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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合卺 by.九思(纨绔攻×温润受,年下,先婚后爱)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两年后,又一春,凌府后园。

有人一袭白衣,眉目如玉,正俯首筛选今年新采摘的春茶。

素手捻起茶叶,雪白衬着嫩绿,透出淡淡柔白的光泽来,先闻后尝,凝眉比较,直至最后才确定了要选哪家的茶叶。

“这位小兄弟,你家茶叶很香,而且比平常的春茶闻着鲜嫩,敢问是有何种植技巧?”

那角落里的少年本不以为自己能得青睐,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抬头便撞进一双微微含笑的凤眸里,愣住。心里暗道:世间能有人生的如此眼睛吗?清亮透彻,温润柔和,敛万千光华却又平淡如水。只一眼能夺人三分魂。少年直勾勾盯了景清半晌,才红着脸磕磕巴巴道:“没……没什么技巧……我爹他种了一辈子茶,喝过的人,都说好喝,再也不想去尝别的茶了。”

“嗯。”景清看他紧张的模样便笑了,伸出拢在暖炉下的手,轻拍了拍他肩膀,修长的五指是白皙到几近透明的颜色,映着他袖口那几颗斜绣的翠竹,愈发显的剔透生光,真是好看。

少年这么想着,却又觉得景清的手太冷了,隔着一层春衫那寒意也能沁透到他身体里,不由微微打了个瑟。

再抬眼,景清已经走远,一旁有小厮给他披上件一看就厚的发沉的大氅,可瞧着眼下都已开春了。暖意融融的清风送了过来,夹带着几声低弱的咳嗽——少年心道,原来是个病秧子。

却又抻长了脖子,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景清高挑挺拔的而去,猛一下子被身后之人拍醒,只听道:“傻小子,别看了,你不知道他是谁?”

少年诚实摇摇头,一双眼睛生的澄澈单纯,像是青山绿水养出来的那样干净透亮,捏着衣角道:“我第一次来京城。”

“一个人来卖茶叶?家里人呢?”

“我是背着我爹来的,小时候他常常给我讲京城有多大多热闹,我亲自想来看看。”

“离家出走啊。”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眼,道:“那难怪了,这位说来也是个奇人,别看他文文弱弱的模样,做起生意来真有一套,当年凌家几乎要一命呜呼的时候,他竟真的一点点将这烂摊子拾掇起来了,谁能瞧得出呢,那么个走两步便能给风吹跑的人,啧,可也是真好看呐。”

“你觉着呢?”

少年一怔,认真的点点头,道:“嗯,与我爹不分上下的好看。”

那人抽了口凉气,笑眯眯捧起少年的脸来一阵揉捏,仔细瞧了会儿,道:“别说,你这张脸还真是生的不赖。”

少年猛的发觉他二人越说越偏题,有些哭笑不得,道:“我们别在背后说人家了,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说的也不是坏话。再说这位公子与凌家小少爷这一段,已成了佳话在京城流传好些时日了。”

少年见有故事可听,一阵心痒,凑上前道:“我也想知道。”

“拿钱来。”

“……你个奸商!”







桃花院里云霞似锦,落英缤纷,景清忙了一天照例来到这里小坐片刻,斟上半杯春茶,坐在凌岳平素练剑的那块地方,铺纸研磨,抄写佛经。

如今越发得心应手起来,闭着眼也能写上数行。

行云流水间笔下一顿,忽听有蹒跚轻盈的脚步啪嗒啪嗒的逼近,景清怔了怔,搁下笔回过身,便被一团带着奶香味儿的小软家伙扑了满怀,直往后晃了好几步。

“爹爹!”来者一抱上景清便不撒手,肉乎乎的两只胳膊扒着景清的大腿,一个劲儿将脸蹭过去,奶声奶气道:“念儿想你了。”

景清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拍了她软绵绵的小屁股一把,故作严肃道:“刚才喂过你吃饭,这才离了没多会儿,你想什么?”

“唔。”念儿听不明白,但仍咯咯的乐着,两只白花花的小拳头软乎乎戳在景清脸上,盯着树上大声道:“要看大花。”

“小祖宗!”景清一声低叹,笑的无奈,俯下身认命的抱起这位公主,一手扶住酸涩的腰间,带着她在园子里转了两圈儿,没多大会儿便觉的腰上吃不住力气,隐隐发疼,牵连着腹部也有些不舒服,到底是前两年落下了病根。

他这年纪已不敢逞强,加之鬼门关走过一遭,对身体愈是看重了,放下念儿,折一朵小桃花别在姑娘头上,低声哄道:“爹爹不大舒服,你自己走好不好?”

“嗯。”

念儿生来懂事,不该吵闹的时候很少吵闹,这点也让景清颇为欣慰。

景清扶着桌沿坐下,收了笔墨,一手揉腰,一手懒懒的支着额头,轻柔含笑的目光追逐在女儿身上,似乎一刻也不舍得错过那小小的活蹦乱跳的身影,待念儿玩的累了,景清这才脱了大氅将小家伙整个儿裹起来抱在怀里,哄的怀中的人睡着了,日头也正偏西。碧月寻来时有些气恼,一瞧见景清面对念儿温柔的神色,便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伸手将孩子从景清怀里接过来。

景清却只有一身单薄的春衫,猛然卸了力气,一起身时感觉有些头重脚轻,堪堪扶住桌沿,握拳抵在唇间闷咳了两声。

碧月皱了皱眉,“公子不该这样对自己。”

景清一愣,面色微微发白。

碧月叹了口气,“公子自从醒过来后,每天变着法子给自己找事情做,接管凌家后又没日没夜的查对账目,拉拢茶商……公子这般不珍重自己,叫我们下人心疼,若叫少爷知道了,怕也只会怪您。”

景清掩在袖下的五指微微收紧,听罢也只是苦涩一笑。

他怎么敢停下来?

一停下来,便想见凌岳,他又能怎么办呢?如果整日沉浸在思念里,他便更无法撑下去了。更何况景清也绝不会允许自己萎靡消颓,浑噩度日。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一旦投入去做什么,时常忘我。

景清低叹了叹,对碧月道:“我日后会注意的……那边,边关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到底还是问出来了。景清的目光落在念儿身上,呼吸微促,这两年来,他很少提及凌岳,像是把那少年封存在心底最深的角落里,怕想,怕念,可又总忍不住想念,久而久之的,眼前瞧见春风漫漫,流云轻飘,也都觉得是他了。如此一来,那人倒是无处不在,只是伸手却摸不着,只能在梦里幸会一面。

碧月轻轻摇头,边关的战况,怎么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知道的呢?

景清笑了笑,抬手用力按上心口,不知在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轻声地道:“没有消息……大抵是最好的消息。”

如今,也只能等了。






[尾声]



四月,春色将尽,花随水落,故人当归。

塞北大捷,震动京城,今上大赦天下,以示上天仁慈,多少离人得以归家。

景清混在人群里,白衣不染纤尘,目光不在高高在上的将军身上,却一个一个扫过那些风尘仆仆的士兵。从清晨,到日暮,一路数下来,数的眼花缭乱,不见凌岳,心也跟着冷了。生念儿时熬的那几个日夜,都不及此刻令人心死如灰。

这两年来,若没这个念想,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景清怔怔的向前走着,脑海里混沌一片,他很累,像是身体里紧绷的一根弦砰然断裂,又狠又准,疼的连只觉都没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

蓦然,手上一暖。

一双小小的手突然塞进了他冰冷的手掌里,温暖,柔软,像一朵花开在掌心。景清低头,瞧见念儿,扑闪着两只水光盈盈的眸子望着自己,这么小的的她,也会有担忧这种神色露出来吗?景清的心一痛。

“爹爹,你怎么了?”念儿怯生生问。

景清蹲下身子,轻轻将她抱进怀里,道:“爹爹没事。”

“你不要走,好不好?”

“爹爹不走。”

“你别哭了,好不好?”

“好,不哭。”

“爹爹……你瞧,来了一位大哥哥,他,他……他也哭呢。”

“……”

景清浑身一震,心跳陡然飞快起来,心脏几欲迸出胸膛。未及回身,那脚步已停在他身后,“归云……”

景清抱起念儿转过身,那人便带着一股塞北的风霜气息停在他三两步远,手中提一壶喜酒,一身的风尘仆仆,却遮不住他眉眼温柔,恰似这夜星晨。

景清对上他的目光,成片上百个日夜似乎都消磨在这抵死缠绵的一眼里,一别经年,仍似初见。

于此刻,千言万语塞在心中,无需言明,却各自懂得,景清望着他,夜色中眼眶微红,只一句:“回来了?”

