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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歧途》连载

楼主:玄心1888  时间:2020-08-19 23:56:13
物理理论的两个分叉,量子力学与相对论,分别在微观与宏观尺度上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是两个理论却无法融合,科学碰到了天花板。基于两个理论,人类创造了辉煌的成就,但是,在可以想见的未来,也就到此为止了。这一切,恰似在黑体辐射的探索过程中,出现了“瑞利-金斯公式”与“维恩公式”两个分叉。科学史上,会不会即将出现下一个普朗克呢?
七十年代出现了弦论,在数学上扩展出十一维空间;以及后来的圈量子引力理论,抛弃时间的概念,将空间想象成环环相扣的圈。它们都试图将宏观与微观的理论融合,而两个理论都没有实验证据,所以并无实质的进展。
作者本人并没有扎实的理论基础,但是,心中的希望还在,我愿想象出一个理论融合后的世界,将它呈现在读者面前。即使冒着被批成民科的危险,我也要坚持写下这篇科幻小说,将一些胡思乱想参杂其中。既为心之所狂,也为心之所望,以科幻的外衣来掩盖我的无知。“思想从幻想开始”,如果读者能从中迸发出哪怕是一丝丝火花,也能让作者如在春天中,轻风拂起衣角,身心飘飘。
楼主:玄心1888  时间:2020-08-19 23:56:13
第一章 人工智能教授


第一节 高速车祸

春节刚过,阴雨连绵数天,一辆黑色桑塔纳行驶在高速路上。赵佑凡带着一家三口,赶回南京,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到市区了。
赵佑凡在一所大学工作,研究人工智能,事业小成,但是人生也遇到了瓶颈。大多数人,在四十几岁时,都要经历这样的阶段,虽说四十不惑,人生却过了一半,他正在努力走出这段困惑。
去年刚刚拿到驾照,赵佑凡当司机的时间不长。能开上车,他觉得自己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副驾上是他的妻子伍胥娟,十二岁的女儿赵馨雨就坐在后座上。尽管是辆二手车,买车的第一年,妻子就说了,今年春节无论如何要回她家。妻子的心思,赵佑凡明白。
连续几天的应酬让他们都疲惫不堪,彻夜的鞭炮声,吵得他们难以入睡。女儿在后座上,头点得像啄米的小鸡一样。副驾上的妻子,脑袋也是摇摇晃晃,半睡半醒。赵佑凡强忍着睡意,降低车速,继续开车。为了不让自己打瞌睡,他开始琢磨起最近正在搞的算法,来驱赶睡意。
在他后面不远处,一辆跑车一会行驶在左边车道上,一会扭到右边车道上,像一条蛇一样快速地向他们靠近,赵佑凡完全没注意到它。车子来到一处左转弯道,赵佑凡担心路面湿滑,容易侧翻,他轻踩刹车,车子变得更慢了。跑车司机跟在他身后,烦躁起来,忍无可忍,他紧踩油门,准备在弯道处超过去。跑车发出“呜嗡呜嗡,噗嗤噗嗤”的叫声,鬼使神差般,一头撞到桑塔纳的屁股上,嘭的一声巨响,桑塔纳的屁股被撞瘪,跑车推着它向前直冲,一头撞向防护栏。
桑塔纳的车头在路边的防护栏上剐蹭了二十多米,几乎散架,零件甩得满地都是。跑车车身一个侧斜,车尾撞倒防护栏,横在应急车道上,停了下来。跑车司机和副驾上的同伴脸上鲜血直流,两人吓得面色如土,呆坐在车里不敢出来。
赵佑凡被弹出的安全气囊震得昏迷过去,等他清醒过来时,发现引擎已经起火。坐在副驾上的妻子浑身是血,看不清伤口到底在哪里。赵佑凡侧过身,使劲推她,大声喊她的名字,但是她一动没动。
慌乱中,赵佑凡使尽全身的力气,才推开车门。他顾不得腿上剧烈的疼痛,转身再去拖妻子出来,这才发现她被卡得死死地,羽绒服已经被点着,全身上下都被大火包裹。更加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火势在向后座蔓延,女儿身上也着火了。她小小的身躯,被安全带紧紧勒住,动弹不了,头抬不起来。
火越来越大,情势危急,赵佑凡不得不做出一个异常残忍却又不得不立刻做出的选择。他强忍疼痛,奔向后门,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拉门。汽车后门被卡得死死的,赵佑凡拼尽全身力气也拉不动丝毫。隔着车窗,赵佑凡看见女儿在火中痛苦地挣扎,她侧过脸看向爸爸,脸上写满痛苦与恐惧。赵佑凡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用脚踹,用手拉,他身上的力气在一点一点耗尽,最后他瘫坐在地上,手拉着车门把手,不肯放开,任由自己的羽绒服被大火点燃。
这时,跑车的门像翅膀一样向上展开,车中两人摇摇晃晃地钻了出来。两人都很年轻,满身酒气,看到坐在桑塔纳边上的赵佑凡,他们立刻清醒了过来,知道已经闯下大祸。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最后,他们互相搀扶着,离开高速,在田间小路上踉踉跄跄,逃得远远的。
两个路过的好心司机赶紧停下车,壮着胆子,拿起车载灭火器,冲上前去,一顿猛喷。大火腾起一人多高,灭火器根本不管用。跑车中漏出来的油在地上横流,如果也被点燃,将是一片火海。他们见情势危急,赶紧把赵佑凡拖离险境。赵佑凡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求你们了,救救我的老婆孩子吧!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两辆车随时可能爆炸,无论赵佑凡怎样哭喊,也没人敢上前。没过多久,跑车也着火了,滚滚的浓烟,几里远的地方都能看见。再晚一步,赵佑凡也必将葬身火海。
赵佑凡心里清楚,情况太危险,绝不能埋怨别人见死不救。他趁人不注意,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向已被大火吞噬的桑塔纳。两个司机赶紧追上去,一把拉住他就往回拖。赵佑凡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喊,“求求你们,放开我吧,让我跟她们一起走吧!放开我吧!……”挣扎到最后,赵佑凡也没力气了,坐在地上,双眼空洞,呆呆地望着前方,身体不住地抽搐着。两个好心司机又把他往后拖了一截,一直守在身边,没敢放开他的手。
大火持续了三十多分钟,等消防车跟救护车赶到时,汽车已经被烧得只剩框架了。赵佑凡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表情麻木,呆呆地看着漆黑的汽车框架。
消防员扑灭大火后,才敢靠近,防护栏上一块钢板刚好从汽车右边穿堂而过,场面之惨烈,超乎想象。无论谁看过,都会一辈子也抹不去,更何况,大火中都是赵佑凡最亲的亲人。
救护人员将赵佑凡抬上救护车,没让他靠近已经烧成灰烬的汽车。他挣扎了几下,很快就颓丧得像一团泥,任由救护人员摆弄。
楼主:玄心1888  时间:2020-08-19 23:56:13
第二节 伤口撒盐
肇事司机很年轻,醉酒后,带着女伴上了高速,酿成了这桩惨剧。事故责任非常清楚,但是他的家长通过各种手段为小孩脱罪,辩称赵佑凡在弯道急刹车,才导致他们追尾,还称赵佑凡是新手,应当承担主要责任。听到他们这样强词夺理,赵佑凡气得脑袋一晕,眼睛像要冒出火来,恨不得马上从病床上跳下来,去掐死他们。
法律是公正的,没有偏袒哪一方。眼看无法减轻刑责,他们几次三番来到医院,向赵佑凡求情,意思是让赵佑凡承担主要责任,只要他答应,什么条件都可以提。赵佑凡哪里肯听,把他们骂出了病房。几天后,一个平时不怎么熟悉的同事,也来医院看望他,赵佑凡有些意外,没想到,聊到最后,才发现他其实是在拐弯抹角地帮忙说情。赵佑凡拒绝了所有条件,只愿以最严的标准惩治肇事人。
撵走了说情的人,赵佑凡的伤更痛了。他的右手一直到肘部,都被烧伤,做了植皮手术后,才恢复正常。小腿骨裂,脚掌骨折,骨伤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现在他杵着拐杖,才能勉强行走。
出院后,赵佑凡暂时没有上班。院里的领导和同事,还有他的学生都来看望他,安慰他。赵佑凡不想辜负他们的好心,对他们的安慰表示感谢,可是他心里很明白,再多的安慰都是无济于事。
赵佑凡,四十三岁,来自贫穷的农村家庭,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四五岁的时候,差点饿死。父亲识字不多,给他取的名字就叫“有饭”,希望他长大后,每天都有饭吃。
八岁上小学时,为了凑齐一块钱的学费,妈妈带着家里最漂亮的一只老母鸡到集市上去卖,这是家里唯一值钱的财产了。第一天早晨没卖掉,母鸡又被妈妈带回家。看着坐在竹篮里的母鸡,赵有饭蹲下来,眼眶中满含眼泪,他看着母鸡,母鸡也看着他。妈妈知道他不忍心为了自己读书,卖掉母鸡,然后被人宰杀,就安慰他说,“今天想卖给买回去下蛋的人家,所以没卖掉。明天再去,一定找个买回去下蛋的人家。报名还有几天,不急。”
听到妈妈这句话,幼小的有饭心中宽慰了些许,用小手抚摸着母鸡的脖子,心中默念着,“到新主人家,要好好活着,多下蛋啊。”母鸡好像听到了他心中的声音一样,乖乖地坐在篮子里,一下子也没挣扎。
报名最后一天,妈妈总算卖掉了母鸡,凑到了报名费,买了书包跟铅笔。父亲带他到学校报名,启蒙老师觉得“有饭”这个名字不好听,正好他又喜欢给学生改名字,就把“有饭”改成“佑凡”,读音接近,意思是“护佑平凡的人”。有饭的父亲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老师有学问,千谢万谢,感谢老师给儿子取了一个好名字,赶紧让儿子跪下磕头,老师连忙上前拉起他。
“赶紧起来,赶紧起来,新社会了,不兴这些啦。佑凡,以后好好读书,护佑平凡的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老师!”
小小的有饭不住地点头,靠在父亲腿上,怯怯地看着老师。他还不懂“佑凡”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心里清楚,老师一定是希望他好好学,将来有出息。
从上学第一天开始,他就始终记得报名时的情形,一门心思地读书上进。在那个思想混乱的时代,没几个人能沉下心来好好读书,但是赵佑凡不负所望,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好好读书,才能护佑平凡的人”。就这样一直坚持了十几年,一直成绩优异。尽管高考中断了几年,赵佑凡也未曾放弃过。
考上大学的那天,全村人都上门道喜,走的时候把他送到村口,赵佑凡感到无比的光荣。父母也倾尽所有,硬是把他一直供到博士。这在贫穷的农村里,简直是一个奇迹。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读博士时,赵佑凡刚刚有了一点点收入,可以孝敬父母了,父母却先后得了重病。赵佑凡用尽所有的积蓄,可是,对父母的病来说,他的这点微薄收入只能是杯水车薪。二老相继离世,从此,家中就再也没有至亲的亲人了。
正当赵佑凡在困苦中一路向前时,在一个小县城中,他未来的妻子,伍胥娟,也正在努力地熬夜苦读。虽然比赵佑凡小几岁,但是因为高考中断,他们在同一年考进了同一所大学,成为天之骄子。
伍胥娟的亲生母亲去世得早,爸爸再婚后,又有了弟弟。小时候,她总觉得爸爸跟后妈都很偏心,甚至觉得爸爸给她取的名字都是敷衍了事。幼小的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打定主意,一定要尽早离开这个家。虽然资质平平,但是她硬是坚持,最终还是考上了大学。
小时候心中结下的疙瘩,一直没有解开,伍胥娟跟父母、弟弟的关系一直不好。当他们开上车的第一年,伍胥娟就说了,春节一定要开回自己的老家去,为的就是要向父亲证明自己。
赵佑凡读博士时,跟伍胥娟结了婚。在无数人眼中,他们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幸福的日子就在前面等着他们。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佑凡研究的是冷门学科,在学校里发展得并不好,收入不高。赵佑凡倒是乐在其中,一直专心研究自主学习的人工智能技术,教学之余,他还完成了软件的初级版本。但是,学校中计算机的运算能力差得太远,软件系统根本发挥不了作用,他的算法只能是个摆设,评职称时也占不到一点优势。现在,又遭到这么大的打击,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赵佑凡真是心如死灰。
恢复上班后,院里没给他安排课程,让他好好休整一段时间。趁着空闲,赵佑凡又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整理了一遍,交给院系主任。拿到材料时,主任翻看了一下,就推到一旁,然后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佑凡,先歇歇吧,工作的事情,不用急,我都安排过了,你就放心好了!你材料中提的条件,我们……你也知道的。”赵佑凡哦了一声。两人眼对着眼,互相看着,沉默了好久。主任是一个不怎么善于言语的人,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就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赵佑凡在主任办公桌前站了一会,见主任低头做事,没有理他,就准备离开。走时,主任又抬起头,关心了几句,“佑凡,不要太伤心,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我们尽量满足,不要不好意思啊!”赵佑凡点点头,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该愤怒,他想忘记,可是总有人在一遍遍地提醒他。
其实,来到主任的办公室,赵佑凡是想申请一些计算资源,把自己的研究搞起来。他想通过工作,来让自己慢慢从变故中走出来。可是,主任不经意中又戳在他的伤口上。听完主任的话,赵佑凡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工作跟生活都走进了死胡同。
也许是受伤后,他太敏感了,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会让他感到伤口被撕裂般,彻骨的疼痛。
楼主:玄心1888  时间:2020-08-19 23:56:13
第三节 诀别燕子矶
回到家中无所事事,休息了一天后,赵佑凡带着伍胥娟跟赵馨雨的骨灰回到老家,将她们埋在父母的坟墓旁。山岗上,一锹一锹的新鲜泥土盖在骨灰盒上,她们从此就在这片松林中长眠了。赵佑凡站在松树下,表情麻木,看不出是悲伤还是平静。
帮忙的工人们都下山了,赵佑凡一人坐在墓前。有一个人一直站在山下,远远地看着他。赵佑凡知道他是好心,担心自己想不开,所以,没到中午,赵佑凡就下山了,路过那人时,向他点头致谢。
赵佑凡没有回村,直接返回了学校。晚上八点多,他才到家,没吃晚饭,就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半夜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睡。于是,他干脆坐到电脑前,申请了几十个免费电子邮箱,然后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压缩成几十个包,上传到这些邮箱中。最后,他给自己的几个学生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把邮箱账号跟密码都告诉了他们。在邮件中,赵佑凡这样写到:
“再见了,亲爱的同学们,你们是我这些年教学生涯中碰到的最积极上进的学生。你们既是我的学生,也像是我的朋友,虽然你们已经毕业多年,但是我一直记得你们。
这封邮件是来跟大家道别的,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不再回来了,在此别过。邮件的附件,是我花了十几年时间搞出来的一点成果,现在,它还发挥不了作用。这是我最后的一点牵挂,希望以后它能对你们有用。如果你们能因为它而有所收获,我将感到万分荣幸。
最后,再次向大家祝好,再见了,同学们!”
