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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合卺 by.九思(纨绔攻×温润受,年下,先婚后爱)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第六章



怡红院,温柔乡,莺歌燕舞环绕,温香软玉在怀,任你是王孙公子还是平头百姓,只要踏进一只脚去,骨头准都酥了。

老远便听见了姑娘们银铃儿般的笑声,凌岳鞋底还未落地,鼻尖便迎来一阵甜腻浓郁的香气,熏的他差点儿没背过气去,紧接着怀里便滚进了一个娇小玲珑的身躯。

一双纤纤秀手在他身上肆意摸了几摸,指尖捏着那上好的绸缎拽出几道皱褶,纤声细语道:“凌小少爷,怎么浑身都湿透了,不知道撑伞吗?又发什么疯?”

那嗓音响在耳畔,甜甜的,腻腻的,像一块儿糖化在心尖,柔的似能掐出水来。

凌岳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捏着美人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扬唇轻笑。他那一口雪白的牙齿衬着亮闪闪的眸子,真真将“纨绔”二字诠释透彻。

少年后退两步,低头去轻嗅美人手上拎着的绫罗帕子,半晌才抬起眼,笑眯眯的看着她:“今天熏的什么香?有点儿浓了。”

美人嗔笑望着他,粉面含春,佯装怒色:“以前都是这个香的,怎的不见你说?”

凌岳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昨夜是同景清睡在一屋的,那人不爱熏杂香,衣襟上只有淡淡的水墨香气,很弱,几乎微不可察,却莫名能令人印象深刻。

美人见他愣神,一双秋波潋滟的眉目转来转去,心中算盘打的贼响,一个扭身挤进了少年怀里,嗔道:“凌少爷昨日成亲的事可是闹的“满城风雨”了,也不知新娘子是个怎样的姑娘,配不配的上我们一表人才的凌小公子。”

凌岳认真想了想,脑海里一下便勾画出那人雪白身姿,无声的一勾唇角,拉着长声道:“模样倒是不错——”

似是想起什么,又补道:“就是性子太认真了。”

美人拧了眉:“怎么?她敢管你?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妇道人家。”

凌岳闻言仍是笑嘻嘻的,不见任何不悦,却是他身旁的小厮看不下去了,替景清出头:“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我家少爷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人家景公子可是清清白白,你呢?千人……”

话未完,被凌岳一记眼刀堵了回去。

美人面如土色,气的两唇翻白,眉眼圆瞪,还来不及细细参透小厮的话,便被凌岳搂了个满怀。

凌岳象征性的推了小厮肩膀一下,却并非真的发怒,不疼不痒的斥了那人几句,他便回转过身伏在美人耳侧,轻轻吹了两口气:“别理他,让我惯坏了……哎……前些日子答应你的名品玉兰花儿没了,不怪我吧?”

美人得了台阶,哪里有不下的道理,眨眼便满面春风了:“哎呦,我哪敢气,您是爷,我是妾……我哪里敢生您的气,您常常光顾我的生意那就算是我天大的福分了!”

凌岳听了,笑的很是舒心,一个开怀,便又是一锭银子大大方方塞进了那一双娇柔小手中,趁机还摸了两把那香艳露骨的雪肩。

撒娇调笑道:“真软!”










楼外淅淅沥沥春雨下的悠然自得。

凌岳倚着二楼窗栏,一面漫不经意的与美人耳鬓厮磨,一面眯起眼睛百无聊赖的细细打量着街上行人,朦胧水雾弥漫在眼底,叫人恍惚间如坠梦境。

“爷,我在这呢!下头有什么可看的?”

凌岳闻声回眸,见美人迎唇上来,他亦不推不就,挑着邪笑看她,伸手轻轻一揽,那人便抽了骨头似的投进了他怀抱里。少年猛然一个翻身,便如捕兽的猎人般将她压在窗栏,倾身下去,将那红艳欲滴血的唇含在了唇齿内壁,用力吮吸。

只一瞬的光景差错,在凌岳闭上眼的那一刻,一道清瘦苍白的影子猛地撞进了镂花窗口,匆匆穿雨疾行。

那人只穿了一身老旧的素白轻衫,手里却撑着一把相当精致的油纸伞,他走在白蒙蒙雾气里,轻飘飘的背影淡的几乎要被雨冲散。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怡红院开外不到五十步的地方,有一处僻静的小宅院,简洁,却并不简陋。

正值阳春三月,院中桃李争艳,迎春吐蕊,所有植物经新雨洗刷一遭,更是娇艳动人,小院里处处是新一茬的嫩花嫩草,迎风含露,煞是可爱。

景清立在屋檐下收了伞,仔细抖落上面的雨水,将伞靠在花盆一旁,而后娴熟的挽起了湿透的衣摆,打上一个活结。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低咳了几声,含笑问道:“是清儿吗?”

声线柔弱,却又莫名透着一股包容一切的温和。

景清闻声便笑了,一面挑起帘子,一面唤道:“阿姊!”

仲春时节,屋里炭火仍旧烧的很旺,红通通的火盆里噼啪作响,安神香淡淡的味道沁人心脾。榻上,一位瘦小而清秀的女子端卧着,巴掌大小的脸颊雪白雪白的,比那织锦的绸缎还要光洁,白净,她一袭素衣,眉眼温婉,眼光随意一流转,都像是在微笑。

那模样与景清如出一撤,分毫不差。

“阿姊,你气色好多了!”

景清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桌上,挨着床沿坐下,握着那人的手反复摩搓,眼眸生光:“我今日又带了许多枣子核桃之类的来,阿姊你闲着无聊时就边看书边吃。”

景澄牵着景清的手,一面笑,一面眼睛里又带了些责怪:“这些要不少银子吧……”

景清微微一笑:“银子有了便是花的,你莫在意多少,够用不就行了么。”

景澄却低垂下眼帘,面色微苦:“我这身子,到底是拖累了你……”

正说着,景清见她两眼悄然泛红,像忍着悲戚一般低头咬住了下唇,忙将话题转了:

“阿姊,小弟呢?还没下学?”

景澄弯了弯眉眼道:“今天有雨,先生放他们假,他早上和几个孩子出去玩,估摸着也快该回来了。”

景清摇了摇头:“阿姊你不该总惯着他的。”

他一面说,一面拆开自己带来的包袱,兴奋的像个孩子:“哎对了,你不是最喜欢杭绸吗?看看这块,做一件衣服绰绰有余了。”

到底是女孩子家,见到那如水般亮丽丝滑的缎子,眼底煞时亮了亮,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她将目光投向景清,看着他一身洗的泛旧的白色轻衫,水光氤氲的眼睛里都是心疼。

景澄招了招手,道:“清儿,你过来。”

景清听话走过去,倚着女子孱弱的病躯坐下了。景澄执起他脖子上一缕长发别到耳后,又伸手替他拢了拢衣襟,柔声道:“清儿,以后有了什么好的,莫要先想着姐姐,一定先给自己。”

景清闻言,眉头一皱,话里带了几分怨怒:“阿姊!”