三个字便叫人溃不成军,金戈铁马都踏遍,却偏奈何不得这三分柔情。

凌岳大步上前,暗自将滑落唇角的泪咽下,就着这股苦涩,感受着人间至甜,用尽这一生最轻柔的力道将他二人拥进怀中,道:“嗯,回家了。”

从此,山高路远,美景良辰,都再不辜负。







【全文完】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合卺到此完结了,之后的番外会写他们再一次成亲,然后喝交杯酒什么的,白鲸的结局什么的,燕爹认儿子凌岳喜当哥什么的,还有带娃日常什么的,二包上屉什么的,少爷照顾美***常什么的,美人身体不好少爷日常刹车什么的blablaabla~反正就是甜甜甜辣(/ω\)等到都写完会整理txt放上来。

藏情之后的又一篇,本来写文只是抱着“反正也没人会看我就瞎**写吧”的心理来的,但是意外的收到很多关注,以至于每次更文都有点使命感哈哈哈哈,证明我不是一个人在嗨233,然后群里也有很多小伙伴,表白你们,有人说我还没怎么虐哈哈哈,大概我的心比较软,喜欢看两情相悦的圆满故事,其实美人生产和少爷在战场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但是亲妈怎么可能不把最好的结局给他们(/▽\)

好了,又叨**这半天,最后不要脸的宣传一下我的另一篇文,君臣一梦,年下小狼狗皇帝攻,温柔圆滑太傅受。

就酱!新坑见!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番外——偷得浮生半日闲




景清病了,一病不起。

按理说凌岳回来该是件开心的事,可景清却在料理好了凌家的大小杂事之后,毫无征兆的病倒了。

其实也并不算是毫无征兆。

自打凌岳从边关回来那天开始,他便像一株在风雪里挺立了太久太久的青竹,所有的坚持和期盼都在见到少年的那一刻起找到了归宿,蓦然卸下一身的气力,整个儿人也似被掏空了一般——

那日凌岳眼睁睁看着景清倒下,分明那人前一秒还抱着孩子笑意温软的与他说话,下一刻却双目紧闭,惨白着一张脸落入他怀中,胸膛前起伏轻微,像是雨后被淋湿的蝶翼那样虚弱不堪。

“归云!”

凌岳心颤欲碎,打横抱起景清一路直奔卧房,泪眼迎风被刺痛。景清神识恍惚之际仍在安慰少年,他窝在凌岳怀里,面色如纸,满脸病容,长发尽被虚汗打湿……凌岳问他哪里难受,景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感觉浑身都酸软疲惫痛苦不堪,却强撑起一丝苍白的笑面对着凌岳,一遍遍道自己没事,只不过有些累了。

等这两年,真的是太累了。

身累,心更累。他本就是一身病骨,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云璟,我想睡一觉……念儿,念儿,她好哭,你要好好哄着她,不许欺负她,她爱吃零食,你也不许太纵容着她……桌上的书册里夹着我为她拟的名字……”景清泛起迷糊来不晓的自己在胡说什么,言辞间竟有些托付身后之事的意思。

凌岳双眼通红,目龇欲裂,紧紧握住景清枯瘦苍白的手,极尽轻柔的将脸颊贴了上去:“归云,不行,不行……我照顾不好念儿的,除非你手把手教我……”

王伯匆匆前来,凌岳抱着哭的能将日月淹没的小姑娘守在景清塌前,一脸“你若治不好他,我也随之去了”的视死如归。

景清瘦弱的腕子像是一触即碎的薄胎瓷器,雪白,连脉搏上跳动的青筋都毕露无疑。老人号脉不到片刻,便将景清的手塞回被底下,大笔一挥开出方子,干脆利落道出一个字:“养!”

他告诉凌岳,景清当年难产,大伤了元气,醒来后又执意接管凌家,成天没事也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几乎没有一刻停歇。铁打的人也该倒下,可那人偏偏靠着心里这一口气硬生生捱过两年,现在凌岳回来了,这口气终于能松泛下来。

病一场,歇一歇,借机会好好的养养身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来容易,做来难。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景清这一回虽然用数不尽的珍贵药材温养着,可到底是底子太弱,身子恢复的及缓,所幸的是有凌岳悉心呵护照料着,府上大小事宜皆用不着他操心。

起初景清极为不习惯,他是个面子薄的,心又好强,成日缠绵病榻,已是自觉拖累了家中,每日面对凌岳衣不解带的照顾,更是恼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

病中之人,难免忧思过重,凌岳尽力多分出时间来陪着景清,若实在抽不开身,便将这给景清解闷儿捣乱的“任务”交给念儿。每当小团子软乎乎的趴在他怀里,奶声奶气道“爹爹你快好起来吧”,景清便软做一池春水了。父女二人每日玩的不亦乐乎,景清渐渐觉得养病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

及至大暑 ,庭中花繁叶茂,雨露滋润。景清的身子在凌岳的精心调理下一点一点有了可喜的起色,每日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多,天气好时也能够下床到园子里散散步,喂喂鱼,是只仍很容易疲累,凌岳守在一旁更不敢松懈,五步一问,十步一歇,恨不得要将人捧在手心里,当菩萨供起来。

连景清觉都得他紧张过了头,心底暖帖之余,几次劝慰凌岳说不必这样事无巨细的照看他,自己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好利索了。可是凌岳不管,一个字,宠;两个字,惯着;三个字,当宝贝。

时而连念儿都瞧不下去这两位爹爹旁若无人的耳鬓厮磨,每待二人如胶似漆时便抽抽噎噎扒着景清大腿求抱。

景清自然是先顾小的。

小家伙到了正长身体的时候,景清甚至觉得每隔几天就能瞧出姑娘蹿高了多少,从前那脸蛋浑圆,活脱脱像个汤圆儿成了精的小娃子说话间便长开了五官,天真稚嫩的眉宇间明明白白刻着他与凌岳的影子,独自出门都不怕走丢的。

景清爱她到骨子里,尤其是每当想起生产时痛不欲生的那几个日夜,再回过头来看着枕边浑身奶香,轻轻打酣吐泡泡的小家伙,总会一阵心软,慈爱成河,在心底里感激老天爷待他不薄。

苦也苦过,难也难过,到底是等来这一天的安稳日子。

“归云?”

和风舒畅,窗前竹影摇曳,悄洒满室翠碧,为那斜靠在床头闭目小憩的人平添一抹雅色,凌岳掀帘的动作极轻,却还是惊动了榻上的人。

景清半撑起身,瞧见凌岳的一瞬有些诧异,随后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做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身旁熟睡的念儿,凌岳会意,俯身近前将孩子娴熟抱起,轻轻搁在一旁铺了软毯的竹木摇篮里,盖上蚕丝小凉被,落下蚊帐。

景清掩唇低咳两声,揉了揉腰坐起来,撑着半睡迷蒙的眸子,笑看着凌岳越发熟练的照顾念儿,压低声音道:“怎么这会儿回来了,不该在衙门当差吗?”

凌岳自打从战场回来,便因其武艺非凡被举荐了给五城督查院,任了个巡城副指挥,guan职不大,自不比经商,可说出去却体面,最重要的是能安稳的留在京城,不必再像当年做生意的时候满世界瞎跑,可以安心照看他的景清了。

那年,在景清怀着念儿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离他而去,一直是凌岳的一块心病,尽管景清从未将当时的情形与他细说,凌岳也只囫囵了解个大概,但他猜也猜得出来,若非真的是被逼到绝路,以景清倔强坚韧的性子,何以会下定决心与他合离?

“啧,问你话呢!”景清见凌岳走神,笑抓起手边的书卷抛过去,凌岳抬手潇洒一截又扔给他,顺带脱下外袍欺身爬上景清的床,笑的两颗小虎牙一闪一闪的,双臂环住那人清瘦又温暖的身子,额头抵在他香软的颈窝里蹭了蹭,道:“归云,今天我休沐……”凌岳这半年来一面料理家事,一面当差,原本活泼的性子愈发老成持重起来,可唯独对着景清,仍是会撒娇的少年。

景清挑了挑眉,装作没看见凌岳眼底的“诉求”,面上一派“清心寡欲”,抿唇把玩着凌岳的小指尖,道:“那你前晌去哪了?”

“归云你瞧!”凌岳得意洋洋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来,邀功般道:“我去找人算了一卦,看看你取的这些名字哪个更好。”

景清的眼睛亮了亮,温声道:“那可有结果?”

凌岳却面露惋惜,道:“归云,你取的名字都太端雅了,若做男儿名字是好的,可咱们念儿是个姑娘,名字还得俏丽动人些才好。”

“凌沐晴。”凌岳眨眨眼睛望着景清,眼底噙着一捧略带狡黠的笑容:“归云,你且看这名字如何?”

“软风游早昼,微雪沐新晴。”景清随口吟来,怔住片刻,忽而转头笑道:“沐晴沐晴,意境甚美,寓意也好,而且咱们念儿正巧是生在雪霁初晴的清晨,不错。”

“那便这样定了,你喜欢吗?”凌岳拽着景清软软白白的指尖,不依不饶追问。

景清眉眼微弯,乌黑明亮的眸里柔软成春溪一片,点头道:“喜欢啊。”

“那,你再念几遍来听听?”

“……”

景清失笑望着少年,迎光轻轻眯起眼睛,道:“你不会藏了什么猫腻吧?凌沐晴,沐晴……凌…慕……清?”

话音刚落,景清双目微瞪盯了凌岳一会儿,猜到这名字里的名堂,脸上恍惚起了一层热,未及开口,对面人飞快的扒住他的衣襟欺身而上,低头在他微湿的鬓角落下浅浅一吻,笑问:“喜欢吗?”