邮件发出后,赵佑凡感觉到心里好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浑身放松。
周末的早晨,他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走出公寓。出发前,隔壁的同事跟他聊了几句,同事也建议他多出去走走,如果有需要,可以陪他一起。赵佑凡谢了后,还是一个人走了出去,因为今天他只想一个人走。
赵佑凡看见有公交过来,就坐了上去,坐到终点,他又换了一辆,然后又坐到终点。他根本不在乎能坐到哪里,只要在走,就行了。直到傍晚时,他才来到燕子矶。
在燕子矶公园里转了几圈,看到陶行知先生留下的字碑“想一想死不得”,赵佑凡心想,“今天要对不起老先生了。如果父母在,我不能独死,如果妻儿在,我不能独死。如今,他们都不在了,我无法在世间独活啊!”想到这里,他后退一步,向石碑鞠了一躬。
鞠完躬,赵佑凡扫了一眼四周,他总感到好像有人在注意他,于是,就离开了燕子矶,沿着江边一直走到达摩古洞,在那里一直等到太阳落山。
晚上的时候,他翻墙进入燕子矶,抹黑来到一处石壁上,把事先准备好的遗书放在地上,脱下鞋子,压在遗书上。然后,他翻过铁栏杆,站到石崖边上。平时赵佑凡非常害怕站在高处,今天站在石崖上,他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无比放松的感觉。一生的时光,在心中如同白驹过隙般,一闪而过。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初为人父,幸福总是短暂的,最后,时间停在车祸现场,大火腾上半空……
赵佑凡心中默念一句,“我来了,就要见到你们了!”随后,他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从小到大,从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然后成为教授,到最后,四十五岁,赵佑凡一辈子的时光,几秒钟后,将在长江上走到终点。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吹过,赵佑凡紧闭双眼,身体从来没有这样舒畅过,所有的烦恼都抛得干干净净。
恍恍惚惚中,赵佑凡听见江面上“哗”的一声,他睁开眼睛,看到汹涌的江面上一个黑色的大圆盘在向他这边靠近。他已心如死灰,什么都不想关心了,干脆又闭上眼睛。
刹那间,赵佑凡感觉身体一震,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他稳稳托住,浮在半空。他惊恐地睁开眼睛,只见黑色圆盘已经停在他的正下方,上面打开了一扇门,只见里面发出幽幽的绿光。赵佑凡扭动了几下,动弹不得,只能慢慢落入舱中。
进入舱中,赵佑凡隐约听到一个声音说,“燕子矶啊燕子矶,一仰一个,名不虚传啊!”另外一个声音呵呵呵地笑了几下。几秒钟后,巨大的加速度,把他挤压到舱底,随后,一阵眩晕,眼前一片漆黑,感觉像是进入了隧道一样。后面发生了什么,赵佑凡一点都不知道了。
楼主:玄心1888  时间:2020-08-19 23:56:13
第四节 奇异大厅
从睡梦中醒来,赵佑凡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松软的床上。他抬起头,环顾四周,看见房间三面是墙,正对床前,是一整面玻璃窗。透过玻璃窗,外面是一间整洁空旷的大厅,厅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圆形茶几,几张沙发围在四周。
赵佑凡爬了起来,感觉浑身乏力。他来到玻璃窗前向外看去,厅的两边是米白色的墙,中间又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墙。玻璃墙外,有一处两三百平米的花园。花园上方,不知道从哪里透进来一片阳光,照在花园的小坡上。
小坡由远及近,最上方种了几十棵矮小的油松,远看像是一片茂密的针叶林。小鸟在枝叶间飞翔,时而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声。左边种了几棵粉色的杜鹃花,赵佑凡觉得它们跟油松种在一起,显得不怎么搭配。右边是用泥土堆起的连绵起伏的丘林形状,山丘上种满了郁金香。一条小河穿过丘林,小河两岸,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卵石。河水流向一处用山石做成的绝壁上,河流从上面直冲下来,化成一片瀑布,流水声不绝于耳,气势磅礴,听起来不像是小瀑布能发出来的声音。在瀑布的最下方,溅起的水雾中,映出一道彩虹来。
花园中间的斜坡上,长满浅浅的绿草,点缀着几朵不同颜色的小花,赵佑凡远远地看不清楚。几只拳头般大小的老虎、狮子,在草地上悠闲地散步,碰到一起时,就张开大口,吼叫示威,然后又迅速跑开。几只大象停在密林边,跟小狗一般大小,它们一起玩耍,自由自在。成群的野马从郁金香花丛中跑了出来,头马昂头嘶鸣,带着马群冲下山坡,惟妙惟肖。冲下山坡后,它们停在长满鲜花的湖泊边饮水,湖水就是从瀑布那边流过来的。
湖中有几株睡莲,一艘烟盒大小的船,在湖面上游来游去,把枯叶跟杂草清理得干干净净,碾碎后再沉到湖底。透过大厅的玻璃墙,湖水下方一览无余,几只锦鲤在睡莲间穿梭游戏。
赵佑凡感觉像是在俯视一座野生动物园,心旷神怡。目光所及之处,那里发出的声音就会传到他的耳朵。有那么几分钟,他怀疑自己来到了小人国,又有那么几分钟,赵佑凡怀疑自己是死后上了天堂。他掐了一下自己,“还活着,怎么回事?!”有些失望,还有些懊恼,他使劲敲了几下脑门。
四周很安静,看不到一个人。房间中的灯光慢慢调节成他喜欢的米黄色,灯光打在墙上,让他感觉到温暖舒适,心情也放松下来。
一张桌子缓缓地移了进来,上面放着他每天早晨都要喝一碗的稀粥,傍边摆着一小碟他最喜欢的橄榄菜,还有一个已经拨过壳的鸡蛋。赵佑凡以为桌子下面有人,他掀开桌布,除了看见四个轮子,什么也没找到。
自从走出校门后,赵佑凡就没吃过东西,再加上走了一天的路,现在已经非常饿了。看到桌子上的粥,他舌头上忍不住地溢出了口水。赵佑凡为自己还活着,感到懊恼,更为自己还想吃东西,感到羞愧。想到这里,他使劲全身的力气,猛跑几步,一头撞向玻璃窗,以求快死。
撞到玻璃的那一刻,赵佑凡本以为自己会立刻脑浆迸裂,一命呜呼。没想到的是,他冲得太快,惯性将他整个人都贴在玻璃上,然后,玻璃跟蹦床一样,把他结结实实地弹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幸好没人看见,不然真要出丑了。”赵佑凡心里想着,再看看自己的狼狈样,又气又恼,“嗨!死都不怕,还怕出丑!”
大概十几分钟后,桌子移出房间,停在大厅中。这时,走进来两个男人,年龄大概都是五十岁左右。其中一位稍微黑一点,中等身材,偏瘦,另外一位个子应该有一米八,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们走进大厅后,向赵佑凡看了一眼,但是,都没有上前来跟他说话,更没有劝他吃一点东西。两人在沙发边坐下,黑一点的人拿起筷子,夹起一点橄榄菜,就着菜开始喝粥,高个子拿起鸡蛋,一口吃下。吃完后,桌子自动移走,然后不知道在哪里消失了。吃完饭,两人坐在沙发边稍稍休息了一下,然后就开始讨论起问题来。
赵佑凡很奇怪,尽管离房间有几米远,还隔着玻璃窗,他仍然能清楚地听到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黑一点的人说话时,喜欢夹杂一点文言词句,高个子说的是普通话,带点东北腔。
讨论一段时间后,黑一点的人站到墙壁前,用手指在上面写写画画,墙壁上就出现他写的内容。他写的是一些公式,赵佑凡看不懂。讨论完后,只见他手一挥,墙上的文字就消失了,有时,手一招,又把前面写的内容调出来。
赵佑凡只用过黑板跟幻灯片,从来没见到过这种东西,看到这面能写字的墙,他很想走过去摸一摸。可是,赵佑凡的心还在抗拒,他裹着薄毯子坐在床上,犹豫了半天,也没有挪动半步。大概两三个小时后,两人结束了讨论,走了出去,厅中又恢复了寂静。
留下赵佑凡一个人的时候,他本来想走到厅中看个究竟,可是求死的心把他牢牢地按在原地。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他们为什么不进来跟我说话?难道他们没看见我吗?我是死了还是活着?”这些问题在赵佑凡脑袋中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答案,“不,我一定是活着的,我在地球上吗?”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让赵佑凡惊出一身冷汗。电影里面,外星人会拿活着的地球人做实验,就跟人类在实验室中对待小白鼠那样。
“如果真是那样,还不如现在就死掉!”赵佑凡一边想,一边在房间里到处寻找,希望能找到一个用来自杀的工具。
楼主:玄心1888  时间:2020-08-19 23:56:13
第五节 梦中醒悟
两人出去后,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桌子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又移了进来。这次桌上摆了一碗米饭,两个菜,外加一个汤。
“两菜一汤,跟我平常在家吃的一模一样,看来是把我摸透了!”赵佑凡心里想着,还是不愿意吃,他躺到床上,继续睡觉,可是又哪里能睡着。大概十几分钟后,桌子移了出去,两人又来到大厅,这次多了一个人。
“又来演戏给我看呢,看你们还能怎么演!”赵佑凡心里这样想着。
进来的三个人都没有看赵佑凡一眼,就把饭菜分吃了。吃完后,在沙发边坐下来,休息了一会,继续他们的讨论。
这次讨论的内容是关于芯片设计的,赵佑凡能听懂一些,他们用的东西就更加神奇了。只见他们用手一招,3D图像就在厅中央显现出来,芯片的内部结构在空气中展示了出来,用手触摸不同的位置,图像就跟着手势一起移动,还能放大缩小。3D图像虽然是单色的,但是显示效果比科幻电影中的还要强得多。
赵佑凡对3D展示的效果惊叹不已,不由自主地走出房间,想看个究竟。他身上裹着毯子,走进大厅,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沙发上,仔细看他们怎样用手势操纵3D图像,眼睛都没眨一下。说着说着,三人又走到墙壁前,在上面写写画画,没人留意赵佑凡,好像他不存在一样。赵佑凡好长时间都有一种幻觉,怀疑自己是透明的,别人都看不见他。
见三人离开3D图像,赵佑凡就靠上前去,伸手碰了碰,手上没有碰触到任何东西,可是图像却能跟着他的手势一起旋转、移动,赵佑凡惊讶不已。于是,他又站起身来,用双手触摸图像,毯子顺着他的肩膀掉落到地上。三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是都没有上前来打断他。
三人讨论的内容跟人工智能有关,还提到了碳基芯片。黑一点的那人提出制造一个“优胜劣汰”的环境,控制碳基神经元的生长跟连接,让它自己长出一个具有人类智慧的智能芯片。他坚信,尽管每个神经元、每个连接都很简单,但是当神经元跟连接达到一定数量级之后,智能就会自然“涌现”出来。
高个的那人觉得太不可思议,不会有这样的奇迹出现,“这是很难做到的!现在的动物,包括人类,都是经过上亿年,甚至十几亿年时间的自然选择后,才有了智慧。依靠碳基神经元的自然生长,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没有可控的、高速的、优胜劣汰的环境,没法控制碳基芯片按照期望的方向生长。这难度,就跟让猴子敲键盘,写出《莎士比亚全集》一样。”
“如果采用迭代方式,加入人为干涉呢?先人为控制第一代碳基芯片生长,然后用第一代芯片控制第二代生长,以此类推,迭代多次后,总有一代可以达到人类的智慧,就跟我们以前对工具进行升级换代一样。”
“需要多少代呢?每一代生长需要多长时间呢?人能够制造出来的训练集实在太小。我粗略地估计过,等到它们能达到人类的智慧时,我们早已经不在了人世。”
人工智能学科,在学术界已经研究几十年了,但是,这个学科一直没有像样的应用,学术界也是忽冷忽热。即使在一流的大学中,也都属于冷门学科,很不受重视。赵佑凡就是在这个冷门学科中耕耘了十几年的专家,因为很难出成果,职称也总评不上去,虽然大家都叫他教授,其实他还只是个副教授。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听到有人讨论这种学术性很强的东西,赵佑凡又惊又喜。他刚才差点没忍住,想要参与到讨论中去,问一问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可是,每当这个时候,就有另一个声音在跟他说话。
“不要掺和进去!他们这是故意在你面前讨论,引你上钩……你还是要去死,死了,才能见到她们!”
听到这些,赵佑凡心中又是一阵悲凉,他捡起毯子,披在肩上,回到房间中。赵佑凡不想听,可是他们的声音总是在他耳朵边萦绕不断。
旁听了个把小时后,赵佑凡大概猜出了三个人的称呼。黑一点的那人,看起来年纪不是最长,但是另外两人都叫他队长。另外两人中,一位叫世平,另外一位,也就是高个子的那位,叫秦山。
赵佑凡好生奇怪,不知道身在何处,为什么这里住着几个人,使用的技术,在其他地方从来都没见过。其实,只要他走出房间,到三人面前,开口问一下,就会得到答案,可是,他就是迈不出这一步。
三人讨论了一会儿,也没有讨论出思路来。可能时间不早了,他们都走出了大厅,这时,送饭的桌子又进入房间。这次,赵佑凡吃了一些,心想,“这条命留着是没什么用了,不过还是要先留着,搞明白了,找个机会再死也不迟。”
饭后,灯光慢慢变暗,猜想可能已是晚上。赵佑凡躺下,回想起这一天的遭遇,越想疑惑越多,这些问题在他脑袋中翻来覆去,搅得他难以入睡。想着想着,他的思绪开始模糊起来,不知不觉,又进入了昨天没有做完的梦中。梦里,他又见到了胥娟跟馨雨,她们还跟他一起,就在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小村庄里。
在梦里,赵佑凡带着她俩走在村庄的小路上,不知道走了多久,等他再回头看时,发现她俩早已不见。赵佑凡四处寻找,一直找到村头的小河边也没找到,急得他满头是汗。走上小桥,他向远处眺望,猛一回头时,赵佑凡看见她俩就站在自己身后,他又是惊喜,又是生气。
“你们都去哪儿了?到处找,都找不到你们,害得我都急死了!”
