,在时间的河流中亘古不变。夜莺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已经去照顾婆婆了?
两人用剩余的三十块钱,吃了几个包子,然后坐车到市中心,寻觅最豪华奢侈的银行。王亦凡突然捅捅我,激动地说:“看,看,这银行值得一抢。”
我顺他目光望去,一栋大楼刺入云霄,高得让我头晕。接着不知从哪里传来欢呼声,无数气球轰然升起,五彩缤纷,如同城市的璀璨盛宴,漂浮在空气中,转瞬即逝,华丽一场。
我们从气球的缝隙里,看到“国际银行”四个澎湃的大字。
王亦凡说:“我日,拼了,我们冲。”
我赶紧拉住他,说:“等下,当兵的来了。”
他大惊失色,大楼的入口,一群穿着外国服装的士兵,白手套蓝军装,拿鼓的拿鼓,吹号的吹号,挥旗的挥旗,领头的有节奏地举一根小旗杆。我们大汗淋漓,我失措地说,怎么办怎么办。
王亦凡沉吟道,好大的阵仗,想来不是对付我们的,无需害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妈的拼了。
两个人四目圆瞪,杀气磅礴,背着吉他揣着斧头,从军队身边穿越,一往无前踏上冰凉的台阶。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人低低歌唱,像落单的侯鸟,在地平线惆怅流浪。
我们走到大门,一个女孩子笑嘻嘻迎来,我们警惕地盯着她,她从怀里掏着,王亦凡大叫一声,就要用吉他砸,被我死命抱住,那个女孩只掏出一支笔,看着王亦凡背上的吉他,说,你们要报名吗?
我和王亦凡面面相觑,心想,我操,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抢劫的也要报名。
王亦凡说,报。
女孩说,叫什么名字。
王亦凡说,王亦凡和陈末。
女孩说,两个人,是组合吗?
我们心一沉,这个女孩业务很熟悉啊,知道我们是以组合的形态进行抢劫。
王亦凡破罐子破摔,说,对,组合。
女孩说,组合叫什么名字?
王亦凡哑口无言,我想,这个文盲,连忙接口,说,我们这个组合,名字叫无赖。
女孩停下记录,饶有兴趣看着我们,说,无赖,嗯,很别致。
我们暗暗骂了声娘。
女孩给我们一块牌子,说,0622号,祝你们比赛顺利。
我们心再次一沉,完了,今天抢劫这家银行还要排队比赛,真要命。
风萧萧兮易水寒,两个人四目圆瞪,杀气磅礴,背着吉他揣着斧头抓着号码,从女孩身边穿越,一往无前走进巨大的石门。
进门就严重不对劲。居然有个黄色的箭头,上面写着,选手由此入内。
我们想也不想,齐齐掉头,很默契地朝箭头反方向走。
两人非常紧张,气焰被打击了一大半。这什么事啊,开门揖盗?呸,分明是阴谋,我们偏不上当,我们要从对方料不到的路走。
这是我们的基本思路,攻其不备。
走了一会,就是楼梯,上了楼梯,是个死角,一扇门,我们偷偷向里,门里又有两扇小门,一扇贴着个男人标志,一扇贴着个女人标志。
我们弓着身子,瞪着眼睛,反应过来,这是厕所。
于是再上楼,是条长长的走廊,走到底,又是死角,一扇门,我们偷偷向里,门里又有两扇小门,一扇贴着个男人标志,一扇贴着个女人标志。
我们弓着身子,瞪着眼睛,一声不吭,立即转身,这还是厕所。
王亦凡说,他妈的,大银行的厕所真多。
然后下楼,一条走廊,再下楼,迎面是石门,那个给我们号码牌的女孩站那儿。
绕了圈到原地。
我听到王亦凡牙齿咬得咯吱咯吱。
这次毫不犹豫,我们顺黄色箭头走,就算圈套,今天也得搏一把,太丢人了。
黄色箭头指向大厅。厅的左边又一个箭头,而右边是好多座位,一排玻璃橱窗,人们排队,橱窗后许多统一服装的小姐,纷纷忙碌。
王亦凡全然忘记了刚才的耻辱,在我耳边说:“这里是提款的地方,差点上当。”
我说:“不对,还有箭头,应该上楼。”
王亦凡说:“你白痴啊,别贪心,先抢这里。”
我说:“好。”
王亦凡说:“行动。”
说完行动,两个人愣了一会,才发现没有行动步骤。
王亦凡思忖道:“进入橱窗后面比较困难,估计要通行证。我们先抢取钱的人。”
我说:“好,我去了。”
王亦凡拦住我,说:“我先来,你在这等我。”
说完他就向橱窗前排队的人走去。
他走了几步,忽然改变方向。我顺着他的目的地看去,狗东西,那里是等候席,坐着个漂亮的女人,长头发,红皮衣,闭目养神,恬静的面孔,白皙纤巧的手盖在膝盖上。王亦凡,畜生,还没抢就开始泡妞,死有余辜。
王亦凡坐到她旁边,和她搭讪。事情发展出乎我意料,那女人看了他几眼,竟然从红色坤包掏出个东西,我虽然没见过市面,也能看明白那是银行本票!王亦凡快活地接过本票,然后脸色铁青,我从没见他眼神如此绝望,他把本票还给女人。我在远处急得心跳加速,他站起身要离开,却重新坐下,从上衣口袋摸索半天,给了女人一个东西,才走回我这边。
我迫切地问:“妈的B你干吗?”
他嗓音嘶哑,说:“我失控了。”
我说:“看到女人漂亮就失控,禽兽。”
他说:“我问她,有没有钱。她说,只有本票,没有现金。我很高兴,说,那把本票给我看看。她说,为什么给我看。我说,我看看你本票有多少钱。她想想,就把本票给我。我一看,我操我日我靠,才5块钱。”
我不相信,说:“混蛋,一张本票怎么可能只有5块钱?”
王亦凡斩钉截铁地说:“就是5块钱。我看得很仔细。”
王亦凡看得很仔细,我终于信了,再问他:“那你给她的是什么?”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本来想走了,但是又觉着吧,一个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总要有点钱傍傍身,就把最后10块钱给她了。”
我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里一片空白,结巴了,“你你你你你……”
王亦凡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说:“人家穿皮衣拎皮包,你还救济她?她难道真的只有5块钱?”
王亦凡急切地说,是啊是啊,真的本票只有5块钱,说着他在我手心画,一边画一边说,你看,这个数字是5吧。
晴天霹雳,我张大嘴巴看着他,看着他在我手信画了个5,又画了6个零。
我喃喃地说:“5百万,5百万……”
王亦凡摸不着头脑,说:“什么五百万?”
我喃喃地说:“5百万,5百万……”
王亦凡怒了,说:“你癫痫啊,5块钱,哪里来5百万。”
我揪住他领子,指着墙上的时间,那里电子板上跳跃年代日期,是2003年11月23号,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说:“你看这个,是几几年几月几号?”
王亦凡说:“11月23号啊。”
我说:“几几年?”
他说:“奇怪,23年?20加03年?他妈的,电子板坏了,年代都显示不了。”
我无力松开了他,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王亦凡说袜子和斧头是25块,为什么他给人家三百人家找他五十要吵架,这个败类这个无赖,数字一超过100左右,他就不认识。
他还在狡辩:“就是5块钱就是5块钱……”
我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掀翻在地,吉他撞在花岗岩地板,咣的一声。我用膝盖顶住他肚子,喊:“闭嘴!那是5百万!”
王亦凡仿佛被雷电打中脑门,眼睛嗖地烧起狂热的讯号,脸庞狰狞,犬牙都快突出嘴唇。他手往后一探,抓住吉他,就要翻身而起。果然不愧相交一场,知错能改,亡羊补牢,我赞赏地松手,两个人就要再次扑向那红衣女子!
一个清丽淡雅的声音响起:“别闹,快去二楼排队,太迟可能评委都累了,对你们不利的。”
我们怔怔看着那个红衣女子,她长发顺直,从肩膀垂落,眉宇玲珑,虽然对我们说话,眼睛却望着遥远的遥远,冷冷淡淡,明明灭灭,徘徘徊徊,轻轻暗暗。
我们互看一眼,忽然羞愧难当,发一声喊,奔上楼梯。
我说:“孬种,傻B,没有用的东西。”
王亦凡说:“我没有用,那你逃什么?”
我说:“老子被你连累的。你不逃老子会逃?日。”
王亦凡说:“你先逃的。”
我说:“呸,5百万看成5块,几内亚猪。”
争论了一会,已经来到一条宽敞明亮的走廊,落地窗户,清澈的玻璃蔓延,像行走在透明而骄傲的高空宫殿。
这时两个人终于不再责怪,因为我们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情景。

