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重危机（4）

我下手很重，齐羽撑起身，抬手摸了一下鼻子，“嘶”了一声，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从头到尾都挂着讨厌的笑：“小三爷，你还真是天真。”

“想杀我？”我问道。

他眯起眼睛看了我一会儿：“舍不得。”

我突然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实在是深不可测，我完全无法揣测他的心思。一路走来我都注意着他的动作表情，发现他一直都没有流露出什么敌意。他跟在闷油瓶身边，却在针对我。那种针对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但是你的确就能感受到。

他太可怕了，比如现在手里的枪对着我，却笑着说：“小三爷真爱开玩笑，我们不是朋友么？”

一点杀意都没有。

他笑的温和，眼睛里很空。我常年做生意，拥有这种眼神的人，大半是年过半百已知天命的人，他们半生浮沉，眼里已经十分平静了，无法再激起半丝涟漪。就像闷油瓶的眼神，你无法从其中找到什么。

我冷笑，一只手揣在衣兜里，紧紧握着阿染给我的那把PPK。

他慢慢收起手中的枪，道：“小三爷太紧张了，这种玩笑以后还是少开的好，走吧，再不回去他们还以为是出事了。”

他若无其事的抬脚就要从我身边走开，我之前那一拳并不是要真正打他。只是这个人隐藏得太深，我必须要试探一些事情。而试探的结果是，他对我，的确有杀心。

这个试探十分冒险，但也相当直接。我知道齐羽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杀我，这个地点，我的死亡他绝对脱不开身。所以我才那么放心大胆的给了他一拳，一方面发泄一路上的恼火，一方面看看他的真实反映。

他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我刚松口气就看见他的手突然用力扳开耳室右下角的一块微微凸起的石砖，接着我的脚下一空，整个人失去平衡就直直坠落了下去。

我最后看见的是他一脸惊慌失措的喊叫：“吴邪！”

然后他就低声笑了：“小三爷，你还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我在心里骂了一声娘，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招，心说是自己大意了，这家伙早就知道这地方有机关。混蛋龟孙子，竟然给老子玩阴的。

九.重重危机（5）


从我坠落的地方到我坠落到底，一共用了十来秒，这个洞竟然这么深。我从地上爬起来，心里非常庆幸，因为我掉落的地方竟然铺了一层细细的白沙，这么掉下去居然毫发无损。连忙拍拍屁股站起来，然后我就呆住了。心里骂了一声我CAO。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地方，是一间不大的石室，整个石室看起来像一个储藏室，墙上嵌着十几颗夜明珠似的珠子，光芒虽然不太明亮，但是要照清楚这里的东西，实在是绰绰有余。

真正让我吃惊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我脚下的细沙，这些细沙已经没入到我的膝盖。软软的，但是细沙之中显然还有其他的东西，铺了一层在脚下。我把沙粒往两边刨了刨，露出了一堆金光闪闪的东西来。那是一堆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陪葬品。

各种玉罐子，首饰，雕刻华美的金盒。我无法形容我眼前见到的一切，但是在墙上那些发光珠子的照耀下，整个石室流光溢彩，晃得我眼睛生疼。

我心说怪不得上头墓室外层什么东西都没有，感情全部囤积在这里了。但是这地方又是哪里？我刚想站起身，就看见细沙之中有个什么东西在往外拱，心中一动，连忙伸手去抓，结果一把就揪住一个毛茸茸的玩意儿。

大壮被我提在手上，安静的看着我。我愣了两秒，忍不住感叹这狗真是对我忠心耿耿，这种时候都不忘陪在我身边，就在它脑门上亲了一口。

这一亲我就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大壮在沙子里滚了一圈，毛发上沾染了一种奇怪的味道。那种味道我十分熟悉，死人的味道。

我立刻用手在膝盖深的白沙里掏抓起来，很快就摸到一个不同寻常的东西。说是不同寻常是过分了，事实上那种冰冷僵硬的触感，我想我大概知道是什么。

我咬着牙把那东西从沙里拖出一半，那是一具尸体。尸体保存的很完好，身体表面因为干燥的环境皮肤都已经干瘪。穿着登山服，手里紧紧握着一盏矿灯。他的口鼻里灌满了沙子，显然是因为窒息而死。

墓室里的白沙十分细滑，我的手根本拖不住他，没多久就没力气了，只能让尸体慢慢沉下去。

墓室里用流沙做机关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倒斗的人有时候触动了某种机关，整个墓室就会涌出大量的流沙将人淹没，基本上是没有生还机会的。不过这种机关比较极端，流沙在淹没人的时候会倾覆整个墓室，连同整个墓室一起毁掉。

而我所在的石室，流沙只有齐膝高，石室也并没有毁掉。我猜是因为上一个遇难者无意中掉进了这里，触动了机关，大量的流沙涌进来，他在死之前无意中做了什么事将这个机关破坏掉了，或者说，将这个机关与整个墓室的连接之处断开了。所以石室并没有因为机关的原因被毁，而那些流沙，慢慢的也退了下去。

一想到刚才还亲了一下在死人堆里滚过的大壮，我就一阵恶心。我身上没有背包，只有一把枪，一只匕首，一只手电。其余的还可以撑一撑，但是没有食物，在这里绝对是致命的。

流沙既然退了下去，就说明这地方肯定不是密封的，也许存在着某种出口。我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跟闷油瓶他们会和，否则时间越久越危险，我的体力肯定支撑不了。

我看了看大壮，心中一动：“GPS，现在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在满是流沙的石室里移动其实非常艰难，我慢慢挪到墙边，让大壮跟着一点点的嗅过去，期望它能突然大声叫起来，然后我就对着那个地方按下去，接着出现一扇门，走进去就会看见闷油瓶他们。

事实总是很残酷，我将四面墙都赚了个遍，这里就像一个密封的空间，连一丝石门的缝隙都找不到。大壮也并没有在某个地方点大声叫起来，它张大嘴傻乎乎的看着我，似乎是饿了。

我完全没辙，心说这GPS也失灵了，现在该怎么办？

我想了想，决定把这些事情从头到尾再慢慢捋一遍。齐羽按下机关将我弄进去，而这个机关已经被破坏了，是巧合还是他故意的。石室和上边的墓室看起来倒没有相关联的地方。之前的死尸应该也是盗墓贼，或许跟我们是同一个目的？流沙既然能流出去，石室肯定有出口才对。看到的壁画为什么会刺激闷油瓶的记忆，齐羽是知情人？

这些东西十分琐碎，为了方便观察，我伸出手决定在墙上比划一下看能不能推出些什么。 壁画问题，齐羽知情，石室流沙，上一个摸金贼，我刚写完“贼”字，手指所触到的那一块地方突然凹了进去，原本几乎成为整体的一整块幕墙猛地翻转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身子被剧烈一甩，人就给摔到地上。脚下的流沙转眼之间就一干二净——整个墓室翻转到了另一个空间。