“瞧把你急的。”伍胥娟微笑地看着他,“我们刚才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大片油菜地,一眼望不到边,我跟馨雨在那里看了好久。小鸟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蜜蜂在油菜花丛中,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忙个不停。地垄中,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找虫子,它们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真是太美了,以前,我从来没见过。”
“听你说的这么有田园诗意,我都有点陶醉了。”
女儿馨雨也走了过来,喊到,“爸爸,我们带你去看看吧。好大的一片油菜地,我还能在油菜花上飞,跟蜜蜂、小鸟一样。”
“对啊,我也可以,你看!”
伍胥娟说完,微微扭转头,看向身后,轻轻展开自己的翅膀。赵佑凡惊奇万分,这才注意到妻子跟女儿背上的翅膀,薄如蝉翼。
伍胥娟说完,拉着他跟女儿,一口气跑到油菜地旁,才停下来。赵佑凡累得弯下了腰,喘了好一会气,才直起腰,看向前方。
真是好大的一片油菜地,暖暖的微风拂过,花海上泛起金黄色的波浪,吹来一股幽幽的青香,慢慢的向远方散去。女儿面向风,闭上眼睛,伸开双臂,然后鼓动翅膀,翅膀把她轻轻托起,贴着花海飞了起来。看见女儿飞了起来,伍胥娟也飞到她身后。赵佑凡站在地上,学她们的样子,使劲扇动双臂,可是怎么也飞不起来。
女儿飞回到他面前,笑了起来,“嘿嘿嘿……爸爸,你真笨。你看,像我这样扇动翅膀,就飞起来了!”说完,女儿像小鸟一样,在空中绕着他转了几圈,然后又飞回到妈妈身边。
赵佑凡在地上更加使劲地扇动双臂,额头上都急出了汗。妻子伍胥娟看到后,牵着女儿的手,又飞了回来,落到他面前,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像一只笨鸟,两人笑得都合不拢嘴。赵佑凡也高兴地笑起来,以前,他们也曾经这样,一起开心地欢笑过。
笑累了,伍胥娟见赵佑凡实在没办法像她们那样飞,就落到他身旁,陪他并肩坐在田埂上,看着前方,她轻声地说,“你就呆在这里吧,我带馨雨先走了……”
“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赵佑凡心中一顿紧张,他害怕听到那个回答。
“可能不会回来了……你好好在这里生活,在心里面记住我们。”妻子说完,扭头看着他的脸,然后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贴着他的脖子说,“佑凡,一定要记着我们。”
“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要跟你们一起走。”赵佑凡的心怦怦直跳,“实在不行,你跟馨雨,一人拉我一只手,我们一起飞走……行吗?”
妻子温柔地看着赵佑凡的眼睛,她眼眶微润,声音无比轻柔,“我们能飞,是因为你在这里,心里想着我们。如果你也走了,我们就不存在了……你一定不会希望我们都消失的!对吗?”
妻子的声音就像一股暖流,从赵佑凡身上轻轻流过,一种被依靠的感觉,就像第一次牵她的手,第一次轻吻她的脸。女儿飞到他们面前,满脸的笑容,是赵佑凡看过千遍万遍也看不厌的笑容。
“爸爸,你困的时候,我也觉得困,你想问题的时候,我也跟着想问题,你想到我的时候,我就像冲满了电一样,可以飞起来,飞很高。你看,就像现在这样。”女儿扇动着翅膀,倒退几步,飞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停在半空中。
赵佑凡若有所悟,但是又心痛难忍,“我好像明白了……你们永远跟我在一起,在我心里面。”
“是的,你活在世上,我们活在你心里。你在,我们就在,你不在,我们也就不在了。”赵佑凡看着身边的妻子,终于忍不住,他任由泪水不争气地涌出来,心中满是不舍。赵佑凡终于接受了残酷的事实,他跟妻子女儿,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了。
正在赵佑凡握着妻子的手,恋恋不舍的时候,天空中出现一道白光。看见白光,妻子跟女儿都站起身来,准备飞向那里。在空中,她们回头向赵佑凡挥了挥手,赵佑凡也站了起来,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使劲挥手。沿着白光,她们向前飞去,然后又飞了回来……已是傍晚时分,在太阳余晖的照耀下,天空中五彩斑斓。
时间不早了,赵佑凡举起手,拼命的挥动着,跟她们说再见。最后,妻子跟女儿沿着白光,像两颗流星一样划过长空,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一望无垠的金黄色天空中。
天空渐渐暗下来,白光早已经消失不见,赵佑凡才放下手。这时,他发现手心中写有几行字,仔细看时,才知道是李商隐的《锦瑟》,心想,一定是他握着胥娟的手时,她留下来的,这是她非常喜欢的一首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看完,赵佑凡感觉心都要被烧融,无尽的思恋,无尽的温暖,像狂风巨浪一般拍打倒他的心上,让他一阵眩晕,几个趔趄,摔倒在油菜地里。当他仰头向上看时,天空又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突然,他身下一空,向下急坠,惊得他猛然醒来。
赵佑凡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被子滑落在地。灯光又变得跟昨天一样,可能又是一个早晨了。他坐起身来,餐桌已经停在床前,上面摆放着跟昨天一样的粥、鸡蛋和橄榄菜。这次他没有拒绝,端起来喝个精光,熟悉的味道,跟学校里一模一样。
吃完早餐,昨天见到的三个人又来到大厅中,继续昨天的讨论。他们的讨论总是没有进展,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因为能力有限,提出的方案,在赵佑凡看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就跟一个能工巧匠看着一群三流工人干活一样,看他们又笨又矬,实在看不下去了,恨不得跳上去,踹他们几脚,抢过工具,自己干。赵佑凡现在就是这样,心痒难挠,但是他一直忍着。
第六节 桃花源
说来也奇怪,以前赵佑凡两天不洗澡,就会浑身油腻,脑门上油光发亮。在这里,已经四五天没洗了,身上也没感觉到难受。每次上完厕所,他身上就会感觉非常舒适,像刚洗完澡一样。
这里的厕所他也很喜欢,没有异味,不像学校中的集体厕所那样臭气熏天。一坐上马桶,它就自动调节成最舒适的形状,开始按摩。每次用完,盖上马桶盖,就会自动冲洗,马桶盖上还显示出几个不同长短的长方形。赵佑凡猜想这可能是他的身体状态,凑近一看,有写着“尿酸”,也有写着“蛋白”,还有其他一些他不了解的指标。方块都是绿色的,可能表示他的身体很正常。
几天的时间,赵佑凡一直生活在这个小房间中,对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很熟悉了。这里一定还有很多新奇的东西,他想走出房间,去看看。在家宅惯了,天天呆在这里,他也没有觉得憋闷,心里反而渐渐开朗起来,不再想着寻死寻活。
三个人每天都会过来讨论,赵佑凡慢慢听明白了他们的问题,在心中已经想好了解决思路,几天后,他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就走到他们面前。
赵佑凡不知道第一次接触,该怎样搭讪,就问到,“请问,我这是在哪里啊?”三人中显黑的那位微笑了一下才说,“这里是‘桃花源’啊。”
赵佑凡当然知道桃花源,陶渊明在《桃花源记》里表达了对安乐而宁静、平等且自由的向往。赵佑凡一听就知道,他想起其中的一句话,“不足为外人道也!”他们不希望有旁人知道,所以就没再问下去。再想到自己,回到学校也没什么意思,就索性留下来跟他们一起讨论问题。
刚开始时,赵佑凡还很不自在,渐渐地也就习惯了。三人都做了自我介绍,黑一点的那人叫万方,世平以前是数学教授,秦山是芯片方面的专家,他看起来年龄最大。李世平跟秦山都对万方很尊敬,能看出来,他是这里的头领。赵佑凡还搞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不过讨论问题时,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都愿意虚心听取意见,没有人用地位尊长来压别人。
赵佑凡是人工智能专家,三人都对他提出的思路非常赞赏。每次讨论结束后,赵佑凡都感觉意犹未尽,期待着第二天的讨论能早点开始。有了赵佑凡的参与,讨论的内容慢慢变得专业起来,一步一步向目标靠得更近。
世上有些人,如果你抛一个难题给他,他就会忘记了喜怒哀乐,一头钻到难题中,仿佛世界上只有那个难题是存在的。等到解决掉难题,他们兴奋的劲头,恨不得能让他从地上跳上十层楼。赵佑凡认为他碰到的三个人就属于这一类,他很清楚,自己也是这类人。
彼此熟悉后,赵佑凡把这里的新奇东西都问了个遍。3D显示怎样实现的、花园中的飞禽走兽怎么能一直走动,等等,每一件东西都让他惊叹不已。除了所处的位置,三人对赵佑凡有问必答。
赵佑凡不仅喜欢他们做出来的东西,更喜欢跟他们在一起。跟他们在一起,让他感到快乐。不知不觉中,他来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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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山顶告别
一天晚饭后,万方带着赵佑凡走出大厅,到外面走走。这是到这里后,赵佑凡第一次走出来。一走出大厅,是一条长廊,走过长廊,只见眼前一亮,来到一处溶洞口,一根巨大的钟乳石从地上一直杵到洞顶,仿佛一个巨大的柱子,矗立在溶洞的正中间。
走出溶洞,看见山下是一个湖泊。湖泊四周群山环绕,山腰上浮着几朵悠闲的白云。密林从湖边向外延伸,沿着山岗,一直伸展到远处的山顶。他们居住的地方,就在湖泊旁边的一座山上,这座山连接着山脉,宛如一条巨龙,张开大嘴,从湖中取水。
万方带赵佑凡走下山,来到一座离洞不远的拱桥边。两旁的树木高大参天,巨大的树冠像一把把巨伞,罩在桥的上空。桥下水不深,清澈见底,缓缓流淌,水面上见不到一点点波纹。河底的水草随着水流缓缓地摆动着,几只小鱼在水草间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自由自在地做着游戏。
“鱼在水中游,自由自在,它们过得真快乐啊。”
“这就是我们的基地,在深山中。路都修在树丛下,从空中看,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工的痕迹。”万方放慢了脚步,跟赵佑凡并肩走着,“我们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几年前就开始搞人工智能。因为我们在这方面没有积累,买了几本教科书,看着教科书学习,瞎摸瞎撞,所以进步非常缓慢。这一向,幸亏得到你的帮助,总算摸到了门道,进步很大,真是非常感谢啊!”
对这里的一切,赵佑凡都觉得神秘莫测,他还不知道“很久”是多久,也不知道这里属于哪个国家,哪个部门。不管怎样,现在,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心中的感激之情一直想说,却一直没有说出来。
赵佑凡跟着万方走了几步,才用低沉的声音说,“要感谢的应该是我啊!来这之前,我的心都已经死了,连命都不想要了……是你们救了我,不仅仅是救了我的命啊!”
“嗯,其实我们都是这样走过来的,等以后你了解了我们,就会知道。一切都会过去的,向前看。在这个小天地里,我们几个人与世隔绝,就跟出家修行没什么两样。”
万方欲言又止,看了看的赵佑凡,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廊桥的栏杆旁。栏杆上刻着南宋朱熹的一句诗,“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万方双手撑在栏杆上,看向远处,赵佑凡就站在他旁边。
平静的湖面,像一面镜子,映照着湛蓝的天空,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一只飞鸟掠过湖心,激起一圈波纹,只见它叼起一条小鱼,衔在口中,向山林中飞去。
“如果……如果,我们邀请你留下来,跟我们一起,隐姓埋名,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你愿意吗?”万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当然,如果你想走,我们会无条件地送你离开。也只有一个要求,完全是君子协定,就是,回去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们,可以吗?”
两个月的相处,赵佑凡早就想跟他们一起共事,他一直在等待万方的邀请,现在终于等到,已经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说到隐姓埋名,我想,从跳下燕子矶的那一刻起,世上就再也没有赵佑凡了。以前,我的心被魔障了,做了一个最消极最懦弱的选择!”赵佑凡有些哽咽,控制了一下情绪后,他看着前方,万方没有打扰他的思绪,“这两个多月,跟你们在一起,被你们心中那股‘成就未来’的热情所感染,也让我感到,活着比死去更有意义。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没法支撑我继续向前走得更远。您刚才提到修行,才让我猛然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我最好的出路吗!”
“嗯,你能放下过去,准备好继续前进了吗?”
“我已释然,她们活在我的心里,永远都在……我在,她们就在。”
说完,赵佑凡感到一直紧绷的心顿时放松下来,靠着拱桥的栏杆坐下,低头不语,他好想找个地方,狂吼一声,把积压在心中的所有悲伤郁愤都爆发出来。万方见赵佑凡好像有很多话憋在心中,不吐不快,就拍拍他的肩,向山顶指了指。赵佑凡三步并作两步,沿着林下阶梯小路登上山顶,万方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站在山顶,面对着落日的方向,赵佑凡展开双臂,仰头向天,放声大喊,“胥娟,馨雨,我想你们!……就让我在人间,建造一座美丽的天堂吧,直到我生命停止的那一刻!”