“唔,别闹……热死了……”景清拧眉欲躲开眼前这头一言不合就动嘴的小狼崽,无奈大病未愈,身体虚软,一个吻足以让他动弹不得,双腕被凌岳温柔的握于掌中,高举压过头顶,湿汗淋过眼前,氲红了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景清小声道:“你……你尽会弄这些小把戏,这名字,若让别人猜了去,多……”

他刚才一直在给念儿打扇,自己浑身却落了个湿透,衣襟微敞黏于胸口,长发湿漉漉的散落在脸颊两侧,双目微阖,睫毛轻颤,抿唇抑着呼吸,这模样实在是……勾火。

凌岳本只想逗逗景清,谁料先把持不住的却是自己,每靠近景清一分,便如饮陈年佳酿,仅仅抿上一口已是微醺。

“谁会猜到,再说这有什么可丢人的?我喜欢你恋慕你,正大光明,天经地义。”

说罢再按耐不住,双手猛的环住景清脖颈,将人拉近自己,细碎而温柔的吻如春雨般落在景清唇侧,一点一滴,滚烫如烧,在那薄瓷一般雪白的肌肤留下一连串淡淡红痕。

“嗯……”景清咬唇一声闷哼,脖颈微仰,无力抵抗也并不想抵抗,他也知道这些日子着实辛苦凌岳,自己身体久病难愈,别的不好说,一个吻好歹还是给的起,再者说,经少年这般撩拨,他若还能无动于衷,便不是男人了。

“云璟……轻……嘶!你别咬……属狗的么!”

景清高仰头颅,十指揉皱了身下床单,身体软若无骨的靠在床栏上,漫由少年肆意在他身上索取,汗水蒸腾,衣衫尽被解开,露出平坦柔软的小腹。凌岳却蓦然一停,撑起身怔怔盯着他的腹部不动了,情yu未退的眼底悄然涌上一层悔痛。

景清艰难撑开被汗水黏住的眸子,低下头瞧了凌岳一眼,抑着喘息道:“怎……怎么了?”

凌岳抬手抚过他光滑若脂的小腹,他记得离开前,景清的肚子胀到连青筋都隐约能窥见,硕大如盆,连行动也不得自如,眼下这里却一点也看不出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似一片松松软软的土地,脆弱的仿佛一根手指便能戳破,凌岳根本想象不到他温润无暇的景清如何能把孩子生下来,一个人……凌岳只稍一想,心里便像插了无数根针,密密麻麻的疼着。

“归云……”凌岳嗓音微哑,话音未落,双手已被景清微凉的手心包裹起来。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当年生念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景清微愣,随即笑了笑,弯起眸子望着凌岳,他一这样笑,凌岳便什么法子也没有了。

摇头道:“罢了,你不愿说……”

“谁说的?”景清轻声打断凌岳,破天荒的第一次主动抱住凌岳,眨了眨一双浸了水的黑曜石般闪亮的眸子,轻挑唇角道:“有什么不愿意说的,不过就是疼了几个日夜,给你生了个大胖闺女,怎么了?我乐意。没你想的那么凶险,即便是有,也都过去了。”

“你瞧念儿现在多欢实,多壮,一顿能吃两碗饭,沉的我都快抱不动了。”

说罢,不远处摇篮里的小姑娘响亮的打了个睡嗝,十足委屈,这是被夸了该是被嫌弃了?

“我也,我也……”景清扭过头看了孩子一眼,扑哧一声笑,忽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凌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接道:“我的好哥哥,你也要快快好起来,沉的我都抱不动才好。”

景清回头剜了凌岳一眼,憋着笑:“哼。”

凌岳拥住景清的身体,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故意道:“归云,我问你,为什么给孩子取小名“念儿”?”

景清瞥他一眼,有些气恼,耳根子微热:“你明知故问。”

凌岳低笑着凑近景清耳边:“我想听你亲口说。”

“你听好了。”景清长舒一口气,神色淡淡,眉眼却生光。一开口便如江南连绵不歇的细雨落了下来,润人肺腑,抚平愁肠: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凌岳一愣,下意识接道:“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归云……”

景清垂眸,眼底散着几丝水光,温和而动人,一缕发落在唇边,凌岳不不去拂开它,就着便吻了上去,恰如手捧珍宝。

好一个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只一句,拆骨断肠。

景清感觉凌岳像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抱的他骨头都疼了,却仍像索求春雨的草木一般疯狂的攫取他唇上每一丝温热,每一丝湿润,简直恨不得要吃了他。

景清渐渐招架不住,一声虚弱低吟,身体渐软,少年如被雷劈一般僵住,敞开双臂将软倒下来的景清圈入怀中,他这一低头,景清这才瞧见凌岳红似滴血的眼眶,伸手温柔的划过他眉眼轮廓,轻笑道:“没出息。”

光线轻柔的变了个方向,恍惚间滤过许许多多岁月,小摇篮里传来一声软绵绵的低唤,在叫“爹爹”。

凌岳深深看着怀里的人,看着他虽然一脸病容,而那双眼里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黯淡,像住进一捧柔光,“归云,我们……”

“等会再说。”景清推了发愣的凌岳一把,拧眉道:“念儿睡醒了,我下去哄她……”

说罢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好便下了床,蓬乱着一头长发前去小摇篮里抱起孩子,伸手轻柔揩去小家伙嘴边的口水,动作熟练的替孩子换下被汗淋湿的衣服,将那棕黄的一头软发悉心打理起来,梳成两个漂亮的小花苞,一边点缀上一朵玉兰花。

“来,让父亲看看好不好看?”景清笑着牵着姑娘来到凌岳面前。到底是骨肉相连,小半年过去了,一开始见到凌岳时那点害羞早就被姑娘拋到脑后,念儿兴奋的趴上凌岳的大腿道:“父亲,我什么时候能跟你去骑马!”

凌岳起身蹲在女儿面前,伸手捏了捏她糯米团子似的脸蛋,似乎找到了一样极为好玩的东西,乐此不疲的揉来揉去,咧嘴笑道:“等念儿长到院子里那棵小桃树那么高,父亲便带你去,好不好?”

眼看着姑娘被揉的唔哩哇啦说不出话来,景清忍无可忍拍掉了凌岳揉面团似的手,教训道:“凌岳!你也是三岁孩子吗?”

念儿很沉迷被揉脸,像被晒懒了的猫咪似的眯起眼睛,软糯糯道:“爹爹,好舒胡的……”

景清:“……”

念儿被凌岳几句打发走,啪嗒啪嗒迈着小碎步去院子里寻找小桃树了。

景清正要跟去,被凌岳故作严肃的按着坐回床上,“咱俩谁也别说谁,你呀,顶多长我一岁。”说着,凌岳找到鞋子替景清穿上,紧接着系腰带,梳头发……动作流畅颇有行云流水之势。

景清甚是欣慰,脸上乐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来:“小少爷,长进了。”

“惭愧惭愧。”凌岳低眉伏眼做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貌,捏着嗓子道:“都是夫君调教的好。”

说罢那双多情的眼睛就那么一挑一抛,直撞景清而去,将人吓了个魂飞不说,顺带趁乱把人抱了个满怀,“归云,待你身子完全好了,我们成亲,喝交杯酒,成不成?”

景清难得不矜持一回,回过头温柔的笑看着凌岳,道“好。”

此刻院子里传来一声脆如银铃的呼喊,将二人正欲厮磨拥抱着滚上炕的节奏打个稀巴烂,凌岳与景清一前一后夺门而出,瞧见女儿抽抽噎噎站在小桃树旁,一人一树差了有一半儿高。

二人相视一笑,快步上前去安慰受了打击的女儿。

时光正好,年华尚早,且偷的半生清闲,与君共老。




【完】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番外二——合卺酒



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金桂飘香,月满人圆,凌岳请人算了算自己同景清的生辰八字,便将良辰吉日定在了这一天。

景清性格淡泊,素来不习惯待在人多之处,这次成亲也不愿大肆铺张,凌岳自然是一百个顺从,只给家族中一些来往频繁亲戚送去了请帖。凌逍人在发配途中,尚且渺无音讯,高堂之位便由景澄相代,而“压喜床”的重担自然落在了景澈头上。

凌岳心疼景清大病初愈,一人包揽了婚前的大小杂事,恁是说什么也不让插手,景清拗不过他,倒也乐的清闲,待万事俱备,只差洞房之时,便携着念儿搬回了梨花巷小住,“安心待嫁”。

傍晚,风凉,夕阳如水。

紫绿成阴葡萄藤架下摆了一张小案,案上书册罗列,茶烟袅袅,案前人影端坐,通体素淡。素指飞弹,珠木清响,零零碎碎的金桂随风摇落在他乌黑柔亮的发间,留下满身清香,紧接着悄无声息被一双骨节修美的手轻轻拂落。

“……”

正拨算珠的指尖猛一顿,来不及回头,手中的小算盘眨眼间被人抽走,腰间一暖,耳畔温热,便被来人拥了满怀。

景清浅蹙起眉头,道:“又欺负我不会武功是不是?走路都不带一点声音……”说罢,却似已经习惯般朝那人怀中靠了靠,暖和。

“我错了,下不为例。”凌岳一声低笑,熟练的在景清额头落下一吻,撩开衣袍坐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揽着景清,有些不满的望着桌上堆叠成山的账本:“归云,怎么又在看这个?嘱咐你多少回了?”

景清抬眸剜了凌岳一眼,伸手夺过算盘:“我不看,谁来管家里的生意?再说我闲着也是闲着,总不能天天跟念儿腻着,趁她不缠着我,也得找点事情做。”

凌岳随意翻了翻账本,道:“你之前不是招了一个小掌柜的吗,十四五岁,长的挺清秀的那个,我看那孩子实诚又勤快……嗯,他叫什么来着?”