我心里一惊，冷汗就下来了。妈的谁做的这机关，跟翻滚列车似的。

但是我清楚的明白这手法，像极了在海底墓汪藏海做的那架电梯。

我揉了揉被甩的晕晕乎乎的头，一摸大壮还在，顿时放下心来。突然打了个冷战，这里怎么这么冷？

九.重重危机（6）


就像突然被换了个电视频道，新出现的空间跟之前的完全不同，全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两年前那场雪盲症还是留下了病根，乍一见到这场景，我几乎感觉自己眼睛快瞎了。

我揉了揉眼睛，手电的光亮调暗了些，认真打量起这里来。

漆黑的山洞里正对我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圆台，看起来像是古代用来祭祀的那种。四周都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雪，配合着山洞里嵌着的发光珠子，光线变得异常刺眼。

我朝前走了几步，圆台大概有五六米长，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以圆台为中心散发出非常强烈的寒气，越是靠近就越是冷的发抖。我把衣服裹紧了点，往里走了几步，台子走进了看有点类似于一个养鱼池，中部是凹陷下去的，里面堆满了厚厚的冰雪。

大壮突然从我的怀里跳上圆台，冲圆台里面大声吠叫起来。我脑子一炸，心说这里面该不会冰冻着一个粽子吧，我现在孤身一人大壮叫醒白雪公主这不是给我自找麻烦吗？

我还在想，就看见那厚厚的冰雪缓缓动了动，就像有一个东西在里面翻腾。大壮仍然叫个不停,我紧紧握着手里的枪，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圆台里的东西。

冰雪很快被抖落一层，圆台上渐渐显露出一个巨大的黑色东西。

那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全身黑乎乎的，有点像一只巨大的虫子，全身都覆盖着一层鳞片，但是脑袋上有两个角，看起来非常奇怪。虫子大约有一米来长，身形非常像蚕。

怪异的虫子摇摆着巨大的脑袋，摇摇晃晃的朝大壮扑去。我一看急了，连忙抬手准备给它一梭子，却看见大壮甩了甩尾巴，飞快的跑到圆台边缘。

虫子非常巨大，相对来说身子也非常笨重。大壮在圆台边缘就停了下来，虫子本来是身子前倾呈直立姿势的，跟着到圆台边缘的时候就重心不稳朝前倾去，接着“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我手里的枪一点都不敢放松，但是很快就发现不对劲。大虫子在地上翻滚了一会儿，地上本来有一层薄薄的雪，虫子卧倒的地方却迅速化成一滩湿湿的水。而那些水迹与虫子身体接触的地方，竟然很快融化了。

这一系列变化不过十几秒的时间，我看的目瞪口呆。眼见着那只黑色的大虫子化成了一摊黑水，然后凝结成冰，什么都没能剩下。

大壮仍在圆台上，嘴里叼着什么花花绿绿的东西正在使劲往外拖。我连忙走过去，发现它嘴里叼着一块色彩非常鲜艳的衣服。 我愣了两秒，再看看地上那滩黑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做拓本生意的时候，曾见过一卷摹拓王嘉的《拾遗录》，上面记载着“员峤之山名环丘，有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茧，长一尺，其色五彩，织为文锦，入水而不濡，投火则经宿不燎，海人献尧以为黼黻。”

冰蚕这种东西，历史中也有记载过，不过口口相传，是真的还是传说已经无人去查证。但是现在看来，刚才那只黑色的大虫子似乎跟传说中的冰蚕十分相似。

这虫子大概只能生活在冰雪之中，离开冰雪的覆盖很快便会融化。看来这满山洞的寒气都是因为有这只虫子的缘故。不过就算冰蚕能结茧，是谁又将茧织成衣服，放在厚厚的冰雪之中？

衣服的式样有点像汉代的服饰，衣摆和袖子都很宽。我没有带背包，但是这东西不能扔在这里不管，就把衣服穿在里面，把袖口扎紧，腰以下袍身的都扎起来，外面套着冲锋衣。 衣服穿起来十分暖和，我心说这还是温暖牌，回头三八节送我妈得了。

我把大壮揣在自己兜里，经过这件事，我确实已经当它是神犬了，虽然我不是二郎神，但至少还有只天狗。

山洞比起之前来，已经非常空旷，似乎被什么人打理过，我开始觉得饿了，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于是就赶紧继续朝前走。

因为那些会发光的珠子，整个山洞倒不怎么阴森。我也不要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突然看见前边出现了一道石门。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我刚跨进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我，听见我的声音他转过身，惊讶道：“小三爷？”

那个表情十分的夸张，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我朝后退了一步，看着他道：“齐羽，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掉进去后，怎么说他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他甩掉了闷油瓶他们单独要去做什么事？

齐羽摆摆手，笑道：“小三爷触发了机关，掉下去的自然得是两个人才对。”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活着出来。”

我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我触发了机关，齐羽却安然无恙，就算说的过去，胖子他们也铁定会怀疑。最好的办法是，两个人一起中招了。只是，我是掉进了流沙坑，他去的却是另一个地方。

他果然对这里很熟悉，我心里有了计较，就道：“现在怎么办？”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我以为你要杀了我报仇。”

“别，”我看着他道：“算账这事儿，得先留着命出去后再说。”

十.青铜巨门（1）

我跟着齐羽一路朝山洞内部走去，越往里走我就越是心惊，岩壁里嵌着的珠子越来越密集，随着我们的移动明晃晃的折射出各种色彩。山洞顶部密密麻麻麻的是生了锈的锁链，还有巨大的锯齿状圆盘。有点像我和小花在四川看到的模块化密码机关。

齐羽很小心的避开了那些东西，我和他保持着距离一前一后，他果然已经来过这里，对格局简直一清二楚。

我知道他很危险，但是眼下只有跟着他也许才有出路。如果他和闷油瓶确实是同伴关系，那么他总会和胖子他们会和的。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仇人见面没有扑上去拼个你死我活，还这么和平共处，我都感觉自己实在是太理智了。

我们走了大约一个小时，齐羽在一个巨大的铁盘前停了下来，一路走过来这些东西的体积都在逐渐变大，而眼前的这一个，竟然占据了山洞的一半空间。

人在对于比自己巨大的东西面前，总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敬畏感。我对眼前的一切非常惊讶，要知道这些巨型的铁器和机关能够埋藏在长白雪山的内部这么多年，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巨大的铁盘上中央还有一个小铁盘，齐羽似乎是笑了一下，手向中央的小铁盘伸过去，慢慢开始转动起来。

他转的很慢，而且非常有规律，就像是一种古老的密码。他每转动中央的小铁盘一下，大铁盘就会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那声音非常洪亮，在山洞里回响起来震得我耳膜发疼。

我注意到他转动的的样子，似乎是遵循着一种八卦风水的规律。还在想的时候就听见大铁盘“咔”的一响。

那一声非常的恢宏，带着一种悠远的感觉，然而又非常清亮。

接着山洞最前方的石壁轰然打开，一扇十层楼高的巨型青铜门出现在我们面前，中间是一条黝黑的的细小缝隙。我没有看错，那的确是云顶天宫的青铜门。但是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没有阴兵借道，没有鬼玺，它就像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大门或是机关，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我面前。