这一望,我和王亦凡久久回不过神来,互相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恐惧和惊慌。因为走廊里的景遇,清晰说明我们的想法落后了,计划破产了,前途渺茫了,未来空洞了。
从走廊中间,排着长长一队抢劫犯,笔直延伸,抵达走廊尽头的一扇金黄大门。这些抢劫犯,智商非常的高,都背着和王亦凡相同的作案工具,品牌不一颜色不一的吉他。他们看见我们出现,用余光一瞥,透露了解的讯息,就个个自顾自排队,也不说话。
这下叵测了。竞争对手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其实,我们根本没有考虑过,居然会面对庞大数目的同行。早知道就不顾一切带上夜莺,至少能形成犯罪团伙,在现下的局势中,占领人数的上风。
我第一反应是撤退,消防斧在腰间,我感觉它随时都会掉,咯啷掉在地上,吸引大家的目光,蜂拥而至,用吉他把我拍成肉饼。他们队伍排这么长这么整齐,明显有预谋,有组织,说不定分赃份额也已经落实。
我回头看看王亦凡,他双手剧烈颤抖,瞳孔忽大忽小,渴求的气息蔓延,眼中闪烁金币的符号,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我非常害怕,就拉拉他衣服,说:“走了走了。”
他说:“嘿嘿,嘿嘿,妙啊妙啊。”
我大惊,问:“妙在何处?”
他说:“这些蠢货,队伍排得比裹脚布还长,暴露目标,敌明我暗,今天我们只要小心行事,难保不抢到头羹。”
我左右观察,分析状况,两个人被孤立在走廊中间,王亦凡一脸踌躇满志,我坐立不安,目标十分明显,实在暗不到那里去。
这时候王亦凡干了件蠢事,他大摇大摆走到队伍靠前的一端,用吉他捅了捅一名穿着连帽衫的男人,说:“来,给大爷让个位子。”
前边后边的人全部“唰”地看过来,连帽衫动都不动,不屑地冲王亦凡哼了一声。我心想糟糕,果然,王亦凡勃然大怒,叫:“王八蛋,今天不把你打得把位子吐出来,大爷跟你姓。”
话喊完,王亦凡就象一条义无返顾的疯狗,龇牙咧嘴扑向连帽衫。他们两个直接先兵后兵,毫无礼数,不到一秒钟,就战成一团,硝烟滚滚。大家呼啦退后,腾出大块空地,瞧得瞠目结舌,议论纷纷。
我一看队伍的最前头似乎也有发觉,略略骚动,惊动保安就不好了,大家竹篮打水一场空,必须立刻控制局面。我跳进战团,操出斧子,架在连帽衫的脖子上,威逼着说:“排到最后面去。”
连帽衫正揪着王亦凡头发,将他的脸压在大理石地板,王亦凡动弹不得,拼了老命吐口水。我一操斧头,连帽衫的气焰被迅速打击,吓得脸都绿了。王亦凡乘机爬起身,对准他踹了几脚,说:“排到最后面去,排到最后面去。”
他狠狠盯着我们,乖乖往后排。
我和王亦凡击掌大笑,乐不可支,席地而坐。他突然说:“收起来收起来。”我醒悟:“对对对。”就把斧头重新插回腰间,他又说:“我和你换。”我说:“换什么?”他说:“斧头比较威风,我要和你换。”我迟疑一下,说:“好。”于是我们交换武器,他拿斧头,我背吉他。
他把斧头插在腰上,得意洋洋,敞开衣服,时不时注视,兴高采烈。
喇叭里喊:“0401号,刘亚男。”
我们踮起脚尖探头看,队伍里走出一个牛仔女,扎粉红蝴蝶结,拎根管子向大门里走。
我和王亦凡先是垂头丧气,心想,我日,才0401号,轮到我们0622号,还有两百多个,银行再大,哪经得起这么多人抢劫,接着大喜过望,一同庆幸,说,妈妈的,幸好我们插队了,好歹位置比较靠前。
牛仔女进了门,不一会里头传来呜咽声,鬼哭狼嚎一样,活象村子里在办丧事。王亦凡狐疑地说:“什么情况?”我提心吊胆,说:“可能抢劫技巧不过关,被活捉了,严刑拷打。”两个人齐齐打个冷战。
队伍里有人议论:“这女孩黑管吹得不错,很有希望通过初选。”
王亦凡说:“黑管?他妈的是啥武器?有钢管厉害么?”
我正紧张地计算:“初选?我还以为只有抢劫犯挑选银行的,没料到还有银行挑选抢劫犯的。”
王亦凡也开始计算:“我日,不知道斧头和黑管哪一个比较有胜算。看形势那女孩用黑管打不过保安,我用斧头应该比她强一点。”
两个人忐忑不安,胡乱斟酌,冬日阳光被玻璃过滤一层,扶摇不定,蒙在身上,飘起朦胧的暖意,催人昏沉。
两个人就坐着睡过去了。
我梦到一件洁白的婚纱,在蓝色天空宁静地孤单,一个强忍眼泪的微笑,在蓝色回忆安静地消散。长着翅膀的小孩子,吹一片芦苇叶子,沿浅浅的河流走着,倒影被风抚平,脚印被雨水冲淡,四季轮换,云彩飞扬。
青草弯下腰,树枝打开伞,小孩子忘记自己拥有翅膀,露水亲吻凌乱的羽毛,隐隐约约的彩虹在地平线闪烁,水鸟伫足在他的肩膀。