“殷海。”

“对对,是这个,交给他做不就行了…你要找事情,画画练字哪个不比看这些账本轻松有趣儿,书斋不也赎回来了吗,这些东西劳神费力的,当年我看都觉得头疼。”

景清听完淡淡一笑,伸手握住凌岳垂落在眼前的一缕长发,悠闲的绕在指尖,眉目弯弯道:“那是你本来就不适合干这行。”

“从前我也觉得,经商不如读书考取功名是正途,可一旦接触久了,倒觉得两者并未有什么高下之分,常言道:“商不出则三宝绝。”,仕途固然好,从商也未必就差多少,天下熙攘,利来利往,这其中亦有大学问……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琢磨着怎么培出好茶,怎么与客商周旋,怎么多赚俩银子,倒也觉得颇有意趣。”

凌岳听得一愣一楞的,不知怎么这满身铜臭的事,到了景清这里便能比诗书风雅,也算是别样的“出淤泥而不染”了。

一拍大腿道:“归云呐,你真是块宝。”

“啧!”景清一伸手拍掉在他腰间乱摸的手,眉梢轻挑:“小少爷这话说的,忒俗了点。”

凌岳扯出个地痞流氓式的微笑,抬手摸了摸景清的脸蛋:“不妨,大俗即大雅。”

“我看是强词夺理……咳咳……”

许是晚秋风凉,又在外坐久的缘故,景清没忍住低咳了两声,喉中痒意一起,实难压下,硬是咳的双肩猛颤,眼浸泪光这才作罢,气若游丝,伸去端茶的手都是哆嗦的,抬眼便撞见凌岳锅底般肃穆发黑的脸。

“我,我真的已经好了……”景清面对着凌岳,话说的却没什么底气。凌岳凑近前细闻了闻景清身上,挑眉道:“杏仁,白前,桔梗,枇杷叶……王伯又给你加了几味药?”

景清一怔,眼睛微微瞪大,才知世上真有久病成医这一说,只不过久病的使自己,成医的是凌岳。

鼻头微酸,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嗯,老毛病了,小时候就有,秋天入寒的时候容易犯咳嗽,怕你担心便没说……你这些日子,够忙的了。”

要忙着照顾生病的自己,要去衙门办公,还要张罗婚事……景清轻轻抿住了唇,低下头,嘴角仍带浅笑,血色淡薄的脸上却流露着微不可察的难过,双手搁在膝上,十指缓缓捏住了衣襟。

“云璟,我会好好的。”他小声道。

凌岳心头一颤,他几乎能形同身受的感觉到景清这一瞬对于自己身体的无能为力,与此同时又喷薄出一股蒲苇般坚韧不拔的劲头,火烧过的藤蔓一般,牢牢的把他的心抓住了,缠的发疼,绕的柔软。

“归云……”

“对了……”景清似是想起什么,含笑从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攥在掌心,伸到凌岳面前缓缓摊开,“好看吗?”

凌岳低头细看,只见素白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只玲珑精巧的长命玉锁,锁身上镌刻“长命百岁”字样,四周精密的镂着一圈并蒂莲纹,玉质滑泽,暖润剔透,底下坠了一排圆润可爱的小铃铛,如意结以五彩丝线一缕一缕编成,至尾余一抹朱红流苏飘然垂落。

交丝结龙凤,镂彩织云霞。

风一过,铃儿相撞,流苏轻晃,活泼悦耳。

景清摸着小锁,笑意暖融:“这是我托人给念儿打的,如意结是阿姐亲自教我编的,怎么样?”

凌岳望着景清手里的长命锁,眼底有些潮湿,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自己比景清更容易伤春悲秋,更容易动容。对比而言,景清更像一汪清泉,随遇而安,随所遇而能乐,悲喜都甘之如饴。

凌岳俯身将人抱起来,借着一抹夕阳,借着满院桂香,恍然如痴如醉,他低头去看景清,怀里的人因为太过用力咳嗽,眼底蓄起了一层薄如蝉翼的水光,仿佛将夕阳折成了点点碎金,洒落在安逸宁静的湖面上。

“嗯,可是你都做了好了,那我这个当父亲的该做什么?”

景清装作没看到凌岳眼里的泪痕,指尖勾起小锁上面的银链,勾唇道:“什么都不用,你只要亲手把“长命百岁”给念儿戴上便好,就当作是你时时刻刻护着她。”

他一笑,微风拂过,千倾波光就翻动起来了。

凌岳紧了紧怀抱,下腹一紧,加紧步伐抱着人往里屋去,正撞上揉着眼睛睡意朦胧的念儿,小家伙立即清醒了,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像是瞅见新大陆似的瞧着爹爹被父亲抱着。

左看看,右看看。

爹**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可是脸蛋却红透了,像是……她搜罗遍脑内为数不多的词汇,总算想到个形容词,伸出小手指着爹爹道:“父亲,爹爹发烧了吗,脸红的像大——太阳一样。”

说完还用力张开双臂比了比太阳有多大,然后没稳住重心,噗通一声向后坐了屁墩儿,“哎呀!”

凌岳紧绷着脸,嘴角一阵抽搐,告诉自己不能笑,景清却已经埋头在他胸膛里乐的浑身发抖了。

好不容易酿起来的气氛……

景清掐了掐凌岳的后腰,笑叹道:“罢罢,这小机灵鬼是不想让我们坏了规矩,横竖还有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到时候再……”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度日如年。

凌岳觉得自己想象中的带娃和真正的带娃有点差距,尤其在数次硬生生被念儿打断“好事”之际,说好的小棉袄呢?

怨念了四五天之后,心里的怒气却赶在一瞬烟消云散了。

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霜露不浓不淡,刚好能瞧见窄窄的巷子口前那棵老槐树,昨夜刚刚下了一场蒙蒙细雨,湿润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急切而忐忑的马蹄声,哒、哒哒哒——对凌岳来说,这算是头一次成亲,只因上一次他纯粹是被无数个丫鬟小厮给折腾着抬到马上的,满心不屑的迎了人回家,一路上都在骂那个红盖头底下的人。

一条道路,两种心情。

如今这一回,他满心都在盼着,盼着扯了喜服,摘去凤冠,然后将景清用力箍紧怀里,再也不放开。

行至梨花巷,木门前,缓缓下马,伸手欲推门,却又怯了,指尖轻颤,像个十八岁大姑娘,手心裹了一层汗。

“我……”

“父亲!”

凌岳握拳深吸口气,正欲对身旁的烟儿说话,突然木门从里面被打来,一团火红色的小凤凰撞了出来,直扑在他身上,红裙红褂翩翩起舞,头上两枚小花苞也各点缀着两朵红芍药,眉心点朱砂,双目挽清光,一只长命玉锁坠在胸前,响铃儿清脆,是凌岳亲手戴上。

凌岳的眼神蓦然变的柔软,而坚定,俯身将念儿抱起来,踏进门内。景清披一身霞帔,满身鲜红的被景澈搀扶出来,纤长的身段如玉竹化成,薄纱盖头下隐约可窥见眉目,依旧是眉眼清淡。

凌岳放下念儿,待一切环节走过,方耐着性子从景澈怀里将人接过来,用力握住他清瘦的腕子。恨不得直接跳过所有步骤,扛起人来打道回府。

相比之下景清踏实的多,一举一动倒真有些烟视媚行的味道,若非身段高挑挺拔,这般蒙着红布若真说是个女子也没人会不信。

景清坐着花轿,被晃的头晕目眩,迷迷糊糊的下轿,在一片爆竹声里被拥过火盆,待堂前拜过三拜,顺顺利利被送进了洞房。凌岳在外招待客人,酒过三巡便有些上头,他不敢贪杯,宴席一散便急匆匆往新房赶。

房门虚掩,烛色暖艳,景清依床而坐,端正的像一颗松,一根竹,一朵莲。凌岳大步上前,猛的掀飞了盖头将人一把揽入怀中,这才发觉景清脊背微湿,整个人虚软的厉害,被自己这样一抱,全然没了骨头似的往下滑去。

凌岳心里一阵疼,贴着景清耳边道:“归云,这一大天辛苦你了,累坏了吧?”

“不碍。”景清摇头笑笑,脸上带着淡淡憔悴,他伸手摸了摸身侧的喜被,指尖陷入一片暖暖的柔软里,心也跟着软了,水做的眼底浸满了欢喜,道:“挺好的,今天这一天都特别好。”

“那就好。”凌岳替景清褪了喜服,摘下凤冠,换来丫鬟打了盆热水,待洗漱完毕,一如往常先替景清拿起腰来,景清今日确实累到有些透支,此刻背靠着软垫,手攥被褥,双目紧闭,唇色苍白,每至凌岳用力之时便痛的咬唇闷哼,额上冷汗不断。

待经脉疏通,浑身也轻松不少,却似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湿的透彻。一缕缕发也黏在脸侧,乌黑衬着雪白,加之面上那几分虚弱病态,烛光之下,竟愈发显得勾人心魄。

“拿酒……”

凌岳想了想,还是端来两杯茶:“归云,以茶代酒吧……”

景清固执的推开眼前两只杯子,仰头道:“不能代,要酒才行。”

凌岳怀疑他眼下已经醉了,稍稍斟了两杯最淡的米酒,谁料还未转身,便听身后传来砸被子的声音:“不要米酒,要合卺酒,要烈酒,要你从边关回来那一夜手里拿的酒。”

“归云,你的身子不……”

话未完,一只软绒绒鸭绒枕头已经迎面飞来,“嘭”一声直撞面门。

凌岳弯腰拾起枕头,这一抬眼,险些吓得魂飞魄散,景清竟当着他的面悄无声息哭了起来,眼眶里浮动着大颗的泪水,被烛火映成了流光掠影般的碎金颜色,他靠着软枕,整个人被围在红彤彤的喜被里,久病的脸上却未曾染上几分红润,双手死死搅紧被褥,眼泪便随着轻浅的呼吸一波一波滚落下来,眨眼淋湿了整张脸。

景清一声不吭,就那么流着泪发愣,目光一会儿实一会儿虚,直把凌岳看的心绞痛。

他终于想起来了,方才进门时,景澈告诉他景清喝了点儿酒,不多,半杯而已,凌岳没当回事,谁成想景清竟是个半杯倒!