我目瞪口呆，一把抓住齐羽，声音都有点颤抖：“你怎么会打开这扇门？”

他一动也不动，任我抓着，笑道：“你要找的真相，就在这里。”

我死死盯着那扇门，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那种非常想要窥伺的愿望越发强烈起来。一直追寻的东西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完全无法言喻那种心情。只知道自己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了。

“这就是终极，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齐羽淡淡道。我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眼里似乎闪过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让他一贯令人厌恶的表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笑道：“小三爷，我说过如果这一趟你还能活着，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不过现在看来用不着了。”

“真相就在这里，你敢进吗？”

那两扇门非常巨大，在明亮的山洞里就像是通向地狱的大门，似乎后面就有一群恶鬼，等着我一走进就把我撕得粉碎。几万吨的巨门，如果走进去，一旦合并，就会被困死在里面。

我有一种直觉，一旦走进这扇门，我将会丢失很多东西。也许会后悔一辈子，并且无力挽回。

可是我不能回去，我都走到了这里，老九门的秘密，闷油瓶的秘密，三叔的秘密，所有的秘密都在这扇门后，像是世界上最诱惑的毒花，逼的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有些问题，我必须知道答案。

我是吴邪，吴家小三爷，吴老狗的孙子，我不能害怕。

我朝他点点头：“走吧。”

走进那深深黑暗的时候，我仿佛听到潘子大声唱歌的声音。沙哑的嗓子让我突然想哭。

齐羽在门前停了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道：“你现在还可以后悔。”

我没理他，直接抬脚跨了进去。

后悔这种事，总要做过才知道。

十.青铜天平（2）


青铜门后的世界，给我的震撼，大概是活了这么多年最大的一次了。

我没办法形容，但是这里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远古的工厂。

从青铜门闭合后，就是混沌一片。单纯的用手电照只能照见一片虚空。那种混沌的感觉的确会让人产生不在人间的错觉，仿佛阴世。

我对青铜门里的马脸阴兵仍然十分顾忌，但是竟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门后的世界给人的感觉非常压抑，事实上它什么都没有。齐羽没说什么，朝着东南角走去，我连忙跟了过去，发现竟然有一排长长的台阶。

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台阶竟然全部用青铜制成，远远看过去有一种古朴的沉重感。我知道青铜在历朝都很珍贵，大多时候被拿来制造成大型礼器用来祭祀，后来渐渐也作为工艺品产出一些，但从来没见过用青铜修筑台阶的，这工程耗费量也太大了，古时候要做成这样的工程先不说冶炼的问题，但是人力也是非常可观的一笔数目。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那长长的台阶，心里出现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齐羽已经在往台阶上走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台阶很长，我们走了十来分钟才走到尽头，尽头是一个漆黑的甬道。我打着手电跟着往里走进去，出乎意料的顺利。什么都没有变发生，甬道再拐过一个弯后直接通向了一个房间。

说是房间并不准确，因为它算是一个高台，台面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只有一面墙横在背后。高台的另一面，是万丈深渊，我随手投了一块小石子进去，竟然没有听到回音。仿佛这底下没有尽头。齐羽就靠着那面墙坐了下来，我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不走了？”

他耸耸肩：“不用走了，只等着就好。”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已经眯起眼睛，看样子是打算睡一觉，我顿时很恼火，生生忍了下来，转过头去看那面墙。

之前我就注意到高台唯一的那面墙上并不是空的，而是画满了什么，整面墙的用笔比起之前那副春【河蟹】宫【河蟹】图来，实在是简朴多了。

看起来是用黑色的炭笔描画，线条十分粗糙，但是仍然看得清楚。似乎是一幅叙事图。

一共有三幅图，起初是一棵巨大的青桐树，有很多人围着这棵树跪拜，树枝上流下了一些漆黑的液体，我猜那是血液。

第二幅图古怪多了，是一架天平，天平的每一端都站着许多人，天平的底下是熊熊的烈火。

第三幅图，则是从那些烈火中走出了一对马脸阴兵，那些人的脸画的非常具有特色，明显比普通人的脸长了一倍不止。

我并没有从这三幅图中找到有所关联的地方，青铜门和马脸阴兵我都见识过，但是这架天平又是怎么回事。

“你见过那枚蛇眉铜鱼吗吧。”齐羽突然说话，吓了我一跳，我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睁开眼睛，静静道：“汪藏海龙鱼密文上的最后一句，如果时间不对，打开地底巨门就会遭受天谴，地底的业火会通过巨门涌出地狱，焚烧整个天空。”

我一直以为这是一句预言的灾难，是汪藏海进入巨门之后，看到了火山内部情景之后的臆想，但是现在我并没有见到这情景。大概就是青铜门的设置者设置了什么威力巨大的机关。 我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道：“这只是一个测试，如果他们来的时间是对的，那么测试就通过了。”

十.青铜巨门（3）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漫无目的的等待，我数着时间，已经是第三天了。我饿的几乎一点力气都没了，大壮也是。

齐羽表现的十分平静，冲他吼冲他吵他都是冷淡相对，有时候我都觉得他被闷油瓶附身了。总是坐着发呆。

两个大男人每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大壮和二细也大眼瞪小眼。每次我看着这场景就哭笑不得，搬上荧幕就是一幕著名歌剧《等待戈多》。

只是要等的人还没来，我却饿的要死了。

第三天早上，齐羽突然站起身来。我警惕的盯着他，他笑了笑：“我去找吃的。” 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搬回来一些干掉的草，生起了一堆火。

我在心里纳闷，这青铜巨门里连个耗子都没有，总不可能考蟑螂吧。他把火生好后就对我道：“有刀吗？”

我的靴子是就是一把匕首，冲他摇摇头：“没有。”

他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就又出去了。不一会儿，他手里捏着个锋利的碎瓷片回来。

他在那堆火前停下来，突然问我：“小三爷，杀过人吗？”

我的神经顿时紧张了起来，一下子站起身：“你想干什么？”

他摆了摆手，笑道：“没事，我想说，你要是没杀过人的话就转过身去，我怕吓着你。”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就道：“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你要是不怕，就看着好了。”

然后他一把把二细从衣兜里拽出来，手里的碎瓷片直接割断了二细的喉咙。

他的手法十分娴熟，二细叫都没叫一声，细弱的身子在他手中痉挛了一会儿，腿一蹬没气儿了，两只黑眼镜鼓得很大。

我睁大眼睛，简直无法置信，齐羽手上的动作一点都没停，他用碎瓷片把二细的嘴下边割开一个小口子，然后顺着那道口子开始剥皮，他剥得很仔细，很多血从喉管那里涌出来，把他的手浸的很红。

一整张狗皮就这样被扒下来，接着他开始开膛破肚。

我再也受不了，胃里剧烈翻滚起来，强烈的恶心堵的我几欲干呕。连忙背过身去，脑子一阵晕眩。

我听见齐羽说：“小三爷，我早说过，看不了就别委屈自己，有些东西，不是你能接受的了的。”