有本书说,到了生命的尾声,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自然死亡。不要心脏绞痛,不要气管堵塞,不要四肢抽搐,不要脑部溢血,在一片渐渐化为彻底的空白中,缓缓闭上眼睛死去。像电视放成了雪花,电影胶片到了尽头,浴缸漏掉最后一滴水,音乐在喇叭里终于隐匿。
我还没死,死亡症状全面出现。而且并非自然死亡,心脏绞痛,气管堵塞,四肢抽搐,脑部溢血,无比挣扎。我一头冷汗,霍然挺直,四顾张望,没什么人。这使我怀疑自己的存在,形单影只坐在这里,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我奋力闭上眼睛,晃晃脑袋,再睁开,扭转头,立刻发现王亦凡睡得欲仙欲死,两手紧攥斧头把子,靠着玻璃墙,满脸莫名其妙的快乐。
我愣了五分钟,夕阳偷偷拥抱过来。空气流动,走廊尽头大门上的金属环互相一碰,发着低低而清脆的敲击。
这场景叫人茫然失措。
我解决问题的方式是快刀斩乱麻,苏醒后第一反应马上踹王亦凡。
王亦凡挨打的第一反应是马上抱住头,喊:“我全部交代我全部交代。”
我愤怒,说:“日你一万年,快起来,人都走光了。”
王亦凡惺忪双眼,说:“走光了好啊,人家女明星都喜欢走光。”
我大吼:“我们是来抢劫的,人走光了抢谁啊。”
王亦凡猛地腾空,身体运行轨迹完全违背物理规律,以一个扭曲的姿态,高速前进,一溜烟冲到大门,手扶在门把上,自言自语:“抢他娘的!”
我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睡了一觉,千万别让发财成为黄粱一梦。
王亦凡推开了门,光芒和音乐从门缝倾泻。