凌岳上前将人抱进怀里,轻轻替他拍着脊背,柔声道:“归云,你听我说,你现在的身子不能饮烈酒,最多半杯米酒……”

“米酒……是合卺酒吗?是交杯酒吗?”景清侧过头望着凌岳,分明目光还是清醒的,一抹揉碎的胭脂红点缀在眼角,更添三分妩媚:“云璟说,等他回来,要喝交杯酒,我答应他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好好…你慢点慢点…”

凌岳让景清拿稳酒杯,抬手绕过他臂弯,将杯送至自己唇边,二人极有默契的对视一眼,紧接着一同灌尽杯中酒。

“好!”景清摔杯一吼,随即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晃晃悠悠向后倒去,砸的床一晃悠。

凌岳从未见过这样的景清,一举一动,竟宛若孩子,难过便哭,开心便闹,不会隐忍的令人心疼。

“归云……”

凌岳侧身躺在景清身边,伸手拂去他脸上泪痕,小心翼翼吹了吹他湿漉漉的睫毛,低声问道:“生念儿疼不疼?嗯?”

景清乖乖点头:“疼……”

“真的吗?”

“不骗你,疼的块死了,是真的……”景清一手抓着被角眨了眨眼睛,眉目又开始泛红。

凌岳的心一抽,又听景清道:“不过,也没什么,云璟在战场上,受的伤一定比我多得多……我每天晚上梦见他,都是看见他血淋淋的……我真想跟他一块去战场,可是我有念儿,我不能……”

说着,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已经平坦的小腹,像是孩子还在这里似的。

凌岳既心疼又有些想笑,抓起景清的手放在自己侧腹上,摸到一块明显的伤疤,道:“我这么命大,哪有那么容易死,何况还与你有约,就算化成鬼也会回来的。”

景清却浑身一颤,指尖触到那长长的可怖的伤疤,酒顿时醒了大半,猛然翻身而起,拧眉道:“脱衣服。”

凌岳:“……等会,要睡还是先把烛台撤了。”

“脱。”景清不给他躲闪的机会,借着酒劲将凌岳的喜服扒下大半,“哗啦”一声袒露出大半个肩膀,长年习武的身材是非常人可比的修美,纵然纤瘦却沉实有力,一同映入眼底的还有烙在凌岳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深的浅的,大的小的,一道道都似割在他心上一般,划下鲜血淋漓的口子。

景清轻轻抽气,一手用力抵住胸口,面白如雪。指尖轻颤着拂过凌岳身上已经褪色的伤口,低下头,脸上笑意苦涩:“我说为何你这些日子与我同塌时总是急着熄灯,又不肯让我瞧见沐浴,原来是遮掩这些。”

凌岳紧张的望着眼前的人,瞧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顷刻间有些手足无措:“归云,这都是小伤,我是怕你瞧见觉得腌脏……”

“小伤?”景清伸手碰了碰凌岳心口一侧的疤口,眼底满是纵横交错的的血丝,他竭尽全力才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双唇颤抖,眼前一片水汽蒸腾:“在你眼里什么才叫大伤,你还藏着,能瞒我一辈子吗?”

他看着凌岳身上那些刀疤剑痕,仿佛能从中嗅到铁锈与鲜血的气味,仿佛看见塞北铺天盖地的风雪彻夜吹遍战场,悄无声息的给那些无处安放的战死战士裹上一层薄被……那么多的人,像割韭菜似的迎着刀锋冲锋陷阵在最前头,死了也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连尸体也无人照管。

能回来,多不容易呢?

一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

景清怕的发抖,像是落了满身风霜,从心底一点一点往外渗着冷意,每想到几乎无数次与凌岳险些生死相隔,心口上便碎开一样疼。

凌岳发觉人有些不对劲,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大喜的日子干什么不好非要让景清看这些,二话不说下床吹熄了蜡烛,紧跟着一阵风似的滚回榻上将景清连人被褥裹进了怀里,摸着黑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唔……”唇齿磕碰,绕出的米酒清香交错在彼此呼吸之间,顺着入户的月色一缕缕萦绕在身周。凌岳这回吻的汹涌,似一匹不管不顾的小狼横冲直撞,惹的景清的气息乱成一团春初将落未落的雨,十指抓紧了身下喜褥,渐有些抵挡不住,只能趁着短暂的换气间隔气若游丝讨几声饶。

“云璟…云璟…”

凌岳微微起身,鼻尖气息火烧火燎,低头望着景清泛着透明的红唇,银线一缕,藕断丝连。

他笑了:“归云,我问你,你现在看着我,你觉得我是真的吗?”

“是。”景清不假思索便答。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体温,气息,眼神,无一不死死绕匝在他心上,滚烫而温柔。

凌岳低头碰了碰他的鬓角,含笑道:“那便别去想那些永远不会发生的结局了,你自己说过的,都过去了。”

景清用力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缓缓睁开,眼底一片月色流涌,明亮叫凌岳不敢挪开目光,浅浅的酒气随着景清绵长而柔和的气息一股股喷薄在脸庞,余香百转,他借着三分醉意,一双凤眼里带着平日里绝不会流露出来的软弱,轻轻对凌岳道:“还好你回来了。”

凌岳心神一震,此刻方明白景清从来不是他想的那样面对一切都泰然自若,随遇而安,而是把所有的难过恐惧都掰开揉碎,刻进心里,不让任何人瞧见。

凌岳想,他真的喜欢这个人喜欢的要命了,“归云,我想要你。”凌岳低头吻去景清眼角点点泪痕,下腹本就燥热如火,正耐着性子柔风细雨的做前戏时,景清下一句醉话险些让他直接she出来。

“云璟,我也想……想给你再添个孩子。”

红烛暖帐,良宵夜长。

待月余之后,景清腹中悄然落下的种子果然顶破了泥土,将他平坦的小腹撑出一个圆润的弧度,如初露尖角的小荷一般急匆匆向两位爹爹宣示自己的存在——这又是后话了。



【完】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千里共婵娟】(凌逍×殷燕)


关于这两只的上一篇番外,但愿人长久,在之前的楼里就能番到💗







西北大漠,长河孤烟,从来是有去无回的一条险路。凌逍在这条路上险些走断了双腿,眼睁睁见证了整整十几辆囚车的犯人到最后只剩下了他和另外几个青壮的汉子,外加三个狱卒。

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去一趟没了大半,回来一趟又少了大半。

他是个命硬的,打小开始跟着祖辈经商,脑子里刻的最深的便是一个“利”字,不成想算计了半辈子,到最后绕来绕去却让枕边人把自己坑个底儿掉。年轻时欠过数不清的风流债,大多逢场作戏,说散便散,思来想去,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唯有一个人。

一个痴人。

…………

风起,凉亭,月色空明。

“老爷,夜风凉,怎不多加件衣?”

凌逍惊诧抬头,瞧见一清瘦纤丽的男子缓踏月色而来,一身红衣,腹部微隆,姿妍明媚,清浅笑着将一件轻裘为自己披在肩头。

“阿燕……”凌逍喉咙干涩,几番滚动才能顺利叫出眼前人名字。

“老爷为何这般看着我?”殷燕有些好笑,伸手轻掐了凌逍的脸蛋一下,反被用力握住双手,身子一轻,猛被凌逍带入怀中。

“阿燕……真的是你?”

凌逍不敢轻信,声音抑不住的打颤。忽然指尖一热,殷燕拉起他的手轻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笑道:“老爷莫不是以为在梦中?喏,你瞧瞧,岳儿好好的在这里呢。”

掌下触感柔软,似一只塞满棉花的枕头,摸上去温暖又有弹性,凌逍盯着殷燕的肚子,笑容未及浮上面庞,忽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画面一转,却是空荡荡冷飕飕的一间卧房。红烛垂泪,月色凄清,殷燕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蜷在床侧独自生产,纸一样薄的身子竟能承受住日夜无休的折磨,双手擎在床头悬落的白绫上,一次又一次高高挺起臃肿拙笨的身子,额角青筋毕露,汗如雨淋。

凌逍从那微弱翕动的双唇辨清他在唤什么,一声声都剜在心上,连血带肉都扯下来。

是老爷。

彼时双双情意正浓,云雨温存后,他曾问殷燕为何钟爱这个称呼,少年从不回答,如同一只冷傲的花猫一般单手支着额头看他,唇角笑意却温婉如风中细柳,一双春水做的眸子里淌满了爱慕。

凌逍想自己何德何能呢?能担得起他唤一声“老爷”。

再抬眼,满目狼藉,血色斑驳,湿冷成团的被褥里裹着一个瓷白如玉的少年,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少年脸上的笑容虚弱而欢喜,他缓缓伸手,轻柔的抱起孩子,垂首将额头抵在小家伙软软的肩膀里,从不肯示弱的一个人,竟止不住颤声抽噎起来。