痛苦与喜悦的眼泪沿着赵佑凡的双颊流下,“啊……啊……啊……”的呼喊声响彻山谷,落日的余晖映照着群山,久违的笑容终于又回到了他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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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新的力量
第二天一早,赵佑凡起床时,万方、李世平、秦山已经到了大厅中。赵佑凡跟他们已经很熟悉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三人,几分钟后,又走进来两人,算上赵佑凡,厅中聚齐了九个人。其中有五人,赵佑凡从来没见,万方逐一向他介绍。
“这位是杨远征,这位是彭佳来,二位是我们的发明家。这里的新奇东西都是出自他们之手,从天上到地下,都能造出来。刚才他们在钻研新东西,所以迟到了几分钟。”
“见笑了,东西还很粗糙,都是半成品。”彭佳来谦虚地说着自己的作品,杨远征站在旁边微笑着,没有说话。见杨远征在笑,彭佳来抓着他的手臂,往前推了一下,“你看,远征都觉得‘见笑’了,其实,他造出来的东西才是大杀器啊。”杨远征连忙摇手,“不不不,可千万别把我吹炸了。”
赵佑凡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都穿着劳保服装,如果没人介绍,还真以为是生产线上的两个普通工人,他心中暗自敬佩。
站在彭佳来身后的一位,身形消瘦,他对赵佑凡点了点头,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显得有些腼腆。
“这位是张振飞。嗓子有点问题,不方便说话。他是研究大脑的,以后,脑机对接,可能会给我们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俩多切磋切磋,说不定能碰撞出什么火花来。虽然说话不方便,但是一边写一边讨论,没问题的。”
张振飞身旁站的一位,他才是最腼腆的,看起来年龄也最大,他叫费远,原来也在大学里教书,是生物学方面的教授。
最后一位,当万方跟赵佑凡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脸突然一下子红了,这是程序员常见的老毛病,“这位,钟喆越,是我们这里的软件专家。你看到的不少东西,都有他的功劳,控制部分他都参与了,并且,超级计算的操作系统,也多亏他。他跟你应该会有不少共同话题。”
赵佑凡上前跟他们一一握手。互相认识后,万方走到最前面,等所有人都落座,他清了清嗓子,看着大家,脸上露出喜悦的微笑。
“今天大家聚在这里,举行一个入队宣誓,欢迎赵佑凡加入天行分队。在宣誓之前,我已经跟赵佑凡沟通过我们的使命、愿景与价值观。在没有宣誓之前,赵佑凡仍然不是天行分队的一员,有权决定是去还是留。如果决定离开,我们必须无条件地送他离开,如果决定加入我们,就要为天行分队的使命奋斗终身。”
说完,万方看着赵佑凡,很郑重地问他,“赵佑凡,我所说的,你都清楚明白吗?”
赵佑凡感觉仪式过于庄重,有点像和尚受戒仪式,又有点像入党宣誓,不伦不类的,听完后,感觉浑身上下有点不自在,不过还是答道,“完全明白!”
“好,那我们现在就正式开始。”
万方向站在不远处的李世平示意了一下,李世平按下按钮,一个一人多高的红色钢铁框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从大厅的顶部缓缓落下,最后,停在他们正前方。落下来时,赵佑凡才看清,它上下各有一只红色的火凤凰,两只火凤凰围着浅蓝色的地球标志飞翔,从远处看,很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赵佑凡后来才知道,队伍在成立之初,只有三人,根本没有“队伍”的概念,随时都可能解散。为了凝聚人心,万方提出,建立队伍,并定下“天行分队”这个名字,还拟定了队伍的使命、愿景跟价值观。风风雨雨中,他们经历过分离,最终又聚在一起,设计出现在这个队徽,希望队伍能够始终不忘使命,坚定向前。
火凤凰的寓意,来自郭沫若的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故事。队伍的成员都是从极度绝望中走出来的,凤凰涅槃,对他们来说是极大的精神激励,再合适不过了。中间的地球,代表着这个组织的使命是“拯救地球文明于危难之时”。整体上,看起来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代表着天行分队以超越地球文明的视角,观察着整个宇宙,洞察未来。

最初定下的使命,跟当时队伍的能力相差太大,成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队员们都没有特别在意它。在秦山加入后,他们又经历过一次挫折,所以才铸造了这个队徽,形成了自己的纪律,对每个成员,既是约束,也是激励。
万方带着赵佑凡跟众人,举起手,面向队徽宣誓。宣誓完毕,万方、秦山、杨远征、彭佳来、李世平、张振飞、费远、钟喆越,每个人都上前跟赵佑凡握手,欢迎他加入,他们都感到天行分队的力量又增强了一分。赵佑凡的加入,天行分队必将跨上一个新台阶。
赵佑凡这时才意识到庄严的仪式是多么重要,从今往后,自己就是天行分队的一员,与同伴们共进退,做出一番伟业来。
仪式过后,杨远征给赵佑凡简单介绍了他们现在的困境。赵佑凡以前从没见过他,第一次接触,就感到他浑身上下都透出实干的精神,说话做事,举手投足,只有一个目的,“把东西搞出来!”
“我们在基础理论上开辟了一条新路,使得我们能够快速赶上外界的水平。现在,就我们几个人,人手越来越不够,限制了我们更快地向前发展。我们这样一个隐秘的队伍,人太多也不行。所以,我们想实现强人工智能。我们自己摸索了很久,但是成果非常有限。做出来的东西,虽然都是自动的,但是,都不智能。一旦涉及到大规模、智能化的控制时,就显得力不从心。”
“是啊!”秦山也走了过来,“我们集成电路的思路,就跟外界大不同,实现了超导碳纳米结构的可控生长,用这个技术,实现了超大规模碳基集成电路。我们在一颗芯片上就集成16384个核,每个核都可以达到现有最先进CPU的水平。”听到这里,赵佑凡对基地中的运算能力既惊讶又羡慕,“虽然有这么强的运算能力,我们却没法充分利用,太可惜了。现在你来了,我们又可以大干一场,再上新台阶了!”
“我们在一起,除了因为凤凰涅槃,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们都有一颗探索不止的心。在天行分队中,没有等级,没有约束,无需汇报审批,只要是在为共同的使命服务,符合我们共同的价值观,就可以投入资源搞,甚至是投入我们全部的资源搞。”
看到有这么好的条件,大家又一心搞研究,赵佑凡心中非常高兴,满是期待,恨不得马上就投入到工作中去,把失去的时间都争取回来。
“非常感谢大家接受我!我以前的研究,还只是概念上可行,因为受到运算能力的限制,没法真正发挥作用,只能做些非常小规模的原型验证。来这后,发现这里的算力非常强大,真的可以大干一番了。如果能把我以前的材料都下载下来,给我时间,我很有信心实现强人工智能。”
万方高兴地对赵佑凡说,“嗯,我们这里是可以上网下载的。再说到时间,时间可真是个好东西。我们能在某些领域做到领先大概20年,首先一个原因,是我们的基础理论另辟蹊径;其次,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条条框框的约束,可以放手干,多快好省。最后一点,也非常非常重要,因为,我们有的是时间!”
赵佑凡还不理解“有的是时间”到底是什么意思,万方也没解释。
“今天趁大家都在,我把天行分队的历史说一遍,有些事情,世平跟远征也不知道。”说完,墙上显示出一个话筒出来,录音已经开始了。
万方让众人都坐下,他走到墙边,在上面写下几个时间点,每个时间点上,写下几个词语,然后又把它们连成一条时间轴。写完后,他对着时间轴,详详细细地把自己的经历,跟天行分队的历史,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不仅赵佑凡没听过,李世平跟杨远征也都不完全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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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目心经》

第一节 奇异道长
大清帝国,风雨飘摇,八国联军已经横扫过紫禁城,革命力量此起彼伏。最高统治阶层高高在上,对黎民百姓只取不予,对洋人却唯唯诺诺。中华民族之龙,被一股腐朽的力量压制着,抬不起头,列强将它踩在脚下任意践踏。
在湖北的一座小煤矿上,一群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的囚犯,排队站在矿洞口,每人手里拿着一个馒头,站在寒风中,一边哆嗦,一边啃。
一个面色蜡黄的牢头坐在椅子上,指挥着几个狱卒,他们手握长鞭,监视着犯人们。犯人们全身黢黑,只有眼角还能看到一点白色。狱卒们哪里还能看出他们谁是谁,只是保证数量不少罢了。
牢头名叫马登远,他一直在关注着一个年过六十的囚犯,这个囚犯本来是一个道士。每次道士进矿井时他就会紧张,生怕他死了,出来后马登远才放松下来。即使全部囚犯都死光了,只要这个该死的老头子没死,他也会觉得天还没塌下来。马登远可不是在关心道士,相反,他对道士恨得咬牙切齿。
马登远,跟他的名字一样,年轻时也是志向远大的青年,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报效朝廷,光宗耀祖。在官场上磨练多年后,磨尽了年轻时的书生意气,变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世故圆滑、阴狠歹毒,为达目的,干尽伤天害理的事情,心中也不会起任何波澜。
不是马登远不努力,而是这个世道太不给力,也或是马登远的心思使错了地方,坏事做多,最终反被更奸猾的人踩了一脚,背了黑锅,沦落到这个小煤矿上做牢头。
小煤矿跟他也颇有渊源。在马登远还是一个有志青年时,敏锐的嗅觉让他察觉到洋务运动的价值,预见到未来对煤炭的需求一定会与日俱增。经过多年努力,他终于把这个煤矿搞了起来。虽然不是一个富产的煤矿,周围又多山,不易开采,但是这为他搞出了不少政绩,为他的晋升提供了不少素材。现在,马登远已是年近五十,造化弄人,他又回到自己一手操办起来的煤矿上。
小煤矿跟他刚创办时,没什么变化。洋务运动早已没人提起,但是煤矿还是每天照常开工,它的作用更多是用来惩罚这群像牲畜一样的囚犯。有了这个煤矿,整个监狱经济上到是能自给自足,马登远在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土皇帝。至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已经不太在乎了。
马登远已经老了,老的已经没有志向了,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都可以闻到一股隐约的尿味,说话时就更浓了。他只想着能够再多活几年,在这里,他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被马登远特别关注的道士,修行的道观、出生的年月、哪方人士都不详。在清末的乱世中,他本着道家出世则修仙得道,入世则功德于民的胸怀,参与了革命党人的活动,没多久,就不幸被捕,被关进了这座小煤矿。马登远的敏锐嗅觉总能捕捉到常人觉察不到的蛛丝马迹,从看到道士的第三个月起,马登远就开始留意起他。
观其面相,大概六十出头,但是行走稳健,两眼有神,声音洪亮,异于常人。通常在这个年纪,只要在矿上折腾个十天半个月,不死也要脱掉一层皮,但是道士却安然无恙,看到其他狱友体力不支,还会上前帮扶。
马登远收买了几个囚犯,暗中打听道士的来路,但都是一无所获,最后不得不亲自审问。可是审来审去,能审出来的东西,不过就是案宗里面记录的那些内容。
马登远特意为道士准备了一处官监,审问后,把他关在官监中,好酒好菜伺候,也不让他下矿。他这样做,无非是希望道士能传授一些长生的法门给他,道士当然明白。
马登远把自己在官场中历练的谄媚本事,都用在道士身上,溜须吹捧,当然不在话下。还跟道士谈论道家的学说,谈修仙、谈时势……希望跟道士混得熟络,希望有朝一日道士能收他为徒,教他一些祛病强身的方法。
道士生性不喜欢与马登远之流来往,再说,道士也不是神仙,哪有本事让马登远恢复得健健康康。对马登远的优待,道士厌恶至极,可是又没法避开。
谈论中,马登远发觉道士对嘉庆年间的事情也有知晓,这就更加重了他对道士的怀疑,或者说,是希望。马登元用尽了手段,道士仍然不为所动,被马登远拍马屁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多年官场生活,马登远习惯了快速见效,否则就会失去耐心,马上撕破脸皮,开始用起阴险毒辣的手段。再说,马登远那衰弱腐朽的身体实在等不起了。
对付上面的人,马登远只能隐忍,等待时机,但是,对付区区草民,酷刑加身,是最好的办法,几个来回,没几个人能扛得住,有罪没罪,都得认罪。
自从马登远改变思路后,道士再也享受不到好酒好菜了,跟其他犯人关在一起,隔三差五被拉出去,鞭刑伺候,鞭刑后还要与其他犯人一样,继续下矿挖煤。狱友中有同情道士的,马登远也同样不客气,让狱卒用鞭子恐吓。时间久了,就没人再敢跟道士来往了。
长久的折磨,道士也支撑不住了,整个人瘦的就像一副骨架。天热时,脱去衣衫,就露出满身的鞭痕,腰部还有多处烫伤溃烂。每当马登远病痛难忍时,就会想着法子折磨他,道士一直苦苦支撑着。

楼主:玄心1888  时间:2020-08-19 23:56:13
第二节 监狱新人

监狱中,时间挨得很慢,日子却过得飞快,一天跟一个月差不多一样长,很令人错乱。犯人今天多了,明天少了,只有马登远清楚。对他来说,犯人只是一个数字。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监狱中又多了一个十来岁的小伙子。新人,看起来还有一点活人的气味。
刚进监狱时,小伙子被这漫天荒废、了无生机的景象吓倒了,想到自己要在这里呆上十几年,不禁悲从中来。入夜时,他禁不住伤心,哭了起来,哭声吵醒了守夜的狱卒。狱卒恼怒不已,嘴里骂骂咧咧,拿起鞭子一顿猛抽。
“他娘的,第一天进来,就嚎。嚎什么嚎,吵醒了老子,老子让你尝尝鞭子的滋味!”狱卒边抽边吼,“以后,你给老子小心点,再敢嚎一声,看老子抽不死你!”
噼噼啪啪的鞭子声,一声声的哀嚎。犯人们神情麻木,仿佛狱卒刚才是在抽一根木桩一样。旁边躺着的一个犯人,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白天攒下的馒头,喂进嘴里,嚼了几下,然后翻个身,又继续睡觉。
黑暗的好处,就是让眼睛看不到世间的残忍。年轻犯人不敢再哭,囚室中慢慢安静了下来,他隐约听见有人在轻声地跟他说话,“小伙子,已经这样了,哭也没用。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下井挖煤,多蓄点力气,总得留条命,等到出去的那一天吧。”
年轻犯人循着声音望去,黑暗中什么也没看到,眼睛里能看到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黑暗中,他的思绪渐渐模糊,慢慢也睡着了。
天微亮,狱卒一声鞭响,所有犯人都惊醒过来。走出囚室,每人分到一个馒头,吃完后就要下矿挖煤。
矿井就在监狱附近,有一条简易轨道通到矿井的最深处。犯人们乘坐矿车进到矿井底部开采,装满一车煤,就牵动绳索,在矿洞口的狱卒看到绳索上的铃铛有动静,就命令留在上面的犯人赶着几头牛推动绞盘,将矿车拉出来。等卸完煤,再将矿车放回矿井。每天的采煤量要分摊到每个犯人头上,达不到要求,所有犯人都要挨鞭子。
年轻犯人从来没有到过如此黑咕隆咚的矿井,以前只听说过下矿工作很危险,第一次坐矿车下矿,心中一哆嗦,差点又哭出声来。坐在他旁边的道士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小兄弟,多大了?”