女子笑了笑,仰起头来看着他,苍白清秀的面孔轻柔舒展开来,她笑起来的模样与景清尤为相似,一样的温润平和。景清怕那人仰着脖子不舒服,便蹲下了身子趴在床沿,一只手轻轻替景澄掩了掩被褥。

他道:“阿姊,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榻上的人低着头,指头捻着鬓边一绺长发,静悄悄问:“清儿,那人待你可好?”

景清一愣,莫名想起今天偶然在大街之上撞见的一幕,凌岳着急火燎的去亲那个妓女的画面……他手上顿了顿,掌心握过伞柄的地方忽觉火辣辣的。心中倒是没什么不悦,就是像堵了块棉花,有些闷闷的。

想起那少年亮晶晶的眉眼,心里便总也放不下。他总觉得凌岳不像是旁人口中说的那样,那般轻佻的人。

低头愣了会子神儿,景清笑道:“挺好的。”

“胡说。”

景澄伸出指尖,不轻不重的点了那人额头一下,她眼底光泽荡漾,柔和的像是初春乍融的小溪流:“清儿,你瞒不过我的……也是,素昧平生的两人,怎么会生出感情来呢……”

“到底是姐姐这一身病误了你。”

景清眉间轻轻皱起,下意识要寻些别的话题,抬眸见桌上摆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篮子,竹子编的,很精致用心,里面放着一些针线,香包,锦囊等小玩意儿。

“阿姊,你又开始做这些了?”景清拿起一个香包放在鼻尖闻了闻,香味不冲,像是用晒干的兰草自家熏的,很是馨香清幽雅淡。

景澄道:“嗯,闲着也是无聊,这活计不费力气,又能让棠儿拿出去买几个钱。”

“挺漂亮的,手真巧,不愧是阿姊。”

景澄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眨了眨眼睛,抿唇一笑,道:“想给他带回去一个?”

景清手里正拿着一条流苏剑穗反复把玩,闻言不觉有些窘迫,面颊微热:“我……只是觉得好看。”

朱红的流苏衬着雪白的琉璃珠子,小珠串成一条细线,晶莹剔透,温润莹亮,若是坠在那人剑炳上,一定更加增色。

景澄眯着眼睛笑:“若喜欢就挑着走吧。”

景清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又与景澄说了许多话,临走时,不忘挑了一个玛瑙红色的剑穗,最简单的样式,也最干净剔透,格外适合那人直来直去的性子。

暮色四合时分,姐弟两个依依不舍道了别,出了门,细雨新停,天色青灰,空中泛着夕阳又深又浓的色泽,绯红软软的铺织成一片,似新染的锦缎一般,披霞带露,熠熠生辉。

景清怀里揣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是一些个点心,酥糖之类的小零食,他儿时喜欢这个,喜欢喜欢嚼着牛轧糖串巷子,戏水,或是从渡口撑船的老翁那里讨些小人书或画本子,躺在船舷上一看就是一晌午,抬眼,蓝天倒映着朵朵白云,柔软,澄澈,触手可及,仿佛伸手一搅便能滴下清凉的水似的,嘴里的糖直嚼到没了味道,这才依依不舍的咽下去。

如今长大了,他早已经对这些东西没了兴趣,但景澄却记得,她虽不良于行,却心灵手巧,时常自己鼓捣些小零食给弟弟。

景清将大大小小包裹都抱在一只臂弯里,撑开伞,深吸了口气。临行前,他偷偷的将袖子里的钱袋塞给了门口正修剪花草的小婢,悄声道:

“棠儿,这银子你拿着,吃得用的,别短了阿姊和小弟的,还有你自己,也莫要节省。”

小姑娘听了,一把拽住了那人宽大的袖袍,两颗水灵灵的眸子浸在夕阳里,像要哭似的,“公子,你也要保重,大户人家里是非多,不比我们从前了。”

景清一怔,眉宇露出暖融融笑意:

我晓得了。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第七章


回到岳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色如霜,泠泠的照耀着青石板路,雨后的空气凉飕飕的,有些春寒。景清一路疾走,猝不及防呛了几口冷风,掩唇闷咳几声,抬眼,昨夜洞房的那个屋子近在咫尺,黑漆漆的,门扉紧闭着。

大红的喜字映在眼底,张牙舞爪的,仿佛一个笑话。

景清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脚步缓了缓,复又加快了步子,正要推门,有下人抢先一步为他开了门,进房点起蜡烛。

橘色烛光柔柔照亮了视野,一切都和他清晨离开时一模一样。

那小厮苍白着一张脸,像是生怕景清将怒火发在他身上,哆嗦着唇道:“景公子,少爷他……他每晚都……”

景清抿着唇不说话,身子一动,一股寒意霎时自脚底窜上头皮,浑身冷的像浇了一盆凉水,湿寒透骨。

他摆了摆手,手扶着额心揉了揉,直到昏黑的视线逐渐清明,这才道:

“我饿了,有晚饭吗?”

“啊?”那小厮不明就里,景清便又问一遍,有晚饭么?

这回那小厮反应过来,本以为景清会大大雷霆,没想到那人几乎是对凌岳不闻不问,他当即放下心到肚子里,笑道:“有的有的,小的这就叫厨房去做新的来,景公子爱吃什么口味?甜的还是咸的?清淡的还是重口的?”

那小厮将所有菜色都说了个遍,景清这边已经端坐书案前,铺开纸,开始研磨了,听完那一连串佳肴美名,不由得轻轻笑了声,头也未抬道:

“我没那么多讲究,你就拿些厨房的剩饭剩菜来,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小厮摸不透这位主子的心意,却也不敢违逆,应了一声便要下去,临到门口,又被景清叫住了。

“等等。”

小厮回身,见那人身在一片烛光里,一手执笔,一手挽袖,那张白玉一般的脸庞略带着些苦恼。

“公子,怎么了?”

那人搁了笔,一声轻叹,道:“还是叫厨房做些新的吧。”

“你们小少爷平日爱吃什么?”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凌岳回来时,子时刚过。

少年带着一身的酒气和脂粉香,一路晃晃悠悠的耍着步子,老远便瞧见自己房里亮着光,心里正纳闷儿,一推门,便见景清穿一身雪白的单衣,支着额头端坐在书案前。

柔顺的长发松松散散披落肩头,将那张烛光下的脸庞衬得更白了,像玉,又像新烧的薄瓷,微粉的皮肤下泛着淡淡的透亮。那一双狭长而优雅的凤眼轻剪着烛光,深黑的瞳仁里亮莹莹的,仿佛噙着透明水色。

凌岳当时便咧嘴一乐,心说这是谁家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来投怀送抱了,张牙舞爪的就要上前去抱。

还未碰到那人一缕发丝,只觉一阵冷风袭来,景清端起茶杯霍然起身,身下的椅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下一秒,凌岳便浑身冷透的僵立在了书案前。他张着嘴,双目圆瞪,发丝上滴滴答答的躺着水珠,眉梢一挑一挑的,上面还粘着几片碧绿的茶叶,那一脸茫然的模样倒有些可怜兮兮。

景清笔直的站着,一只手拿着空茶杯,微仰着头看他,眼里满是讥诮,温润的唇角挑出一丝冷冷笑意:“小少爷怕不是昏了头,这可不是青楼勾栏,认清楚了人再抱。”