第一颗泪刚滴落,凌逍的梦便惊醒了过来,枕上一片湿凉。

窗外三更已过,披衣坐起静待天明。秋雨缠绵,竹叶细响,茶香扑鼻,他已经停留在这个小镇一年多了——

此地名曰茶坞,顾名思义,乃是江南一所以茶为生的小镇子。气候湿润,温暖宜人,适合人居住,又利于茶生长,当年凌逍从西北被押解归京,舍了一身的家当才换的狱卒通融,将他留在这南方的小镇里,不止因为此地有他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茶叶,更因当年殷燕曾与自己提起过,这地方是他的故乡。

也只有这水灵灵的茶乡,能养出那般轻灵毓秀的人。

落脚此地后凌逍先修书一封寄给家中,得知凌岳与景清一切安好,这才放心定居在了这里,他懂得经商之道,人又生的端正高大,无论到什么地方也不至于被饿死,很快便找到一份替人家当掌柜的活计,苦了一段时间后,日子过的也算宽裕起来,只是始终没有寻到殷燕的下落。

小镇只有巴掌点大,一天能绕着城里走七八个来回儿,要找一个人却如大海捞针,渺无头绪。

凌逍租下一间临街的小门户,每日忙完了铺 子里的事情也不回家,只提一只酒壶围绕着小镇走街串巷,久而久之人家倒是都认识他了,也知道他在寻一个叫做殷燕的人。

到这个地步还寻不到,便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殷燕在躲他,二是殷燕根本不在此处。

…………

这日凌逍忘了带伞。

江南似乎一年四季都在下雨,春天下秋天下冬天下,而且来的毫无征兆,回过神时浑身已经湿透了七分,发稍上滴滴答答淌着水。

不似北方,茶坞镇的雨不声不响,一旦下起来却没个头,有时一场雨能淋一整个季节。

凌逍随意寻了个屋檐躲避,不急不缓地将袖子一点点拧干,拔开酒壶塞子将壶嘴送进口中,一气儿吞了几大口,身上顿时温暖火辣起来。环顾四周才发觉此处他竟从来没有来过,侧过身,瞧见稀稀落落的人从正门口出来,门里面似乎有笑起来的声音,像是老板在送客,说让人再来。

那嗓音隔着雨声,不甚真切,却温温糯糯的,听来令人如沐春风。

凌逍有些诧异,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上的招牌也陈旧的褪了色,老木头散发出一股被雨水淋湿后的独特香味,沉涩而粗粝,上面浅浅印着“岳海阁”三个大字。

这名字取的太大气,不像安逸的茶馆儿,到有些像酒楼了。凌逍先是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顷刻之间,心中一动,正如露水滴进花蕊里那一下清凉透肺的感觉,无声游遍了全身。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海。”

这是当年他教殷燕的诗。

凌逍屏住气息,一道浅绿色的门帘隔绝了风雨,有湿润的微风将其掀起一角来,让他得以窥见里面一眼——只瞧见一道纤瘦如文竹般的影子,墨发半梳半散,身披水玉色长衫,单手支额斜倚柜台,手捧一卷旧书细细品读……

许是雨声纷扰,叫人静不下心来,那人读了一会儿就将书丢开,掩唇低咳几声,窝进一旁铺了绒毯的躺椅里,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像一只慵懒的猫。

凌逍扒着门框不敢动,恨不得连人带心跳都隐藏起来,只怕惊动了里面的人。恰时巷中有人路过,认得这满城找人的男子,大大方方唤了他一声:“凌掌柜!又出来找媳妇呐?”

凌逍:……

门内的人似乎察觉到外头动静,轻巧的脚步声最终停在门帘另一侧,含着笑意问道:“外头有人避雨吗?请进来坐等吧,里头有茶可暖身……”

“不是,我是,我……”凌逍还没想好怎样措辞。

话音未落,一双素手自帘后伸出,轻轻挑起,白玉般的指尖,一颗颗犹如被雨水打磨的光洁剔透的藕节,紧跟着是半张身子倾斜出来,一身半新不旧的水色云衫,却显身子单薄,墨发沾雨微湿,摇曳着斜盖住半张秀面。

雨声渐趋平缓,耳畔针落有声。

殷燕相较少年时似乎没什么变化,眉眼间依旧明丽动人,顾盼生辉,分毫神采都不差,只是身子骨瞧着弱了很多,气色也不大好。他本就骨架纤细,如今再一清瘦下来,倒真成了“杨柳岸,晓风残月”里的一株垂柳,随时能让风吹跑了去。

凌逍怔在原处,本来想好的千言万语,在见到殷燕那一刻都成了一颗颗哑炮。轮番炸在了自己心里。

“阿燕……”

殷燕面对着凌逍,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收回的浅笑,就这样 僵在原处,整个人似茫然被丢上沙滩的鱼般,顷刻之间变得摇摇欲坠。扶在门框上的指尖用尽全力收紧,又似紧绷到断裂的琴弦一般,颓然卸力。

几次深深的吐息过后,殷燕双眼微红的将手伸向门闩,先是指尖发颤,犹豫不决,几秒过后,眉间神色一凛,乌黑清透的眼底只余下黑白分明。

“打烊了。”殷燕淡淡开口,眼角低垂,似乎懒得多讲一个字,说罢就要关门——

“你给我等等!”

凌逍被他冷若冰霜的态度吓着,一着急又险些控制不住脾气,下一秒对上殷燕波澜不惊的目光,这才恍惚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立刻失了气势,像只丧家犬似的低垂着头:“阿燕,你听我说一句,就一句行不行?”

殷燕神色微松,算是默许。

“我这一年来一直在找你,你……你知不知道?”

“……知道。”

“那为什么不见我?”

“不想见。”

“阿燕,我……”

凌逍本欲说声对不起,话溜到唇边,才觉太过单薄寒碜,说白了,便是连道歉的脸都没有。

对面似乎是轻声笑了笑,像是在讽刺什么,“我要打烊了。”

殷燕是真的不想再多说,自始至终不曾看对 方一眼。说罢就要关门,消瘦的小身板最终没能扭得过对方人高马大,凌逍眼疾手快的用脚挡住门口,堪堪抢到了一线门缝。

“阿燕!”

“凌逍。”殷燕叹了口气,单手扶住门框,伸手用力捏了捏眉心,目光落在凌逍身后薄如远山的雨幕里,忽然淡淡发笑:“你到底要干什么?”

凌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珠,故意抖了抖湿透的袖子,像是落魄的书生终于求到最后一抹生机,使劲按耐着激动,小心翼翼道:“阿燕,殷燕……我…先让我进去避避雨,行吗?”

以往的他,打死也不肯样放低姿态与人说话,生意场上的人,大都习惯将一切收于股掌之中的成就感,几年被流放的磨砺下来,有些事情反倒看的淡了,低个头认个错,其实真的没什么。

富贵名利一场空,年轻时总觉得眼前还会有更好的人出现,不肯承认这颗心已经被死死绊住,直到一梦方醒,流落到背井离乡的下场,这才惊觉心里竟是藏着个人的,像一壶并不浓烈香醇的酒,过的愈久,藏的愈深,挖出来后也就愈想。

殷燕飞快看了凌逍一眼,微微拧眉,犹豫了片刻后兀自转身离开,留下一道半开门缝。

凌逍立在原地不敢妄动,直到里面传出声音道:“进来罢。”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

殷燕的小茶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进来才知道别有洞天。上下二层的小楼,干净整洁,无一杂物,桌子板凳皆用红漆刷过一遍,光泽柔和而明亮,桌上摆着清早刚从花圃里采来的野雏菊,白粉黄蓝,细茎嫩叶,都是淡淡的雅色,以白瓷瓶盛水养着,更显得清新亮丽。

殷燕青楼出身,不懂太多诗词书画,故而茶馆里没什么文人雅趣的物件儿,墙上挂的是手编的毛绒壁毯,博古架上搁的也是整齐成堆的蜜饯糕点,还有许多小孩子玩儿的布缝玩具,让人瞧着琐碎又温暖。

秋雨缠绵的季节,茶馆里客人不多,只有几个年轻的秀才聚在角落一张桌子里,守着炉子静静温书。

凌逍一进来便觉的有一股浓烈的熟悉感将身周包裹起来,整个人都静了,静的想躺下来,做一场悠远漫长又令人怀念的梦。

他看着殷燕微笑着替人添茶,上糕点,俯下身去与人细语交谈,时不时笑意更浓,似乎有光在那人身上来回跳跃。

凌逍随意拿起博古架上一只小拨浪鼓,刚轻摇两下,手中瞬间便空了,他诧异抬头看向飞快冲过来的人,竟未察觉到殷燕眼底的紧张,关切道:“你忙完了?”