我只在电影情节和电视直播中,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顶棚像罗马教堂,远远覆盖在高空,半透明天花板中心是一副巨大的圣母图,左手云彩,右手流泪,圣子在霞蔚里戏水。无数天使围绕着圣母欢笑,悲伤,喜悦,哀恸。他们白色翅膀有的收敛,有的振起,有的蒙上整个身躯,低低蜷缩在一角。天花板之后似乎还有半圆形的大拱,温柔而闪耀的灯光无处不在,让庞大的厅间恍若天堂。
我们面前圆弧形排列着成千上万的座位,由高到低,每个座位表皮都有暗红色的绒毛,点缀金黄花纹。它们雍容华贵,仿佛劈开的红海,磅礴气势迎面涌来。正前方被座位拥簇着一个象牙色的舞台,舞台上坐着一位蓝衣服。从我们这边看去,那个蓝衣服在舞台小得好比芭比娃娃,甚至分不清楚是男是女。
我哆嗦着问王亦凡:“这是幻觉吧?”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也听不见。巨大的交响乐震耳欲聋,我这才发现两个人像波涛中的小舟,被四面八方澎湃的音乐抛起丢落。
我不知所措,王亦凡当机立断,扭头就走。
我跟着后退。门自动关闭。电闪雷鸣一下子隔绝。
两个人互相看看,都觉得对方很猥琐很渺小。

王亦凡脸色煞白,紧张地说:“场面太大,我扛不住。”
我还没醒过神,十分恍惚,不说话。
王亦凡原地转圈踱步,说:“里头这么大,也不知道钱柜在哪。”
我这时候发挥了比他略为优越的智商,说:“里头不是银行吧?”
他凝神思忖一会,摇头说:“疑兵之计,疑兵之计。你想,这么多人排队抢劫,怎么转眼都不见了?肯定一进门,被场面迷惑,以为不是银行,全部无功而返。妈的,真狡猾。”
我说:“不是转眼,我们到银行是中午,现在天都快黑了,说明咱们一觉睡了半天。”
王亦凡焦躁不安,说:“准备武器,我们冲进去。”
我迟疑地说:“要不我们回家吧。”
王亦凡说:“孱弱!老子不信这个邪!老子今天抢不到钱,就把里头砸个稀巴烂。”
我说:“那你先进去。”
王亦凡说:“你先进去。”
我说:“你先进去。”
王亦凡说:“我们回家吧。”
话音未落,两个人已经拔腿就走。
突然背后音乐再次轰鸣,璀璨的光芒将我们在走廊的影子拉得无限长。王亦凡立刻抱着头蹲下,说:“我全部交代,我全部交代。”
我差点模仿他,但坚持转身,在银行撞见的红皮衣美貌女子正对我们。我这才看见,她顺直的长发披在肩膀,发梢挑起几缕艳丽红色。我深感丢脸,踢踢一副汉奸相的王亦凡,说:“不是派出所,是漂亮美眉。”
王亦凡说:“我系鞋带。”
那女子望望我仓惶下掉在胸前的吉他。王亦凡凑上去好奇地问她:“你也是来抢劫的?”
那女子眉毛轻轻一抬,却没有表情流露,依旧艳丽逼人。我暗暗咒骂王亦凡,很严肃地向那女子说:“山水轮流转,江湖再相逢,小娘子后会有期!”然后拖着王亦凡想溜,王亦凡留恋地频频回顾,一步一蹭。
那女子说:“0622号,无赖组合,你们迟到半个多小时,请准备5分钟,迅速进来初试。”
两个人面面相觑,王亦凡说:“我们推不动门。”
那女子站在门前,背对我们,说:“这是自动门。”
果然,门自动打开,不过是和我们推的相反方向。