狱友们好久没听道士说话了,今天他主动开口问年轻人,狱友们都觉得很奇怪。年轻人转过头看了看道士,犹豫了一下才答道,“十六。”
“怎么称呼?”
“李万隆。”
“不要紧张,多下去几次就习惯了。下去后,跟着我,不用害怕。”
矿车一直向下,越来越暗。一段时间后,道士拍拍李万隆的肩膀,提醒他看上面。头顶上能看到一点光亮,那里是通风井的位置。
在煤矿开采到通风井这个位置时,十几个犯人在井下全部被瓦斯憋死,之后才打通了这个通风井。从这里往上看,能透进来一点点光亮。出口处,离矿井巷道大概七、八丈高,为了防止犯人从此逃脱,最上面用铁条封死。犯人们在井下劳作时,会有一个狱卒在此把守,点起一堆火,用这样的办法来保持井底空气流通起来。自从有了这个通风井,就没再发生瓦斯事故了。
矿车又前进了大概十几丈远,终于到了井底。里面阴冷潮湿,空气污浊,伸手不见五指。有犯人提起油灯,照亮四周,这时才看见狭小的矿井中,满眼都是黑色的煤层,一股巨大的逼迫感,让身处其中的人,有一种会被挤压至死的感觉。矿井向四围延伸,犯人们各自散开,开始忙碌起来。
井下工作,艰辛只是小事,瓦斯、塌陷才是最大的危险。在没有半点保护的情况下,这群犯人只能把命托付给老天保佑了。
李万隆尽管只有十几岁,但是力气不小,干活不在话下。只是在这种狭小阴暗的环境下,四周的黑色煤层逼迫着他,让他呼吸困难。他跟着道士,过了好长时间才适应起来,呼吸变得顺畅了一些,身上也有了力气。虽然道士浑身是伤,力气大不如从前,但是有李万隆帮扶着,采的煤也不比其他犯人少。
看着一筐一筐的煤装上矿车,李万隆感觉像在搬弄着自家的谷子,心中满是收获的喜悦,好像又回到了家乡的打谷场,完全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囹圄。矿车装满了,上面的犯人开始拉动矿车,听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又把李万隆的心拉回到矿井中来,想念着千里之外的家乡。
在等矿车的间歇,道士小声问,“犯什么事进来的?”
李万隆跟道士已经熟悉了,没像刚来时,对旁人非常警觉,“别家与我家争田地,两边动手打了起来。我一失手,伤了人家,几天后那人死了。打官司败了,我被抓了起来,发配到这里。”
“哦……杀人犯啊?”
李万隆擦了擦额头的汗,坐在道士旁边,然后说,“我真不是有意的……那么多人拿着锄头、扁担打了起来……当时两边都很惊慌,我真不是有意的,真没想到两家会真的动手……”李万隆哭丧着脸,心中非常痛苦,“一动起手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也是下手没有轻重,都怪我,害死了人家啊。”
道士听完,没再搭话。这时,矿车又下来了,犯人们继续劳作,李万隆还想跟道士说点什么,道士却不再言语。
最后一趟煤运到地面后,井下的犯人们就乘坐空矿车回到地面。除了眼睛、牙齿,矿车中的犯人从上到下都是黑色的。饥饿、劳累和长年的压抑,已经剥夺了他们身上本该有的生机。
狱卒给每人发了一个馒头,犯人们和着黑色的煤灰一起吞入肚子。今天的采煤量达到了要求,不用挨鞭子。犯人们都感觉今天很幸运,一起高兴地列队,回到牢房,然后,瘫坐在潮湿污秽、满是蟑螂跟虱子的草铺上。
李万隆第一次注意到牢房中的一切。七八个犯人一间囚室,道士也在这间。他想凑上去跟道士说话,但是道士没有看他,好像有意避开他一样。其他几个,应该是服刑了一段时间的,倒在地上就不再言语,即使眼睛睁着,也是毫无生机,肯定也不愿意花力气来跟他说话了。
李万隆又缩回到最外侧的位置躺下,开始回想第一天的经过,琢磨着为什么道士前面找他说话,后面又不理他。想了半天,他也没想明白是哪句话得罪了道士。想着想着,困意渐浓,李万隆昏昏呼呼地睡了过去,夜里发生了什么,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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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大限将至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时间从不因为什么而变快,或者变慢。监狱中的日子很艰辛,三年的时间,就在这样的艰辛中快要过完了。
这三年中,李万隆跟着其他狱友每天进矿采煤,出矿吃馒头,挨过两次鞭子,还有狱卒们数不清的喝骂,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煤矿规模小,出煤越来越困难了,后面要挨多少鞭子,大家心底都有数。
马登远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尿味更重了,关节也开始肿胀。疼痛发作时,他的嚎叫声,在囚室中都可以听到。每当这种时候,道士就会被拉出去,回来时,身上又多出一条一条的鞭痕,变得更加虚弱。
李万隆不知道什么原因,道士也从来不说,他只是偶尔听到狱卒私下里嘀咕,才知道一点点。
“马大人希望道士能救他一命,原先也是好吃好喝的招待,可是道士就是不愿意,真是不知好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他倒好,就是不同意!”
“啥玩意,七级浮屠跟道士啥关系?”
“咋没关系,和尚能造七级浮屠,道士就不能吗?”
马登远为什么总跟道士过不去,狱友们知道的就这么一点点,道士本人从不透露半点消息。李万隆跟其他狱友一样,但是他的心里更多了一份同情,挖煤时有意替道士多承担一点,两人抬的煤框,他每次装少一点,一人抬到矿车上,多跑几次,速度也不比别人慢多少。
一天天下去,道士已经瘦脱了人形,行动越来越缓慢,几乎不再言语,跟其他狱友就更加疏远了。几个新来的犯人,身材魁梧,为人蛮狠,料想可能是杀人越货才进了牢房。因为道士干的慢,影响了采煤指标,在矿井下,他们几次想冲撞道士。
“死牛鼻子,臭老道,连累我们挨鞭子。看我不揍死你!你死了,我们就少挨点鞭子!”
道士稳稳地站着,一动不动,像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不知道是准备好四两拨千斤,干死他们,还是准备好被他们干死,早点解脱。李万隆赶紧上前,说尽好话,保证自己多干活,补上指标,其他狱友也上前劝阻,才勉强拦下。
又是艰辛的一年过去。四年多的时间里面,虽然每天都在井下一起劳作,道士与李万隆只讲过一次话,其实,李万隆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讲过。
“万隆,你识字吗?”
“识一点,不全,简单的字认得。”
矿井下,昏暗的灯光中,李万隆看到道士有些异样,眼睛盯着他,面无表情,嘴巴似动未动,但是李万隆听得清清楚楚,道士在跟他说话。
“等你从牢房离开时,记得到通风井下方的枕木下,寻一个方形木盒,里面有我送你的东西。切记切记,只可你知!”
李万隆疑惑地看着道士,准备开口说话。还没等他张嘴,道士就用手势告诉他,不要说话。随后,道士瘫坐在地上,脑门上汗珠直流,过了大半个时辰,道士才挣扎着站起来帮着挖煤。
道士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自从跟李万隆“说话”之后,道士就再也没有说过任何话了。每天进矿出矿,李万隆还像往常一样,尽量帮道士多扛一些。
犯人们被关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囚室中,马登远被关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囚室中。他疼痛时的嚎叫声又传到了囚室,道士知道,马登远就要抓自己过去了。这次,没等他逼问,道士就答应交出他想要的东西,但是必须满足几个条件才可以。
“第一,提供可吃三天的馒头;第二,提供十张宣纸,还有足够的笔墨;第三,三天时间,不得有任何人打扰,我一人下矿井,把东西写出来。”
前面两个条件,马登远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第三个条件,他硬是不同意,坚持让道士当面传授,但是道士也绝不让步。
“道家修炼需要闭关,不能有旁人打扰,再说,我也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才能整理出方法的精要。”
马登远没有办法,考虑到在矿井里面无法逃脱,他就同意了,并且答应给道士更多的纸张,提供干净的衣服,好酒好菜招待,希望道士能尽快让自己摆脱这无边无际的痛苦。
第二早上,狱卒的鞭子久久没有响起,等到天已大亮,他们才向犯人们宣布了马大人的意思,“三天不用下井!”
听到这个消息,犯人们高兴得不得了,就像小时候盼来了过年一样,但是个别犯人吓得晕了过去,担心是准备让他们上路了。
道士艰难地爬起来,换上干净衣服,两个狱卒押着他走出囚室。走到囚室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李万隆。李万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道士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走出囚室。
狱卒把道士抬上矿车,放上食物跟水,备好笔墨纸砚,还有一张小方桌。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们慢慢松开绳索,把道士一人放到了矿井底部。
三天终于过去,马登远急不可耐,让人把矿车拉上来。一阵吱吱嘎嘎声后,矿车出来了,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马登远暴跳如雷,立刻命令狱卒把他抬上矿车,亲自带了几个狱卒下到井底。马登远上一次下井,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矿井中的空气让他受不了。
下到矿井底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傻了眼。道士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他身旁散落着零星的碎纸片,桌上放了三张完整的纸,写满了字,还附有几处经络图解。马登远猜测,道士可能是几易其稿,写了撕,撕了写,等写完后,他羸弱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最后,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马登远抢到狱卒前面,拿起桌上的纸张,凑到灯光下读了起来,看见《祛病强身导引术》几个字,他心中狂喜,“总算得到了!早知今日,还不如早点拿出来,也不至于死在矿井里。如果你活着,或许可以指点指点,可惜了。管他呢,即使活着,也是个臭老九,硬骨头。”
马登远没高兴多久,转念想时,心中又是一惊,“如果没写完整,可怎么是好?”于是,他急忙命令狱卒把地上的碎纸全部收拾起来,交到他手中。又搜遍道士的尸体,搜索四周,确定没有遗落的纸片后,马登远才命令狱卒将道士的尸体收敛起来,拖出去埋掉,他自己先乘坐矿车出了矿井。
随后的几个月中,马登远拿出了当年苦读四书五经的毅力,仔细琢磨,勤加练习。他时而感觉经络顺畅,时而感觉关节堵塞,不得法门,病情也未见好转。这时,马登远又开始怀疑文字不完整,他花了好几天功夫,才将碎纸片拼凑起来。纸张上污渍太多,残缺太多,只能拼出三张大致完整的纸张,上面的内容与手里的三张大致相同,最后他不得不放弃。
马登远就这样在希望与失望中徘徊,身体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在身体的囚笼中,他过得比犯人也没好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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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喜获自由
犯人们浑浑噩噩,一年一年艰辛地苦磨着日子。监狱里,有的犯人释放了,又有新的犯人进来,也有犯人刑期还没满就死了,狱卒命令犯人随便挖个坑,就草草埋掉。
马登远继续带着他的病痛,在导引术的指导下,在希望与失望中艰难度日。现在,马登远连下地行走都变得越来越困难,监狱与煤矿的事情,他已经不想管了,完全交给几个狱卒把持。
1911年,对于大清帝国的官员来说,风声鹤唳,纷纷在为自己的前途谋划。小小的监牢中,也嗅出了风声,狱卒们都在为自己的将来寻思出路。牢中革命党的境遇渐渐有所好转,对其他犯人的管束也松懈了,煤矿已基本停工。
李万隆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道士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几年了,他心中始终抱着一个美好的愿望,希望他是被释放了。
一天上午,外面突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犯人们不知就里。一群拿着枪的革命党人冲了进来,狱卒们没做任何反抗,就全部举手投降了。随后,马登远被两个士兵押到监狱放风的院子中。犯人们已经集合完毕,一排排地站在那里。四围站了一圈拿枪的士兵,站在最前面的长官在大声地念最新的命令。
李万隆到这时才知道,大清国已经不在了,现在是民国。所有革命党人都当场释放,听从进一步安排,轻罪犯人也一并释放,只剩下很少几个罪大恶极的犯人,要转移到其他监狱中。
读完命令后,长官接着又大声地宣布《剪辫法令》:
“满虏窃国,易吾冠裳,强行编发之制,悉从腥膻之俗……今者清廷已覆,民国成功,凡我同胞,允宜涤旧染之污,作新国之民……凡未去辫者,于令到之日,限二十日,一律剪除净尽,有不尊者以违法论。”
长官念完后,两个士兵押着马登远站到最前面,又上来一个士兵拿了把剪刀,按下马登远的头,准备剪去他的长辫。马登远平时走路已经颤颤巍巍,这时,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挣脱,站到犯人们的前面。两个士兵赶忙跑上来准备再按住他,马登远对着他们大喝一声。
“乱臣贼子,谁敢剪我的辫子!”他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两个士兵不敢上前,“我用死……来殉我的大清国!”说完,马登远一头撞向监狱的墙壁。士兵们愣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前面的长官喊到,“死了也要剪辫子,剪了辫子再把他埋了!”
几个士兵跑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已经断气,就剪下他的辫子,找来几个犯人,把他拖了出去,埋在以前埋犯人的地方。马登远的一生,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
犯人们个个欢天喜地,剪完辫子,收拾行李,准备出狱。等李万隆出狱时,一个士兵看了看名册,让他等一下,然后叫来另一个士兵,带他来到以前马登远办公的地方。一路上,李万隆心中惴惴不安,担心自己走不了。
走到房间中,看见刚才带队的长官就坐在桌子前,面带笑容,看着他。按 惯,李万隆准备下跪参拜,长官赶紧制止。
“已经民国啦,站着回答就可以了。”长官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李万隆,然后才问,“你就是李万隆吗?”
李万隆不知道长官什么意思,看长官也不像是要为难他的样子,就答到,“是的。”
“家族排辈是什么,你知道吗?”
李万隆心中疑惑,不过还是照实回答,“听长辈说,我们家的排辈是‘恩兴万世福,国泰民安’,我是万字背。”
“嗯,不错,应该不会错。”长官边说边笑,“你可知道我是谁啊?”
