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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谍战小说《海上之盟》

楼主:两界过客  时间:2020-09-02 17:17:39
午后,众将及钦差正在一起商议军情,亲兵来报:“启禀将军,萧义有事求见。”
萧仲恭面孔微红,神情局促道:“本帅军务繁忙,他来凑什么热闹!”
见亲兵不知该如何是好,钦差道:“让他进来。”
萧义进来,众目睽睽之下向萧仲恭行礼过后,道:“老爷几日没有返家,夫人不高兴了,特让小人前来催促。”
萧仲恭面色尴尬,道:“你回去对夫人说,我会尽快返家……”
钦差面沉如水,厉声道:“如今军情紧急,哪有时间处理私务。”
萧仲恭面色微红,呐呐道:“本帅还是回家看看的好,否则,内人会发火的……”
钦差打断其话头道:“身为掌控一方的将领,岂能受妇人挟制!”
萧仲恭道:“如果本帅不回去,内人会来大营,到时候……”
“啪”的一声,钦差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厉声道:“军营重地,岂容妇人涉足!她敢踏入军营一步,本使必将其军法从事!”
萧仲恭面色大变:“这……”
钦差转头对萧义叱道:“你回去告诉萧夫人,如今军情紧急,萧将军无暇顾及儿女私情。等到尘埃落定,自然返家。你等家中之人如果再来骚扰,定斩不饶!”
萧义吓得脸色煞白,双腿直抖。
萧仲恭似乎有话要说,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低头挥手示意萧义离开。
马植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萧义身上,而是默默地注视着座中诸将,尤其是潘武、刘永泰、石洪远三人。
石洪远面露疑惑之色,被暗中观察的马植看在眼里。众将离开之后,萧仲恭顾虑重重道:“用这种强硬手段虽然可以避免夫人前来军中,却可能引起众将怀疑。”
马植道:“放心,大家都知道钦差与将军不睦,不会多想。这样一来,你们两人之间矛盾更深,对我们下一步行动愈发有利。”
说完,他取出几件珠宝,对萧仲恭道:“派人送回家去,看到这些,夫人的心情会好些,希望她少给我们添麻烦。”
萧义被钦差的亲兵押送出营,一路上连遭戏弄恐吓,魂不附体,仓惶离开。
内堂之中,钦差夸赞道:“马兄果然高明。到目前为止,计划进行得相当顺利,我等可以高枕无忧了。”
马植摇头道:“钦使太乐观了。据我看,目前就有一个大大的危机,能否安然渡过,尚属未知之数。”
听他这么一说,钦差和萧仲恭的脸色都凝重起来,不过,眼中也透出些许困惑。
马植手指轻敲桌面,眼光闪动,似乎在沉思。
钦差耐不住好奇心,道:“马兄有何发现,不妨说出来,我等一起参详。”
过了片刻,马植方才开口道:“枢密院在这里安插了眼线,监视萧将军的举动。此人不除,始终是我等潜在的威胁。”
钦差叹气道:“虽然有三个怀疑对象,但无法确定是谁啊!”
“把三个人都除掉,就不必担心了。”萧仲恭语音如冰。
“万万不可!”马植沉声道:“牵一发而动千钧,何况是三个统军的将领。钦差新来,众人多心怀疑虑,持观望态度,如动作过大,必然引起恐慌,令局势难以控制。”
“那该如何是好?”
“根据刚刚众人的反应,内线是谁,在下心中多少有了些眉目,如今难点是如何名正言顺将其除去。”
钦差闻言一喜:“马兄有何妙计?”
马植不动声色道:“大战在即,形势相当紧张。非常时期,应该采取非常措施。”
钦差道:“有理。这非常措施又是什么呢?”
“萧将军等下出去,同钦差一起宣布:为避免泄露军情,自明日开始,任何人进出军营都需要经过二位同意。这样一来,无法随意外出,那个内线要想把消息传出去就难了。我想,他必然会在今夜采取行动,派亲信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上报枢密院。”
萧仲恭抚掌道:“不错!”
马植道:“剩下的就简单了,只需一两个得力人手配合我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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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将士们早已入睡,大营之中悄无声息,守营的士兵发现两人两骑缓缓向营门接近,急忙喝道:“什么人?”
领先的骑士不悦道:“嚷什么,是我,石洪远!”
守卫此时也看到了对方面孔,忙道:“原来是石将军,不知何事深夜到此?”
石洪远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家中有些急事,所以让石礼回去处置。”
守卫闻言,上前打开营门放行。
目送石礼出了营门,石洪远拨转马头,若无其事地观察周围,没发现异常情况,这才放心地回去了。
营外不远的地面上伏着一团黑影,纹丝不动,似乎是等待猎物的猛兽。草丛茂密,黑夜之中即便走近也很难发现。石礼策马经过时,黑影突然挺起上身,右手暴挥,指间一丝电芒飞出,没入石礼坐骑的臀部。
感觉坐骑突然跳了一下,石礼连忙抓紧缰绳,轻拍马颈。坐骑安静了下来,石礼松了口气,双腿一夹马腹,将身子贴紧马鞍上,人与马化为一体,飞弛而去。
奔出数里,坐骑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身子摇摇晃晃,断断续续发出嘶鸣,好像极其痛苦。
石礼正感到困惑,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石礼大惊,用力鞭打坐骑。坐骑猛然前冲,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前腿一软,仆倒在地。 石礼如一块石头,自马背上笔直飞出落到地上。虽然已经有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撑地以免受伤,但速度太快,双臂无法承受巨大的前冲力,石礼面颊自地面擦过,他顿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顾不得查看伤势,石礼急忙爬起来跑到坐骑旁,想知道它为什么会摔倒。一看之下,他不禁大惊失色——他骑的本是匹黄马,但现在马的臀部一片乌黑。显然,坐骑中毒了。
他明白,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毒杀自己的坐骑,下手之人要对付的其实是自己。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冷战,拔腿便跑。刚奔出几步,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匹马,马上坐着个蒙面人。
蒙面人凝视着他,道:“你的马已经死了,靠两条腿是跑不远的,还是跟我回去吧。”
石礼露出惊讶之色,道:“你是来追我的?”
蒙面人点点头。
石礼道:“为什么?”
蒙面人冷冷道:“你心知肚明。”
石礼故意语气轻松道:“我只不过是出来兜兜风,很快就回去的。”
蒙面人道:“大半夜出来兜风,还让石洪远骗开营门,你这风兜得够排场!”
石礼听出不妙,忽然向对方冲去,手伸向马缰,吼道:“你这匹马看起来不错,我先借用一下。”
蒙面人并未躲避,原本稳稳坐于马鞍之上的身躯忽然腾空而起,如一片云般飘向石礼,只是速度快如闪电。
“砰”的一声,蒙面人的脚背重重扫在石礼肋部,巨大的力道将其撞飞丈外,翻滚数匝。
石礼不等身子完全停下,飞快地自怀中取出一个东西,猛向口中塞去。蒙面人已然近身,出手如电,一手叉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轻松抢过了他手中的东西,放到眼前细看,原来是一枚蜡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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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众将齐集帅营,萧仲恭脸色阴沉,冷冷道:“昨夜有人私出军营,你们知道吗?”
众将现出惊讶之色,互相交换眼色,纷纷道:“末将不知。”
萧仲恭转头面向钦差,问道:“钦使可知此事?”
钦差茫然道:“本使早早歇息,怎会知道!”
萧仲恭脸色略有缓和,道:“本帅只是问问而已,钦使不必多虑。既然与钦使无关,那本帅就不必顾忌了。”
钦差“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萧仲恭大声道:“把人带进来。”
声落,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士卒架着双臂被捆绑在背后的石礼走了进来,将其按跪在地。
萧仲恭取出蜡丸,走到被绑的石礼面前,问道:“这是什么?”
石礼惊慌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它是在你身上发现的,你怎会不知道?”
石礼偷偷瞥了石洪远一眼,畏缩道:“是主人给我的。”
萧仲恭将目光投向石洪远,石洪远紧张得坐立不安。
萧仲恭将视线转回来,继续问道:“他让你送到哪里去?”
石礼支吾道:“送到……”
忽然间,石礼苍白的面孔开始变灰。他盯着萧仲恭,嗓音嘶哑道:“我……”
他的眼中充满恐惧,鼻孔开始流淌出黑血!
萧仲恭见状,急忙道:“快找郎中来!”
钦差叹息道:“恐怕来不及了。”
萧仲恭闻言,冲石礼大声道:“他既然能狠下心肠对你下毒灭口,你为何还要死心踏地为他保守秘密?你此刻快点说出真相,还能为自己报仇。”   石礼的面孔竟然变成了黑色,眼睛空洞洞的,似乎失去了灵魂,口中喃喃道:“我不会说的,就是身受千刀万剐,我也不会说……他不会下毒害我……”   萧仲恭道:“只有死人的嘴巴最严实!”   石礼仍是自顾自道:“我不信……我不信……”口中忽然溢出一股黑血,头一歪,死了。   萧仲恭颓然回到座位上,打开蜡丸,将里面的一团纸展开铺到眼前,脸色骤然变冷。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直视石洪远,质问道:“这是你要石礼送出去的?”
众人全都将目光投向石洪远,充满了不信任。石洪远面孔涨红,额上见汗,双手在腹前绞来绞去,半晌方道:“是。”
萧仲恭面无表情,将那张纸向桌案上一拍,对亲兵道:“让大家都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蜡丸中的纸张在众将手中依此传过,看过的无不面露惊容,将难以置信的眼光投向石洪远。
石洪远被盯得坐立不安,当纸张传到身旁时,他一把抢了过去,只匆匆看了一眼,便惊得目瞪口呆,大声嚷道:“这……这不是我写的……”
萧仲恭面色一沉,厉声道:“刚刚已亲口承认是你要送出去的,怎么又矢口否认!这么多人听到了,你以为我们都是三岁的孩子不成?”   石洪远嘶声道:“萧将军,末将怎么可能私通女真!”   萧仲恭怒叱道:“这分明是你的笔迹,你还敢抵赖!”说完,命亲兵将信函与石洪远以前的手书放到一起,展示给众将。
众人看过,叹息不已。
萧仲恭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石洪远面色苍白如纸,大张着嘴,浑身颤抖,似乎被吓傻了。
萧仲恭道:“来人,把他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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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洪远像是忽然自梦中惊醒,指着死去的石礼道:“是他,他把信件掉包了!一定是他害我。”   萧仲恭怔了怔道:“石礼为何要害你?掉包?难道你认为是他换了蜡丸中的信函?”
“应该是他……”
“蜡丸是你亲手交给他的,没错吧?”
石洪远点头称是。
“从他的身上只搜出这一封信,难道他有先见之明,知道你会派他出营,提前准备好了另一封信?他一个粗人,略识文字,又如何能摹仿你的笔迹?听说,他从小便在你家中为仆,伺候你父亲然后到你,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从未有过不满。你倒是说说,他为何要陷害你?”