我无法形容我那一刻的感受，眼见着一只活生生的跟在自己身边，算是同伴的东西被自己亲手所杀，那种感觉十分难受。我不是迂腐的人，只是人大多对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有感情，他每天都把二细带着身边，看起来十分喜爱的样子，怎么就下的了手？

我离他远远的，压抑着自己恶心的心情，盯着他不说话。

齐羽道：“一只狗而已，小三爷这是心软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只能沉默。

他继续道：“这就是我们的世界，这样的事很平常，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么心软，怎么能留在张起灵身边？”

他很快的处理好狗尸，用树枝穿起来放在火堆边开始烧烤，香味勾人的很，狗肉被烤的“滋滋”冒油。

可是我再也没有吃东西的欲望了，他一边烤一边道：“最重要的是，一样的东西，一只就够了。”

十.青铜巨门（4）


我沉默的看着齐羽烤好狗肉，他把狗肉从中间撕成两半，递给我：“来一点？”

我胃里空的要命，但是那香气一飘过来，立即就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他见我没有伸手去接，笑了笑，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吃起来。

我默默的等他吃完，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这么拖下去了，就问他：“你知道所有的真相。”

他抹了抹嘴，道：“不全是，你想问什么？”

他说的直接，我也不拐弯抹角，就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他舒服的靠着墙，慢慢道：“小三爷，你有没有听过祖母悖论？”

著名的“祖母悖论”大意是说：如果我们通过时空隧道回到了过去，遇见了我们的祖母，而我们又不幸的害死了祖母，那么既然祖母在年轻的时候就死了，未来的我又从哪里来？既然没有了我，我又怎么会回到过去害死祖母？这样便产生了一个悖论。

我死死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他笑的很淡：“你有没有想过，你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个偶然，也许你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冷笑道：“你小说看多了吧，怎么不直接说我是穿越了？”

他靠着墙，道：“你懂我的意思。”

我懂他的意思，他说的是平行空间。

为了解释著名的“祖母悖论”,提出“平行宇宙”的概念，这就是霍金的“平行空间理论”： 时间旅行者回到过去改变历史后，时间线便出现分杈，分杈的时间线展开的是另一段历史。然而，如果我们能够回到过去，就可能破坏因果规律。

宇宙有无数个平行的空间，于是也就能产生无数个并行的时间。即使我们不幸害死了祖母，在这个时空的我就不可能存在，而另一个时空的祖母还活着，于是我也还存在。

我曾经看过一部叫《预见未来》的电影，世界一直在分化，比方说走路，我在路上走着，前方随时可能出现两条路，我在思考是选择走左边还是选择走右边?于是，世界在我的选择中一分为二，一个我走了左边，另一个我走了右边，这一分化便决定了我这个世界可能的命运，选择走左边的我下一秒钟可能遇到一个乞丐，于是，世界又开始分化，我又得决定是否需要施舍；走右边的我可能遇到一位妙龄女郎，从而有机会与她结伴同行。这很奇妙，命运因选择而有了不同的结果。世界因为我的选择出现无数个平行空间。

但是平行空间之所以为平行空间，就是因为它们永远也不会重叠。处在平行空间的两个人，不可能感知对方，更不可能相撞。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都仅仅只是理论而已，没有人能证明平时空间确实存在，毕竟这听起来更像是科幻电影。

齐羽也道：“你和我完全一样，难道你不奇怪吗？”

我看着他，道：“你是说，我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的齐羽，只不过恰好因为某件事情进入了这个世界，才会出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赞许的点头：“你很聪明。”

我一下就笑了，非常佩服自己在这时候头脑竟然异常的清醒：“去他娘的聪明。”

“你忘记了一点，”我饿的有点头晕眼花，说话都有些不连贯：“如果我真的是另一个空间的你，那么现在的年纪也该一样大。空间是平行的，时间是相对的，你在另一个空间二十岁的时候，我也应该二十岁才对，可是在那部录像带中，格尔木疗场在地上爬的你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那时我只有十几岁。”

“最大的漏洞，”我摸了摸打大壮的头：“既然我们是同一个人，就完全没必要模仿你的习惯了。因为你会的，我也会。”

“你在说谎。”我看着他静静道。

他一愣，突然笑了。

“你说对了一半，可惜没有时间了。”

十.青铜巨门（5）


齐羽说：“没有时间了。”

这句话我听闷油瓶说过，是在他进入陨玉之中神志不清的时候念叨的，现在由齐羽嘴里说出来，我顿时紧张起来。

他道：“在你心中，是同伴重要，还是自己的事重要？”

我已经习惯他突然转换话题的行为：“你想说什么？”

他伸了个懒腰，笑道：“你知道，张起灵一直背负的使命。他不会为了同伴放弃自己的目的。”

这一点我很清楚，当年我追着闷油瓶到长白山，他把我打晕进入青铜门后，我就明白，这个人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脚步。他比任何人都固执，我们无法理解他的内心世界，同样的，他也不需要我们的理解，他只是要做自己的事。

“张起灵不需要同伴，他只需要能帮到他的人。” 他说：“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让我跟在身边吗？”

我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的事情，可以帮他完成使命。”

“你知道什么事情？”我问道。

他看了我一眼：“有关他的记忆，有关老九门，不过你大概不会想知道。”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长时间的饥饿已经让我非常虚弱。整个人都有点晕乎，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小三爷，你太干净了。老九门的人哪个是清白的，一盆污水里的白纸，本来就不正常，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

“我并不信你。”我努力维持头脑的清醒，道。

他没生气，继续道：“解家小九爷，霍家大小姐哪一个不是精明的跟什么似的，暗地里做的事儿也不少，为什么吴家小三爷就这么天真无邪？”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并不是在保护你，你一无所知，却被卷到这个事情中，根本不是偶然，是一场骗局。只是这个局太大了，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告诉过你真话。”

他说：“告诉你事实的人，你却不相信。”

我想站起身大骂滚他娘的，别在和胡说八道，老子从小就被教育不要相信陌生人，信他才有鬼，结果刚站起来就听见“咔”的一声。

那声音我很熟悉，三天前青铜门打开在我眼前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只是在门内听起来更加浩大洪亮，让人无端生出敬畏之感，就差没下跪了。

齐羽愣了一下，似乎也很惊讶：“比我想象中的快多了，”他转过头朝我笑笑：“你的人缘挺不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这里，一定是马不停蹄。”

他话刚说完，就听见上方一阵铁锁都抖动的声音，我抬起头，拿手电照过去，发现在高台看不见顶的上方，缓缓垂下了一架巨大的青铜天平。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天平，简直快有一个小花园那么大，天平中央的杆秤上吊着一条粗粗的铁锁，在这一片混沌之中，简直像是神的审判天平。

一定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我脑子顿时浮起这几个字，可是这天平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刚想到这里，就感觉脚下的高台一动，飞快的转动起来，重力的作用下，我和齐羽猝不及防被摔了下去，“砰”的一声掉在正在下坠的天平上。