李万隆仔细看了看长官,没认出来,“长官大人,小的不知道。”
“嗯,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我是你六叔,你的父亲,是我大哥,我跟他是堂兄弟。”李万隆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位长官,“说是六叔,其实,也只比你大八岁,比你大哥还要小几岁呢。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的小舅,生活在外地,所以你不认识我,也很正常。”
李万隆曾经听说过这位六叔,不过从来没见过,今天在这里见到,也倍感亲切。六叔已经参加了革命党,李万隆完全不知道,可能正是他在狱中的这段时间里参加的吧。
“两年前,我春节回乡,从你大哥那里得知你进了监狱,但是,不知道具体是哪处监狱。再说,革命还没成功,我自己也是朝不保夕啊,没能照顾到你。”六叔面露惆怅,站了起来,走到李万隆面前,“好在,现在革命胜利了!不同了,我让人查了一下,正好你在我的辖区里,所以,今天我亲自来到这里。”
李万隆听完,跪地就拜,心中非常激动,六叔伸手赶紧扶起,“这一拜到是受得,哈哈哈!”说完,他双手按着李万隆的肩膀,开心地笑了起来,“万隆,先不要走,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忙完了,跟我一起到县城去,住几天。”李万隆正好想跟六叔了解一些事情,就同意了。
回县城的路上,六叔跟李万隆边走边聊,到这时,李万隆才知道父母亲为什么要带着他们,不远千里,搬到安徽。搬家时,李万隆才七岁,很多事情都还不懂。
他们一家原本住在武昌,家中已有九个兄弟,大哥二哥已经成家了,家产不够分。父亲心里犯愁,到处想办法。听人说,安徽是鱼米之乡,收成好,能租到土地,还有不少荒地可以开垦,所以父亲就决定把家产全部留给老大老二,带着其他七个儿子迁往安徽,最小的儿子连路都走不稳。他们一路玩杂耍卖艺,一路漂泊,到了安徽。
才到安徽时,一家人租种别人家的土地,勉强为生。因为儿子多,搬到安徽后,饭都不够吃,不得不在农闲时自己开荒。一家人每天起早摸晚,用了几年时间,在当地渐渐成了很有实力的大户人家。
也正是因为开荒,本地人欺生,有人看了眼红。日子不长,他们就跟一家汪姓的大户闹了矛盾,经常吵架械斗。在一次械斗中,李万隆在慌乱中伤了对方的人,汪家把人抬回去后,没多久人就死了。
汪家也是大户,自然放不过李万隆,告到县衙,双方在公堂上吵得不可开交。汪家坚持说是李万隆打死的,并且有证人证词。李家一口咬定,人是抬回去死的,凭什么说是李万隆打死的。县令大人考虑到李万隆是过失伤人,人又死在他们自己家里,不能判李万隆死刑。但是迫于汪家的压力,又不能轻判,所以就把他发配到湖北的一处监狱,服刑十五年。汪家还想继续告下去,一定要判个砍头示众,才肯罢手。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不过,这个世仇算是结下了。
了解了李万隆的情况后,六叔也是唏嘘不已。七年的青春年华,全部呆在监狱中了,很替他惋惜。要不是清政府被推翻,还要再关五年,死在狱中也说不定。聊着聊着,六叔无意中问了一句,“听说,你跟道士关系比较亲近?”
李万隆不知道六叔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只是照实回答,“刚来时,说过几句话,后面,虽然在一起干活,但是极少说话。他不爱跟人打交道,感觉挺怪的。”
“你可能不知道,他是因为帮助革命活动才被抓的,如果等到现在,是可以无罪释放的……真不幸啊,被马登远给害死了,可惜啊!他平时没跟你说过什么吗?”
李万隆听完,非常惊讶,道士死了,他一点也不知道。
“他被狱卒带走后,我就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没想到已经不在人世了。几年前,一起挖煤,跟他谈不上几句话,无非是‘赶紧挖’、‘抬上去’之类的。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六叔没打听到什么东西,也就没再问下去。李万隆跟着六叔的队伍,一路上很安全,士兵们对他恭恭敬敬,他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反而觉得很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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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矿井遗书
在县城住了几日,李万隆觉得无所事事,就跟六叔说准备回安徽。六叔也没劝他多留,给他准备了一些盘缠和换洗的衣服,另外让他带一封家书,就送他上路了。
虽然已是民国,但是一路上仍然兵荒马乱。李万隆一路小心,倒也没有遇到什么大麻烦。偶尔碰到个茶铺,喝上一碗水,准备点干粮,然后继续赶路。
一路上,他一直想着道士的那句话,越想越觉得蹊跷,“道士跟我说过话吗?如果说过,他会留下什么呢?我要不要回去看看再说呢?”想了一路,最后他还是决定返回煤矿,到矿井里看个究竟。
一天后,他又回到了监狱。自从六叔查抄了监狱,大多数犯人已经释放,只剩下几个重刑犯,早被转移到其他监狱。煤矿出煤越来越少,也废弃了,这里一个人影也找不到。李万隆回到煤矿时,矿洞口已经被炸塌,封闭了起来。
在矿洞口,李万隆找到一把铁钎挖了一会。看着巨大的塌陷,他一个人,估计不花上半年时间,是没法挖通了。干了没多久,他累了,躺在地上,休息一会。服刑时,有几次他都想这样躺在地上,仰望天空,可是狱卒的鞭子让他不敢有这样的奢想。他闭上眼睛,心中都是湛蓝的天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敞亮过。
心情放松,睡意来得就快,天空慢慢缩小,最后变成一个小点。看着那个小亮点,李万隆忽然想起,煤矿中间的通风井,从矿井里向外看时,也是一个小亮点。那里可能还没有封闭,正好,道士说东西就放在通风井下。
“谢谢了!道长,你早替我想好了。”李万隆心想。
于是,他从监狱中找到几根绳索,以前这些绳索都是狱卒用来捆绑犯人的。他试了试,还很结实。找齐几根后,结出一根大概七、八丈长的绳子。李万隆把绳子缠在腰间,带着铁钎,登上山顶,寻找通风井的位置。
通风井并不难找,以前狱卒每天都到这里点火,山路还在,沿着山路就可以找到。通风井还在,封口的大铁条也没拆。李万隆扔下几块石头,能隐约听到石头撞击到金属的声音,料想是撞到铁轨了。他用铁钎搬掉几根铁条,刚好够他钻进去。仔细检查了一遍绳索后,他把绳子的一头固定在一根铁条上,另外一头绑上一块石头,慢慢坠向井底。里面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直到绳子变得松弛,李万隆心中暗喜,说明已经触到底了,绳子长度是够的。
已是正午时分,他带着铁钎,抓住绳索,慢慢下坠。石壁上很潮湿,爬满了小指粗的千足虫,看着让人心里发怵。有狱友告诉过他,这种虫子喷出来的东西,碰到身上会发痒。李万隆小心翼翼,不敢碰到它们。快到井底时,他放快了速度,一不小心滑到一个绳结上,绳子受冲力太大,一下子断成了两截,李万隆重重地跌到井底,痛的难以呼吸,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在矿井里做了七年时间,李万隆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看东西。等他爬起来的时候,眼睛已经适应了,能看清周围的东西,矿井还跟他最后一次下井时一样。李万隆借着通风口投下来的一点点光亮,找到一根枕木,在下面摸了摸,可是除了煤渣,什么都没有,接连摸索了三根枕木,都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我太累了,出现幻觉,真是异想天开啊!道士嘴没动,怎么会说话呢?”想到这里,李万隆想立刻爬出矿井,可是看看悬在半空的绳子,他又动摇了,“好不容易才下来,总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吧?”想到这里,他又换了一根枕木,摸索了一会,一直摸到第七根,才摸到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
李万隆赶紧用手掏出来,敲了几下,听声音,是空心的。如果是旁人,只会以为是一块稍微方正一点的木块,随手就扔了。李万隆因为知道里面可能有东西,所以才试了好多种办法打开它。最后,他横向一推,就打开了,李万隆惊喜万分。
木盒是用两个木块打磨出来的,中间有暗隼,正好可以咬合在一起。为了做这个木盒,道士肯定花了不少功夫,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弄到工具做成的。摸着手里的木盒,李万隆既喜又悲。喜的是不虚此行,悲的是,他跟道士一起生活了五年,现在他已不在人世。
打开机关后,看见木盒中放了几张写满字的纸张,因为在井底,无法看清,又有些潮湿,李万隆没有细看,折好后,又放回木盒。到这时,李万隆才知道道士可能并非普通人,当时在井底,他的确说过话。道士怎么做到不张嘴就能说话,别人还听不到,他是一窍不通,现在也没有时间细想这些了。
井底的光线越来越暗,天色不早了,李万隆揣好木盒,准备爬出通风井。但是,绳索已经断了,悬在半空,摆在眼前的最大难题就是怎么上去。李万隆几次跳起,想抓住绳索,因为高度差的太多,只好放弃。他心中好后悔自己这么轻率,没做足准备,就一人下到矿井中。四周全是石壁,无处着力,现在,监狱跟煤矿都已经废弃,绝不会有人经过通风井口了。
“难道是老天故意安排,非让我困死在这里吗?”李万隆坐在地上,抱着头,心里绝望到了顶点。
已经二十多岁了,七年的牢狱生活,让他变得比以前坚强了,不像刚来时,甚至还有点怕黑。七年中,李万隆见惯了人性的残暴,见惯了生离死别,每天都在跟死神作伴。现在,就是让他一人坐在死人堆中,他也不会觉得害怕了。可是如果出不去,就再也见不到远方的爹娘。一想到爹娘,他真有些后悔,没有先回安徽看看他们,再回矿井。
刚才一番折腾,李万隆觉得累了,他躺下来,头枕在轨道上休息一会。刚想闭上眼睛时,心里就突然一亮,跳了起来,身上又充满了干劲,赶紧用铁钎撬动轨道。这种轨道不像正经的铁路轨道那么粗实,时间长了,大多已经松动,用点力气就可以撬起来。
李万隆撬起两条轨道,然后再撬起枕木,把枕木搭成“井”字形,旁边用轨道支撑着,防止它倒塌。到一人高时,李万隆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站在上面,手终于可以够到绳头了。这可是一根真正的救命绳索,他抓紧绳索,拼了命地往上爬。
好在年轻,这些日也吃得饱,有力气,等他爬到通风井顶部时,已经浑身是汗,躺在地上直喘粗气。时间已经是半夜了,借着朦胧的月光,他沿着山路回到矿洞口处。
一路上,他感到身上有些瘙痒,可能是石壁上的虫子叮咬的,知道并无大碍。听见不远处有河水流过的声音,顺着水声,他来到河边,用河水将身上清洗了一下,个把时辰后,也就没事了。
折腾了一整天,李万隆困顿无比,就随便找了间牢房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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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回家的感觉
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一早,李万隆吃了干粮,来到河边,喝了点凉水,把身上又擦洗一遍,就赶紧上路,一路向东,不敢再耽搁。
一个多月后,李万隆回到安徽,拜见了父母后,再跟众兄弟一一见过。
看到李万隆提前释放,父母好不高兴。老父亲捏着儿子的肩膀,嘴里一直呵呵呵地笑着,李万隆也呵呵呵地傻笑,他们心里都清楚,只要一停下来,他们都会忍不住掉下眼泪,所以就这样一直傻笑着。母亲在傍边帮他取下行囊,然后吩咐人烧水,又吩咐人去买酒买肉,自己开始淘米洗菜,一家人被她指挥来指挥去,忙得团团转。
等热水准备好,母亲让李万隆先洗个澡,把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换下来。她找到一个角落,全都烧掉,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晦气全部滚,往后不倒霉!”
饭菜准备好了,父亲带着全家人,还有几个关系好的邻里,一起吃肉喝酒,畅谈这七年中的事情,心中好不快活。
七年时间,家中变化很大。李万隆离家时,算上武昌的大哥二哥,家中已有九个兄弟,父亲还觉得缺点什么,想来想去,觉得还没有“十全十美”,所以又领养了一个儿子,现在总共有十个兄弟了。几个哥哥都已成家,分在别院中单独住,最小的兄弟都已经长大,可以帮家里干活了。
李家在这里总算立下了根基,三哥、四哥都在乡公所做事,算是当官的了。家里前些年开垦了几十亩荒地,又购买了一些田产,雇了几个长工,现在收成都不错。有些实在忙不过来的,就租给别人耕种,收一点租金。
说来也怪,自从李万隆失手打死人后,李家在这里的地位反而上升了,没人再敢欺生。父亲前些年带着家人闯荡江湖,来到安徽,又经过这么大的波折,周围人都认为他见多识广,所以在附近一带成了很有影响力的乡绅。乡亲们有个什么大小矛盾,都请他给个公断,大家也都满意,在这一带影响力越来越大。
看到家中的变化,李万隆心中高兴,并没有为自己错过了七年而懊丧。终于回家了,他可以重新开始了。
忙了一整天,加上一路的劳顿,李万隆一躺下就睡着了,再也不用担心狱卒的鞭子,更不用担心矿井塌下来压死自己,在外的艰辛,一下子全都没有了。
在家过了几天自在日子,跟父母兄弟总有说不完的话。一日清闲下来,李万隆走到自家屋后,一处偏僻的小路旁。这是他离家前不久,用石头铺砌的,还像以前一样安静地躺在地上,石头已经被脚步磨光。见到这条小石路,李万隆不由得想起以前的时光。
十六岁,正当青春年少,李万隆与邻村的晓双姑娘才刚刚认识。修这条小石路时,她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每当想起,都是甜美,心中满是幸福,每块石头下面,都填满了回忆。再到这里时,路旁鲜花依旧,伊人已不在。过去,就让它成为一幅美丽的画,留在心里,然后等着它慢慢褪色吧。
李万隆站在小石路上发了一会呆,鸟鸣声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想起在矿井中找到的那个小木盒,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打开它,小心翼翼地摊开纸张,看看到底写了什么。
三张宣纸折得整整齐齐,即使在阴暗潮湿的矿井中,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发霉,字迹仍然清晰。李万隆慢慢展开,有两张写着《天目心经》,里面的内容,李万隆完全看不懂,几幅经络图解,他更加不明就里。还有一张写着《为师赠言》,李万隆看完,总算知道了来龙去脉。
“万隆,吾乃靖宇道长。见此书时,即为《天目心经》之传人。今身陷囹圄,不得脱身,未尽一日为师之义,实属无奈。即为《天目心经》之传人,须本性良善。往时,处狱中,吾知脱身无望,急寻传人。初见尔时,年纪轻轻,可塑之才,吾谓之缘分。当知尔因杀人入狱,又失望至极,吾绝不愿传技于杀人之徒。然,见余自责万分,又颇觉安慰。共处五年有余,知余本性良善,可感吾之传音。知余之为人、灵性,足可为《天目心经》之传人也。
既已授业,须三拜,行拜师礼。
吾之尊师不拘一格,《天目心经》乃吾师研古往今来之道家、佛家学说,而后创之。师与吾 时,皆不知其效用。然,视吾之状况,已一百有三,知,可延年益寿、可传音。可有他用,是否有害,不得而知。
恶毒之人,绝不可传,未知吉凶,谨慎传人。长生乃凡人之所欲,一旦传出,于个人于国家,将致何等灾祸,皆无把握,谨之慎之。
后辈传人皆可发展之,记心得,再传于后人,不可一味拘泥于真传典籍之桎梏,而致停滞不前。
余既已拜道家,应多习道家经典,却不可拘泥于教派之约束,道、法、儒、释、墨各有精华,现时之西洋学说,皆可采纳借鉴,生活点滴皆学问,可出世亦可入俗。须永记,发展之,普济万生万物。
始终以吾之遭遇为镜鉴,防人心之险恶。歹毒之徒,即以身死,亦不可传。不可轻率示人,否则,将陷己于不可料想之灾祸,切记!”