石洪远感觉自己百口莫辩:“这,这……”
萧仲恭喝道:“你还是从实招了吧!”
石洪远道:“冤枉啊,一定是有人陷害末将。”
萧仲恭冷笑道:“陷害你?为什么要陷害你?”   石洪远急得满头大汗,支吾道:“末将……”   萧仲恭厉声道:“我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因为女真对我部的动向了如指掌。我早就怀疑有人暗通女真,没想到是你!”   石洪远见众同僚都面现怒容,不觉身子颤抖,手足冰冷,失魂落魄,茫然道:“我……我……”   萧仲恭怒目而视,沉声道:“你还有何话说?”   钦差叹息道:“看来,本使错怪萧将军了。”
石洪远突然道:“末将写了书信不错,但不是这封。”   萧仲恭目光如炬,厉声道:“你还敢狡辩!”
石洪远嘶声道:“末将发誓,是真的!”
“那好,不妨听你说说,写的是什么?”
石洪远挺直了身子,正色道:“我是写给圣上的。”
“你一个小小的偏将,有什么资格密奏圣上。”
石洪远似乎豁出去了,大声道:“是枢密院布置的差使,令末将注意军中动向,如有异动,随时上报。”
萧仲恭脸色一变,逼视着石洪远道:“你的意思是说:朝廷命你暗中监视本帅?”
石洪远不由自主向后退缩了一下:“这……”
“圣上英明之主,用人不疑,岂会如此安排!”萧仲恭指着座上众将道:“如你所言,如果本帅尚且被疑,众将岂非同样不被信任,人人自危?”
石洪远嗫嚅道:“其他的人,末将不知。但对将军,确实……”
钦差目光灼灼逼视石洪远道:“萧将军国之栋梁,圣上怎会不信!”
“下官只是奉了枢密院的指令。”
萧仲恭猛地一拍桌案,喝道:“住口,你身为将领,竟敢在大战之前信口雌黄,乱我军心,该当何罪?”
石洪远争辩道:“钦差到来,并不急于催促将军出兵,同末将得自枢密院的消息不一致。另外,忠于圣上的将领受到排挤,这明显与朝廷背道而驰……”
钦差叱道:“住口,事到如今,你还敢胡言乱语,挑拨离间,企图逃脱罪责!”   萧仲恭叹了口气。   石洪远身子一震,只见座上众人都在冷冷瞧着他,眼神中带着惊讶,带着愤怒,还有些许怜悯。
石洪远惨然失色,突然仰头狂笑起来,道:“萧仲恭,你这是公报私仇,借机铲除异己!”
萧仲恭冷笑道:“事实俱在,你竟然还敢反咬一口!大战在即,容不得本帅姑息了……来人!”
萧仲恭命亲兵将石洪远推出营门立斩,座上众将无不凛然。
众将离开之后,钦差不屑道:“枢密院竟然选了个勾结金匪的人作心腹,真是一群废物!”
萧仲恭古怪的一笑,道:“枢密院无能是实,但石洪远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勾结金人。”
钦差不解道:“那蜡丸中的书信是怎么回事?”
“石洪远是让石礼传送蜡丸到天祚大营,这是事实,所以,我拿出蜡丸质问石礼时,两人不疑有他,因此都没有否认。他们却没想到,蜡丸里面并不是原来的信件。如果用原来的信件,石洪远可以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在执行朝廷指令,这样一来,他名正言顺,我们无可奈何。而如果让众将先入为主,认为石洪远勾结金人,必然对其心生痛恨。等到他没有其它选择,只能承认自己是朝廷眼线监视众将时,众人余怒未消,未必肯信。我断然将其处决,众将也不会阻拦。”
钦差赞道:“好高明的手段!”继而又疑惑道:“既然如此,石洪远为什么要毒杀石礼灭口呢?”
萧仲恭继续解释道:“毒不是石洪远下的,石礼被抓之后,他哪有机会!如果事先下毒,按毒发时间计算,石礼根本不可能到达天祚大营,如何传送密函?”
钦差明白了:“好手段!石礼被毒身亡,恰好说明石洪远心中有鬼。石礼如果不死,也许还能帮石洪远洗刷嫌疑;他一死,石洪远罪名坐实,只有死路一条!”
萧仲恭担心有人看出端倪,马植安慰他道:“放心吧,他们现在只想着明哲保身,只要自身利益不受损害,他们就不会多心。”
马植叮嘱钦差,要及时派人向天祚汇报这里的情况,消除其戒心。报信人一定要机灵可靠,汇报的内容及天祚下达的旨意,都要经过马植审阅,以免出纰漏。
次日,萧仲恭同钦差一同处理军务,井然有序。下属诸将虽心存疑惑,但并无抗拒之心。
楼主:两界过客  时间:2020-09-02 17:17:39
4,无中生有

周翰飞按照马植的安排前去策反耶律智先,两名契丹人扮作随从同行。
耶律智先府门前,两排甲士分立左右,周翰飞的随从被拦在门外,他独自踏入院门登上厅堂。厅堂里既没有精美的摆设,也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一张长桌,旁边摆着两排坐椅。长桌尽头是一张宽大的交椅,上面端坐一人,年约三旬,面孔消瘦但不失英俊。
周翰飞上前行礼道:“参见耶律将军!”
“你是谁?”对面传来的声音冰冷空洞,毫无情感。   周翰飞朗声道:“在下萧勇,奉萧仲恭将军之命前来送信。”   耶律智先示意亲兵将书信呈上,面带警惕之色道:“萧将军平素与本帅并无往来,为何主动联络?”
周翰飞一字一顿道:“唇亡齿寒。”
耶律智先不解道:“什么意思?”
“将军先看过书信,就明白了。”
耶律智先展开书信细细研读,沉默片刻,忽然冷冷道:“把这个人拉出去斩了!”
亲兵正要上前,周翰飞大声制止道:“且慢!”
耶律智先对亲兵做了个停下的手势,问道:“你有何话说?”
周翰飞脸色不变,问道:“将军为何要杀我?”   耶律智先道:“危言耸听、挑拨离间,死有余辜。”   周翰飞愕然道:“谁在危言耸听、挑拨离间?”   耶律智先道:“你!信中所说,纯属一派胡言。我敢断定,这绝非萧将军所书,而是你伪造的。”   周翰飞扫视了一下身侧的两名甲士,犹豫道:“这……”
耶律智先看出了他的顾虑,道:“直说无妨,他们的嘴很严。”
周翰飞道:“在下为何要伪造书信?”
耶律智先逼视着周翰飞双眼,道:“萧将军怎么可能谋反!你根本就不是萧将军的人,而是女真派来的细作!”
周翰飞平静地反问道:“萧将军的印信和字迹难道是假的?”
耶律智先一怔:“这……”
“如果不假,那就说明此信是萧将军亲笔所书,在下奉命行事,怎么可能是女真细作?”
“我不相信萧仲恭信中所言,这不可能!”
周翰飞道:“萧将军原本并无异心,却被逼得无路可走,不得不反。”
“如此大事,为何本帅未得到丝毫消息?”
“将军有所不知,此事极为隐秘。当前形势瞬息万变,异常微妙。朝廷大军距此只有数日路程,一旦消息走露,变生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耶律智先冷笑道:“焉知你们不是故弄玄虚,陷害本帅。”
“在下跟随萧将军多年,因此被委以重任。耶律将军如果存疑,不妨派亲信前往证实。”
耶律智先略一迟疑,心思电转,敏感地捕捉到了可能存在的陷阱:如果接受这个建议,派人前往萧仲恭处求证,那就意味着自己对天祚存有贰心,意图保存实力,观望投机。
他当即坚决拒绝道:“没这个必要。”
周翰飞微微一笑,点破了耶律智先的心思:“将军果然心细如发,只是,天祚却未必足够信任将军。接下来,发生在萧将军身上的一幕恐怕就要在耶律将军身上重演了。”
“本帅对圣上忠心不贰,屡获提拔重用。即便圣上对萧将军有疑,也与本帅毫无瓜葛。”
“萧将军何尝不是如此,结果如何?”周翰飞劝道:“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值此风云际会之机,将军何必将命运交付于他人手中!”
耶律智先喝道:“你这是大逆不道之言!”
“将军直到此时竟然还不清醒!天祚寡德无能,大辽江山社稷已危如累卵,萧将军顺应时势,另拥明君,这才是我大辽真正的忠臣。”
“住口!”耶律智先叱道,但脸色并不严厉。
“晋王深孚众望,将军身为晋王至亲,雄才大略,手握重兵在外,必然引人猜忌。目前,萧奉先玩弄权柄,惟恐其甥秦王不得立,此事已不是秘密。将军如果再执迷不悟,恐怕难以苟全。”
听完周翰飞这几句话,耶律智先沉默了,知道对方所言是实。
耶律智先之妻是天祚文妃的妹妹,文妃之子晋王最贤,辽人都希望晋王被立为太子。而萧奉先的妹妹为天祚元妃,生秦王。萧奉先为助外甥秦王获太子之位,多次在天祚面前进谗诬陷耶律智先。因此,耶律智先虽声望隆重,却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
耶律智先虽然嘴上否认,心里对萧仲恭信中的内容却是半信半疑。无论是印信还是笔迹,都不像是伪造的,难道萧仲恭真的反了?
周翰飞见其犹豫不决,继续道:“我为将军而来,死不足惜,只可惜将军半世英名,即将付之流水。”
耶律智先不屑道:“杀你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急在一时。”
周翰飞暗中松了口气,道:“将军准备如何处置在下?”
耶律智先指着信函道:“虽然印信不假,内容却未必是萧将军的真实想法。萧将军受人蛊惑,甚至遭到挟持的可能性都存在。虽然你罪不容诛,但毕竟不是我的下属,本帅准备派人把你押送回去,交由萧将军处置。”
周翰飞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道:“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一举两得。”
耶律智先是想以押送周翰飞回去为由,派人打探萧仲恭营中虚实,同时,如果发现萧仲恭并无谋反之意,将周翰飞交由其处理,也可使自己置身事外。
被周翰飞看透了此举的目的,耶律智先表情有些尴尬。
周翰飞故意道:“在下使命已经达成,不想在是非之地过多逗留,正好回去覆命。将军派人护送,求之不得。”
耶律智先冷笑道:“本帅辖地,稳如磐石,何来是非!”
正在这时,亲兵来报:“钦差驾到!”
楼主:两界过客  时间:2020-09-02 17:17:39
耶律智先吃了一惊,没想到周翰飞真的说对了,钦差此时来此,绝不会只是走走过场,恐怕真的要生事端了。
周翰飞催促道:“耶律将军,快些送在下离开,以免被钦差发现,对将军不利。”
耶律智先淡定道:“笑话,钦差怎会知道你是萧仲恭的人?难道你会自己承认!别忘了,这是在本帅的地盘上,即便你想拼着一死拉本帅下水,也不可能成功。”
周翰飞笑道:“将军多虑了,在下绝无此意。”
耶律智先心念一转,忽然道:“你先不用回去,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是我的人。”
周翰飞故意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问道:“这是为何?”