一杯凉茶,霎时将凌岳浇了个酒醒。

少年“呸呸”吐了两片茶叶,拿袖子胡乱将脸一擦,眼前登时清明如镜。

那人一袭素袍,抱臂而立,清瘦修长的身姿映入眼底。他一双含笑的凤眼弯出恰好的弧度,笑的温柔得体,却很是疏离,一张清俊的面颊在烛色下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艳色。凌岳却只注意到了那人的唇,苍白的,紧抿的,绷成一道细线的唇……

这哪里是什么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分明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昨天才刚刚过的门儿——

凌岳知道那人大约是生气了。

看着景清衣衫单薄,面色苍白的默立于眼前,少年莫名有些心虚起来,插科打诨道:“你还没睡啊?天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景清不接他话茬,转身从架子上拿了一条毛巾递给凌岳,皱眉道:“先去洗把脸,换身衣裳,身上一股味儿。”

凌岳下意识低头闻了闻袖口,眨了眨眼,道:“挺香的啊。”

怡红楼的姑娘,脂粉都是上好的。

说完,少年朝景清看去,那人两指捏着眉心,也正看向自己,凌岳看他扶着桌角,双眉紧蹙,一副被熏的难受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少年也不再多说,忙出去洗漱一番,也换了一身干净的单衣过来。

玄青长袍十分契合的贴在他身上,玉冠摘落,长发如墨般铺落挺拔的脊背,将少年明朗英俊的面孔衬得愈发明媚,许是微醉的缘故,那一双漆黑眸底闪闪发着光泽,竟比烛火还要亮眼几分。

凌岳讨好的看着景清笑,一双灵动的眸子像是会说话撒娇,那般风流放肆,却又明亮勾人的紧……倒不怪那么多姑娘倾心于他。

景清看着那朗朗少年,愣了一会儿神后,这才端正落座,缓缓从抽屉里拿了一张纸出来,修长的指尖点着那一行行小楷,清楚将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第三,不得深夜晚归,不得带酒气进家……”说着,他抬头扫那人一眼,复又将目光垂落,淡淡道:“小少爷,这可是今早立下的约。”

凌岳面上有些挂不住,但他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自知这一次是自己理亏,纵有千百的辩驳与怒火,也都说不出口。

少年不语,景清也沉默着看他,正僵持间,轻轻的叩门声打破沉寂,门外人道:“景公子,饭菜又热了一遍,好了。”

“来了。”

景清目不斜视的与凌岳擦肩而过,自径去开了门,道了谢,回身将手中的餐盘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放。

凌岳垂着眼睛,只见桌上三菜一汤,还有甜品,菜是自己一贯爱吃的,汤也是按着他的口味来的,唯独甜品以前没吃过,像是新花样。

随手拈了一块碧玉糕点放进嘴里,口中即刻蔓开一股绿豆的酥凉之感,绵而不软,滑而不腻,甚是爽口。

景清见那少年狼吞虎咽的塞着糕点,不由苦笑,走到案前拿了个新茶盏,倒了杯茶给他。

凌岳接过茶杯便一口干了,指尖不经意碰到了景清的五指,也未曾在意。

倒是景清触了烙铁似的缩回手,眉心一拧,便听一声诡异的“咕噜”声自那人下腹拐着弯儿传出——

凌岳脸上一红,景清却挑眉笑了:“在外头没解决晚饭?”

少年大大咧咧坐下,拿筷子夹了几口菜放嘴中津津有味嚼着,头也不抬道:“未曾。”

对面一声嗤笑,低声道:“怕是美人在怀,乐也乐饱了。”

凌岳闻言,吃得胸口一堵,也不敢怼回那人去,生怕一个“言行不慎”,那人便将事捅到老夫人哪里去,到时候又免不了耳边一顿唠叨。

“那什么……下次我……我早点回来,你别告诉我奶奶了呗。”凌岳一面嚼饭,一面悄咪咪的抬起眼来看景清,两颊松鼠一般鼓动着,一贯高傲的神色里竟有几分乞求意味。

少年低眉顺眼的模样看着让人可恨又可怜,分明知道他不是真心认错,景清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对着那双眼睛软下心来,再也装不了严肃冷清。

“下不为例。”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凌岳暗自一笑,这才摸透了景清原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心里顿时轻松许多。

少年默默扒拉着饭粒,时不时抬眼看去,景清就坐在离桌子不远的书案前,眉眼低垂,握笔端正,案上燃一盏微弱烛火,暖红的柔光轻洒,将他温和的侧脸细细勾勒,连那眉间三分冷清都融化了,只余一抹如水的沉静。

不得不说,这样瞧着,那人真的是很是赏心悦目。

凌岳鬼使神差的唤了一声,归云?

叫了之后,还有些不确定,应该是这样念的吧,成亲之前祖母就告诉自己的,景清的字。

景清一怔,听见少年这样唤自己,一时还有些茫然。

凌岳见他猛地抬头,眼底存着几分不可置信。不到片刻,只见那人晃了晃身子,竟是“啪”的一声倒在了案前,手中毛笔滑落,晕开了大滴墨水在宣纸上。

“喂!”

少年心下一紧,忙三两步跃上前去,晃了晃他肩膀,眉心紧蹙:“你没事吧?”

景清喉咙里挤出几声不悦的呜咽,摸摸索索的抓住凌岳手腕,力道虚弱的扯了几下,闭着眼睛,咂咂嘴道:“小少爷……莫动……困了……”

凌岳停下动作,睁大眼睛望着景清,见他眉目舒缓,气息匀实,原来只是睡着了。

少年伸手弹了弹那人额头上被磕红的一小块,忍不住咧嘴一笑,笑意还未收住,便听景清又含含糊糊道:“下次……再也不…等你……这么久了……”

那轻软的语气竟有几分委屈。

凌岳抿了抿唇,也不知怎的,心里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几下,又疼,又痒,还有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头儿,他一只手轻轻撩开散落景清脸颊的长发,弯下腰仔细打量起来,因着在睡梦边缘,那人紧闭的眉眼显得乖顺许多,他脸庞有些苍白,有些清瘦,能看得出来,景清气色并不是很好,且并不是一时熬夜所致,而是长年多病而积攒下来的那种虚弱。

少年握了握景清的腕子,手心里那一把骨头硌手的紧,又冰的骇人。他捞起椅背上一件氅衣披在那人背上,目光不经意向下一瞥,落在眼底的是一截雪白修长的颈子,新藕一般,柔软而细腻,却有一抹青紫的勒痕硬生生横亘在上面,叫人看着心里难受。

凌岳伸出指尖碰了碰那里,景清双肩一瑟,眉心紧拧着喊疼。

凌岳知道这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若是清醒着,那人才不会这般示弱。

他试着问道:“可曾上过药了?”