我们站在天平的两端，天平这时候已经不再下坠，摇摇晃晃的悬挂在半空中。

我们站在托盘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隐隐有红色的火光。

火光？

脑子一个激灵，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恍然大悟。

十.青铜巨门（6）


汪藏海的龙鱼密文上说:如果时间不对，打开地底巨门就会遭受天谴，地底的业火会通过巨门涌出地狱，焚烧整个天空。

我想，所谓的时间不对，就会触发某个机关，这架青铜天平正是机关的一部分，正如墙壁上的第二幅图，这架天平地下，是熊熊的烈火。

只不过那不是烈火，是火山内部的情景，或者说是地壳深处的岩浆。

齐羽在这种时候居然还笑的出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突然被甩到大天平上，我根本没气力站起来，就顺势坐了下来。本来这么重的青铜天平，人这么微小的重量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不知为什么，由铁链悬挂在深渊中的天平仿佛十分不稳，微微的倾斜着。

我动也不敢动，只是庆幸自己和齐羽体形差不多，如果是胖子在另一头，这天枰直接都一边倒，哪里还有命在。

齐羽在另一边对我说：“小三爷，张起灵马上就会到了。”

我这边本来因为多了个大壮就微微往下沉，听他这么说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说：“这机关维持的时间不多，两个人一定会舍弃一个。能帮他完成使命的齐羽，和天真无邪的吴家小三爷，他会舍弃谁？”

我脑子一炸，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继续笑：“我说过，一样的东西，不需要两个，自然要保住有利用价值的。我猜，要留下的，肯定不是你。”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高台的墙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闷油瓶显然是急匆匆的赶来，几乎没有停顿，立刻就拿出登山绳固定在了两边甬道的岩壁上。

万丈深渊看不见底，我的体力在这几天流失的也差不多了，整个人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他的影子。他身手好的出奇，几下顺着绳子爬到了大铁锁的中央。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这只是一个抉择。

齐羽可以帮他按成使命，他们是同类，舍弃不重要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买卖。

可是我还是愿意相信他，因为我们是同伴，如果张起灵都不能信任了，那么世界就太可怕了。

他的影子越来越近，我笑出声来。

闷油瓶一把抓住托盘上的齐羽将他整个提了起来，在那一刻，巨大的天平一下倾覆过来，我眼前一黑，就感觉身子在飞快的坠落。

我突然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奈感，我知道他这个选择也许不是在我和齐羽中选择了齐羽，他只是选择了继续自己的使命。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在他心里，使命比同伴重要。

我喜欢闷油瓶，但是他有自己的使命，就像你学生时代暗恋的一个女生，她告诉你：我要考上好大学做社会的栋梁，于是与她伟大的志愿比起来，那些暗恋心思是多么的卑微。还没说出口就将成为永远不可告人的秘密。

隐约好像听见了闷油瓶在喊些什么，但是听不清楚。

他娘的别人谈对象都是要钱，老子谈对象是要命。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感觉扑面而来一股灼烫感，我将融化在岩浆之中，成为长白雪山的一部分，跟个山神似的。

爱和恨都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绝望之后就是顿悟了。

也许我被闷油瓶那个如来佛，生生逼成了仙。

第二卷.麒麟战骨

我抬脚朝前走去，我回不了头了。

“吴邪！！”我听见闷油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少有的焦急。我心说他娘的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闷油瓶这么失措的时候，也算是值得了。

只是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吴邪。

一.往生仙冢（1）


命运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东西，总喜欢在看似平坦的道路上挖个陷阱等冤大头往里跳，但偶尔也发发善心，在绝望中给根救命稻草。

而我就是那个总被命运耍着玩的SB。

我没有死，但确实掉在了岩浆之中。现在想起来仍然感觉到不可思议。当时从那架巨大的青铜天平上掉下去，岩浆却并没有灼热的感觉。准确说来，是从我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寒气，直接中和掉了那些热度。

那种感觉十分奇妙，能把岩浆当温泉泡，这事情说出去恐怕没人会信。但是在我方圆几里的范围内，确实没有滚烫的感觉，就像是被单独隔离在一个空间里，金钟罩都没这么好使。

我隐约看到远处有什么东西在火光映衬下闪闪发亮，犹豫了一下游了过去，发现挨着岩壁，竟然出现了长长的楼梯。

不是台阶，是楼梯，带着把手的那种，雕着很古老繁复的花纹，富丽堂皇。

之所以说富丽堂皇，是因为整个楼梯都是用红宝石做成的，通透明净，色泽鲜艳，在火光的微微照耀下，红色潋滟带着金光，如梦如幻。

我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谁这么大手笔，在山体内部搭了一个大手笔的红地毯，不会是拍戏吧？

我看的眼睛都直了，整个楼梯呈螺旋式上升，抬头望望，根本看不到尽头，仿佛一直往上延伸到天际。

这太不科学了。我看了看自己里面的那件鲜艳衣服，惊讶过后，心里也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冰蚕不知寒，火鼠不知暑。”原本以为这衣服最多可以用来驱寒，没想到传说并不准确，冰蚕衣也可以抵抗高温，并且跟个空调室的还可以制冷，通俗说来，就是不怕火烧。

大壮一直窝在我的衣兜，我之前以为这一摔肯定它就给摔出去了，没想到后来发现狗崽子两只爪子紧紧扒着我的冲锋衣的衣服口袋，结实料子的衣服愣是给戳出了两个洞。

我疑惑的是这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楼梯，也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上去。如果胖子在就好了，就冲着这成色极好的宝石，一定会往某个王室的豪墓上头联想，势必会上去瞧一瞧的。

这东西给我的感觉有点像是秦岭的青桐树，爬不到头。我心说感情这是给我的体能训练呢，爬台阶玩儿？

我把大壮从兜里揪出来，看着它道：“GPS，看看这楼梯尽头是什么地方，说对有奖。”

大壮伸长了脖子瞅着我，突然舔了我鼻子一下。

我想了想，道：“你是说上面有吃的？”

它摇了摇尾巴，一脸讨好的样子。西藏礼佛犬本来佛祖坐下的神犬，听起来应该是清高神圣不食人间烟火的。没想到跟我呆的久了，也就生了一副呆贱样，还挺像我。

我点点头：“成，那就走着。”

一. 往生仙冢（2）


在宝石楼梯底部四处转悠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机关暗扣，我确定这玩意儿不是电梯，非得人自己爬上去。

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我在这时候倒是没什么饥饿的感觉了，但这绝对不是好事，身体对饥饿情况的感知已经麻木，但是体力的剧烈流失，总会支持不住的。我怕自己走着走着就会一头栽倒在楼梯上，醒不过来了。

做个饿死鬼，真他娘的可怜。吴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是在圈里总还是有几分脸面的，要是我在地下见到了老爷子，知道我是饿死的，铁定八辈祖宗的脸都给丢尽了。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爬上楼梯，可是上面真的会有吃的？

没有多的时间犹豫，我立刻开始扶着把手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宝石的成色很好，踩上去的时候有一种在走星光大道的恍惚感，妈的这才叫视钱财为粪土，我都想佩服我自己。