“你不是说唇亡齿寒吗,我倒要让你看看,事情是否如你所言。不过,你必须老老实实,只能旁听,不许出声。”说完,他起身迎接钦差去了。
钦差入厅落坐之后,先是好言慰藉耶律智先:“将军多时在外,圣上挂怀,特命本使前来慰劳。”说完,命随从呈上赏赐物品的清单。
耶律智先道:“承蒙圣上厚爱,臣受之有愧。”
钦差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圣上对将军厚爱有加,累次封赏,将军身沐皇恩,如今大战在即,正应报效圣上才是。”
耶律智先慷慨激昂道:“末将万死不辞。”说完,他将目光转向周翰飞,露出得意之色。周翰飞面无表情,视若未睹。
钦差话锋一转,问道:“前些日子,圣上有旨令将军起兵一同征讨女真。将军所部却迟迟未动,不知为何?”
耶律智先道:“本帅所部分散于数地,一时难以集聚。目下,本帅正调兵遣将,不日便可汇集一处,挥师东向。”
“圣上所率大军距此已是不远,既然将军调兵还需时日,正好趁此机会前往面圣,共同商议军事。”
耶律智先闻听此言,笑容顿时变得僵硬了:“这是圣上的意思吗?”
钦差见状,婉转道:“圣上十分挂念将军,这是本使临行前,圣上口头交代的。”
耶律智先沉默片刻方道:“得知圣上御驾亲征,本帅早想当面聆听圣训,只是军务繁杂,难以抽身。女真虎视眈眈,万一离开之后有什么闪失,本帅吃罪不起!”
钦差听他如此说,也不好过分相逼,于是道:“目下战局一触即发,将军应当机立断。如果优柔寡断贻误战机,难免圣上责罚。”
“本帅明白!”
“既然如此,本使就暂时在此协助将军,将军的所有部署请随时告知,以便与其它各路大军协同作战。”
“是!”
钦差离开后,耶律智先单独留下了周翰飞。此时,他对萧仲恭信中所言多了几分相信,但仍对天祚心存幻想,因此犹豫不决。
周翰飞为其分析形势道:“天祚昏愦,耳根软,易受人蛊惑。以将军之才能地位,必受佞臣排挤。战事一起,将军所部必然首当其冲。可是,以将军目前的实力,绝非女真敌手。”
耶律智先反驳道:“本帅并非孤军作战。”
周翰飞冷笑道:“目前形势对将军极为不利,萧将军所属已不可能为天祚所用,其余将领各怀心事,等着看将军出丑的不乏其人。”
“我可以等圣上大军到达之后再开战。”
“这是将军一厢情愿的想法。从钦差的态度可以推测,一旦天祚到此,将军恐怕立即就会被剥夺兵权,任人宰割。”
见耶律智先沉默不语,周翰飞知道他被自己的话打动了,于是继续道:“萧将军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今朝中众臣大多看好魏王殿下,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何不从善如流?”
耶律智先迟疑道:“魏王虽然德高望重,但能力平平,恐难当大任。”
周翰飞道:“在下却不这么认为,魏王宽仁厚重,善待下属,对将军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耶律智先叹气道:“如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周翰飞进一步施加压力:“形势紧迫,将军不能再犹豫不决、首鼠两端了。钦差已经对将军起了疑心,他现在是天祚派在此处的监军,一旦发觉苗头不对,他必然会向天祚报信。”
“即便如此,本帅也不可能先发制人。圣上目前仍掌控大权,如果钦差出了意外,后果难测。”
“将军可以派人联络萧仲恭将军,两位如能联手,就不必有太多顾忌了。”
事到如今,耶律智先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于是对周翰飞改变态度,多了些礼遇,虽派人监视,却不限制其行动。同时,分别派人暗中去天祚、萧仲恭两处军营探听消息。

回到住处,契丹随从建议道:“只有除掉钦差,耶律智先才会死心,同时,也断了他的后路。”
周翰飞道:“钦差随身的四名护卫都是高手,耶律智先也派出一队精兵时刻在钦差周围巡逻。我们只有三个人,根本不可能有行刺的机会。”
“那岂不是没有办法了?”
周翰飞道:“目前,耶律智先和钦差既互相存疑,又都心存侥幸。只要将矛盾公开,让他们撕破脸皮,耶律智先必反。”
“如何下手?”
“耶律智先已经心动,只是性格不够果断。只要我推一把,他就能上道了。”
随从担心道:“不知萧仲恭那边进行得如何,万一失算,我们也跟着倒霉。”
周翰飞耸耸肩,道:“既来之则安之,尽人事听天命。”
楼主:两界过客  时间:2020-09-02 17:17:39
数日之后,周翰飞得知耶律智先派去萧仲恭那里的人回来覆命,同行的还有一人,是萧仲恭的亲信,特来向耶律智先当面证明周翰飞所说是真。
钦差来此之前,天祚收到一份密报:耶律智先勾结驸马萧昱、挞葛里,谋立晋王,尊天祚为太上皇。钦差此来除了督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暗中查清此事真相。
周翰飞了解内情,知道这是激化耶律智先与钦差矛盾的大好机会,于是暗中匿名投书钦差,告知其耶律智先正在接待晋王亲信,密谋拥立晋王。
钦差得到匿名信后大惊,连忙亲自率人前往耶律智先府中查验。
到了耶律智先府第门前,当值的卫兵拦住去路:“请留步。”   “本使要见耶律将军。”钦差表明来意。   “耶律将军正有要务处理,请稍等片刻,在下去通报。”
“不必通报,”钦差表明态度,语气坚决:“我是钦差,如圣上亲临。”   卫兵仍不肯让开:“稍等即可。”   门卫越是拖延,钦差疑心越大:“本使也是急务,慢不得!”   大汉拒绝通融:“在下奉命禁止任何人接近,只知遵令,不问其他。”   钦差担心再拖下去,里面晋王派来的人发现不妙躲藏起来,自己就白来了。他一挥手,断然喝道:“拿下!”身后的两个大汉同时抢上出手,将拦路的卫兵按倒在地。
见其余卫兵正犹豫着是否上前阻止,钦差厉声道:“你们想造反不成,让开!钦差如圣上亲临,不听命者一律以谋逆论处!”
众卫兵闻言,面面相觑,退到了一旁,钦差带人快步长驱直入。
大厅中,耶律智先同一个中年人正在对饮,厅外两侧共有四名亲兵警戒。见许多人破门而入,厅内人大吃一惊,亲兵拔刀便上。   “住手,退下!”见来人是钦差,耶律智先急忙起身喝叱,快步走到厅口。   亲兵闻声急忙退至厅下。   钦差泰然踏入,道:“耶律将军好兴致。”
耶律智先面露不悦之色:“钦差不期而至,有何见教,但请明示。   钦差惊讶地发现,刚刚与耶律智先对饮的那人竟然不见了,于是道:“与将军同饮的那人,可否为本使引见?”
“不好意思,他刚刚离开。”
“走得这么匆忙,不会是躲着本使吧?”
“彼此素不相识,何必要躲。”
“那人看起来颇有地位……”   耶律智先道:“他只是个生意人。”   “哦,怎么会在这里?”
“本帅故友。”
“家在何处?”
“这……本帅不太清楚。”
钦差故作惊讶道:“一个能单独对饮的朋友,竟然不知道对方家乡何处,耶律将军是在说笑吧。”
耶律智先一怔,有点下不了台。他确实不知,但也不敢乱编。一旦说出地址,钦差派人去查,不符合就麻烦了。   他沉下脸道:“钦差的职责范围,还管不到这么多吧!”
钦差道:“似乎,耶律将军对在下有成见。”   耶律智先冷冷一笑,怒火渐升:“成见谈不上,只是任职以来,还从未有人直接闯到本帅的厅堂上来。”   钦差也知道有些鲁莽,于是缓声道:“本使要求很简单,想同那位朋友认识一下,希望你我不要因如此小事伤了和气。”   “尊使的要求超出职责了。”耶律智先忍住怒火道。   钦差只好道:“有人密报,说有金方细作混入将军府中。请将军将那人下落见告,本使也好有个交代。”
钦差这么说的目的,是想逼耶律智先自证清白。
耶律智先愣住了——那人当然不是女真人,却是萧仲恭派来的,他怎么敢让钦差同其见面!外臣私下结交属图谋不轨的大罪,一旦落实,可能会被抄家灭门。   耶律智先忍住火气,平静道:“钦使刚刚也看到了,那人明明是我契丹族人,哪会是野蛮的女真!可能情报有误,或是金人施展的反间计。消息是从何得来的?”   “本使不能透露消息来源。”钦差当然不能坦白,心中早有打算:“你把那人找回来,本使询问清楚就知道了。”   “这要求未免过分……”   “他刚走不久,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岂有此理!”耶律智先得到萧仲恭处的消息,心中有底,火气也旺些:“你是钦差不错,可即使圣上也不会干预本帅私事。无缘无故把朋友捉拿回来,这算什么?本帅从未遇到过如此荒谬之事。”   钦差恼差成怒:“将军推得一干二净,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   “尊使是强人所难!”
钦差自嘲道:“钦差这身份,在耶律将军面前算得了什么。将军是皇亲国戚,本使的要求,将军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见钦差面色难看,耶律智先也不好过分:“本帅怎敢!”