楼主:大漠仙人掌  时间:2020-07-27 10:11:27
最近有些变化,过几日解释一下,同时宣布些文字上的消息,包括小夫妻.

无赖之城(6)

第六章

很多人学会逃避之后,一天比一天感觉成熟。层层坚硬的堡垒,可是越来越孤独。堡垒的材料从木头到金属,从粗糙到泛光,从布满记忆的细纹,到用X光也探测不出里面的内容。人们和生活打起了乒乓球,你抽我扣,球速那么快,没接住要跑老远去拣。渐渐的,球再也找不到,歌手弹着吉他在唱,它到哪里去了。有钱人就再买一个,没钱的孩子找完一个又一个童年。
年华破碎,悲喜飞扬,青春暗自转身,狂欢一场。
“你后悔吗?如果还有下辈子,你会不会重新选择个方式生活?”
几乎每个人都问过别人或者自己,这么无聊的问题。得出否定答案的人大多比较理智,他们告诉自己永远没有下辈子,所以说,那么痛苦的过往,属于过往,就算惆怅,也不必后悔。时光的沙滩,高高低低的浪清洗着痕迹,步伐被温和地舔拭着脚底板,你不知道让哪一颗尖锐的武器扎出了伤口。回头寻找,漫无边际的银色海岸,而带着血迹的沙砾,卷进了海底。
如果你抱着头在街道的阴暗哭泣,另外起码一百万个人,他们蜷缩被窝里看DVD。如果你拥着爱人安详地看夕阳,另外起码一百万个人,他们压抑失恋的悲伤,要么吃不下东西,要么疯狂吃着东西。你的孩子呱呱坠地,另外起码一百万个人,他们丢失了亲人,哭不出眼泪。你行走在归乡的路上,另外起码一百万个人,他们手中攥着去往其他城市的车票。
每个夜晚,有人在思念,有人在牵挂,有人在遗弃,有人在等待。有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大家悲伤地走上街头,人群淹没了城市的轮廓。有人乞讨的时候,一天下来面前的帽子里仅有一个硬币,微弱的呻吟消失在阴暗的角落。