不过走红地毯的，应该身边挽个人才对，如果闷油瓶穿一身黑西装，跟我一起走的话，啥都别说，惹眼十足，实力加偶像派，影帝气质绝对让梁朝伟都乖乖拜服。

只是我没记错的话，闷油瓶那个混蛋当时可没救我，我现在能在这走红地毯，都是托他和齐羽的福。

人心这东西，我从来就没琢磨透过，以前可以为了你出生入死，说出“还好，我没有害死你”的人，怎么会抛下同伴？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那是混着灰心，失望，和一点自暴自弃的感觉。连带着怨气和不解，心乱如麻。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在这个时候，我还是下意识的选择相信他，我对自己说：再等等，等解释过了再下结论也不迟，闷油瓶不是那种人。

但是自欺欺人还是有个限度，在得到解释之前，无论如何，他的确是选择了齐羽，如果不是那间衣服，我铁定化得渣都不剩了。我是个正常人，也没有什么以德报怨的高尚想法，他这么对我，我肯定会留下阴影，我又不是天生犯贱，任人艹了之后还说笑着说没事，其实我很享受。

人在被背叛之后，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如果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在当时做出那样的选择，我顶多骂一声娘抱怨自己运气不好，但是换了闷油瓶的话，就实在是无法释怀了。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顿时不是滋味。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是被同伴背叛的愤怒感，从另一方面来说就四个字：我失恋了。

也许闷油瓶这一下是真的断了我的念想，先别说两个男人，但是我们这南辕北辙的性格，也凑不了一堆。如果我还能活着见到他，一定要先给他一拳，然后和胖子合谋想个法子弄死齐羽，拍拍屁股走人。

见死不救的不是好兄弟，就算有理由也不行 。娘的失恋了，老子就不奉陪。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闷油瓶。

我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不知走了多久，我感觉到前面有光。在这种环境下，人的眼睛对于光线的感知是十分敏感的。我连忙往上看，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楼梯的尽头。 楼梯的最后一阶连着扶手做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莲花的周围都是一层薄薄的雾气，我心里一惊，难道这地方已经通向了山洞外？

我揣着大壮走到了最后一阶，光线瞬间亮了起来，不再是山洞里那种漆黑的，昏暗的环境，整个空气都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我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山体内部了。但是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山顶？

从我所在的位置上看，眼前是一片白蒙蒙的雾气，空气十分潮湿。我站在莲花花心中，四周云雾飘渺，仿佛站在仙山之巅，顿时有种不在人间的错觉。

难道我已经死了？还成了仙？

反应过来我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哪个人成仙还带着自家的狗一起，真当自己是二郎神了。

然后我就发现，自己面前是一架透明的桥，非常小巧，圆拱状的，通向了一片虚无。

“往生桥”，我的脑子里立刻浮现起这三个字。

一.往生仙冢（3）


杭州西湖妙庭观附近有一座望仙桥。宋代绍兴年间有位道士董元行在附近上层中挖到过一块奇妙的铜牌，上面残留着隐隐约约的文字：“我有蟋桃树，千年一度生，是谁来窃去？须问董双成。”

董双成就是传说中的西王母的蟠桃仙子，望仙桥就是她丹成得道，自吹玉笙，驾鹤仙去的地方。

可惜这位绝色美人最后却因为爱上了一个偷桃贼受到西王母的失职责罚，所以说爱情都是盲目的。

我看不到前边的路，不过处于我现在这个位置，人是很容易产生一种身在仙境的错觉。宝石莲花座，云雾掩藏下的小桥。我知道小时候扫墓的时候，公墓之前都要经过一座奈何桥，走过那座桥，就是公墓的大门，上面一般还会写几个字：福泽宝地。

那架桥非常透明，一点杂质都没有，如果不认真去看根本就发现不了。我心说这里难道是一座高规格的公墓，而我面前的这座桥，就是所谓的奈何桥。但是这仙境般的地界，十分让人介意，我怕自己走着走着，就会遇到一个漂亮的姑娘对我说：先生，来碗孟婆汤？

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就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我是神仙我是神仙我要去找七仙女小三爷你大胆的往前走哇。

跨上第一步的时候我的脚都是颤抖的，因为脚下的桥太透明，踩上去的时候都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下一秒就会掉下去。

我心说大不了就是成仙了，怕个鸟，稳了稳心神就继续往前走。

走过了那架桥，雾气少了些，虽然仍有但是明显不如之前那么多，我也能看清楚面前的东西。

万物的终极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如果眼前的景象就是万物终极的话，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对这玩意儿趋之若鹜了。

脚下踩到的是实实在在的地砖，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想到了紫禁城。那是非常尊贵的，皇家的建筑群，气势逼人。而我面前的，就像是天上的紫禁城，大气威严，仿佛上古遗迹。

恢弘的建筑，那是一座非常大的七层宫殿，高高的穹顶做成了圆弧状。大气磅礴，莹白生光，殿前一只黑玉麒麟，栩栩如生，仿佛镇守宫殿的战士，在这虚无缥缈的云雾中，利爪生风，放佛下一秒就会扑到我眼前。细微的日光穿过云雾照到宫殿上头，壮丽而荒凉。

殿前十余根玉柱，全部描刻了诸天星辰，直直冲向云霄。

黑玉麒麟的尾巴直接连入了大殿外的一根两人粗的玉柱子上，完全没有焊接的痕迹。而放眼望去整座宫殿，完整剔透，也就是说，如果我没看错，这大殿和黑玉麒麟，根本就是用一整块玉雕出来的。有这么一大块玉，有人用它完成了一件巨大的雕刻品，这已经不是用行为艺术能够解释得了的了。

在这时候，我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我以为自己知道的够多了，比起普通人来，见识也不算少，但是当我看到这琼楼玉宇，如仙宫一般的神迹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人是多么渺小，我是多么渺小，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达成了，且不说在山巅之上如何修起这样一间宫殿，但是这样一块巨大的玉石，就足以震惊世界。

我慢慢抬起头，黑玉麒麟的背上负着一块巨大的水晶，仿佛一面镜子。我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那水晶里有一副画，或者说一幅画面，就像是镶嵌在水晶相框里的巨幅照片。

数千位红衣喇嘛跪在一个巨大的日轮面前，手里拿着各种法器。头上的光线穿过云层落到水晶里的景象之上，画面顿时鲜活起来，一瞬间霞光万丈，我几乎能闻到阵阵馥郁的檀香，听见那些红衣喇嘛低声的梵唱。

无形之中生出的威严压着我几乎要跟着跪了下去，我盯着那麒麟，渐渐的升起来一股敬畏。

人在这宫殿面前，犹如芥子之于须弥，完全没有可比性。在远古的文化面前，你只能虔诚。 我在原地呆了很久很久，终于回过神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宫殿的大门敞开着，想了很久，终于走上前，到这里为止，也只有进去看看了。

二.三叔的话（1）


我刚刚踏进宫殿第一层的大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刻意压着，但在寂静的地方，仍然显得十分清晰。

“那东西要是真有用，吴家也就熬到头了。”

“老九门谁不知道老吴家早就断子绝孙了，你他娘的还能留给你那个假侄子，说什么胡话，再说，真要把祖产留给他，你能舍得？”