读完后,李万隆觉得太过神奇,不知真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跪下,向着道长埋葬的方向,拜了三拜,默念一句,“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心中不禁感慨,想起与道长在一起的日子,道长的隐忍,道长的坚毅,一段一段出现在脑海中,心中不自觉地喊出“师父”二字。
能否担负起“传人”的责任,他心中没有一点底,感觉一副重担压在自己身上。“惭愧啊,现在,我连看都看不懂,又怎样去发扬光大。千万不要在我手里失传啊!”
想完这些,他站了起来,将《天目心经》《为师赠言》都收到木盒中,有空时,就拿出来看看。看了很多遍,对其中奥妙仍然无从知晓。
“大周通,天目开;览无余,环宇宙;窥无形,入静禅;灭邪魅,得长生……”
里面的字李万隆还没认全,就更别说看明白了。读的次数越多,心中的疑惑也越多。《天目心经》就像一个烙印一样印进了他的心中,李万隆要永远背负着它往前走了。
楼主:玄心1888  时间:2020-08-19 23:5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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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求学金陵
自从儿子回来后,父亲发现他常常发呆,以为他在监狱里时间呆长了,被折磨得有些犯傻,但是,又不好直接这么说,怕儿子伤心。再想想,儿子已经二十多岁,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父亲走到儿子身边,对他说,“万隆,你也不小了,该找个媳妇成家立业了。你看,要不要托媒人给你物色一个?”
正在发呆的李万隆像是猛然惊醒一样,赶紧答道,“爹爹,我一个从牢里放出来的人,哪有姑娘看得上。这一向心中闷得很,想出去走走,长点见识,现在还不想成婚呢。”
“想去哪里啊?出去做什么呢?”
“我一直想说,但是怕您不同意……”
“说吧,这几年,你也吃了不少苦,爹知道。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对我说。现在,家里也不缺你一个劳动力,想做些什么,你就说吧。”
“我想到一个大地方去读书……”
父亲听完,吃惊地看着李万隆的脸,好像要从他脸上找到一只鬼似的,“什么?活见鬼了!都这么大了,还读什么书,能认识几个字不就行了!你看我,字没认识几个,不也照样闯荡江湖,活得好好的……你说说,还有没有其他的打算吧?”
母亲在一旁听到他们的谈话,走了过来,看了看老头子,然后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儿子。她清楚,儿子想读书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不能有男儿那样的出息,但是儿子不能再像他们一样,走一遍老路。
“一惊一乍的干什么!读书就读书,跟你一样,就算有出息了!现在汪家还没忘记那笔老账呢,万隆呆在家里也不安全。听隔壁说,汪家因为万隆坐牢没满十五年,很不服气,放出话来了,除非万隆死,否则不会放过他。总不能天天把儿子藏家里吧!再说了,儿子就应该有点大出息,到外面见见大世面,不要跟我们一样,在这个小地方憋一辈子!”
一想到汪家的事情,那始终是个绕不过去的坎,父亲像是被说动了,头微微地侧转过去,没看儿子,沉默了几分钟。
“也好吧,你想去哪里啊?”
感到有希望,李万隆打气精神来,“离我们比较近的有芜湖、南京、杭州,我想了想,决定去南京,听说那里地方大,学堂多……行吗?只要一点盘缠,到那里我一边读书一边干活,自己养活自己。”
“知道有哪些学堂吗?想好了怎么进学堂吗?”
“没有,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进学堂,不过……总得去试试。”
“瞎整!二十多岁的人了,又在牢里呆了这么多年,跟外面形形色色的人接触的少,阅历太浅,很容易上当受骗……外面可不比家里,坏人多,要事事小心啊。在外面……”说到这,父亲看了看儿子,“一定要混出点名堂来,不然,还不如在家里种地!”说完,他又沉下脸,好久没说话,见儿子已经打定主意,父亲只好同意,“家里的事情,你不必记挂。我跟你妈,现在能应付得了,你三哥、四哥现在也管得住事,你就安心去闯吧。憋在家里,都快成傻子了!”
父亲既然同意了,没再多说什么,就让儿子去准备准备,叮嘱他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就在李万隆忙着准备的当口,六叔正好到来。这次他要到南京去公干,经过安徽,顺便来看看。六叔在家中呆了几日,正好跟李万隆一同出发,路上有个照应。因为害怕汪家追杀,他们选在一个晚上,父亲让老三、老四带上两个长工,送他们一程,一直走到第二天天亮,确定没人跟踪后,才放心地返回,剩下的路,就只能靠李万隆自己走了。
有六叔作伴,一路上还算顺利,吃得好,睡得香,五天后就到了南京。跟六叔分别后,就再也没有跟他联系过。
到了南京,李万隆才发现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这里不只是地方大一点,所有的东西都跟自己曾经见过的不一样,人多、楼高、城墙高,还有很多他现在看不到、也想不到的东西。
来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开始寻找一个能够谋生的活计。以前他只种过地挖过煤,除了能吃苦,有身力气,其他都不会。李万隆看到有人拉黄包车,觉得自己能做得来,就跟人打听门路。听到可以租车后,他赶紧找到一家车行,干起拉黄包车的活计。第一天交完了租金后,挣到了几个馒头钱,晚上随便找个睡觉的地方,糊弄着过了一夜。
一连干了几天,慢慢有了经验。他专门挑些热闹的地方,看到穿长衣长衫的人,就赶忙凑上去,学着别人的样子拉活。凭着自己不怕苦不怕累,年轻耐扛,几个月下来,也能有点盈余。
生活有了着落后,李万隆又想起他来这里的目的,就跑到书店里买了几本旧书,看到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碰到看起来有学问的慈眉善目的客人,等到达目的地时,他就放下车把,然后躬身说,“老爷,这趟车费不收您的,向您求教点东西,恳求您教教,多谢啦!”碰到脾气好的,当然很乐意教,并且讲得很细心,生怕他不懂,也不会有谁真的不给车费。如果运气不好,看走了眼,碰到个脾气差的客人,弄不好会遭一顿臭骂,甚至要挨一脚踹。不过,李万隆不在意这些,从书本上学到的东西慢慢多了,心里开心,干活更加有劲。
李万隆喜欢挑学校附近拉活,在这些地方,碰到的老师和学生多,他们一般比较和善,容易请教。寒来暑往,很多人都注意到这个爱读书的黄包车夫,也喜欢坐他的车,跟他一路上闲聊几句,如果路程不急,李万隆还能顺便请教几句四书五经中的东西。
几年过去,在这个“百家饭学堂”中,李万隆发现书上的东西并非只能有一种理解,每个人对同一句话的理解都会有不同。每个人的经历不同,理解也不同。道家的书籍,研究的人少,所以一般碰不到比较新的见解。
李万隆常去的书店,老板叫曲峰,人很好,他也注意到这个破衣烂衫的黄包车夫,却爱看书学习,时间一长,跟他就熟悉了,有什么好一些的旧书,都给他留着。
有一次,李万隆送一个客人到电报局发电报,就顺便向里面多瞧了一眼。看着发报员哒哒哒地敲着,有个客人跟他说,这东西能把消息发送到几千里外。听到这个,李万隆感觉到莫名其妙的高兴,细想想,心里更加开心得不得了,“这个不正是师父传音的本事吗!”
李万隆跟书店老板曲峰熟悉,虽然他年纪比自己小,但是学识比自己高,所以一找到空闲,就跑去向他请教。李万隆问得太深入,曲峰也说不清楚其中的原理,只知道是麦克斯韦搞出来的电磁波理论,用在隔空传递信息上,就成了电报。李万隆从来没听过洋人的名字,把曲峰的话听成了“买个刺猬搞出来的店瓷炮”,心里好是惊讶。
“买个刺猬就能搞出来?我买两个刺猬,是不是能传的更远一些?”
曲峰一听,哈哈大笑,跟他解释了半天,李万隆总算明白了“麦克斯韦”是个外国人的名字,是他推导出电磁波理论,因为有了这个理论,后人才发明了电报机。曲峰还跟他说,就在附近那所大学中,有个西洋教授懂这个,建议李万隆去问问他。
李万隆只是个车夫,没有功夫专门进学校读书,所以他想着法子改行,到那所大学的食堂里谋了个差事。他是没本事当厨师的,就当了个火夫,忙的时候也帮着炒上几铲子。有时,李万隆在路上能碰到那个洋教授,很想凑上去跟教授说话,又担心人家看不起他,或者听不懂,心里很着急,担心哪天他走了,就再也没人请教了。
寻思了很久,李万隆想到个办法,跟工头请求早晨跟晚上,他一人顶两人用,上课时间,给他一个时辰的空闲。工头开始不同意,但是李万隆软磨硬泡,工头还是勉强答应了。
李万隆就用这一个时辰,偷偷溜到洋教授的课堂,在角落里听讲。直到这时,他才知道洋教授叫怀特,其实他也会讲中国话。一堂课下来,李万隆半点都没听懂,十几堂课下来,还是一样。李万隆也迷惑了,“怎么‘勤’不能补拙呢?”
李万隆又回到书店,跟曲峰说了他的经历。曲峰听完,又是哈哈大笑,“听不懂很正常。这些知识,跟儒、释、道、法、墨不同,你以前学的知识,讲的是关于人、关于社会的,还有一些哲学思辨,只要能看懂它们的字面意思,就可以根据自己的经历,形成自己的理解。但是‘科学’这东西,是需要掌握很多基础知识后,才能听懂的,没有基础,就绝不可能再往上一层进步。”
见李万隆听得一脸茫然,曲峰找出一本书,走到他面前,“这次,你算是找对人了。我懂一些基础,可以教你,不收费的。”
李万隆听到后,高兴的不得了,高兴的样子都不像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赶紧躬身作揖。不过曲峰有个条件,需要他来店里当伙计,包吃住,工钱没有车夫、火夫高。曲峰本以为李万隆会因为工钱少而犹豫,没想到他立刻就答应了。
“太好了,这么好的机会!我把学校这个月的事情做完,就过来。如果工头同意,我今天就想过来。”
为了能搞懂那个传音的道理,李万隆觉得那点工钱根本算不了什么。
楼主:玄心1888  时间:2020-08-19 23:56:13
天涯怎么老是丢“回复”,刷很久才能出来
楼主:玄心1888  时间:2020-08-19 23:56:13
第八节 新的起点
李万隆已经二十多岁了,又读过那么多书,对知识如饥似渴,理解力肯定不是三岁小孩那样,需要从“一加一等于二”开始。
书店里有各种各样的书,又靠近学校,有些书店找不到的书,曲峰也可以从学校里找到。这些东西都被李万隆快速地吸收着,不懂的地方,曲峰点拨一下也就可以了。
一年多的时间里,老板一直在观察李万隆。发现他忠厚老实,不计较,本性善良,肯吃苦,肯学,长进很快,心里很是高兴。
一天傍晚,书店关门后,老板把他叫到书店后堂,看着李万隆,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给了他一本书,让他当晚看完,明天晚上再说说心得。
第二天一早,曲峰跟李万隆还像往常一样在书店里工作,好像昨晚什么都没说过一样。晚上书店关门的时候,曲峰问他看的怎样。李万隆一时也说不出重点来,什么资本家、剥削、无产阶级、革命……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能想的,就是把师父传给他的《天目心经》搞明白,然后再发扬光大,对曲峰的问题,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看得出来,李万隆很困惑。曲峰接触这些新思想的时间也不长,更何况李万隆。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曲峰把书中提到的一些东西跟李万隆一一解释,跟他讲资本家是怎样剥削的,无产阶级工人农民是怎样受苦受难的,为什么无产者要组织起来进行反抗,最终的理想社会是什么样的……
曲峰讲的浅显易懂,经常拿一些他们身边的人做例子。李万隆自己也一直过着苦累的日子,对他们的遭遇感同身受,想到老板是个好人,李万隆也没问是否有危险,就问曲峰,“我能做些什么呢?”
曲峰明白李万隆是为了感谢他才这样问的,肯定还不够,难以坚定地往他希望的方向走下去。所以,他找了个熟人,带李万隆到西方列强开设在中国的工厂中去,安排他在工厂中工作一段时间。
以前李万隆不知道,还有点羡慕工人们工作稳定。进了工厂后,李万隆才知道,他们生活得暗无天日,还不如自己。更可怕的是,这种生活看不到尽头。那些监工,就跟监狱里的狱卒一样。工人们活着,连一只蝼蚁都不如,尊严被人随意踩踏。这次考察,对他触动很大,以前觉得自己苦,现在才发现,天下还有很多人过得比他还要苦。
回来后,他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曲峰也没有问他,李万隆知道曲峰在等他的答复。他拿出师父传给他的东西,又看了几十遍。《天目心经》他早就烂熟于胸了,理解它已经不在话下,每次读完都不知不觉地练起来。可今天,他读了这么多遍,心却静不下来,脑袋里不停地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练会这些有什么用呢?我一个人活到一百岁吗?还有那么多人在受苦受难,他们大部分都活不过三十五岁。从生下来开始,就过不上一天能吃饱的日子。我一个人活到一百岁,就是为了看他们这样慢慢受折磨吗?”