景清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断续道:“用了……凉丝丝的……倒是好许多……还有点儿疼。”

少年听着景清含嗔的抱怨,看着他懵懂而乖巧的模样,莫名有些心动。他一个弯腰便将眼前的人横抱起来,揽在怀里,鼻尖登时扑过一缕淡雅的墨香,又夹杂着雨后兰草淡淡的馨香,甚是好闻。

看惯了庸俗脂粉,愈发觉得索然无味,反倒是这清雅公子,更吊人胃口。

凌岳勾了勾唇,伏在景清耳侧,低声道:“这里凉,去床上睡吧。”

景清体弱畏寒,这样被凌岳一抱,便不由自主的寻着那人热乎乎的胸膛蹭去,像是抢着要钻进母亲羽翼下取暖的小鸟似的,十分幼稚可爱。

少年笑的愈发欢快,却又怕一出声惊醒那人,只得憋着,直到满脸通红了,这才深深的换了一口长气——这时,胸口的衣襟却被人轻轻揪住了,低头看去,那苍白的指尖泛着微青紫色,瘦的骨节分明,又十分修长好看。

凌岳愣了愣,紧接着,景清便梦呓般道:“小少爷……地下凉……今夜……可……别睡地了……”

凌岳步伐一顿,心口微有些发烫,夜,是真的深了。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第八章







翌日,凌岳没能赶在景清前头醒来,他昨夜喝了许多酒,现下头疼的厉害,一起身,便见床头的矮几上摆着一杯热茶。

少年咽了几口烫嘴的清茶,倚着床头,嘴里懒懒的咂摸着一片叶子,透过氤氲热气,眯起眼睛望向那人。

景清仍是穿着昨天那件素白轻衫,外头罩了一件水玉色氅衣,长发绾了一半儿在脑后,用一根木簪松松散散的固定了一下,几缕墨发慵懒的垂落在耳畔,凌乱中,更有几分说不出的风韵。

他手边放着一盘小点心,像是松糕一类的东西,看着很精致可口。

凌岳瞧着那人一手执笔挥毫,一手去摸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嚼着,只见他一双眼睛都不带转动半分的,专注的看着纸面,两颊却像松鼠一般不停鼓动着,吃得那么认真……

少年“噗嗤”一乐,换来景清掺杂着不悦的淡淡一瞥:

“小少爷可看够了?够了便去洗把脸,已经日上三竿了。”

凌岳闻声,下意识看了看窗外,昨日一场新雨过后,院中碧玉簇拥,粉红嫣然,窗棂前那一株海棠开的正好,粉白娇柔的花瓣随风入户,落在景清案上的宣纸上,打了几个旋儿便停下了。

正午阳光明晃晃的洒在纸面的金粉上,光芒微有些刺目,他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眼睛,指缝里能瞧见那人微挑的一双凤眼,含笑的两片腴唇。

凌岳草草穿上外袍,趿拉上鞋,起身拍了几把清水在脸上,一面擦脸,一面道:“怎么不叫醒我?”

景清道:“叫了,硬是不醒,只差泼一盆冷水在你脸上了。”

凌岳挑了眉看他,咂了咂嘴,鼻尖哼出笑声来。

眼前的人眉目低垂,语声清冷,温温润润的一副儒雅模样,秀眉淡淡蹙起,额前似拢薄烟。哪里还有半分昨夜昏昏欲睡时那乖顺可人的样子?

凌岳忍不住多看他几眼,赤裸裸的目光硬是将景清盯得面颊一热,手下笔锋倏然一顿,便再也写不下去了。

“小少爷……”搁了笔,无奈一声叹息。

凌岳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大大咧咧的走过去,背着手,弯下腰去看那人的字。

清风携来几瓣落花,轻柔的落在那未干透的松烟墨迹上,少年小心翼翼拈去花瓣,眸色骤然一亮。

映在眼底的笔画端正俊雅,铁画银钩,每一处转折都力透纸背,墨色实实的吃进宣纸里,干脆,利落,半分不见文人一贯的那股“纤细”通病,倒像是叫人瞧见了金戈铁马,烽火狼烟的战场,每一笔,都仿佛写下生死命数。

凌岳怔怔的瞧了半晌,紧接着,目光落在那人清瘦的一双手上,那手纤弱,苍白,骨节泛着淡淡红粉,薄薄一层皮肉下隐约可窥见几道青筋。

少年皱了皱眉,望着景清单薄的剪影,心里有些惊讶,他实难想象,看起来如此弱不禁风的一人,竟能写出这一手凌霜傲雪,浑若天成的好字。

柔软的紫毫在他手下仿佛不是笔了,而是一柄泛着清冽寒光的三尺长剑,一挥一动,具是横扫千军,汪洋恣肆的劲头。想来昨天那人斥自己写的字是“猫抓一般”,倒也不虚,同这字比起来,自己那一手烂字怕是倒贴人家都不会有人要。

良久的沉默。景清正对着那少年熠熠生辉的眼底,感觉自己整个人几乎要被他望穿,不由得有些不自在,眉心一锁,唤道:“小少爷?”

凌岳被这一声拉回了思绪,目光在纸上停留很久,赞叹道:“说真的,你这比我爹书房里收藏的字画好看多了。”

景清没看他,低着头微微笑起来,俯身仔细的吹干墨迹,道:“这是替别人写的。”

“赠朋友?”

“不是,是拿出去卖的。”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景清如此坦诚相见,倒叫凌岳哑口无言。他知道文人大多是不愿意以卖字卖画为生的,哪怕一副字画能卖得千金,那也算不得是光彩的事。

少年眉心一拧,道:“府里给的例银还不够么?你同我成亲,我奶奶也给了你不少好处吧,何必还要替人写字?你写的这样好,便是那些书法大家也逊你三分,这样就随便卖给别人,太浪费了。”

少年是个急性子,话不经脑,但却走心,一个不留神竟把心里的夸赞说出了口,言罢,自个儿当下就愣住了。

景清也是一怔,听的颇有些不好意思,修习书法这么些年,还未曾有人将他与大家做比,他习惯性一笑,伸手拢了拢耳边发丝,如玉的面颊白里透红的,更显得明丽动人了。

一时间四目相对,针落有声,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半晌,景清道:“小少爷,我也是有家要顾的人,不似你们这些富甲一方的商贾子弟,平常人,得先说如何过活下去,往后才能竖起气节。像我,一穷二白,毫无家底,若是不靠着这些年“轻贱”买字,怕是熬不到今日。”

这话真真叫一个直白,可听着倒是莫名舒坦,坦坦荡荡,当是如此。凌岳也曾附庸风雅的结交过些文人,那些人动不动就标榜“清高”的作态让他觉得挺没劲的,倒不如那些酒肉朋友来的实在。

景清也是读书人,可他身上一点儿也没那些“坏习气”。凌岳含笑望着他,突然道:“你挺有意思的。”

景清不明就里,只是被少年深邃的目光瞧的脸上发热。

凌岳弯了弯眼睛,打趣道:“什么时候也赠给我一副?就写“风流倜杨,玉树临风”八个字......”