以上长长一段演讲,是王亦凡在舞台表演的朗诵。
我惊奇莫名。灯光披洒在王亦凡身上,从头发的凌乱,到外套衬衫的肮里八脏,从皮带的班驳,到裤管的左长右短,充分显示了穷困由内而外的张力。他就这么慷慨激昂,说了一通愁肠百转,悒郁难解的锦绣文章。
我站在他旁边,浑身筛糠,见了鬼一样。
蓝衣服和红皮衣女子坐在台边第一排,蓝衣服对红皮衣说:“ANNA,这算新时代的RAP吗?”
ANNA还是那幅淡淡定定的模样,不做声。她无声坐着,眉宇秀气,却透着一股子挺拔的味道,仿佛是雪融在梅花上,梅花又挂着霜,飞檐刺破了月,月里正好翻动着一片花瓣,伸手接到宛转,满目清清的冷光。
蓝衣服掉转头,对王亦凡说:“0622号无赖组合,你唱完了?”
王亦凡彷徨地看我,嘀咕:“唱什么唱,抢劫两人组在这里唱歌,妈B的。”
我捅捅他,说:“加油,对你有信心,你行的。”
王亦凡咬咬牙,破罐子破摔,索性问蓝衣服:“你们有多少钱?”
ANNA说:“冠军奖金20万。”
王亦凡没听懂,狐疑地问:“每个抢劫的都能抢到20万?”
ANNA说:“今天初选,周末正式比赛,冠军20万,亚军10万,其他都有一定份额。”
王亦凡颤抖起来,眼睛血红。我知道他想操起斧头,直接冲下去,把20万抢到手再说。我赶紧提醒他:“克制,按他们程序来,别一时冲动,抢劫冠军才有20万。”
王亦凡上牙打下牙,嘶哑着说:“抢抢抢,抢他妈的,20万啊。”
我说:“对,你快唱歌,听他们的。”
他杀气腾腾的眼睛立马变得惊惧害怕。
蓝衣服不耐烦地说:“ANNA,不要浪费时间,陪你等这个无赖组合,已经半个小时。我们是评审委员会主要委员,怎么能反过来伺候这两位,呃,两位选手。”
ANNA突然冲我微笑。笑得我腿肚子都软了。两个评委一个红脸,一个黑脸,吃不消,我奋力踹王亦凡一脚,说:“干你娘,快唱。”
王亦凡喊:“老子已经朗诵过了。”
我说:“人家要你继续,快点,20万。”
王亦凡怔怔看着我,我投以鼓励的目光。
他白痴了一分钟,发癫痫一般,手舞足蹈,拼尽全力,有节奏地狂喊:“十里洋场,我就去做马永贞,单身砍出一片天。倩女幽魂,我就去做燕赤霞,只手擒拿老树妖。你知道吗?生活没有激情,一日三餐象个圈套,宫爆鸡丁是绊马索,青椒肉丝是迷魂药,让我们沦陷,让我们平庸!”
我瞠目结舌,没有料到他爆发出如此的艺术气息,叫人啧啧赞叹。
台下一片沉默。
蓝衣服忽然大笑,笑得在地上打滚,说:“节奏不错,词也不错,就是,就是不像音乐……哈哈……”
我和王亦凡一齐大怒,说:“音你老木。”
ANNA皱皱眉头,说:“麻烦无赖组合使用伴奏,可以么?”
王亦凡说:“什么伴奏?”
ANNA说:“就是使用乐器。”
王亦凡拔出斧头,说:“是这个么?”
他手举斧头,穿着塑料拖鞋,拖鞋乌黑,贴着鳄鱼标志,尾部一行英文:ADIDAS。这件事告诉大家,在贫穷中追求高贵,结局一定不伦不类。后人评论说,王亦凡全身上下,都是寓言,真是人间奇男子。
蓝衣服再次爆发大笑,喘气说:“今天有个过关的选手,用的乐器是玻璃杯,想不到还有用斧头的,ANNA你支持的无赖组合,果然特立独行。”
ANNA手指敲击着扶手,我注意到她无名指上一枚戒指,纤巧银白,在灯光中微微闪着细小的晶芒。
王亦凡挥舞斧头,嘿嘿傻笑,说:“这招叫作立劈华山。”
我羞愧难当,一把按住他:“闭嘴,把斧头收起来。”
ANNA终于丧失耐心,合上手头笔记本,说:“0622号,你们走吧。”
蓝衣服还在笑,说:“ANNA,怎么不继续了?斧头演奏,我从欧洲到亚洲,没有见识过呢。”
ANNA站起身,说:“ERSITONG,抱歉耽搁你这么长时间。”
蓝衣服说:“那么能共进晚餐,表达你对我的歉意吗?”
ANNA说:“对不起,我让MARRY安排你的晚餐,我还有其他事务。”她又望着舞台,却并不面对我们,说:“你们可以走了。”
我心中一痛。王亦凡摆个POSE,说:“这招叫作老树盘根。”
蓝衣服见ANNA要离开,伸手抓住她的手腕:“ANNA……”
ANNA似乎被火烫,一挥手,甩开了蓝衣服。
她一挥手之间,有颗小小的晶莹,划着短暂的弧线,停止在我脚下。
我低头,那颗戒指,滚了几圈,安静匍匐。戒指是白银的。我蹲下想拣,可是戒指上有个碎钻镶嵌的图案,拱成稍卷的小小波浪,中间是一粒米大的蓝色钻石。
这是一朵离开家乡的波浪。
我不能自已。
我的心剧烈疼痛。
也不能解释,只是仿佛一场遥远而孤零零的思念,残存的温暖,纷飞的雪花,阳光在叶子边缘滑行。一层波浪拍上岸,冰凉抚摸脚踝,和你万千关联的女子,长长的头发,寂寞沉于水底,水色荡漾人间,可你永远不再知道,她去了何方。
揣度一个方向,就耗尽一生的力量。
这是一朵离开家乡的波浪,小小的,小小的孤单。
我愣愣看着戒指,戒指上小小的,小小的蓝光。
是不是在穿透岁月的背后,也有一朵这样的波浪,在我的手心,指尖抚过,它就能告诉我,不再需要流浪。

“我们一起走,好吗?”