钦差缓和语气道:“明天午正之前,如果那人仍然下落不明,别怪本使如实上奏了。”   耶律智先镇定道:“既然如此,本帅这就派人去找,希望他没有走远。”   “好吧!本使静候佳音。”钦差借机下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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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智先当然不敢让人知道自己同萧仲恭私下有来往,急忙暗中将萧仲恭派来之人送走。
找不到人,钦差疑心大起。他上奏天祚,说耶律智先以外戚身份暗中联系皇子,可能确有其事,自己调查时,耶律智先百般阻挠。
殊不知,这一切都落入了周翰飞的算计之中。周翰飞悄悄告诉耶律智先,钦差将有不利于他的行动,宜早做防范。
钦差遣人将奏书送出,被耶律智先派出埋伏在营外的士兵截获。
看到钦差给天祚的密奏,耶律智先知道已别无选择,决定孤注一掷,联络萧仲恭与辽廷反目。
按照马植的计划,耶律智先和萧仲恭分别上书天祚,约定时间地点,三方汇合夹击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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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决胜负

金军帅帐中,完颜旻正与众将研讨军情。
一将建议道:“此次辽国征发七十万大军前来,敌我力量对比过于悬殊,应暂避锋芒。”
完颜旻道:“我得到可靠消息,辽军将有内乱,此诚千载难逢之机也。契丹倾举国之力前来,我等一战奏功,如东晋破秦,辽军必自相践踏死伤惨重,此后再无与我对抗之力。气可鼓不可泄,一旦示弱,军心动摇,士卒溃散难以再聚,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完颜旻次子宗望道:“如果契丹七十万大军安然返回,实力无损,以后我等再去攻伐,困难重重,不知何日方能灭辽。”
完颜旻堂侄宗翰道:“辽军虽众,但其中汉人、奚人世代受契丹压迫,并不希望辽廷获胜。而契丹将士只会作威作福,早已久疏战阵。”
被女真人誉为“智多星”的完颜希尹道:“秦末之时,汉弱楚强,项羽却自刎于乌江;官渡之战,袁绍势大,魏武却笑到了最后。当时,郭嘉有十胜十败之论,目前形势与那时极为相似。”
完颜旻大喜,道:“说说看。”
“天祚欺凌我女真,主上奋起抗争,以正义对不义之师,此制胜一也;天祚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亲戚子弟,主上外易简而内机明,用人无疑,唯才所宜,不间远近,此度胜二也。天祚多谋少决,失在后事,主上策得辄行,应变无穷,此谋胜三也。天祚大臣争权,谗言惑乱,主上御下以道,浸润不行,此明胜四也。天祚好为虚势,不知兵要,主上以少克众,用兵如神,军人恃之,敌人畏之,此武胜五也。”
众人听罢,纷纷表示赞同。

面对人数占绝对优势的辽军,女真众将大多认为应采取坚守不战的策略,待辽军疲惫再伺机反攻。完颜旻力排众议,道:“辽军虽有数十万之众,但分散在各处,如果兵力集中一处,我部实难抵御。应趁辽军尚未全部抵达之机,攻其不备。只要败其前锋,挫其锐气,令辽军心生惧意,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
为坚众心,完颜旻故意伪造书信欺骗众将士道:“这是截获的辽廷书信,上面说,击败我等之后,将士的妻女都罚作契丹婢妾。”众将士看过之后怒火中烧,发誓不灭辽廷绝不罢休。
萧奉先胆怯不敢亲临前线,命遇事犹疑、队伍皆以围场为名号的殿前副点检萧胡笃先行与女真交战。完颜旻获此情报后,信心大增,但未向众将透露。与萧胡笃交战前,他鼓舞士气道:“此战获胜,我方必然士气大涨,可趁势击败辽国大军。”
果然,女真大胜。
事后,完颜晟奇怪道:“为何不将消息告知众将?”
完颜旻对亲兄弟解释道:“告诉了他们,虽然此战可以获胜,但是消息传开,将士会认为是侥幸所致,仍对人多势众的辽军心存畏惧。不告诉他们,虽然将士战前心中忐忑,但取胜之后必然信心倍增,不惧人多势众了。”
完颜晟恍然大悟:“兄长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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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段时间没得到前线的消息了,天祚大帐之内,耶律大石正询问负责军情的将领:“可曾探听清楚女真的虚实?”
对方毫不在意地一笑,道:“跳梁小丑,何足道哉。”   耶律大石提醒道:“女真近来多次取胜,绝非幸致。我军虽占据人数上的优势,但并不足恃。”
对方闻言,勉强点头道:“当然,小心驶得万年船……”
耶律大石道:“他们也许早设计好圈套让我们钻呢。”
对方不以为然道:“不致于吧!”
耶律大石正色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一个长满落腮胡须的中年人道:“任他女真如何抵抗,也好比螳臂挡车。”
耶律大石冷冷道:“现在的女真是狼……”
中年人道:“如果说女真是狼,我们契丹就是猛虎。”
耶律大石叹气道:“可惜,现在这只虎已经老得掉了牙,而狼正饥不择食。”
旁边一人不悦地哼了一声,道:“大石总是太过谨慎,我就不信,女真这一次能挡得住我大辽铁军!”
耶律大石沉声道:“记着一句话,骄兵必败!”
天祚放下酒杯,板起面孔道:“都不要吵了!”
辽军营中有传言道,“大军出去后就回不来了。”天祚闻之大怒,认为有人妖言惑众,离散军心,将传播此语的士兵斩首示众。但越是这样,军心越是不稳。众将士虽然不敢明说,但心中都忐忑不安。

金军帅帐之中,完颜旻道:“我军多是骑兵,与辽军主力相遇时避免纠缠,即战即走。如辽军轻骑冒进,我部可集中优势兵力将其围歼。若辽军兵力聚而不散,可将其引到狭窄谷地,令其难以施展兵力优势,然后痛击。”
宗翰指着地图问道:“既然我军想在此处与辽军决战,圣上给天祚的战书上,为何将约战地点定在距此三十里之外?”
“此乃疲兵之计。”完颜旻道:“辽军等不到我们,斗志已衰,再奔驰三十里求战,气力已弱;我军则以逸待劳,等他们前来送死!”
众将恭维道:“主上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由贵戚子弟组成的“硬军”来到马植所给地点,正在等候的耶律章奴问道:“马植呢?”
耶律淳妻弟萧敌里上前道:“他让在下带给将军一封信,说依计行事即可。”
耶律章奴看完信,露出无奈之色。他请萧敌里及耶律淳之甥萧延留先行速返京师报信,自己带领其余权贵子弟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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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祚正在狩猎,忽然亲信来报:“‘硬军’追逐猎物,不知去向。”
天祚怒道:“废物,快去找!”
不久,斥候来报:大批金军铁骑临近,已不足二十里。
天祚问讯大惊,问道:“这么近了?我军先锋哪里去了,难道没有与女真遭遇?”
“先锋被女真击败,溃不成军。”
天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先锋有精兵五万,女真加上女人和老弱也不过此数,怎么可能取胜!”
他身边一员辽将道:“可能是探子误报,把赶来参战的辽军看成金军了。”
耶律大石道:“在未证实情报有误之前,做好备战,这关系到无数将士的生死。”
“前锋是精锐之师,女真不可能这么快将其击败……”   耶律大石淡淡道:“一切皆有可能,必须及时应变。”   败兵返回,证实了斥候的消息。
耶律大石建议道:“我军数十万之众,绵延数十里,队形杂乱,指挥不一,决战时难以发挥威力。军中的汉人、奚人虽然数量众多,但战斗力低下,甚至可能临阵倒戈。历史上这种例子很多,牧野之战、淝水之战便是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卿有何良策?”
“集中契丹嫡系所属,与女真决一死战。陛下如能亲临阵前,士卒必然置生死于度外,一鼓作气,荡平女真。”
天祚不愿冒矢刃之险,但又不好明说,正在犹豫,忽然有人来报:“耶律智先投金。”
天祚大惊:“为何如此?”
紧接着,又有斥候来报:“萧仲恭谋反,正率兵直逼京师。”
天祚脸色大变:“这,这是为何……”
远处出现了金军铁骑,正列阵向辽军逼近。
天祚心中不安,想要回师,耶律大石阻止道:“圣上不必过于担心,我们现在的兵力足以击溃女真。获胜之后,再回京平叛不迟!如果现在回师,军心涣散,女真乘胜追击,我军必一溃千里。”
见天祚犹疑不决,耶律大石请求率契丹主力出战。
萧奉先提出不同意见:“让汉兵和奚兵打头阵,胜了固然好,败退也无损主力,还能消耗女真实力。”
耶律大石坚决反对道:“首阵失利,必将影响军心。气可鼓不可泄,一旦士气涣散,后果不堪设想。”
天祚认为萧奉先的主意不错,他见女真兵马不多,于是对手下将领道:“既然用汉军就可以击败女真,何必牺牲我契丹儿郎的性命。”将领大多表示赞同。
耶律大石仔细观察女真的阵势和军容之后,对天祚道:“女真阵容整齐,士气高昂,不可贸然进攻。”天祚不以为然道:“机不可失,将军就不要再说了,且看朕运筹帷幄,痛宰女真。”
完颜旻以小股骑兵示弱,引辽军进入伏击圈。耶律大石建议不要追击,在开阔地与金军决战,这样,大军团可以纵深展开,发挥辽军人数上的优势。天祚不听,认为胜利唾手可得,下令大胆追击。
山坡之上,等待辽军进入伏击圈的完颜旻面对两万女真将士,仰天大哭,起誓道:“当初,我领你们起兵,是为了不再受辽人欺压,让女真人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天祚不容我等,亲来征讨。我等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拼以死战,转危为安;或者,你们将我献给天祚,杀我一族,投降契丹,也许能转祸为福。”女真将士听罢无不泣下,誓与辽军决一死战。
金军占据山坡高处的有利地形,俯视下方蚂蚁般无数辽兵。诸将大多认为辽军势盛,不宜速战,宗翰道:“辽兵虽众,诸将庸碌,士卒惴惴,不足畏也,战则破之掌握间耳。”完颜旻赞同宗翰的说法,环顾左右道:“辽兵心贰而情怯,虽多,不足畏。”
此时,恰有飞鸟自空中掠过,完颜旻弯弓便射,箭贯飞鸟左翼而坠,完颜希尹拾起鸟尸,至完颜旻面前称庆道:“乌鸢人所甚恶,今射获之,此吉兆也。”
众将士闻言,无不欢声雷动。
见辽军大部已进入伏击圈,完颜旻下令进攻。完颜宗翰一骑抢先奔出,千军万马紧随其后,金军如一片潮水,山崩海啸般向山下冲去!   冲在最前面的女真铁骑遭遇阵阵密集的箭雨,惊呼惨嚎声响成一片。
辽兵前锋是汉军,虽然以弓箭射倒了部分金军前锋,但女真骑士悍不畏死,前赴后继。辽军不敌,互相推挤,阵脚大乱。耶律大石急红了眼,断然下令斩杀后退的士卒,付出上百条性命之后,辽军方才稳住阵脚。
两军交战正酣,天祚忽然得到消息:辽都发生政变,耶律章奴率兵叛奔上京,拥立耶律淳为帝。天祚无心再战,放弃消灭金军的千载良机,率领亲信急返京师。
女真铁骑虽勇,但辽军众多,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耶律大石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周围士卒在其鼓舞下无不拼死力战。辽军本就拥有人数优势,女真士兵渐渐抵挡不住。
完颜旻见情势危急,亲临阵前冒箭石督战。宗翰见此情景,振臂高呼道:“主上不顾自身安危亲临险境,我等当拼死一战!”宗望派弓箭手抢占高地,二人各率精兵两千,左右夹击,以死拼杀,顿挫敌锋。金军士气大振,人人奋勇争先,局面很快转危为安。
此时忽然刮起了东北风,迎风而上的契丹士兵被沙土迷住眼睛,如同盲人。金军则借助风力加紧攻势,辽军渐渐不支。萧奉先示意手下退却,忽然有人大喊:“前军败了,快跑。”辽军登时大溃。
完颜旻抓住良机紧追猛打,轻装奔袭至护步答冈,集中兵力猛攻契丹中军,驰冲横杀。辽军大溃,死者甚众,天祚弃军而逃,一昼夜疾行五百里,退回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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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天祚东征失败的消息后,辽京的文武官员对其彻底失去信心。他们认为女真之乱都是天祚惹出来的,如果废掉天祚拥立耶律淳为帝,女真叛军便会不战自退。
见耶律淳不肯即位,李处温提起一段往事:“大王早有贤名。大康三年,昭怀太子获罪后,道宗想立大王为继承人。后来,道宗因事恼怒耶律白斯不,得知他与大王交好,才没有付之行动。”
众臣纷纷道:“如果不是无辜受到牵连,魏王早已登上大位。”
不过,仍有一些大臣反对行废立之举,双方相持不下。
拥戴耶律淳即位的萧敌里越众而出,大声道:“我之所以支持废黜耶律延禧,决非一时冲动,我已经计划许久了!”