思考了几天后,李万隆终于下定决心,跪地拜了三拜,在心里辞别了师父。晚上书店关门时,他跟曲峰说出了自己的决心,请求曲峰引导他,走到正确的道路上去。曲峰拍拍李万隆的肩膀,让他坐下,跟他交代了纪律,李万隆都一一记下。此时,他满腔热血,随时准备接受任务。
几天后,曲峰跟他说,“现在很缺通信方面的人才,所以,需要你到学校中学习关于电报的原理,一定要完成好第一个任务。”李万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以为任务就是冲锋陷阵,怎么还包括上学。曲峰跟他再次确认了任务内容,“搞运动、搞罢工,都不是你的长项。发挥你的优势,把这项技术搞精通,以后会发挥巨大作用。现在,你可能还想象不出它有多重要。”
李万隆喜出望外,接受了这个任务。有了前面的基础,再进怀特教授的课堂时,就不再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门外汉了。怀特教授也认出了他,就是以前常常偷偷旁听的那个火夫。
有了稳定的学习环境,李万隆进步非常大,经过一年多的学习,就掌握了电磁波的理论基础,心中的疑惑在慢慢变少。他问的一些问题,连怀特教授也不能完全解答,所以教授建议他出国学习。为了让他能快速适应外国的生活,怀特甚至还教了他一些基本的英语知识。李万隆对教授非常感激,但是他还不能出国,原因也没法跟教授说。
完成了基础理论的学习后,曲峰让他尝试着建造电台。每到晚上,书店打烊,他们就躲到书店中一处隐秘的暗房中,开始忙碌起来。经过很多次尝试后,李万隆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个能千里传音的设备,并绘制了图解和制造方法。看到李万隆进步神速,曲峰决定,让他接手书店,自己去开拓新的事业。
现在的李万隆,虽然看起来二十七八,其实已经三十多岁了。这些年为了学习解惑,一直没顾上终身大事,对社会的接触,除了几位老师,都是社会底层的人,生活经历非常单纯。经过长期的观察,曲峰觉得李万隆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放心地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他。
曲峰的妹妹,曲枚,二十九岁,知书达理,成熟稳重,清秀的外表下透露出一股干练,正好可以帮助还没有经历过锤炼的李万隆。
一想到妹妹,曲峰心中就觉得很内疚。曲枚年幼时,就在哥哥的鼓励下,进了学堂,接受了很多新思想。但是后来,因为父母包办婚姻,年纪不大,就与一位国民党中尉结婚。曲峰极力反对过,但是,终究拗不过父母,他也因此愤而离家,没有替妹妹顶住父母的压力。没过多久,曲枚的丈夫就在战场上阵亡,从此,她一直单身。妹妹很平静,曲峰不知道是该为她高兴,还是该为她伤心。心中纠结了很久后,曲峰最终还是决定,把妹妹引导到他选择的路上。从那后,曲枚好像又获得了新生,投入到哥哥为她选择的路上,国民党烈士遗孀的身份,正好帮她隐藏住自己。
曲峰为他们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他心中的愧疚才终于放下。婚礼上,只有几个邻居、曲峰、还有李万隆的六哥,没有浪漫的约会,没有海誓山盟,她们就这样安静地走到了一起。
婚礼之后,曲峰就忙着准备离开,到更需要他的地方去了。临行前,曲峰一再叮嘱他们,“不可以主动向外发报,只能接听,我会联系你们。你们在这里,主要的任务就是保住这里,保证电报机零件供应,研究更先进的电报机。其他的事情,一律都不要做。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你们只做这一件事,只与我单线联系。”
曲峰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他们,李万隆跟曲枚一一答应。有曲枚在这里,曲峰要放心不少,准备停当后,第二天就出发了。
楼主:玄心1888  时间:2020-08-19 23:56:13
第九节 危机四伏
李万隆经营着书店生意,有空就看书学习,看起来,生活平平淡淡,像是普通文化人的生活。怀特教授偶尔到书店来,跟他闲谈,探讨一些问题,交换彼此的看法。李万隆帮助怀特学习中国文化,怀特为李万隆带来一些最新的理论见解,他们互相学习。
从怀特那里,李万隆才知道现在的物理理论出现了两大分叉,两个分叉在数学上都是完备的,但就是互不相容,两派争得不可开交。李万隆非常想搞清楚为什么,但是怀特教授也没法解释清楚,所以他再次建议李万隆出国深造,还为他推荐了学校。
去美国求学,成了李万隆心中的一个愿望,但是他现在只能婉拒,因为他要在这里坚守岗位。教授无法理解李万隆的选择,只得带一些自己翻译的材料过来,共同探讨。在这里,也只有李万隆能够跟他讨论问题了。
平平淡淡中,又是两年过去,李万隆跟曲枚的儿子已经三岁了,在地上跑来跑去,喊着“爸爸,爸爸”,嗲嗲的声音,把生活中的一切烦恼都能融化掉。女儿才出世不久,还在妈妈怀里吃奶,妈妈唱着儿歌,深情地望着她,女儿乌黑的小眼珠盯着妈妈的脸,嘴里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
表面上,一家四口,日子过得像碗里装着的白开水一样,清澈平淡,暗地里却是危机四伏,波涛汹涌。外面风声渐渐紧张起来,曲峰频繁在这里碰头,从这里获取电报机的零件,或者以送书的名义把原材料运到这里。书店就是他们的战场,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在老家的父亲只知道儿子是书店老板,在南京十多年中,父亲对李万隆很满意。在乡下人看来,儿子已经出人头地了,每当提起他,都觉得自豪。父亲虽然心中挂念儿子,但还是让人带话来,让他别回去,汪家的人现在正得势,越来越嚣张,让他在外面处处小心。李万隆成婚的时候,父亲也没让他回家置办婚礼,而是派老六带了一份礼到南京来。
从六哥那里,李万隆了解到,三哥现在已经升任乡长了,其他几个兄弟,在乡里也都谋了一份差事,整个乡镇,上上下下都有李家的人。六叔已经调任到芜湖,当公安厅厅长,时常还能照顾到他们。六哥还特别叮嘱李万隆,汪家也有人在南京,听说势力很大,让他格外小心,汪家还记挂着以前的仇恨。
兄弟俩几年没见,有说不完的话,把家里的长长短短、里里外外都聊了一个遍。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一直聊到第二天鸡叫的时候,才睡着。
1927年,宁汉合流后,国民党政府又迁回到南京,从此,这里就是民国的首都,更多的人汇聚到这里。国共两党经过短暂的合作后,紧接着就是血雨腥风。曲峰带来一条消息,让他们全面蛰伏,所有能销毁的东西全部销毁,等待再次联络。从此之后,所有的联络全部切断,他跟曲枚守在书店中,好像守着一座孤岛一样,整日惴惴不安。
为防万一,李万隆将曲枚跟儿子女儿都送回安徽。他觉得,在老家,有一个大家族保护,比在南京安全。临走前,他特意叮嘱曲枚不要让小孩乱跑,叮嘱兄弟们多加照看。安排好之后,拜别了父母,李万隆又回到南京,继续等待。
在书店里,无事可做,正好得闲,又想起师父留给他的东西,现在他似乎觅见了其中的奥妙。不知不觉中又开始了《天目心经》的修炼,每天都安排得满满的。这段日子,是李万隆一生中最为惬意的时光,不用为生计犯愁,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每天忙碌,可以静心修炼。
春节时,人们抛掉一年的烦恼,尽最大的努力准备迎接新年,只为在这几天中过得舒舒服服。到处都能听到嘱咐的话语,祈求来年安康幸福,殊不知,来年只是去年的翻版。李万隆因为想念妻子儿女,所以暂时关闭了书店,回到安徽。
在短暂的安静祥和之中,李万隆牵着儿子得手,走在田间地头,偶尔逛逛市集。曲枚把女儿抱在手里,站在李万隆身旁,心里洋溢的全是幸福。宁静的生活,无忧无虑,两人恨不得每天都这样过下去,再也不用担心外面的那些血雨腥风。
除夕的夜晚,大伙在父亲的带领下,一起守岁到半夜。曲枚已经带着女儿在里屋休息了,儿子世平也玩过了兴头,开始打起瞌睡,李万隆带他先睡下。借着堂屋中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看着儿子圆嘟嘟的脸庞,用手抚摸着他的小脑瓜,刺刺的头发在手心里划过。
世平睁开眼睛,看着爸爸,“嘿嘿嘿,爸爸,你又在呆呆地看着我吗?”
“没有呢,我眼睛闭着的……”
“哦,你肯定在看着我的……”
两人在被窝中轻声地聊着天,没过多久,就听见儿子细细的鼾声。
与此同时,初一凌晨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在爆竹声的掩盖下,从县城里开来一队警察,已将李家团团围住。等围严实了,警察翻墙入户,找到李万隆睡觉的房间。两个警察撞开门,一把掀开被子,一个警察用枪顶着他的脑门。李万隆惊醒过来,手电筒的光线照得他睁不开眼睛。没等他反应过来,警察已经给他戴上了镣铐。儿子也被惊醒,躺在床上,吓得大声嚎哭。
李万隆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脱了,于是,平静地向警察请求,要跟儿子说句话。拿枪的警察点了点头,另外一个警察把小孩抱了过来,李万隆把脸贴在他的脸上说,“世平,这是在做游戏,不要害怕。你先睡,妈妈等会就过来陪你……”儿子停止了哭喊,李万隆忍住哽咽,把嘴巴凑近他的耳朵说,“世平,在心中,记住爸爸的样子……”没等他说完,警察就把小孩放回了被窝。李万隆又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就被警察推出了房间。
走出房间,才看见堂屋里已经站了五六个警察,每人持枪守住一扇门,等李万隆走出大门时,警察依序退出。见人已经抓住,包围的警察纷纷列队,快速返回县城。
除夕夜,家人都睡得很晚,现在也都迷迷糊糊。等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警察已经走得很远了。老三、老四在县城里有人缘,父亲赶紧派他俩立刻跟上,赶往县城,了解情况。
初一的中午,老四才从县城带回消息,说是老八在外面干了地下党,被人举报了,举报人可能就是汪家在南京的人。他们手里握有证据,这次怕是凶多吉少。父亲跟几个兄弟心中焦急,可是毫无头绪。曲枚知道情况不妙,不过也是无计可施。母亲用篮子装了几刀黄表纸,到附近的山脚下烧香,求神灵保佑儿子能早点平安归来。
下午的时候,老三也回来了,跪在父亲面前嚎啕大哭,好半天才把一句话说完整。
“十天后,老八就要被警察局砍头示众!”
听到这句话,父亲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曲枚强作镇定,劝解公公婆婆,让他们先不要急。母亲带头哭了起来,其他人也都跟着哭成一团。几个小孩不解地看着大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盼了这么久的春节,怎么都哭了起来。曲枚带走儿子跟女儿,躲到后房中,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看到妈妈哭,儿子也靠在她身旁,哭了起来。女儿投到妈妈怀里,张开双臂抱着妈妈,用小手拍着妈妈的背,妈妈用手抚着他的头,亲吻她的额头。
父亲把能够求助的人都找了一个遍,但是没人敢应承这件事。上面的压力太大,谁碰谁倒霉。没有办法,父亲让老五立刻骑马赶往芜湖,通知六叔,他在警察局里办事,可能会有办法。
初二的早晨,父亲生平第一次走到汪家门口,请求见一见汪家的族长,但是汪家将他轰出了门。父亲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几乎是一步一挪地回到家中,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曲枚见状,让嫂子帮忙带儿子跟女儿出去玩,然后,把公公婆婆请到房间中,连忙跪下,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让他们提前做好思想准备。父母听完,虽然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并没有责怪他们。最后,曲枚决定把两个小孩托付给二老,自己出去想办法。二老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儿媳自有她的办法,多份力量,多份希望,再说,儿媳在这里也有危险,就同意了她的打算,让她小心行事。
半夜时分,等两个小孩都已睡熟,曲枚把脸贴在他们的小脸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直流。公公婆婆站在一旁,一边擦眼泪一边对她说,“两个小孩,我们会尽心尽力抚养,你放心去吧。一人在外,千万小心,不管有没有办法,风声过去,都回来一趟,这样我们才能放心!”曲枚不住地点头,没说一句话。
乘着夜色,公公婆婆陪着她,上了一艘去往芜湖的小商船,到芜湖,曲枚再从那里中转到南京。她希望能够联系上哥哥,联系上组织,然后再想办法。但是好长时间,都音信全无。
初三的晚上,老五从芜湖赶了回来,带回六叔的信,用芜湖市警察局的信封装着,信封的封口处有六叔的私印跟签名。老五把大致的内容跟父亲复述了一遍,意思是让县里再仔细查一查,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要这么快就下结论处死。父亲听完老五的话,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吩咐老三跟老四明天一早就出发,把信送到县警察厅。
下午,老三老四回来时,气的直呼呼。原来,他们托人把六叔的信转给县长,县长不愿接见,只派了警察厅长来见他俩。厅长板着面孔,用手指着天房顶说,“我们只按‘上面’的意思办事,芜湖警察局顶个屁用,你们最好不要再东奔西走了,搞不好,到时候连你们也一起搭进去!”说完,扭屁股就走了。
老五说,他要再去一趟芜湖,看看六叔还有没有其他办法。父亲想想,也只能这样,安排赶快给老五跟老七准备干粮,让他俩立刻骑马去芜湖,老三跟老六留在县城,有消息立刻送回来,老四先留在家里帮助打理。
初五那天,老五老七从芜湖回来,老五先坐下休息,老七一进门,就把六叔的意思转述了一遍。
“六叔说,可能有一个办法能救,但是他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行。六叔还说,即使能救出来,按他的猜测,老八也要脱掉一层皮。最终能不能得救,还说不准,就看老八的造化了。具体用什么办法,六叔没明说。我们返回的时候,六叔的电报已经发到南京,如果能凑效的话,大概再过个四五天,就能见分晓。”
闹腾了几天,听到这个消息后,仍然一头雾水,但是,这是李家能听到的最好消息了。所有人都焦急地等着,父亲每天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母亲还是每天到附近的山脚下烧香,有时候,父亲也跟在她后面。
村里流传着各种传言,有人说李家老八在外面当土匪杀了人,有人说因为干了地下党,卖禁书,还有人说是汪家陷害的……说什么的都有。

楼主:玄心1888

字数:149966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7-31 06:41:48

更新时间:2020-08-19 23:5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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