我无法控制,突如其来的眼泪充满眼眶,一颗颗滚落,凉意在脸庞,海洋的气息扑面而来,孩子的哭泣依依稀稀。
华丽的大厅,某个角落,似乎是二楼的座位,隔了护栏,有短促的琴声一响,然后连续四个小节,嘶哑的悠扬。
然而无比熟悉。
ANNA自己拣了戒指,刚直起腰,琴声传来,所有人都向楼上望去。
护栏一米左右,扶手的栏杆和主体大概是一个巴掌的空隙,能看见人影,却不好分辨。
八个小节弹完,沉寂半晌。蓝衣服说:“0622号,这是你们的朋友?”
王亦凡斧头一挥,说:“朋你娘哎。”
ANNA握着戒指,说:“还有选手没走?不会呀,今天下午,应该没有弹这种风格曲子的人……”
蓝衣服说:“算了ANNA,别管了。咱们谈谈晚餐的事情……”
楼上的琴声再次响起。
八个小节,又八个小节。都是相同的八个小节,重复弹着。
这相同的八个小节反复着,我越来越熟悉,像生命基因里的一段排列,深深铭刻灵魂的深处。它抖落无数灰烬,吹开蛛网纠结的伤痕,勾勒一副息息相关的画绢,有时间之外的歌声在吟唱。
我眼前模糊,扯下吉他,我要跟随触手不能及的微笑,拥抱星光已经破碎的岁月。
我可以看到,莫大的草原,和陌生人大醉一场;搭一辆车,昏昏沉沉听收音机,身后就是千里。如此孤独的清澈高原,如此张扬的白色云海,你飞奔着呐喊,孩子一样。如此哽咽的秋日阳光,如此陡峭的童年梦想,你怔怔着发呆,遗失一样。
我的吉他早就松动了弦,每个音都挣扎不休。
而我和着楼上的琴声,依旧在弹。
那么倦慵,那么疲惫,那么日夜不分,那么容易消散。

有些思念/
只能放在心底/
就算是风筝/
也有归来日期/
我站在山腰/
怕你找不着路/
就算是这样/
你能否寻到归途/
青山伴着白云在飞/
绿水陪着竹笛在吹/
我站在山腰/
怕你找不着路/
没有了灯笼/
孩子在远方孤独/
我想就算是风筝/
也有归来日期/
可是一封封书信/
都丢失在山谷/

我们一起走,好吗?

歌唱完,琴弹完,楼上没有声息。我抱着吉他,血管奔涌疲倦。
王亦凡抱着斧头,说:“我靠,你鬼叫什么,鬼叫也就算了,怎么叫得我一脸眼泪。”
蓝衣服鼓起掌,说:“很棒,这几天所有选手里,你可以排进前十。我想,如果换一把吉他的话,应该能加分不少。ANNA,你不必道歉了,我非常乐意用半个小时等待,来听这一首歌。”
王亦凡抡抡斧头,抡出个花枪,说:“这招叫作灵猫出洞。”
ANNA对我说:“周末决赛,下午三点,全国电视直播,希望你做完好的准备。”
王亦凡张口结舌:“抢劫……抢劫要全国电视直播?”
ANNA没理他,继续说:“本次决赛为了尊重选手个性,非音乐部分也由选手自主设计。这里有一份具体说明,你仔细读读。到时,按照说明上的指示,可以联络到专门人员,为你做服装造型,一切免费。现在的样子,太土了。”
王亦凡又抡他的斧子,叫:“土怎么了,这招叫作土狗刨坑。”