众人听他这么说,顿感惊讶。
萧敌里慷慨激昂道:“耶律延禧在位期间,朝廷腐败、人心涣散、内外矛盾激化,面对危机,他不思进取,无所作为,一味游猎享乐,政局陷入内外交困之境。女真起兵对抗朝廷,屡战屡胜。此次他前往同金军决战,竟然仍沉迷畋猎,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自私、专横,为所欲为,完全无视我等众臣的努力。”
一些大臣附和道:“确实如此。”
萧敌里大声道:“我忍了很久,也等了很久。眼下恰逢良机,可以了却我多年心愿,所以,我支持另立明君!”
一人道:“身为人臣,怎能随意背叛圣上,尤其是在朝廷面临空前危机之时。”   萧敌里寒着脸道:“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曲士不可语道!”
耶律淳呐呐道:“我觉得,圣上仁厚宽容,这些年来除了玩心太重,并无大过……”
萧敌里打断其话头道:“王爷,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大辽立国两百余年,国盛兵强,与邻国相争从未落过下风。自耶律延禧即位以来,国势萎缩,不断被女真侵蚀,一败再败。再这么下去,天下虽大,我契丹一族连容身之地都没有了!”
一位中年人道:“你这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萧延留轻蔑道:“你少拿这些陈辞滥调来蛊惑人心!鼓吹忠义之道,不过是帮主子哄骗奴才盲目报效。没有利益,连狗都会换主子,何况是人!”
萧敌里插嘴道:“耶律延禧来路不正,忠义之道用在他身上并不适合!”
有人愕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敌里道:“十香词案,你应该听说过吧。当时,道宗逼杀萧观音,为的是什么?因为不贞!之后不久,昭怀太子被废,夫妇两人先后身亡,只留下一个年仅三岁的孩童。要知道,道宗只有一个儿子,如果昭怀太子是道宗的亲生骨肉,他有那么好的声誉,无论如何不会被废。他被废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来历不明!”
耶律淳急忙道:“住口,这些事情也是你能胡说的!”
萧敌里没有理会他,继续道:“当初,萧思显为什么突然被诛杀,还不是因为与此事有关!”
耶律淳急得脸色通红,坚决制止道:“你给我住口!”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突然道:“这是谋反,十恶不赦……”
萧敌里昂头大声道:“成者王侯败者寇,十恶不赦还是从善如流,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老者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论成败,目前还差得远,圣上仍手握大军,很快就能重新掌控局势!”   萧延留怒道:“你这老贼,竟敢胡言乱语离散人心。来人啊,把他给我拉下去!”
老者毫不畏惧,怒目而视道:“萧延留,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牲,圣上哪里亏待你了?这些年来,你步步高升,身居显位,现在却恩将仇报,图谋叛逆,你还有一点儿良心吗?还有一点儿人性吗!”
萧延留道:“你这马上就要入土的老糊涂懂什么!你之所以忠于天祚,不过是他能给你好处。你凭借什么居高位享厚禄?只不过是因为受天祚宠信!你就是天祚养的一条老狗,没有了他,你以后再也无法狗仗人势,这就是你忠心的根本所在。”
老者气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道:“萧延留,算我瞎了眼,当初你鞍前马后讨好老夫,老夫居然被你这阴毒小人蒙骗了,还曾向圣上举荐你……”
萧延留淡淡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老者大叫:“简直死不要脸!”
微微一叹,萧延留道:“你要面子,恐怕头颅却保不住了!”
一人语音沉重道:“行此大逆不道之举,萧延留,你将背上不仁不义不忠不信之名,就算能获得一时成功,也脱不了千载骂名!”
萧延留转身目注耶律淳,沉声道:“殿下,这几人如果不除,日后必生祸端,现在就把他们杀了!”
耶律淳揉着额头道:“让我静一下,我要好好想想!”
正当耶律淳犹豫未决之时,行宫使者乙信持天祚御札至,宣示耶律章奴叛命,人人可得而诛之。见事态不妙,耶律章奴连夜逃离京师。耶律淳于是将萧敌里、萧延留处死,首级献给天祚。

“废帝谋立”事件失败后,天祚认为耶律淳忠贞不二,加封其为秦晋国王。
“废帝谋立”一事虽然失败,天祚却内心不安,惟恐有人质疑自己即位的合法性。此后,“十香词案”、“萧思显案”及“废立案”被其列为禁忌,与之有关的只言片语都可能触动其敏感的神经,痛下杀手。
楼主:两界过客  时间:2020-09-02 17:17:39
第三章 跨海结盟

1,文人雅士

更名为李良嗣的马植弃辽归宋,在童贯的引荐下入宫面圣。童贯叮嘱道:“机会难得,你要好好把握。”
李良嗣道:“ 文采风流,据说是李后主托生,不知可有此事?”
据说,道君皇帝的父亲神宗某夜梦到与南唐后主李煜谈笑风生,畅聊琴棋书画,神宗不仅夸赞李后主才华出众,更称其形象好、气质佳。李后主听后向神宗作揖致谢,神宗不明白对方为何行此大礼。第二日醒来,神宗在宫中闲逛时看到李煜的画像,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正在感叹之际,宫中太监跑来报喜,说后宫嫔妃生了一位龙子。神宗非常高兴,见到新生婴儿之后发现其眉清目秀,与李后主的画像颇为神似。于是,他便认为这个儿子是李煜转世,李煜在梦中作揖是感谢给了他投胎的机会。而这位新皇子,就是未来的道君皇帝。
童贯道:“官家惊才绝艳,胜过李主百倍。”
面圣之后,李良嗣分析当前形势,然后献策道:“女真恨辽人入骨,天祚荒淫失道,辽国必亡。陛下拯旧民离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治伐乱,王师一出,辽民必箪食壶浆以迎。本朝如自登、莱涉海,结好女真,与之相约攻辽,大业必成。万一女真得志,独自灭辽,燕云十六州难图矣。”
道君皇帝有些担心:尽管宋辽互视对方为敌国,但两国毕竟和平相处已百余年之久,新兴的女真更具侵略性。唇亡齿寒,辽国实际上已成为捍卫大宋北境的屏障。朝臣多言:辽为兄弟之国,存之足为边捍;金为虎狼之国,不可交也。联金灭辽之举,有引火烧身之虞。
李良嗣解释道:金人长期受辽压迫,因此仇视辽人,但对宋廷持友好态度。完颜旻天性仁厚,不会轻启战事。并且,收回燕云十六州之后,有了防御的天然屏障,金人南侵不易。
道君皇帝听后大悦,赐李良嗣赵姓,嘱咐童贯谋划图燕之举。
熙河钤辖赵隆听说此事后,极力反对,童贯诱之以利:“如果你能支持此事,当有特别任命。”赵隆冷冷道:“我只是一介武夫,岂敢贪图封赏以败祖宗二百年之好!到时候挑起战事,万死不足谢责。”童贯闻言不悦。
太宰郑居中也力陈不可,对蔡京道:“公首台元老,不守两国盟约,轻启事端,实非老成之举。”蔡京支持图燕大计,含糊回答道:“圣上不想每年多出五十万贯钱了。”郑居中提醒道:“您难道不知道汉代与匈奴维持和平的费用吗?使百万生灵肝脑涂地,这笔账要算到您头上了!”
过了一天举行廷议,朝中许多大臣认为虽然自古以来就有海上通道,但女真地界连接诸蕃,因此禁止商贾舟船出行,至今已百余年。一旦开启海禁,恐非中国之利。连素有“隐相”之称的梁师成也表示反对,只有童贯、王黼等人极力赞成,两派一时相持不下。
郑居中态度尤为坚定,道:“澶渊之盟至今百余年,兵不识刃,农不加役,虽汉唐和亲之策,也不如我朝的安边之策。如今四方无虞,却要冒然毁约,恐招致天怒人怨。且用兵之道,胜负难料。若胜,国库必乏,人民必困;若败,遗害不知凡几。以太宗之神勇,收复燕云,两战皆败,今日何可轻开战端!”
枢密院执政邓洵武也上奏反对:“说什么‘兼弱攻昧’,我看正应该扶弱抑强。如今国家兵势不振,财力匮乏,民力凋敝,这种局面人人皆知,但无人敢言。我不明白:与强金为邻,难道好于与弱辽为邻?”
安尧臣则认为伐辽是妄启边衅,引用汉唐故事,说明人主兴师于远夷皆不可取,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都是浪费民力,更何况宋廷羸弱。并且,他认为所谓伐辽是童贯勾结党羽鼓噪而动,以矜其功,挟恩而重,道君皇帝不应被奸臣小人蒙蔽。
反对派一致认为此举为背誓而启边衅,将导致兵事连年,给承平已久的宋廷带来巨大负担,使得民生凋敝。辽为弱国,不可兼弱攻昧;与强金结盟,与以身饲虎无异。
道君皇帝觉得众人的反对意见有些道理,图燕之举因此暂时搁置。
退朝之后,道君皇帝来到艮岳。刚刚发出清道之声,空中立时飞来无数禽鸟,遮天蔽日,盘旋飞舞,有些还落在了道君皇帝的车驾近处。薛老头手里拿着块牙牌,口中大呼:“万岁山瑞禽迎驾!”道君皇帝见状大喜,重赏薛老头。
楼主:两界过客  时间:2020-09-02 17:17:39
童贯将赵良嗣安排到职方司任指挥使,为己耳目,同时为联金做准备。
赵良嗣第一天上任,周翰飞发现这位新上司竟然是以前一起执行过绝密任务的马植,颇感惊讶,但没有单独上前相认。
见过新任上司之后,职方司众人私下颇有意见:“这么多兄弟都没升职,王玄武都熬了二十年,却来了个新面孔摘果子。”
他们决定为难一下空降来的新上司,将积压的许多待办事项呈送赵良嗣,声称都是急务,需要立即处理。
散班之后,众人一起闲聊,说是要看赵良嗣的笑话,一人忽道:“我倒觉得,赵指挥使绝非平庸之辈。”
众人奇怪道:“何以见得?”