我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抓住话里的关键词：断子绝孙？

我CAO，难道他们已经知道我喜欢男人的事实了？我明明没告诉过任何人。不过很快我就明白自己想岔了，同时另一个恐怖的想法浮上心头。

假侄子？

那两个声音我十分熟悉，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我经常跟这两个声音的主人插科打诨，嬉笑怒骂无所顾忌。但是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从这其中听到这样一个秘密。

假侄子，断子绝孙，要是再猜不出来我就是傻子了。我不是吴家的人，和吴家没有血缘关系。

一有了这个认知，我顿时感觉到一阵晕眩，身体长时间对于饥饿的负荷也让我十分疲惫，脚下一软，连忙用力扶住一边的玉墙。

这一弄就弄出了动静，几乎是在同时，声音的主人已经站到了我对面，手中的枪对着我的脑袋。

那是两张十分相似的脸，只不过仍是存在着细微的差别，五官也并不完全相同，但是单个看的时候，绝对可以混淆人的视线。

那两个人，我已经分不清谁是三叔，谁是解连环了。

条件反射般的，我并没有惊慌，也没有心情激动的扑上去认亲，而是慢慢的，勾起了一个笑。

那是我学着齐羽的温和笑容，但是又带着点意味深长的意思。因为我的脑子里突然想到，或许齐羽和三叔是认识的，或许他们一起瞒了我什么事情，或许，我可以证实自己的猜测。

我摆了摆手，淡淡道：“是我，他们没跟上来。”

我看见面前两人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其中一个道：“你怎么现在才到？”

听到这句话，我立刻就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们果然认识齐羽，齐羽是故意的。

他应该和三叔他们约好做什么事情，但是在临时改变了主意，以某种手段让我掉下青铜天平，并且找到了这里，由我代替了他。但是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还是他想让我自己发现什么？

我越来越迷惑，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一边的人。但是面前的人还是要应付的，齐羽这人说话其实很简短，对于自己不想说的也经常是模糊带过。三叔是老人精，要不被他发现破绽，还真考人技术。好在齐羽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而这些年来，我的演技已经提高了很多。绝对不是小时候说个谎都会被老爹抓住胖揍的毛小子了。

我笑了笑，道：“出了点意外。”

两人看我这副表情哦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又坐了下来。

我舒了口气，知道自己没被发现身份。但是面前这两个人，谁是解连环，谁是吴三省，这一下，我是实在是没了主意。

其中一个略微胖点的男人道：“三爷，现在怎么办？先转转？”

我心里一动，看来他是解连环，另一个就是三叔了。

三叔冷笑了一声：“废话，只是上边有什么不好说，”顿了顿，他转向我道：“小齐，他们还要多久才到？”

我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仔细想了想，如果他说的是闷油瓶他们，那他究竟想做什么？这其中又有什么关系？

心里各种猜测，面上却是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我道：“快了。”

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三叔和解连环对我，也就是对齐羽似乎十分忌惮。这种关系在我做生意的时候见的比较多，就像是两个被逼着合作的人，对双方都有利益，但是又互相提防。我猜他们平时对齐羽接触的也不多，所以到现在也没发现我其实是吴邪。

我维持着那种温温浅浅的笑意，对他们道：“有没有吃的。”

看着我长大的三叔都认不出我来，或许不是因为我演技太好，也许是，我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假侄子，我在心里暗暗冷笑，这事牵出来，铁定又是一堆谜题，好在我有的时间，我能用两年时间去调查青铜门，就不怕用二十年时间搞清楚我的生世。

演戏这种事情，演着演着就习惯了。咬着压缩饼干的时候，我想，我确实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会对着自己曾经最亲近的人演戏，我没有戴面具，三叔却不认识我了。

这是我们之间的较量，我暂时占了上风，却着实让人悲哀。

二.三叔的话（2）



宫殿很大，他们只当我是累了，休息也是正常的。大壮在我衣兜里，我悄悄掰碎了一点压缩饼干给它丢进去，它也就缩在里面安静的吃完了。

三叔和解连环走到宫殿的中央，那里有一面屏风样的东西，完完整整的展开竟然站了第一层空间的一半。上面细细雕刻了一些图画。我没心情顾得上他们，心里乱糟糟的。

我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分成了两半，一个吴邪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不知所措，另一个吴邪则冷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盘算接下来的打算和退路。

人都是被逼的，要是早些年遇到这种事，我铁定拿不出主意。但是放到现在，我竟然还能在心平气和的在这里摆出一副思考者的姿态来。

三叔说我是假侄子，吴家断子绝孙，也就是说我不是吴家人，但是在我过去的二十几年生活中，从来没有过对自己身份产生怀疑的想法。

一般说来，能发生这种情况，除非我是打出生就被抱给吴家，当时处于婴儿阶段的我并没有形成自己的认知和意识，所以没有其他家人的回忆。然而他们又说老九门谁不知道吴家早就断子绝孙的事，也就是说，我不是吴家人再老九门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于是就显出点不单纯的意味来，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隐情的。

打个比方，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事件，来龙去脉大概就是这样，老吴家三个儿子都不举或是患有不孕不育，所以去孤儿院或是穷人家抱养了一个孩子当作自己骨肉。但是这样的话，这件事情就没必要搞的老九门人人都知道了，哪个男人会没事告诉大家：我不行了。这种关乎到男人脸面和自尊的问题，瞒都来不及，又不是傻子。

老九门人人都心知肚明，除非这件事牵扯到他们的利益，更进一步说，也许他们还亲自参与过。

但是我只是个普通人，怎么会让他们费这么多心思？

我感觉自己越接近事情的真相就越是迷惑，我不是吴家的人，那么我又是谁？我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人在面对一件自己不想去接受的事情时，下意识的会自己欺骗自己。我虽然已经亲耳听到三叔这么说，心里还是侥幸的。直觉认为自己还是吴家的小三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所以到这时候，我竟然意外的轻松起来。

或许其实我的亲生父母是很有身份地位的人，他们遭遇了一件事清不得不逃亡，离开之前将我托孤给吴家，在很多年后三叔就会告诉我要替他们完成未竟的使命。又或者其实我是吴家仇人的儿子，三叔这个老瘪三悄悄抱走了我，然后看着他们心痛纠结，自己躲在暗处奸笑。

我发觉这种胡思乱想已经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心说再不打住就扯远了，肯定会被发现破绽的。刚想喝口水，我就听到三叔叫我：“小齐，过来一下。”

我把水壶放下，站起身手揣在兜里慢悠悠踱过去，看了他一眼。

老实说，解连环和吴三省，一个是我亲三叔，一个是当了我这么多年的假三叔，从某一个方面来说，他们都是我的三叔，要我改个称呼还真是尴尬，不知道该叫谁三叔才对。好在现在我是齐羽，不清楚齐羽是怎么称呼他们的，我也就索性省掉。