ANNA还是没理他,我接过一沓纸,印刷精美,入手光滑,我问她:“我们……我们在走廊睡着了,迟到半个小时,你为什么要等我们?”
ANNA又递给我一个信封,薄薄的,我差点没拿住滑出手。
她转身就走,蓝衣服连忙起来,喊:“ANNA,等下我……”他边喊还不忘调戏王亦凡,说:“你好你好,希望下次决赛,能欣赏你更多的斧头演奏……”
王亦凡得意洋洋,连续舞动,说:“这便是鼎鼎大名的程咬金家传三板斧……”
我左手一摞说明,右手一只信封,吉他倒在脚旁,精神恍惚。
两个人脚步仓惶地奔出国际银行,夕阳在马路远端,被城市最高的电视塔遮去一半。
王亦凡说:“我日,我们算抢劫成功了没?”
我说:“起码成功三分之一吧?”
王亦凡困惑地说:“成功三分之一,为什么一分钱也没有?”
我说:“可能成功和金钱不是正比吧,全成功才有钱。”
王亦凡点头说:“这个说法有道理。”
我担忧地说:“万一周末决赛抢不过人家怎么办?”
王亦凡恶狠狠地说:“这个世界欺软怕硬,我们只要够强横,够执着,必然能得偿所愿。”
我也点头,说:“你不强横,但足够无耻。你不执着,但足够猥琐。”
王亦凡仰天大笑:“以我的江湖地位,区区决赛,手到擒来。”
我顿住脚步,说:“其实我有两个问题想不通。”
王亦凡也顿住脚步,说:“其实我也有两个问题想不通。”
我说:“你什么问题?”
王亦凡说:“你先说。”
我说:“好。第一个,我问ANNA为什么要帮咱们,她不回答,就给了一只信封。”
王亦凡说:“我操,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两个人打开信封,抖抖,信封里什么都没有。
王亦凡一万个不死心,拼命抖。还是没有。
我说:“明白了,要放到火上烧,一烧隐藏的字迹会显示,我读过武侠小说。”
王亦凡暴跳如雷,说:“烧她老木!”他一把就撕了信封,结果信封里飘出张薄薄的纸片,我拣起一看,十元人民币。
王亦凡挠挠头,说:“那婆娘给你十块钱干吗,想包养你么?太高估你的价格了。”
我颠来倒去研究纸币,皱巴巴的,上面还用圆珠笔画了条狗,挺眼熟的。我恍然大悟,看看王亦凡一副无辜的模样,大力踹他一脚,说:“老子知道了,他妈的,你在银行抢劫ANNA,把她五百万的银行本票看成五块,还救济她十块,这不就是你救济她的那张十块。”
王亦凡哎呀一声,气愤地说:“畜生,还钱也不加利息。”
我嘿嘿一笑,说:“她怎么还给我?不是你送她的吗?”
王亦凡沮丧地说:“我长得英俊,她不好意思。”
我说:“哈哈哈哈。”
王亦凡恼羞成怒,说:“日你哦,第二个问题是啥?”
我说:“在二楼弹吉他的是谁?”
王亦凡说:“可能是鬼。”说完他还打个哆嗦。
我说:“你这个蠢货。”
王亦凡:“呸。”
我:“呸。”
王亦凡思考一会,说:“我真不知道是谁。”
我说:“没指望你知道。你刚刚也有两个问题的,说说。”
王亦凡一愣,说:“我忘记了。”
我说:“操,滚。”
两个人好不容易挤上公交车,车子晃悠了一个半钟头,才到老城区。王亦凡猛地抓住我,我惊恐地说:“什么情况?”
王亦凡说:“我想起来了。”
我说:“想起什么?”
王亦凡说:“我的两个问题。”
我看他紧张的样子,不由更加紧张。路灯投下四周错综复杂的阴影,角落传来悉嗦的声音,他紧张地说:“第一个问题,狐狸为什么容易摔跤?”
我紧张地问:“为什么?”
他紧张地回答:“狐狸狡猾啊,它脚滑。”
我一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
他边逃边说:“第二个问题……”
我又一个巴掌,没打着。
他非常严肃地说:“第二个问题我一直在车上想。”
我给他一个机会,停止揍他。
他说:“我们是去抢劫的,为什么要唱歌?”
我们互相愣着看了很久,谁也不知道。

楼主:大漠仙人掌  时间:2020-07-27 10:11:27
很快会回来的
大家等我一下
楼主:大漠仙人掌  时间:2020-07-27 10:11:27
噗~
楼主:大漠仙人掌  时间:2020-07-27 10:11:27
大家去看裸照

楼主:大漠仙人掌  时间:2020-07-27 10:11:27
骂老子的,呸.不要以为老子看不见
楼主:大漠仙人掌  时间:2020-07-27 10:11:27
黑眼睛结婚了?
赞,狗日的
楼主:大漠仙人掌  时间:2020-07-27 10:11:27

楼主:大漠仙人掌  时间:2020-07-27 10:11:27


谁说老的?!!!谁说太监的?!!!谁说挖坟的?!!!
难道逼迫老娘咆哮么???!!!

咆~~~!!!哮~~~!!!

哮~~~!!!

~~~!!!

!!!

!!


楼主:大漠仙人掌  时间:2020-07-27 10:11:27
@爱皮波爱生活 2011-09-04 11:31:11
笑疯我了 在医院看护病人呢我就这帖子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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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小坑撒把土,您给病人填锹泥

楼主:大漠仙人掌

字数:170553

帖子分类:娱乐八卦

发表时间:2007-03-31 00:20:00

更新时间:2020-07-27 10:11:27

评论数:3783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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