“新官上任,凡是一开始就抓纪律、着装、考勤的,多是草包。这位新官虽然有官架子,却无官腔,所言不多,却都实实在在。”
周翰飞离开衙门后,回家途中路过小甜水巷,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旁边围着一群孩子,于是走过去问道:“师师,你怎么在这里?”
李师师指着那些孩子道:“他们都是胡同里的邻居,今天一起出来玩。”
这群孩子有男有女,多是七、八岁上下,有几个相貌与汉人迥异,一个女孩身上的衣服看起来颇为眼熟,周翰飞想起来了,是李师师小时候穿过的。
“时间不早,该回去了。”李师师说着,将身边篮子里的点心分给了几个孩子。周翰飞一看便知,那是李伯母亲手做的。
两人边走边聊,周翰飞道:“你平时很少出门,今天怎有这么好的兴致?”
李师师道:“爹爹平时教导我要有爱心,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以前,我不明白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今天早上,偶然看到这些孩子在胡同里的会堂外等着分食物,我才知道,他们平时都吃不饱。那一刻,我忽然感到奇怪: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为什么有的人活得如此卑贱,有些人活得那么奢侈?”
周翰飞道:“你长大了!”
“如果我一直在家里不出来,一定不会想到这些。我以前做过的自以为了不起的事情,其实毫无意义。我觉得,让每个人生活幸福,才真正有意义。”
周翰飞挠了挠头,道:“很多事情,只凭一己之力是做不成的。”
李师师露出坚毅的神情,道:“这我明白,但我也知道,做就比不做强,我可以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许,这些事情对胸怀天下国家的大人物来说没有意义,但是,对很多人却意义非凡。”她指了指走在前面的孩子,继续道:“比如说他们,我仅花了半天时间,带了一些小点心,他们就很快乐,一直在问我什么时候还有时间一起玩。”
周翰飞点头道:“嗯,以后我有时间也会来陪他们。京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们一起带他们去,好不好?”
李师师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第二天一早,赵良嗣竟然将昨日接到的所有公事处分完毕,分类交给众下属。然后,他拿出一摞地图,展开对众人道:“这些地图都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前的,很多地方变化极大,已不适用。”
一人赞同道:“确实如此。拿黄河来说,本朝初期决口不断,短时期、短距离的分流河道不少。仁宗庆历八年六月,黄河改道,冲决澶州商胡埽,向北直奔大名,与卫河汇流然后入海,此即‘北流’。十二年后,黄河在商胡埽下游再度决口,分流经乐陵、无棣入海,此为“东流”。不过,东流河水不到四十年便断流了。”
另一名下属道:“测绘新地图耗时长、花费大,资金不足难以进行。”
赵良嗣道:“可将各州府的最新地图收来,综合修改。”
另外,赵良嗣认为军机档案分类仍沿用百年前的老规矩,已不合时宜,因此改用新类别,分为职官、刑法、军事、皇室、民情等项。对情报机构的工作重心也做了调整,减少了西夏方面的支出,大幅增加对金国的投入,包括搜集各种情报,招募熟悉女真民情的人才。
周翰飞虽然与赵良嗣含蓄沉稳的作风不太适应,但对这个新上司的能力非常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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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翰飞去李若冰家学习抚琴,途中恰遇朱勔亲自指挥运送花石纲。
高达数丈的花石纲装在平底船上,无数壮汉以绳索拖拽,陆上行舟,穿过繁华的汴京闹市。围观百姓惊叹之余,纷纷怒斥此举劳民伤财:“金腰带,银腰带,赵家世界朱家坏。”
朱勔趾高气扬,向身旁熟人显摆着锦袍上所绣的金手印,说是官家常“以手抚之”;黄帛缠臂,与人交揖时此臂不动,声称这只胳膊曾被官家拍过。周翰飞听后不觉哑然失笑。
附近有个测字摊,木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盛字的竹筒,一只古铜香炉中插着三枝清香,看起来相当雅致。
测字先生年约半百,身穿一袭已经泛灰的青袍,头上挽了个道髻,五官倒还生得端正,只是脸色发黄,似乎有点营养不良,健康欠佳。此刻,他正靠在大竹椅的扶手上假寐,隔邻卖解的场子锣鼓喧天,这位先生照样打瞌睡,不受噪音侵扰。
朱勔走近测字摊,摇头晃脑念出桌前挂着的一副对联:“测字知人,闻香识文。”
“闻香识文?”朱勔面露不解之色。
旁边的一位老者道:“这位先生有特异功能,只要闻一下味道,就知道是什么书。”
朱勔惊讶道:“还有这事?”
旁边一个书生不信,取出一本书包在衣服中,唤醒测字先生道:“你闻闻,这里面是什么书?”
测字先生睡眼惺忪,吸了吸鼻子,道:“《莺莺传》。”打开衣服一看,果然是元稹的《会真记》。
书生颇感诧异:“你怎么知道?”测字先生道:“有些脂粉气。”
书生又拿出一本书包好,测字先生闻过之后道:“《三国志》。”书生又问为何,测字先生答道:“有些刀兵气。”
朱勔见如此神异,好奇心顿起,将自己写的一封信包起来,放到测字先生鼻下,测字先生顿时掩鼻扭头道:“此是你的佳作。”朱勔惊讶道:“你怎知道?”测字先生道:“臭不可闻。”

李若冰家中,李师师正一边抚琴,一边吟唱:“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周翰飞连声夸奖:“唱得好,弹得好,词也好。如此绝妙好词,竟然未曾读过,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李师师道:“是本朝的易安居士。”
“易安居士?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整天忙公务,哪有这闲心。是位才女,名气相当大。”
周翰飞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原来是女人……”
“你别小瞧了她,周伯父也对其赞赏不已,时常叹息没机会同其谋面呢。”
周翰飞不解道:“你这两个老师怪怪的,琴圣授书,文豪教琴。”
李师师道:“父亲是故意气周伯父的,想表明自己琴艺并不比他逊色。”
周翰飞夸赞道:“你的琴艺越来越精了,即便嵇中散复生,也不过如此。”
李师师道:“过誉了。《广陵散》已成绝唱,据说,当时为其送行的三千太学生无不如痴如醉,小妹哪能同中散大夫相比。”
周翰飞道:“嵇康当时用的是蔡邕亲手制作的焦尾琴,效果当然不同凡响。他去世之后,焦尾琴也随之下落不明。如果有一具名琴,我相信你也能奏出旷世之音。”
李师师道:“听周伯伯说,他当年有幸在大内为官家弹奏,用的是宫中秘藏蛇腹琴。”
周翰飞道:“莫不是传说中的雷琴?”
“正是。此琴琴面及琴侧均有蛇腹断纹,故此又名蛇腹琴。虽然不如焦尾琴年代久远,但也有数百年历史,出自唐时制琴名家雷威之手。周伯伯说,此琴火气尽消,音色圆润、深邃苍远,清亮而不张扬。如有幸以其试曲,当是人生一大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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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李若冰夫妇身染时疫,临终前将李师师的身世告知周邦彦,并介绍燕青与其相识。
周邦彦认为萧思显一案没有收监审问就下旨灭门,不合常理;如此大案没有株连他人,也很少见;三天后便平反,说明事发突然,天祚断然采取措施,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以萧思显当时的地位来说,职位低的人不可能告倒他,一定有辽国高官参与此事,并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不过,这个范围有些大,一时无从着手调查。
周邦彦知道张叔夜曾经使辽,归宋后对萧思显赞赏有加,遂告假离京前往青州府,寻知府张叔夜解惑。张叔夜告诉周邦彦:萧思显为人正直,性情温良,对女真和大宋都不主张使用武力,因此,备受辽廷好战分子嫉恨——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奸邪之人总是希望制造混乱,趁机求取富贵。
谈及李师师的身世,二人不禁唏嘘。
周邦彦看到几案上有一篇词稿,拿起来念道: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沉醉不知归路,哈哈……必是我辈饮中之人。”周邦彦问道:“此作灵气横溢,不知出自谁人手笔?”
张叔夜笑道:“你知道的。不过,我此刻暂不说破。”
周邦彦不解道:“这却是为何?”
“此人恰好同小弟约在今日品评新词,等下你就知道了。”
两人正谈话间,外面走进一男一女,看样子是对夫妻。男人神态优雅,透着股书卷气,只是略显柔弱;妇人约三十出头,一袭白衣,双眸闪着点点星光,带着几分清冷,气质高雅出尘,纯净若天上谪仙。
见周邦彦怔仲发楞,张叔夜道:“怎么了,难道还没想起是谁?”
周邦彦似乎突然惊醒,脱口道:“李易安!”
李清照微笑道:“能同张知府如此熟稔,必是雅士。”
周邦彦叹气道:“我被那句‘沉醉不知归路’误导了,还以为是条汉子。”
李清照嘴角一挑,反问道:“难道女人就不能沉醉?”
周邦彦尴尬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张叔夜走上前来,为三人互作介绍:“其实,美成兄与两位神交已久,只是无缘见面。这位是赵德甫,这是赵夫人易安居士,这位是清真居士周美成。不过,我看两位居士未必喜欢坐而论道,多半更喜欢风花雪月的话题吧。”
李清照对周邦彦施礼道:“风老莺雏周待制。”
几个人大笑,互道久仰。
坐定之后,张叔夜自案上果盘中取过一枚橙子,以刀剖开,分别递给赵明诚、李清照,指着一个盛着精细洁白晶体的小碟道:“这是刚从两淮运来的吴盐。橙子还没熟透就摘下运来,二位如果不喜酸,可以抹点儿盐。”
李清照目注手中橙子,缓缓吟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周邦彦道:“没想到,易安居士竟然记得拙作。”
李清照道:“如此佳句,想不记得都难。”
赵明诚捏起一小撮细盐,撒在了橙肉上,道:“要想甜,加点盐。这盐比小弟家中所备美味许多。”   张叔夜笑对周邦彦道:“这是一对吝啬夫妇,听说,他们家仆从吃肉都偷偷躲在厨房。”
赵明诚晒然道:“自家父过世,至今已十余年,小弟一直未有一官半职,坐吃山空,家无余粮啊。”
周邦彦道:“你那些书和金石古物,随便卖一件,都顶我数年薪俸。”
赵明诚肃然道:“那是我的命根子啊!宁吃青菜豆腐,也不能卖。”
张叔夜道:“德甫适合做学问,不适合为官。吟诗调琴,弄石吹箫,其乐融融,远胜我辈俗人。”
听张叔夜如此说,赵明诚自袖中取出一叠稿纸,道:“近来写得几首新词,请二位方家过目,看是否还过得去。”
周邦彦和张叔夜连忙接过,仔细研读。李清照笑而不语。
半晌,周邦彦选出一份词稿,道:“虽然都是佳作,但唯有此三句绝佳。”
赵明诚急切道:“哪三句?”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李清照目注赵明诚,嫣然一笑。
见李清照笑得古怪,张叔夜问道:“易安为何发笑?”