景清一怔,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少年,到底是忍不住笑了。那一笑很浅,如蜻蜓点水,昙花一现,但却莫名的抓人心尖。许是此刻春光太盛,花香正浓,窗外梨树的影子斑斑驳驳投落在景清雪白的衣襟上,碎金般的光线点点摇曳着,将他这一笑衬的灿烂至极,动人至极,叫人生生钉住了目光。

凌岳是家中最小,含着金汤匙出生,最受老夫人的偏爱,家里的生意有他几个大哥操持,半分不需他操心——可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景清先前一番话,凌岳并不能体会其中辛酸一二,但此刻看着那人光泽暗敛的乌亮眼底,和他笑意淡然的面孔,凌岳心里却很有触动。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少年眸里生光,抿着唇,趁着景清弯腰在纸上落章的瞬间,伸手挑了挑那人耳边一缕长发,顺带将那柔软温热的耳垂不着痕迹的一捻。

景清被蓦的凉到,下意识躲开,直起身拧眉看他:“你做什么?”

凌岳咧了嘴一笑,道:“你耳朵上沾了墨。”

景清自然不信,挑了眉瞪他一眼。见那小少爷眼底明亮,暗藏三分促狭,七分狡黠,平白勾人的紧。

无端便想起昨日临街那一眼,雕花窗,毛毛雨,少年醉意熏然的凭栏而坐,怀拥美人,好不欢乐。

景清拂开他的手,声音里不觉冷下几分:“小少爷,你别招惹我。”

凌岳笑意更深,景清一副冷淡的神情,于他来说,却像是邀约。

忽然一声黄鹂脆啼。清风徐来,花枝摇曳,来不及压上镇纸的那一角宣纸随风而起,景清低呼一声,急忙扑身去拯救那就要落在砚台上的白纸,焦急之下,却未曾发现衣袖被被椅背的镂花碾住,奋力一扯,抵不住重力,身体便收不住的向前栽去——

好在,未曾狼狈的摔一个脸啃桌。

电光火石间,却有一双白皙的手先他抢过了纸张,只听得耳边半声轻轻嗤笑,身子紧跟着落入一个温热怀抱。

回神时,那人藏笑的眉眼已在眼前,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扫到脸颊。

只见他星眉剑目,眼底春风,少年朗朗英气,尽收在这一张未经世事,年轻俊俏的脸庞。

景清怔怔的有些失神,直到腰上覆着的那双手开始不老实的乱摸之后,这才眉心一拧,轻咳一声道:

“你松手。”

凌岳便乖乖听话放了手,然后把那一副字仔细卷好交给了景清,弯着眼睛道:“你身上好香,除了墨香,还有花香……你别是妖精变的吧?”

景清早料到少年不会说出什么正经话,打定主意不去理他。

凌岳也不觉得自讨没趣,仍旧乐在其中撩拨眼前的人,洞房之夜时那一条“井水不犯河水”的约定早都抛到了脑后。

恰时,有丫鬟敲门,得了应允后进来,先是向两人行一个礼,之后,小丫头目光落在景清身上,微微一愣,而后抿唇笑了:

“公子今儿个可有什么好事?这般红光满面的,瞧着笑的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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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对面话音刚落,景清便下意识摸了摸脸蛋,竟真是烫手的,像发着低烧。

丫鬟一面修剪窗台上的花枝,一面笑看着景清,开怀道:“公子笑起来好看,便该多笑笑。”

说罢,那姑娘步履轻盈的出了门,倒是景清有些局促的僵立在原地。

他摸着滚烫的脸颊,心里纳闷自己是不是病了,可头不疼,眼不花,不像生病,那又为何如此心神难安,手心里一阵阵出着虚汗呢?

无意间用手心蹭了蹭腰侧,那地方恰好是凌岳刚刚搂过摸过的,他一怔,浑身霎时僵住了。

凌岳将景清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挑了挑唇角,道:

“归云,要么你教教我写书法好不好?我也给她们露一手,省的姑娘们都说我不学无术……”

景清闻言一乐,心道你可不就是不学无术么,转念一想,又想到昨日那桃树下舞剑的飒飒身姿,便道:“你不是会武吗,随便耍个几招,多少姑娘都收服了。”

谁知凌岳却眉目一凛,正色道:“习武当是保家卫国,驰骋沙场,哪里是用来博得美色垂怜的?”

景清怔怔抬眸,见那少年漆亮的眼底里熠熠生辉,认真无比,这才知那人不是玩笑。他心里着实意外,笑道:“你竟有如此志向。”

凌岳高傲的“哼”了一声:

“那是自然。”

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羡慕征战沙场,铁马金戈,倒也是合情合理。景清看着眼前人那一副傲气模样,忍不眉宇舒展,轻柔的笑意如水面涟漪般徐徐盛开,恰好这时凌岳也垂眼看他,一时间四目相对,两厢皆有些愣神。

“你……饿不饿?”凌岳走近那人两步,率先开口。

景清听他没话找话,心里觉得好笑,摇摇头,然后抬手指了指少年身后。

凌岳顺着景清指尖方向望去,只见门外一个黑影趴在上面,大耗子似的拱来拱去,一面拱,一面悄声喊道:“少爷!少爷!今儿个柳姑娘接客啦!您再不去,人怕是就被东城的郝公子给截去了!”

屋子里寂静,门外小厮这么一喊,里面更听的清清楚楚,凌岳登时如芒在背,恨不能脱了鞋堵在那人嘴上。至于为何这般在意,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满景清面色如常的转身去研磨,长睫垂落,淡淡道:“有约啊。”

"算是……" 凌岳脸上一热,有点儿心虚,他竟有些不敢看景清的眼睛,说话也没了底气:''只是……会个朋友罢了。"

景清抿了抿唇,长眉一挑,不置可否。他头也未抬,低声道:“晚上早些回来,若还像昨日一般,那干脆便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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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风微停,鸟倦人懒。没了凌岳在耳边聒噪不停,一时间倒安静得有些无聊,景清重铺了一张纸,挽袖研磨,写了几个字,左看右看不满意,索性扔了笔,将纸揉成了团作废。

正午的阳光晃得人眼睛有些酸涩发干,他闭了闭眼睛,正要去关窗,脚下步子一动,却忽觉一阵头重脚轻,眼前煞时黑做一片。

“唔……”心口毫无征兆的一疼,有如密密麻麻的针刺在上面,疼的细密而绵长,叫人抽筋剔骨一般的虚软无力,他伸手扶住桌沿,却站立不住,只得缓缓俯下身子,趴在桌上,闭着眼小口小口喘息,眨眼,冷汗以濡湿了脊背一片。

白玉笔筒被不慎打落,清脆一声惊响,莫名惹得人心慌。正廊下打盹儿的丫鬟碧月给这一声惊醒,揉揉眼睛推开房门。

屋里光线有些暗,入眼先是一截皓白如雪的腕子,横搭在梨木桌上,修长的指节紧扣着桌沿,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那木头生生掰断,往上看,是一张血色尽失的面孔,只见他死咬着下唇,竟生生将那饱满的唇咬出了几道殷红血痕,冷汗淋漓的顺着苍白额间滑落,水雾一般,将那金纸一般的面庞衬得更加虚弱的骇人。

“公子!”碧月一惊,差点就腿一软跪坐在地,跌跌撞撞跑过去扶起了景清,两眼通红的望着那人死按胸口的一只手,颤声道:“公子……可是心口难受?要不要叫大夫?”