“嗯。”殷燕不动声色将小鼓揣进袖口,道
:“我带你上楼换衣服。”

“你已成家了吗?”凌逍边上楼梯边问。

殷燕走在前头,身子一僵,声音有些冷硬,和着一丝丝难以启齿:“没有。”

“为什么?”凌逍有些意外,毕竟殷燕也不再年轻了,他以为最坏不过如此,刚才瞧见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他心里便做了殷燕已经成家的打算,或是娶妻,或是嫁人……

殷燕轻笑:“不为什么,没有合适的。”

凌逍微微怔住,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闭眼眼想要捕捉,那一抹闪亮的光只一瞬间又如石投大海,不见踪迹。

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殷燕这些年来,一直一个人。

他们初遇那年,殷燕十七岁,生下凌岳那年十九岁,离去那年二十五岁,如今四十二岁,人的一生,大半辈子也便这样过去了。

“一个人过也没什么,我觉得挺舒坦。”殷燕回过身,将从柜子里翻出的一叠新衣递给凌逍,脸上始终挂着浅淡温和的笑,虽然显得几分疏离,却是由衷的。

凌逍的心里像被硬塞了一大把黄连那样苦。

换好衣服下楼,瞧见殷燕正在悠然的泡茶,角落里那几个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空荡的大堂愈发寂静,殷燕抬头瞧见凌逍,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拘谨,轻轻招呼道:“下来喝杯姜茶,驱寒。”

“哎。”凌逍有些受宠若惊,一时下楼闯的心切,脚下绊了个趔趄。

殷燕眉梢微挑,薄唇抿过一丝笑意:“慢点。”

说着将手里的姜茶递上前,热雾氤氲,轻轻袅袅的遮住他的面容,凌逍接过茶水尝了一口,登时愣在原处。

“怎么,换口味了?要不要重泡一杯。”殷燕随意问道。

“不,没有……这就很好。”

凌逍回过神慢慢品着手中的茶,一口一口,视若珍宝。

十五年,殷燕泡的茶依旧如初,浓而微涩,甘而醇香。曾经多少次夜半归家,有这样一杯茶等着他,在烛光下慢慢变得冰冷,失去陈香,落上灰尘,最后被不经意间洒落花丛里,成为一捧无足轻重的肥料。

“阿燕,你的手艺又长进了。”

殷燕轻笑摇头:“太夸张了。”

凌逍放下茶盏,抬头望着殷燕,眼底存着一抹泛滥成灾温柔:“是真的好,只不过,比你从前沏的茶要涩口一些。”

殷燕淡淡敛起笑意,目光垂落,随手拿了块点心放进嘴里,道:“可不是要涩么,人都一把年纪了,不能再装嫩了。”

“开什么玩笑,你老了吗?”

老了吗?自然是老的,殷燕每天对镜梳头都能从鬓角找到几根“新生”的华发,眼角的细纹也一点点显露出松弛的轮廓来,每当笑时,额上的抬头纹便如水波般轻柔的荡漾。

只是凌逍不注意这个,又或是注意到了并不去在意,总之他是真的不觉得殷燕老,对面却笑意盈盈道:“你倒是真见老了。”

“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殷燕没想到最终是自己心平气和的问出这句话,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失态,他该扔给他一把油伞,待他喝完这杯姜茶,再提溜着人的领子将他扔出门外。

许是秋雨太过湿冷,尽管屋内的火炉烧的正旺,殷燕却还是感到身上阵阵发冷,连带着脑子里也涌上针刺般的疼痛,起初他咬牙忍着,不一会儿便有冷汗晕湿了后背的衣襟,愈发感到体乏难受。

凌逍察觉不对,并未作答,反而拧眉走近了殷燕,想要伸手抓他手腕,却摸了个空,他一怔,迎面丢来一把油纸伞,落在怀里,殷燕扶着桌角站在不远处,一张脸被浅青的衣衫衬的更加苍白,他低咳两声,脸上不知何时晕上浅浅一层绯红,很平静的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

凌逍不由分说上前将人箍进怀里,用手背贴着殷燕的额头测了测温度,发觉有些低热,“你生病了?要不要紧?这附近可有医馆?”

殷燕受惊,犹如被捕的兔子一般猛的瑟缩一下,几次挣扎,无奈挣脱不得,只得低头对准凌逍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这一口用尽了一身的力气,但觉有青筋在口中猛烈跳动,不到片刻便染了满嘴的血腥味,凌逍竟纹丝不动,用力将怀里的人裹的更紧了些,恨不得连人带骨都揉进自己身体里,再也不放手。

凌逍道:“阿燕,你要是恨我,再咬上几口也没关系,只要你能舒坦,只要你别让我走,从前是我混账……是我让你难过,我不求你原谅我……”

“我只希望,每天都能看见你。”

殷燕眼睫轻颤,口中腥气四溢。他不明白,心底里有一片死海,分明死了那么多年,可是一滴细雨毫无征兆落进去,立刻便荡起了微弱的涟漪,又有了活的迹象。

…………

雨声繁杂,天地寂静。

凌逍最终被一把拒之门外,手里一柄天青色油纸伞,外加一件崭新的蓑衣,身上干松温暖的旧衣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也许是殷燕亲手洗过的。他仰头看了看头顶悬挂的“岳海阁”三个大字,下意识摸到袖口里偷偷顺出来的一只虎头小鞋,起初以为是殷燕带上的凌岳儿时的东西,留作念想,仔细观察却又不是,憨憨的虎头鞋并非出自北方的绣工,一针一线,一纹一饰都带着江南刺绣的婉约,关键是老虎的尾巴上绣了一个“海”字,后面还跟着一串生辰八字。

凌逍不瞎不傻,几乎是一瞬间便将那生辰与殷燕离去的时间对算准确,脑海里一道惊雷劈落,削去了三魂七魄。

除了凌岳,他的阿燕还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当年分别时,殷燕已有月余身孕,少年离开京城,辗转南下,也许是在一家小小的客栈里,也许是在一户温暖的农家,熬过十个月的煎熬,独自为他诞下了一个粉雕玉琢孩子。

也不知那是个是男孩还是女孩,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凌逍将那绵软的虎头鞋小心翼翼按在胸口,心中似火焚烧,眼眶一阵滚烫,他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落泪,好像自从父亲离世后,便再没痛痛快快哭过一场。

雨愈来愈大,小巷里排水不畅,眨眼间积起一条清澈的小河,河面雨珠乱跳,白气蒸腾,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排遣不去。凌逍撑伞走到巷口又疾步折返回来,一屁股坐在殷燕茶馆前的石阶上。

…………

殷燕休息的并不安稳。

生产之后,因疏于调养,殷燕身体一直都不算太好,每到换季之时常闹些小毛病,秋冬之时身体泛寒,最是难熬。他自己给自己煮了一碗姜糖水,喝完便躺到床上盖好被子捂汗,辗转半晌仍不能安眠。

入了夜,身上灼热并未消退。

几番思索,还是披衣来到楼下,紧闭的门前倚着孤零零一道身影,失了几分挺拔,多了几分衰老,殷燕手攥着楼梯的扶手,脚下有些站立不稳。

“你怎么还留在这?雨这么大……”

凌逍闻声一怔,缓缓抬起头来,先是一双纤细苍白的脚踝,往上是洗的泛旧的棉白布袍,领口点缀着几枚翠碧竹叶,殷燕明显是刚从卧房里急匆匆出来,衣襟微敞,散发凌乱,一脸的病容与苍老都曝在月下,唯有一双眸子清澈如水。

“阿燕……”凌逍撑身而起,揉了揉冻僵的膝盖,直面对着殷燕,将手里的虎头鞋缓缓递了过去,喉咙嘶哑充血,再说不出一句话。

小小的虎头鞋颜色艳丽,是殷燕一针一线绣的,陪着那个在深秋艰难到来人世的孩子度过了一整个童年。

殷燕没有伸手去接,与之对峙,起初感到浑身冰冷,冷的发抖,随后又似烈火灼烧,他似乎与世隔绝的太久,如今才尝到一丝冷暖的滋味。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就是你为了他曾遍体鳞伤满心绝望,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想用下半辈子来忘了他,仅差一点就能忘的一干二净时,他回来了,可怜兮兮装模做样的蹲在你门前淋了半天雨,然后抬起水淋淋的目光的望着你时,你就心软了,心疼了,舍不得了。

自以为已经不在意的过去在这一瞬间如山洪爆发出来,如同一张干干净净的宣纸,顺着时间的倒流飞速绘出一副并不那么赏心悦目的画卷来。

画卷里多的是痛苦的记忆,最终定格在最初相撞的那一眼,你发觉原来一切都停在原处,少年时郁郁葱葱的爱意被凝固在最美好的时光里,至今仍不知悔改。

这是哪门子的爱,这他妈就是贱。

殷燕反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左半边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凌逍先是被吓傻在原地,反应过来后一把擒住了殷雁正要扇第二巴掌的手,“你疯了?!”

“我告诉自己长点记性……”

凌逍愣住,蓦然肩上一沉,绵软而滚烫的气息喷薄至脸颊一侧,夹带着一丝丝姜糖的甜香,迎面落下的是殷燕轻如飘絮的身子。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殷燕动了动身子,浑身顿似散架一般酸痛,手臂扫过床榻,猛然触及一阵暖热,竟摸到一具光滑而有弹性的肉体,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手脚并用将人推搡了下去。

凌逍被扰了清梦,并不气恼,反而神清气爽的从地上爬起,整理好衣襟,对仍然睡眼迷离的殷燕崭露白牙,温柔的笑起来:“阿燕,你晚上昨天晕了过去,整整烧了一宿,凌晨才见好,这会儿饿不饿?我去给你熬点粥……”

殷燕微微拧眉,晕成一团浆糊的脑海终于渐渐明晰起来,怔怔的望着凌逍发了会儿呆,半晌道:“会烧水淘米吗?”