李清照没有作答,只是瞟着赵明诚。
赵明诚尴尬道:“只有这首《醉花阴》是拙荆所作。其余那些,都是小弟所写。”
周邦彦和张叔夜不觉莞尔。
李清照道:“说起作词,妾身最佩服的便是美成先生。”
周邦彦谦虚道:“过誉了。本朝大家众多,在下还排不上号。”
李清照道:“妾身这么说是有原因的:词分五音、五声、六律、清浊轻重。一个人文章纵然绝妙如王介甫,但若不懂词之音、声、律,作出来的词多半唱不得,即使唱出来也不伦不类。”
张叔夜不通音律,怀疑道:“未必吧?”
李清照道:“你我不妨一赌:随便找段绕口令,如果唱得好听,妾身算输!”
众人不由大笑。
李清照接着对前辈词人一一点评道:“南唐李伯玉、冯正中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楼吹彻玉笙寒’、‘吹皱一池春水’之句,语虽甚奇,却是‘亡国之音哀以思’也。柳屯田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却词语尘下。张子野、宋子京,虽时有妙语,然破碎何足名家?晏同叔、欧阳永叔、东坡居士,虽学究天人,其词却不过是把诗写成长短句而已,又往往不协音律。至于王介甫、曾子固,为文颇有西汉风骨,作词却令人笑倒,难以足读。等到晏小山、贺梅子、秦少游、黄山谷这几位上场,才总算知道词是怎么一回事。但晏小山不会铺陈叙述;贺梅子缺乏典雅庄重;秦少游之词婉约情深,却少实际内容,如同穷人家生养的美女,虽然长得漂亮,骨子里却没有大家闺秀那种富贵自信;黄山谷之词虽内容充实,可惜到处都是小毛病,美玉有瑕,价格只能打个对折。”
周邦彦笑道:“你这番话,可是得罪不少人哦。”
张叔夜道:“难怪你推崇美成,提举大晟府,自是音律大家。”
李清照颔首道:“曲有误,周郎顾。”
张叔夜道:“美成确实天生异秉,他能辨别出新草破土、花瓣绽开、蛇虫爬行等种种细微声响。如此耳力,辨音当然不成问题。”
赵明诚愕然道:“这种人,谁敢同他做邻居!”
四人再次相对大笑。
周邦彦道:“易安所举诸人之中,柳三变和东坡学士其实也精通音律。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笏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
李清照道:“东坡学士文章足以照耀千古,其词却只适合下里巴人弹唱,倒也有趣。”
周邦彦道:“东坡学士虽一生跌宕坎坷,却也曾闻达于诸侯,对于声乐,耳闻目睹多矣。他一度蓄养歌舞伎数人,闲来与其操琴共谈,甚至研究古琴的构造、材质、音色。他曾与当时的著名乐师沈遵合作谱写了一首古琴曲——《醉翁操》,并作词配曲。另外,其父苏老泉古琴造诣颇深,以学士的天赋,焉能不解音律?小弟认为,东坡之词已入无上境界,曲律难以束缚。”
见三人不解,周邦彦解释道:“如同一个极其高明的厨师,已经抛弃了菜谱,信手调制出的俱是美味佳肴。”
三人听罢连连点头。
张叔夜道:“难得,难得!”
李清照不解道:“何以难得?”
张叔夜道:“美成与苏学士政见不合,神宗跨鹤之后,苏门诸君子纷纷回到朝中,美成被排挤出京城,任职地方多年。对于政敌能不记旧仇,秉公而论,岂非难得!”
李清照悠然道:“胸怀难得,人生却少了些清明快意。”
张叔夜道:“作为一个女人,易安太有主见了!这未必是福,日后,也许会因此受罪。”
李清照不以为然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赵明诚道:“内子外柔内刚,处事确实太过率真。”
李清照断然道:“人生只有一世,何必苟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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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月初,文武百官聚集于宫省,殿头官口传圣旨道:“有事但奏,无事卷班。”话音刚落,只见一人出离班部,倒笏躬身,口称:“陛下,臣有表章拜奏。”
奏者乃司天太监张梦熊,表云:“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惟皇帝陛下:臣昨夜观察天象,见毛头星现于东北方。此星现,主有刀兵丧国之危。臣不敢隐,谨具奏呈,伏取圣鉴!”
道君皇帝看罢大惊,汗流龙体,问蔡京道:“爱卿,此事该如何应对?”
蔡京奏道:“可大赦天下,此星必除。”
张梦熊奏道:“按‘天文志’,此星名‘毛头星’,又名‘彗星’,俗呼为‘扫星’。此妖星既出,不可禳谢,非赦可除。”
道君皇帝听说罢,不胜烦恼道:“方今宋江作乱,未能剪除;又现此星,何时宁息?诸卿相,谁人能厌禳此星?”
谏议大夫张商英进谏道:“……臣切谓天人感应,一理也。人心悦则天意得;人必怨则天变彰。近日星文一变,乃天心仁爱之一机……今陛下惑佞臣之言,恣骄奢之欲,起万岁之山,运太湖之石,建宝箓之宫,修同乐之园,役天下农工,大兴土木,赋繁役重,民不聊生。不能严恭寅畏,以谨天戒;忘祖宗创造基业之艰难,使生灵各罹涂炭之贫苦。臣愿陛下察臣忠爱之意,减膳彻乐,损己益民:罢修宝箓之宫,停息花石之纲,逐去奸邪,登崇贤辅;开众正之路,杜傸枉之门;罢工役以息民,开仓库而赈乏。力行好事,以答天变。庶天心可回,人心愈固,生灵之幸,祖宗之福也!” 
道君皇帝看表罢,龙颜不悦。 
散朝之后,道君皇帝想起张梦熊、张商英二臣的奏章,面现忧色。时有高俅、御史杨戬侍侧,道君皇帝对二人道:“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适间听谏议所上表章,数朕失德,此章一出,中外咸知,一举一动,天子不得自由矣!”
高俅奏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倘不及时行乐,则老大徒伤悲也!便如唐尧士阶三尺,茅茨不剪;夏、商躬耕稼穑;周公吐哺待贤,今又安在?且如幽王宠褒姒之色,楚王建章台之宫,明皇宠爱杨妃,汉帝嬖幸飞燕,后主有‘玉树后庭’之曲,隋炀帝有锦缆长江之游:朝朝歌舞,日日管弦,也不枉了一生受用。陛下怎不闻古人有言: 
人生如过隙,日月似飞梭。 
百年弹指过,何不日笙歌? 
陛下正应开怀行乐,何必因小臣之言,自生烦恼!前辈曾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倘有忧危,臣等誓肝胆涂地,以报陛下恩德。”
道君皇帝闻言大悦,命中官排办御宴:“待朕与诸臣消愁解闷则个!”
方畅饮酣歌,忽听空中传来一阵歌乐,道君皇帝感叹道:“朕观《清明上河图》,见宫外繁华似锦,卿等可知是否确实?”
高俅奏道:“的确如画所示。市间击丸蹴踘,踏索上竿,猴呈百戏,相扑斗鸡,十分热闹。勾栏瓦肆,说唱演戏,更是精彩非凡。”
杨戬道:“专为青楼女子举办的‘评花榜’,更是热闹鼎沸。”
“哦,何谓‘评花榜’?”道君皇帝露出好奇之色。
杨戬解释道:“‘评花榜’是专为青楼女子举行的活动。彼时,场面热闹非凡,围观者成千上万。风流才子与名妓汇于一堂,边饮酒行吟,边品题高下。大多依据‘品、韵、才、色’把参赛女子分为四种风格,题写诗词或评语。评写完毕,当场唱名公布。他们将‘花魁’誉为各种名花,青楼女子一旦‘上榜’,便会‘身价十倍’。有时则模仿科考的功名头衔来排列等次,分一、二、三甲,一甲前三名自然便是‘状元’、‘榜眼’、‘探花’。最终被评为‘状元’的在鼓乐声中坐上百花簇拥的宝座,以金杯饮酒,颇为荣耀。有人题诗道:‘月中仙子花中王,第一嫦娥第一香’。举行活动时,士人富商的车马挤满大街小巷,汴河中排列的船只像一堵墙,梨园子弟则分三班连场演戏助兴。”
道君皇帝叹惜道:“朕深居九重,反不如小民快活!朕想出去观市里景致,无奈找不出理由!”
杨戬奏道:“陛下若要游玩市里,此事甚易。若摆动銮舆,则出惊入跸,市井肃清,反不自由。莫若易服,装扮成秀才儒生,臣等扮为仆从,自后载门出市私行,可以随意观赏市里风景。”
道君皇帝闻言大喜,即时易了衣服,同高俅、杨戬私离禁阙,出后载门,赐勘合与监门将军郭建。此后,道君皇帝时常微服私行,以致寻常百姓都知道此事。
楼主:两界过客  时间:2020-09-02 17:17:39
周邦彦近年底时回京,发现李师师竟然名动汴京,成了当红的歌伎。得知李师师现住金环巷,他急忙赶去。到了巷子前,远远只见一座宅院,粉墙鸳瓦,朱户兽环,飞檐掩映绿郁郁的高槐,绣户正对青森森的瘦竹。
里面传出“平沙落雁”的旋律,琴音清越悠长、绕耳不绝,周邦彦不由驻足闭目静听琴声——这曲韵分明发自他念念不忘的“蛇腹琴”!再一抬头,猛然看到房前檐下多了块匾额,上面三个字铁钩银划:“小重山”,赫然是当今天子的瘦金体!
房间正面挂了幅名人山水,香几上的古铜炉中燃着龙涎香饼,两旁书桌上摆了些古玩,壁上贴了几笺诗稿,一个少女正在抚琴。
距上次见面不过数月,周邦彦发现李师师却像是换了个人。以前如火,现在似冰。双眼虽依然清澈,但目中的热情消失了,宛如古井,深邃、平静。
落座之后,周邦彦道:“数月不见,变化竟然如此之大。师师,你怎么住到这里来了?”