景清闭眼捱过了一阵心绞,早已是浑身脱力,借着丫鬟的臂弯,这才堪堪站定,却是气息紊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鬓发微乱,眼尾晕开一抹水色,低喘了半晌,才道:“过会儿便好了。”

碧月扶着景清坐靠在榻前,抖落开一张薄毯盖在他身上,又倒一杯热茶送到景清唇边,见那人泛着青紫的苍白唇色,不由心头一揪。

景清不习惯被人伺候,接过茶杯,低头抿了两口,面色这才稍有好转,只是那双手仍旧紧紧攥着胸口衣襟,指节用力到发白。

碧月替他拢了拢肩上弄乱的长发,用丝带轻轻扎起,蹙眉道:“公子,真的不用请大夫么?”

景清只是随意一笑,摇了摇头。

天生心疾,药石难医。








碧月咬了咬唇,转身就说要去寻凌岳回来,却被景清一把拉住。

“没什么要紧,不必打搅他。”

景清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十分淡然,眉目低垂,眼里唯有一泓秋水般的沉静。

碧月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她是个伶俐的姑娘,也早就看出了这两个人“互不干涉,各自为政”的架势,这一纸婚约也不过是为了让老夫人能有一个安乐的晚年......但这两天凌岳与景清之间若即若离的气氛又让她捉摸不透。

那眼神儿实在是有点儿暧昧。

景清很快睡了,可是眉头紧皱,睡得并不安稳。小丫鬟叹息一声,弯腰替他拉了拉毯子,低头时却被那人胸口揣着的一串莹亮小坠子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枚琉璃珠子剑穗,剔透的琉璃打磨的温温润润,清亮如水,虽不甚贵重,却胜在简洁精巧,比起那白玉珍珠一类的材质,反倒质朴天真。

碧月怔住片刻,忽的笑了笑,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替那人将剑坠重新塞进怀里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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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了不会太虐......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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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困秋乏,又加上心疾体弱,景清这一睡就是一整个后晌,醒来以是暮色四合。

撑身而起,胸背仍有些闷痛,他小心缓了几口气,抬头时愣是被床头那道黑影吓了一跳,低呼一声,手肘一滑差些又摔回枕上。

凌岳眼疾手快的拽住了那人手腕,目光直直对上景清的眸子,像是松了口气般,粲然一笑:“你醒啦。”

景清拧着眉看他,一副见鬼的神情:“小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凌岳点起了几盏烛火,微笑道:“早便回来了,见你睡着,就没打扰你……碧月说你不舒服了一阵儿,如何?好些了没?”

景清下意识道“无妨”,却被这莫名的关怀弄的有些晕头转向,怔怔望了少年片刻,忽觉身上有些不对,皱着眉掀开被子一瞧,发觉外袍不知何时被解开,身上只着一件素色单衣,头上的木簪也被抽去,一头长发松松散散洒满了肩头。

“我让小厮帮你收拾的,和着衣睡难受。”凌岳大大咧咧坐在凳上,随手剥了一颗荔枝递给景清,弯着眉笑。

莹白的果肉晶莹剔透,水润可人,烛火下泛着淡淡粉红光泽。景清没有伸手去接,反将眉头深锁,搭在被子上的手反复攥紧又松开,半晌,才迎着那人目光,深吸了口气:“小少爷,你……莫不是有求于我?”

如此殷勤,必有蹊跷,难道是还想着让自己为他写字的事?

凌岳闻言,忍不住笑意更浓:“我的“夫人”,不是你让我准时回来的吗?就这般不信我的诚心?”

景清一个愣神儿,嘴里便冷不丁被塞进一颗荔枝,芬芳清甜的味道霎时四溢在唇齿间,甜中带涩,甚是爽口。他被迫鼓着两颊,一面嚼动果肉,一面挑眉看着眼前少年,清亮温润的眼底写满了狐疑。

只见那人俊朗如玉的脸庞上蹭着女子的朱砂,锦衣华袍上还沾染着脂粉香气,就连那微微敞开的胸襟上,也露出了一角粉红香艳的丝绸小帕……

景清上上下下将他细细打量了一遍,扶着额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份诚心,我可不敢收。”

说着,就要起身下床,他躺了一下午,浑身酸软的要散架,脚刚一落地,顿时觉得身体里空空荡荡,饿得几乎要前胸贴后背。

凌岳伸手要扶,却被景清避开。

“说吧,要我做什么?”景清也没看他,自顾自的洗了把脸,用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一条缎带将一头长发束在脑后。

少年望着他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的十指,又看着他宽宽松松垂落在跨上的腰带,眼中流露出享受的目光,他竟然觉得此刻真的有点“过日子”的感觉。

景清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几乎灼烫了脊背,只好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这回凌岳倒回答很快。

“奶奶叫我们过去吃晚饭,她老人家想你这个“孙媳妇”了。”少年笑着,亮晶晶眼底黑白分明,狡黠又动人。

景清知道这少年惯爱说这些俏皮话,也懒得同他计较,裹了裹袍子便自径向前去了,甫一推门,顿觉夜凉如水,轻柔春风吹在滚烫的两颊,莫名带来些醉意。

他感到凉意扑面而来,忽然身后一暖,整个人便猝不及防被裹进一件毛茸茸的氅衣里,转头,正对上凌岳笑眯眯的一双眼睛。

“刚睡醒,可别着了凉。”凌岳低下头为那人系好领口的带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微烫的指尖好几次蹭过景清的脸颊。

“多谢.....”景清对这突如其来的体贴有些招架不住,浑身僵直,差点结巴起来。

凌岳抬起眼来瞧着他,望着他那长长的微微卷翘的睫毛一下一下扑闪在眼底,真想要逗逗他,于是便道:“你和你夫君还客气呀?”

果不其然是碰了一鼻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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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清拂袖而去。

凌岳紧跟上他的步伐,借着月光,便将景清染上一层淡淡绯红的耳根看了个一览无余。他脚下一顿,恰巧这时景清转过头来催促。

话音未落,少年却猛地心头一震——

泠泠月色溢满了庭院,眼前的人沐浴在“雪”光里孑然而立,眉间微蹙,神色宁静,柔软乌发垂落在清瘦的肩头,将他一双细长优雅的明眸衬得愈发清澈见底,正是人如其名。

凌岳不由屏息伫立,此刻才发觉,自己看遍了京城的美人,竟都不及这匆匆一眼。

若非月下一回眸,不信人间有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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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这一路上凌岳一直晕晕乎乎的,直到上了饭桌,听着老夫人絮絮叨叨的碎碎念,这才渐渐回神。

景清就坐在他身旁,不紧不慢的用筷子夹菜,便是挑鱼刺的动作也优雅如画,嫩白的鱼肉光滑如脂,他心细将鱼肚肉里的软刺都挑去,然后把碟子推向了少年。

凌岳有些纳闷那人为何会知道自己想吃鱼。

“你的眼都快黏在那道鱼上了。”

景清似是无意间淡淡一笑,又看着凌岳道:“小少爷,该不会长这么大该不会剔鱼刺吧?”