嘲讽之意很是明显。

凌大当家不服气,蹬蹬蹬奔下楼,闯进厨房里叮铃咣当鼓捣一通,不到半个时辰,竟真捧着一碗雪白喷香的白米粥回来了。

殷燕大吃一惊。青瓷小碗,热气腾腾,几颗去核煮烂的红枣子埋在雪下,低头细闻更觉清甜四溢。

殷燕浑身酸软,今日不打算开张茶馆,懒洋洋窝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凌逍回来时,他仍维持着刚起床不修边幅的模样。

一身白衣,长发披肩,眼带慵懒。

“阿燕,来尝尝?”

殷燕用清水漱了漱口,眼瞧着凌逍要凑过来亲手喂他,觉得满身别扭,他以独处惯了,不擅与人亲昵,再一想起他二人的年纪加起来都够一百多岁了,这样腻歪着实在有些令人接受不了,便道要自己来,凌逍依他,不敢言二。

“外头雨停了?”喝完粥,殷燕起身推窗,只觉朝阳淡淡,一股雨后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又夹杂着一阵阵瑟瑟秋意,稀薄的空气里已经结起一层薄霜,果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凉。

凌逍听殷燕咳嗽了两下,上前将窗子阖上,遇着对方眼神,立刻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先道:“雨虽停了,但阿燕先莫急着赶我。”

殷燕轻轻挑眉,心道不赶还要留着过年吗?

“凌逍,你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你想要折腾,我却陪不起了。”

凌逍心急,一把抓住殷燕的手腕,却又不敢用力,小心到指尖轻颤:“我没想折腾,只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殷燕也不躲开,面带笑意望着凌逍,纵然年华老去,眉眼间却再怎么也抹不去少年时凌厉绝艳的锋芒。如今这锋芒隐藏在温柔如水的目光之下,只露出尖尖一角,成了保护自己的一柄利器。

凌逍此刻才知道,何为失而复得,又求之不得,其间滋味,甜苦交加。

“阿燕,你就不想知道,岳儿的事情?”

殷燕浑身一震,犹如心上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被人明明白白摊开,顷刻毫无还手之力:“他还好吗?”

记得离开的时候,还是那么小点的一个小团子,动不动便哭,缠着他要抱,每当哭急了都要他亲手喂红豆粥才能哄好。

凌逍想逗逗殷燕,便故意道:“你若肯跟我回京城,我便告诉你。”

殷燕登时气极,一时呼吸不顺,撑住桌沿猛咳起来,喘的面色发白,眼里渗出星星点点泪光:“你……还是这副德行……咳咳……滚!”

凌逍这才晓得玩笑过火,忙提殷燕顺气,柔声安抚道:“你别气别气……听我说,岳儿很好,虽有一段日子不听话,不过以有人能一辈子看守住他,不再让他惹是生非了。”

殷燕一怔:“成亲了?”

“是。”凌逍把上殷燕的手,轻轻攥在掌心里,温声道:“对方是个不错的孩子,叫景清,人生的好,品性也好,你若见了一定会喜欢的撒不开手。”

“还为凌家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女,小姑娘眼下已经三岁了,生的与岳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漂亮极了。”

“眼下他们一家三口安居京城,其乐融融。”

凌逍半晌不见回应,有些纳闷,抬头一看,竟瞧见殷燕的眼眸微微有些潮湿,柔和的目光落在虚空之中,浅浅而笑。

“阿燕?”

“凌逍,你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二十年的?”

凌逍笑着执起殷燕的手,道:“现在还不晚,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我们带着殷海一起回去,让他们兄弟相认,可好?”

殷燕闻言身体一颤,拧眉正欲起身,却被凌逍一把揽进怀里,“阿燕,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打算跟我说实话?那虎头小鞋……是你亲手给我们第二个孩子做的,对不对?”

“你给他取名为海,正应李白那句“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海”,对不对?”

“也罢。”殷燕见瞒不住,轻叹口气道,“你也该知道,这孩子毕竟不是我一人的。”

凌逍神色微肃:“为何当年不告诉我?”

殷燕挑眉轻笑:“告诉你,好让你一面迎了新人过门,再留我一人挨过漫长的十个月,直到生产之时,却连一个产婆都没人能请来吗?”

其实殷燕说这些,只是调侃,二十年过去,那些怨恨早就差不多散了,情爱也都散了。他回忆里留下的更多的是美好的东西,比如江南的初遇,比如清明节的踏青,比如大婚那天的合卺酒,又比如两个孩子出生时,抱在他怀里那令人踏心的重量。

凌逍此时此刻被怼的无地自容,连个屁也没脸放,倒是殷燕先笑了:“小海他生在一户农家,当年我离开不久,半路上遇到一伙强盗,被好心人搭救后寄住在一户农家里,那一家人都很好,愿意留我直到孩子出生,我有空也替他们做点针线活拿去卖,也算个报答,后来孩子出生,我修养好了便带他来到江南,盘下这个小茶馆,聊以为生。”

凌岳紧抓着殷燕的手,眉头紧锁:“一切可都顺利?”

殷燕感到骨节都被攥的微微发疼,不由含笑点了点头,其实他隐去许多细枝末节,比如那伙强盗不是一般的人,知道他姓甚名谁,还知道他腹中有子,不要金银钱财,是冲取他性命来的,再比如生产时并不算顺利,小家伙折腾了足足几天才肯出来,他也因此落下一身的病,再比如他初到江南,手头困窘,带着孩子又不好寻到营生,有一段时间几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苦熬了几年才有了这么个遮风避雨之所。

这些事情殷燕只字未提,凌逍却能感觉的到,他是个商人,将世上人情冷暖看的最为透彻,殷燕毫无家室背景,独自带着一个孩子在江南落脚生根,要吃多少苦可想而知。

殷燕似乎察觉到凌逍的心思,轻轻笑了笑,将话转开:“小海是个闲不住的孩子,去年背着我到京城去,只留下一封书信给家里……”

“去了京城?”

“可不,怕是我给他讲了太多京城的繁华喧闹,把这小崽子的魂都勾跑了,连爹都不要了。”

凌逍摸着殷燕一头柔顺的长发,安抚道:“年轻人多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事,说不定还能和岳儿他们碰上面呢,到时候一家人团聚岂不更好?”

殷燕侧过头瞥了凌逍一眼,扭身从他怀里挣了出来,“我没说要答应和你回去。”

凌逍不急不恼,对殷燕百般依从:“你不愿回去,我们便留在江南也好,经营个小茶馆,若是想孩子们了,便一封书信召他们前来,小住上个十天半月的,阿燕你看怎么样?”

殷燕一面利索的收拾着床铺,闻声回过头去望着凌逍,噗嗤一笑,柳眉弯做两道清秀的月牙儿,“我的爷,你莫不是转了性了?”

凌逍起身走向殷燕,从背后轻轻将人拥住,双手交叠搭在殷燕小腹之上,将下巴抵在他温软肩的窝里,“阿燕呐……”

“凌逍你起来……痒……”

“阿燕。”凌逍微微松了怀抱,拉着殷燕坐到床边,“我想听你叫我一声“老爷”……”

殷燕蹙了蹙眉,旋即仰起头,含笑望着凌岳:“真的想听?”

“想听。”

“像从前那样?”

“像从前那样。”

“那你就想吧。”

…………

秋去冬来。

茶坞镇里的人自从某天后再没有见到过凌掌柜走街串巷寻人,反倒是每天傍晚时分能瞧见他拉着一个眉目清秀的青衣男子上街散步,男子生的单薄,眉眼却极其标致漂亮,就是不大爱笑,常常是爱答不理的冷着一张脸,更多时候是凌掌柜一个人兴高采烈讲的唾沫横飞,男子这才揣着手回头,随手送进嘴里一颗蜜饯,赏一个浅淡如水的笑容。

这一笑如冰河乍破,春风化雨,惹的过路人也多看两眼。

凌掌柜心满意足,这便亮出獠牙露出本性,将人一把抱在怀里带进幽深的小巷中,虽气势汹汹,临到头却只敢蜻蜓点水似的在人家额头蹭蹭嘴唇。

怎一怂字了得?

第二年开春,殷燕终于松了口肯同凌逍回京一趟。未待凌逍高兴一炷香的功夫,这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借了大孙子小孙子和大儿子小儿子的光。

凌岳自京城来信,说景清已有月余身孕,二人也于阴差阳错中与弟弟殷海相认。趁着春季回暖,三个人打算带着大孙女一同南下来,殷燕瞧了信立刻坐不住了,哪里舍得景清怀着身子奔波,当即收拾东西准备马车,就要连夜上京。

轻雨洗过江南,留下一片春意盎然。

殷燕的心惴惴不安,一阵喜,一阵忧,凌逍就坐在他身畔,留了一段适当的距离,宽厚的掌心裹住他微微泛凉的指尖,无声安慰着。只听柳鞭脆响,马儿嘶鸣,刹那间路尘飞扬,小小的马车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向北而上,即将去赴一场久别的重逢。


【完】




还有最后一篇大团圆的番外💗💗💗


可以的话赶上中秋节码出来😘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emmm才发现度娘吞了我一段走微博吧https://weibo.com/u/3176175322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最后一个番外——中秋月,也完成啦,因为手里不好排版,我就直接放上微博地址了https://m.weibo.cn/3176175322/4287920736968915
中秋快乐鸭~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全文+全番外txt→https://pan.baidu.com/s/16UXT6K8M-UYeU-9Ph3iwTw密码:lq9v

楼主:越前溪瞳

字数:153766

帖子分类:十世

发表时间:2018-02-03 23:40:00

更新时间:2019-01-16 14:26:34

评论数:301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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