李师师道:“侄女已是孤儿,当自谋生路。”
周邦彦道:“以我与若冰兄的关系,你就是我的亲女儿。孩子,你但有所需,周伯伯无不满足。”
李师师婉拒道:“伯伯好意,侄女心领。不过,您也知道,侄女自小便是男儿性情,不惯依附他人,纵使亲朋好友也不例外。”
周邦彦小心试探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以嫁人,过安定的生活。”
李师师道:“多谢伯父关怀,不过,侄女有大事未了,没有面目嫁人。何况,一旦嫁作人妇,行动不便,就更没机会了。”
李师师这么说,显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周邦彦沉默半晌,道:“你的事情我也知道,恐非易与。难道一日不报家仇,就一日不嫁?何不从长计议。”
李师师断然道:“侄女一定要先解决此事,也免得连累他人。”
周邦彦见其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劝,于是道:“既然如此,那就由你了。翰飞与你自小情同兄妹,你需要时找他协助,千万不要见外。”
“多谢伯伯。”
周邦彦看了看四周的摆设,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便起身离开了。
原来,时常外出寻欢的道君皇帝厌倦了花街柳巷的脂粉女子,陪伴其出行的杨戬将其带至醉杏楼。李师师恰好在此抚琴赚取生活费用,道君皇帝受琴音所引,看到了正在演奏的李师师。
只见一个少女身着淡绿色长裙,袖口上绣着梅花,银丝线勾出几片祥云。纤腰不盈一握,举手投足如风拂杨柳般婀娜多姿;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平添几分诱人风情。肤如凝脂,面似芙蓉眉如柳,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颦一笑动人心魂。美得无瑕,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琴声悠扬,如高山,如流水,潺潺铮铮,听者犹如沐浴在大自然的美景之中,心旷神怡。
道君皇帝不由惊为天人,赞叹道:“好一曲《梅花三弄》,不意民间竟有此等出尘之曲,脱俗之女。”
此后,道君皇帝时常为李师师捧场。即便知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李师师仍不卑不亢同其保持距离。道君皇帝被卓尔不群的李师师深深吸引,竟然放下帝王之尊的架子,与其平等论交。两人在琴棋书画上有许多共同语言,相处甚欢。
一日,李师师发现自己常用的琴被另一具古琴取代了:琴身古朴、沉雄,黄底琴面及琴侧布满粗旷的黑色蛇腹断纹,散发出摄人的魅力,正是李若冰提过的雷琴。
李师师轻抚雷琴,启唇唱道: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一曲歌罢,道君皇帝竟已痴了。
李师师轻声道:“陛下,您不是说好今日要为妾身点茶吗?”
道君皇帝如梦方醒,连忙起身煮上水,漫声轻吟:“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
李师师道:“妾身知道,陛下不仅是点茶高手,还亲自撰写了《茶论》,茶道造诣深厚。”
道君皇帝将砂瓶注满水置于炭火上,然后挑了一勺茶末放入茶盏。茶盏大如小碗,造型古朴,胎壁厚重,颇显笨重,釉色青黑,饰有状如兔毫的银光细纹,一看便是建窑贡瓷“兔毫盏”。
不多时,水开了,道君皇帝取过砂瓶,向茶盏中注入沸水,将茶末调成粘稠的膏状。紧接着,他左手执瓶点水,右手以茶筅不停旋转打击拂动盏中的茶汤,使之泛起汤花。
他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盏中茶汤,瓶中流淌出的水线时快时慢,手中茶筅击拂时轻时重、时缓时急。
他似乎已将全副精神贯注于茶盏之上,此时,就算泰山崩于眼前,也可视而不见。
终于,他停了下来。只见茶汤表面形成了无数细小的泡沫,呈疏星淡月之状,久而不散,极富悠雅清丽之韵。
道君皇帝将茶盏推送到李师师面前,道:“瑞云翔龙,尝尝看。”
李师师浅酌一口,赞道:“清新淡雅,香甜润滑,回甘悠长,果然是上品。”
楼主:两界过客  时间:2020-09-02 17:17:39
童贯为了联金图辽一事,正在宫外等候面圣,忽见张迪匆匆走出,急忙凑上前去问道:“大官这是急着去哪里?”
张迪道:“官家想去醉杏楼消遣,特让咱家去问问那位,是否方便。”
童贯笑道:“这点小事,何劳大官亲往。”
张迪苦笑道:“太师不知,如果贸然前去,可能会吃闭门羹。官家身边的人,那位又只识得我一个,如果换作别人前往,连面都见不到。”
童贯惊讶道:“架子这么大,官家竟能忍受?”
“没办法啊。那位小娘子孤傲得很,对待官家与常人无异。”
见张迪急着要走,童贯连忙转移话题,问道:“官家这几日在忙什么?”
张迪道:“正忙着批注《道德经》,准备编入《道藏》呢。”
童贯“哦”了一声,道:“大官快去吧,别迟了惹官家心烦。”
张迪离开后,童贯急忙命家人回去取来一本古书。入宫面见道君皇帝之后,首先将书奉上,道:“臣偶得一部失传古籍:南朝葛玄《老子节解》,臣愚鲁,难解其中深意。陛下如有闲暇,请指点一二。”
道君皇帝闻言大悦,收下书后,取出一封奏折道:“登州府上奏说一批辽国商人为避海上风浪来到该处,言‘女真既斩高永昌,渤海、汉儿群聚为盗,契丹不能制。女真攻契凡夺其地,已过辽河之西’。辽国之靡败现状,正如赵良嗣之前所言。”
童贯听道君皇帝如此说,知道他仍念念不忘赵良嗣的建议,于是奏道:“我大宋立国之初,女真时常遣使进贡奉献,太宗皇帝多次下诏自女真买马,时间久了,与女真的来往方慢慢断绝。如今,宜降诏遵过去旧例,以购买货物为由,前往女真查访虚实。”
道君皇帝点头道:“联金之事可以进行,先让武义大夫马政以买马的名义去一趟。”
童贯闻言大喜过望。
众臣议报出使女真所用礼仪,赵良嗣欲以国书,用国信礼,赵有开道:“女真之酋止节度使,世受契丹封爵,常慕中朝,恨不得臣属,何必过为尊崇,用诏书足矣。”
道君皇帝以天朝上国自居,认为金国不过是化外蛮夷,并且,完颜旻曾接受辽国节度使封号,因此接受了赵有开的建议。
联金一事既定,道君皇帝单独留下蔡京,到书房内为一幅画题字。
蔡京落落大方执笔而书,眨眼之间便写好了:
“政和三年闰四月一日赐希孟年十八岁昔在画学为生徒召入禁中文书库数以画献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诲谕之亲授其法不逾半岁乃以此图进上嘉之”
道君皇帝览字之后龙颜大悦,将桌上的文房四宝全部赏赐蔡京。然而,蔡京却独独向道君皇帝求取其御用的那方砚台。道君皇帝慨然割爱,蔡京如获至宝。
回到家中,蔡京把玩砚台,得意地向儿子蔡卞谈及获赏经过。蔡卞不以为然道:“此砚并非绝品,朱勔送来的几方之中就有更好的,父亲大人何必非要向官家求取此物?”
蔡京透露玄机道:“此砚虽然价值平平,却是官家身边之物,必然为其钟爱。爱屋及乌是人之常情,非份之赏得到的越多,宠遇越隆。”
楼主:两界过客  时间:2020-09-02 17:17:39
2,海上之盟

因宋金两国中间陆路被辽国阻隔,双方来往只能绕道海上。马政一行周折月余才到达女真属地,海上之盟会谈由此开始。宋国第二批赴金特使赵有开行至登州,遭遇暴风,于是暂作停留。期间在酒店小酌,第二天竟然暴毙。
宋廷此时收到谍报,得知辽国割让辽东之地,封完颜旻为东怀国主,又有流言说金人也已与辽国修好。在这种情况下,宋廷执政心存疑虑,对联金之事前景并不看好,加之内部意见不一,最后竟然由登州地方政府出面派平海军校呼庆护送金使李善庆返回。
呼庆持登州地方信函前往金国,导致完颜旻不悦。再看到给自己的是诏书,完颜旻认定宋廷瞧不起自己,于是扣押呼庆等使者长达半年。遣返时,完颜旻对呼庆道:“跨海求好,非吾家本心。吾已获辽人数路,其它州郡可以俯拾,所以遣使人报聘者,欲交邻耳……归见皇帝,若果欲结好,请早示国书;或仍用诏,决难从命……”

宣和二年,通过呼庆获知金辽虚实、急于立功的童贯入宫面圣,建议出兵攻辽。
见蔡京侍立,道君皇帝正在作画,童贯不敢打断,默默退在一旁。画面中,一只肥硕的锦鸡立于芙蓉花枝,纤细的树枝似乎难以承受重压,上下摇曳,将停留在花丛间的一对蝴蝶惊飞。双蝶相互追逐嬉戏,引得落在枝上的锦鸡回首凝视,目不转睛。
道君皇帝完成画作,放下画笔,面露满意之色。
蔡京媚笑着夸赞道:“色调秀雅,线条工细沉着,填色薄艳娇嫩,细致入微。花鸟、飞蝶,皆精工而不板滞,形神兼备、富有逸韵,真乃旷世杰作!”
道君皇帝故作谦虚道:“似乎仍不如黄筌父子。”
童贯道:“听说太师藏有《蜀葵图》,画面逼真,可招蜂引蝶。虽不知作者何人,但技法绝不在黄家父子之下。”
道君皇帝转头目视蔡京,意外道:“哦……”
蔡京急忙道:“臣前日偶得半幅《蜀葵图》,正考察是何人所作,未得其详,看来,还需请陛下鉴定。”
异日,蔡京应召入宫,看到面前几案上铺展着一幅装裱好的完整《蜀葵图》,画面设色妍丽,对比强烈。描绘细致工整,色泽浓厚,墨线几不得见,花开之姿分外妖娆。蔡京心中暗暗吃惊:自己前些日子献出的只是半幅,另外一半哪里来的?
似乎看穿了蔡京的心事,道君皇帝道:“朕派人寻访,找到另外半幅,合二为一,你可以拿回去好好研究了。”
蔡京大感惊异,忙道:“谢陛下隆恩!”复而感慨道:“古来未闻君臣相谐有如此者!”
虽然遭到张叔夜等大臣反对,但道君皇帝执意伐辽。不料两浙方腊起事,宋廷兵力捉襟见肘,无法依约配合金军伐辽。金国使臣滞留汴京三月无果,只好回国。完颜旻不耐,表示将独自攻辽。道君皇帝于是采纳童贯建议,派赵良嗣出使金国,协商合作灭辽。
李师师已知道自己身世,因众多辽臣降金,故恳请道君皇帝允许自己随行出使金国,借机调查举家惨案真相。周翰飞也以职方司人员名义随行。
送别时,童贯对赵良嗣及副使王环意味深长道:“此行责任重大,凡事你们二人都要一起商量,切勿单独与金人会面,以免为外人所间。”
两人连忙答应:“下官一定小心谨慎,不负朝廷所托。”
周邦彦送别爱子,叮嘱道:“以往你在边军任职,现在却是外交使臣,此行的身份与以前大不相同,遇事千万不要鲁莽。”
见父亲不时将目光投向赵良嗣,周翰飞于是为双方引见:“父亲大人,这位便是儿子常对您说起的赵龙图。”
双方见礼毕,周邦彦道:“久闻赵龙图大名,博学多才,雅量深远。犬子有幸聆听教诲,还望多多栽培。”
赵良嗣道:“周兄客气了。令郎人中之龙,前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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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0-07-23 18:03:45

更新时间:2020-09-02 17: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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