凌岳闻言神色一僵。别说,他这娇生惯养的十九年从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莫说是挑鱼刺,就连端午节吃粽子,那也是下人解开麻绳剥好了叶子递到他手边的。

少年埋着头闷头扒鱼,吃得额间冒着细汗,景清咬着筷尖垂眸看他,唇边笑意渐浓,似是觉得终于扳回了一局,心里敞亮的很。

他夹了一小口青菜放口中咀嚼,忽觉大腿外侧一热,拧眉低头,只见少年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正覆在他腿上,五指蓦然收拢,力道柔柔的一拧。

景清浑身一颤,咬在唇间的饭粒差点喷在碗里,伸手狠狠在桌子底下推了少年一把,低声道:“老实些!”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凌岳缩回手,在身侧蹭了蹭被打红的手背,却不见任何不悦,反而弯起一双柳叶儿眼,笑的春花烂漫。








袁老夫人年事已高,饭入口中,如同嚼蜡,倒是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的小打小闹,便觉得即使是玉盘珍馐也比不上这一方安乐。

“先前我还怕你们生疏,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不到两日,你们感情竟如此好了。”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一愣,尤其是听到“感情好”三个字时,不约而同便对视了一眼,眼神交触一瞬,又不约而同的移开了目光,谁也摸不透对方心思。

景清习惯性的笑了笑,低头专心扒饭,只这一会儿的功夫,碗里面的菜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芦笋,虾仁,莲子,红枣……只差一味桂圆,那便是一道补血养胎的药膳。

景清不知如何下筷,如玉的面颊上白里透红的,眉眼间多了些无奈的笑容:“奶奶……”

袁老夫人乐成了一枝花,一面不停为景清夹菜,一面语重心长道:“清儿可要多吃些……瞧你这身子骨瘦的,怀孩子时可要吃不少苦的,生产时候也难,得赶紧的趁着现在多补补………”

景清愈听面色愈红,绯色一路从耳根飙到了脖颈。他低头抿唇,雪白的颈子如披云霞,艳似桃李,黑亮的眼睛里闪着一抹手足无措的笑意。

凌岳一直在暗暗看着景清的侧脸,只觉的那忽闪忽闪的长睫似乎每动一下都搔的他心尖一痒。他心想,若此刻自己再不出声,这人怕是要羞愤的离席而去了。

少年望着身畔那人似要滴血的耳垂,笑道:“奶奶,归云到底是男子,怎么能与女子一概而论?快别说这些了。”

老夫人却不依了,一撂筷子,对着自家孙儿板起脸来:“毛小子!你懂个什么?生孩子这码事放到谁身上都是一样的,便是天皇老子不也得受那十月煎熬?我劝清儿养好身子,还不对了?”

凌岳听完哑然,哭笑不得。

他也是男子,那份傲气和自尊他最明白,有些事是说不得的。少年偷偷去看景清,见那人虽面红耳赤,倒是没什么不悦神色,不由松了口气。

景清也是乖顺,当真就一句话不说的将那一碗菜都吃了,放下筷子时还打了个饱嗝。

凌岳见惯了那人矜持优雅的模样,这一个嗝足足让他笑了一刻钟,直到出了门,嘴角仍是弯着小小弧度。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春寒露重,清月高悬。景清从碧月手里接过袍子披在身上,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那笑的痴痴的少年,觉得自己怕不是嫁了一个傻子。

他随手便折了一只海棠扔过去,一脸嫌弃:“小少爷!”

凌岳稳稳将那花枝接住,夜色里,景清见他笑的露出一口小白牙。

少年一手捏着花枝,低头漫不经意将掌中花一嗅,这样便大步越到了景清面前。

梨白若雪,玉骨冰肌,偏偏放在景清耳边却黯然失色,凌岳拧着眉喟叹一声,折花一朵,将那一枚雪白小心别在那人乌黑的发间。

梨香淡雅,微弱至不可闻,不知是头上花的香气,还是那人指尖的芬芳。

景清看着他明亮的,近在咫尺的眼底,莫名便想起了年少时第一次饮酒的感觉,烈酒入喉,清冽甘香,芬芳顿时融进心尖骨髓,游走四肢百骸,那一刹便觉得世上除了这一口烫喉的酒,再无他物。

景清浑身戒备着,他想逃,脚下的步子却被少年的目光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那人念了一首诗: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低沉嗓音散落在夜风中,字字珠圆玉润,隐带笑意。

景清低声一笑:“你在烟花柳巷也是这样念诗给姑娘听?”

凌岳道:“从未念过,这是头一遭。”

景清道:“我不信。”

凌岳挑眉不语,恰时有小厮上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少年眸色变了几变,落在景清的脸上,化作温软的一笑:“归云,我爹找我过去一趟,你先回房,我随后就回去。”

景清到底心细,一瞥便捉住了少年眼底的忧虑,一颗心无端的半悬起来,拧眉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凌岳伸手挑过小厮手里捧着的大氅,抖了两抖,轻轻披在那人肩上,一面系着衣带,一面道:“若是有要紧事,他才不会找我。”

景清哑然。

凌岳与父亲不和的事情,景清是从老夫人那里得知的,他第一次来凌府作画时,便听说这里的小少爷被凌天晟揍的下不了地……此时听见这父子两个要见面,景清实在有些放心不下,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自己不该管的这样多。

沉吟再三,到底是没能说出什么,倒是凌岳俯身在他耳边落下轻飘飘一吻,道:“夫人,莫要担心。”

耳畔温热盘桓,如一声惊雷炸响。景清呆立原地,一霎时连指尖也动弹不得,唯有气息骤然乱做一团,如水的明眸惊动起一丝涟漪。

回神时,少年已然走远,玄青衣摆随着夜风飘摇,好一个落拓风流的背影。

碧月见两人亲昵,一直躲在暗处不敢凑近,直到凌岳离去这才上前,却被景清绯红面色吓了一跳。

“公子,快别吹夜风了,当心起了烧。”

景清点点头,身影却未动,抬手拂落发间的梨花,捧在掌心仔细端详起来。那道清瘦雪白的身影在夜色中伫立良久,几乎要融进月光里去了。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我我我要先说一声抱歉因为年后就要考试了,所以大概今天之后就不能再保持日更的节奏了嘤嘤嘤......可能是两三天一更,或者周更什么的.......但我尽量攒的量多一点发上来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情人节快乐!明天有新年番外!(悄咪咪说一声就跑)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贺岁•《合卺》番外






*



年关降至。

对于凌岳来说,这注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新年,府上即将再添新丁,念儿又将多了一个弟弟或妹妹,而他,又将再一次体会做父亲的喜悦。

对于这个孩子,凌岳的担忧却大于期盼。










*


景清第一次生产时他不在那人身旁,从战场归来时,那小小的“糯米娃娃”已经咿咿呀呀的会叫爹爹了。

而景清憔悴了许多,从前合衬的衣物穿在他身上,硬是被那清瘦的骨架撑的空空荡荡的,凌岳甚至不敢用力抱抱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他怕。

怕碰疼了他,又怕伤了他。

景清仍是一如既往的笑着,从来没有诉过苦,也从不提生念儿时那不眠不休的整整三个日夜,他是个很要强的人。倒是碧月红着眼眶向凌岳哭诉了很久。

便是在生死无常的战场之上,沐浴在刀光血海里,凌岳也从未这样胆战心惊过。

差一点,他的景清就回不来了。







*



“你想什么呢!”

额头一痛,凌岳回过神儿来,眼前的人正笑咪咪望着自己,一双摄人的眸子里闪着清亮莹润的光泽。他披散着长发,一只手轻轻的搭在隆起的腹部慢慢打圈儿,浑身上下竟透出一股平淡而诱人的奶香味儿来。

“孕期”时的景清比任何时候都更令凌岳心动。

凌岳小心翼翼的贴着那人的肚子仔细聆听,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何为“血脉相连”。

“他好像又动了,你累不累?”

景清搁下手里的毛笔,手绕到酸软的后腰轻轻推拿起来,望着眼前的人无奈一笑:“你今天已经问了三百回了。”

凌岳没有被他逗笑,他认的清楚那人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哪怕是轻轻的一下皱眉,都能让他一颗心瞬间被揪紧了。

凌岳拉起景清渗出些汗水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

“归云,这一次我不走了,我片刻都不走……答应我,别再让我担心了,好不好?”

景清怔住片刻,微微笑了,说好。








*

小年那天,凌岳要带下人去置办年货,景清说也要同去,他起初铁了心说“不行”,最后到底是软下心肠来。

没办法,自家的“媳妇”就是用来惯着的。

景清拿出了那件老夫人赠给自己的银皮狐裘,严严实实的把自己裹成了一个“雪球”,只有一张清秀雪白的脸蛋露在外面,圆润的鼻尖冻的微微发粉。

刚走了不到一刻钟:

“云璟,我想吃糖葫芦。”

“云璟,我要个糖人儿。”

“云璟,我走不动了……”

“云璟……”

……

临街的小茶楼里,凌岳望着眼前那个一手一个糖葫芦,一手一只糖人的男子,忍不住要跟他逗逗嘴:

“都说一孕傻三年……真不假。归云,咱们小念儿都五岁了,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比小孩儿还小孩儿呢。”

景清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慢条斯理吃进了肚子里,抬头剜了凌岳一眼,唇角挑着淡淡的笑容:“又想抄书了是吧。”

时隔多年,听见这句话凌岳还是免不了打一个冷颤,紧跟着想起来刚成亲那会儿被景清和老夫人联手“逼”着念书的事儿。

“算了算了……我……我惹不起你行了吧。”

景清望着眼前人那幅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岁岁年年,一切倒像从未变过。






*


腊月三十那天清晨,景清起的很早,吃过早饭后便由凌岳搀扶着去后花园里散步,园中清香远播,正是早梅盛开的时节。

腹中胎儿已经足月,景清走两步便要歇一歇,喘口气。

凌岳扶着景清坐到凉亭那边,为他轻轻捶打着腰侧:“还成吗?要不回房吧,瞧你一头的汗。”

景清摇了摇头,用汗涔涔的五指握住了凌岳那干燥温暖,布满粗茧的手掌,仰起头来像个孩子一般撒娇道:“我想再多待一会儿……哎,那边的梅花儿开的好,真想折一支。”

“你等着!”

凌岳跑过去折下了开的最艳丽的一枝花,抖了抖上面的碎雪,回过身对着景清边招手边笑。

景清捧着肚子望着雪地里的少年,在阳光下微微眯起了眼睛,苍白的唇角荡漾开温和的笑意。腹中那阵绵长而尖锐的疼痛最终由细流化作海浪,铺天盖地的袭来,阵痛就这样无声而猛烈的降临了。







*


梅花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凌岳冲过去抱住他疼的颤抖的身子,那张苍白痛苦的脸庞让他想起了战场上濒死的士兵。

或许正是因为曾经在边疆厮杀惯了,他比一个平常人更怕见到鲜血。

景清身下雪白的袍子染红了一大片。

“别慌……你不要慌…………”

一只滚烫的手颤抖着划过自己的脸颊,抹开一片冰凉的液体,凌岳蓦然惊到,自己竟哭了。







*


三十的夜里,突然风雪大作起来,凌府上上下下灯火通明。

景清阖眼靠坐在床上,身上脱的只剩下一件单衣,饶是如此,他浑身也被汗水湿透。

大夫一遍遍用热毛巾为他擦拭着圆隆而青筋毕露的腹部,凌岳在一旁紧紧握着景清的手,清楚的能瞧见那薄薄的肉皮上有孩子蹬出的小脚丫的形状。

“啊!”这一声儿是凌岳喊的。

景清睁开眼睛,缓缓侧过头,脸上露出疲惫而温顺的笑容,低声道:“我还没叫……你倒先喊起来了……丢不丢人呐。”

“你疼不疼?”凌岳觉的自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

景清白他一眼:“废话么。”

凌岳将手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那人肚子上,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你知道吗?我在边疆那段时间,天天想着你跟孩子,我晚上抱着那酒杯睡觉,别人都笑我魔怔了,可我是真怕你们有事……你体弱不说,那段时间还是凌府最拮据的时候,我走了,担子都落在了你身上……”

话到一半,凌岳再说不下去。

景清望着他许久,眼眶亦有些发热,他笑了:“你能回来,比什么都好。”






*


后半夜的时候,屋里开始传出一声高过一声的shen*yin。

凌岳恨不得揪起那郎中的领口用刀抵住他脖子:“大夫,就不能用点药,给他止止疼吗!”

“我的爷,这是生孩子又不是皮外伤,能止住疼吗?就算有那药,这位公子又患心疾,他也撑不住那药力啊。”

“狗屁!”凌岳一脚踹翻了椅子。

忽然袖口一动,一只小手指头勾住他的衣袖,凌岳低下头,景清那憔悴至极的脸庞映入眼底。

那人两颊涨的泛着紫红,呼吸急促如鼓点一样,好像要把心脏都喘出来,他一只手慢慢的攥紧了身下的床单,仰着汗淋淋的脖颈用力挺起了沉重的腰腹。凌岳眼见着那被撑的青紫的腹部慢慢坠成一个梨形……

“云璟……孩子……它快出来了……”

凌岳凑近了景清唇边,才听到那微不可察的声音,沙哑的厉害。紧接着又听他道:

“你抱抱我行吗,太疼了……”

他的景清,何曾这样狼狈?

凌岳双手颤抖着揽过了他单薄的双肩,低头吻去他眼角透明的水痕:“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有我在……”








*


清晨,一声清脆的婴啼宣告了景清苦难的结束,也送来了新一年的伊始。

大夫将婴儿裹紧进干净的小棉被里,凌岳匆匆看了一眼那小家伙儿,目光又回到了景清身上。

他躺在那里,满脸都是汗水,湿淋淋的黑发一绺绺的贴前额上,一双漉漉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他虚弱而欢喜的对着自己笑起来:

“云璟……你听哭声……”

凌岳知道那人要问什么,上前握住了他柔软脱力的双手,笑道:“是个男孩儿,很健康。”

景清望着眼前的人,听着耳边嘹亮悦耳的哭声,浅浅弯起了唇角。

朝阳升起,冬去春来,又一岁走过,又一年到来。










[完]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新年快乐呀~~大家

楼主:越前溪瞳

字数:153766

帖子分类:十世

发表时间:2018-02-03 23:40:00

更新时间:2019-01-16 14:2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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