“你看这画。”解连环没在意我的反映，只是指着面前的屏风。

我凑近一看，心里暗暗抽了口冷气。

因为那屏风上面描画的，分明就是一场战争，一场十分惨烈的战争。

二.三叔的话（3）


玉屏风很长很长，在宫殿里铺开折了好几个来回，几乎把大厅分成了好几个空间。我一路走过去看，心里非常惊讶。

这整整的一长幅画面，都在展示一场战争。战争的双方人数悬殊实在是太大了，一方军队密密麻麻，另一方却只有稀稀落落的零散士兵。

而我之所以惊讶，是因为这画面上还有很多人面怪鸟。人数多的那一方，军队中央有人簇拥着一个华盖辇车样的东西，那上面坐着一个女人，看衣饰十分华丽，应该就是他们的首领了。

母系氏族的首领，战争加上人面怪鸟，我脑子里浮起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西王母，难道这画面上的一方是西王母，这一场战争是西王母和谁的战争？

我仔细看了看，西王母的那一方人数多，明显占了上风，然而另一边的人势力也不弱，竟然能僵持一段时间。我甚至从雕刻的手段上发现另一方的人五官明显比起西王母那一边清秀许多。这场战争胜负之势已经很明显，我顺着屏风一路看过去，到最后，画面上的战争几乎已经成为单方面的屠杀。

屏风的尽头，画面上是这场战争的结束，地上一片狼藉，刻画的线条用朱砂色细细描了，显出鲜血四溅的模样。西王母这一边士兵举高自己自己手里的兵器像是在庆祝胜利，另一边则是只剩下几个跪倒在地上的人，似乎已经筋疲力竭，毫无反抗之力了。

画面定格在这里，之后的就没了，这种截然而止的情况让我很奇怪，总觉得最后还会发生点什么。

三叔跟着走了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放在嘴里点燃，敲了敲屏风道：“小齐，看出了点什么？”

我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是笑笑，也不说话。目光又落在最后一幅画面上，这一看就不得了，我心里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懵了。

那画面上，战败一方的中央，地上倒着一个人，血从他的身下蔓延开，他的身边有一把乌黑的古刀。那把刀我见过不少次，但是这一次染着血丢在一旁的样子，看得我心头一阵冰凉。

闷油瓶的龙脊背丢在他身边，那画上那个倒在地上的，看上去已经死了的人难道是闷油瓶？

我说不出话来，死死盯着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极力控制着自己还不至于失控大叫出声。

解连坏摇摇头，“啧”了一声道：“真惨，张家这算是被灭族了吧。”

我愣了一下，张家？

脑子有点晕，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似乎有隐约脚步声传来，三叔他们明显也听到了。解连环一把扯过我藏在最里层的屏风后。顿了顿，他对我道：“有枪吗？”

我有点疑惑，听到三叔接到：“有人来了，小齐，老规矩，做的干净点。”

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三叔转过头，“呸”的吐掉嘴里的烟，还很环保的抬脚碾灭，道：“怎么，手生了？”

气氛变得很僵。

我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三叔，这戏还有必要演下去吗？”

沉默了几秒，他突然笑起来：“我还在想你要装到什么时候，老子当年玩这一招对付你爷爷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他娘的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我心说没想到这个老瘪三还知道“班门弄斧”这个成语，可惜我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是看着他道：“解释。”

他的笑就渐渐挂不住了，我越来越佩服自己了，以前在一个队伍里我绝对是活跃气氛调整人际关系的老好人形象。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这么不近人情，一句话噎的自家三叔哑口无言的时候。

迟迟听不到他的回答，我抬眼看他，他表情十分复杂，看起来还带着几分愧疚。我顿时心头火气，冷笑道：“还是因为不是亲侄子，没什么好说的。”

他张了张嘴，解连环在一边道：“小邪，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外面有人进来了，我们先躲躲。”

我看着面前这两张十分相似的脸，想到过去的几十年时间就是被这两个老家伙耍着玩儿，心中一阵憋闷。我不知道他们瞒了我多少事情，但是现在这一刻，我真的是感到累了。

我说：“能躲哪儿去呢？”

三叔咬了咬牙，道：“大侄子，别逼我。”

我平静的看着他：“三叔，你如果杀我，下得了手吗？”

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我欣赏着他面部丰富的表情，心里却没有高兴的感觉。

我说：“我只问你一件事，潘子死的时候，知道你还活着吗？”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愣了一下，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我猜到几分，顿时心中无力，狠狠骂了一声：“我CAO。”

三.再次会和（1）


我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潘子能为三叔做到的，爷爷都可能做不到。以前我还纳闷，潘子那么个大老爷们怎么就能死心塌地的跟了三叔这个老瘪三做事，这么多年，最后把命赔了进去也没捞着个好，真是够可怜的。

但是现在，我不觉得他可怜，只觉得他可悲了。

我觉得自己浑身都有点颤抖了，看着三叔那张脸，心说这老家伙真的是我三叔？我家那个三叔，一身匪气吊儿郎当，但是还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他可以为陈文锦痴情那么多年，怎么就能这么对兄弟？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并不是他不讲义气，而是一开始我就定位错了他们的关系，潘子叫他“三爷”，这个老混蛋就真的把自己当作人家大爷了，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做的一切，挡刀挡枪都认为是应该的，最后潘子赔上了一条命，也只不过换来一声叹息：就这么死了，真可惜。

我的那个三叔也死了，真可惜。

我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宫殿门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到我面前，手上一用力抓着我的手腕将我往身后一带，闷油瓶“唰”的抽出腰中的古刀，刀尖对准着三叔。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呆在原地，听到胖子的声音传来：“我靠，天真你还真的活着？”接着“咦”了一声，道：“三爷也在这儿？感情你俩在这儿认亲来着。”

我没说话，闷油瓶挡在我身前，我看不到三叔的表情，也看不到闷油瓶脸色，但是直觉认为气氛很僵硬。

然后我看到齐羽从一边走上来，握住闷油瓶的刀身慢慢压下来，笑道：“都是自己人，一场误会。”

小花他们也跟着到了，见到三叔也没太惊讶，叫了声：“三爷”就走到一边，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闷油瓶的刀虽然被齐羽压了下去，整个人却是纹丝不动，我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齐羽，突然冷笑道：“自己人，差点害我化在岩浆里的都算是自己人的话，胖子，咱俩就是三生结缘了。”

“哎？”突然被点名，胖子疑惑到：“三婶戒烟？和三婶有什么关系？”

小花在一边打圆场：“坐下来慢慢说，走这么久都快累死了，瞎子不是受伤了，先休息休息。”

我一转头才发现黑眼镜不知什么时候靠着墙坐了下来，左臂缠着沁血的绷带，明显是受伤了。他朝小花笑了笑：“花儿爷这么为我着想，我真是感动。”

小花也笑：“您这伤不是因为我才添的嘛，应该关心。”转身招呼林钟阿染他们跟着坐下。我知道以现在这种场面，再起冲突也是比较困难的。我有很多时间，来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是现在环境真够复杂的，一边是三叔解连环，一边是小花黑眼镜，一边是林钟阿染，还有我和胖子闷油瓶。各方都有牵扯，却不见得是好的。

我听见解连环带着笑的声音：“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先坐下休息，这只是第一层，咱们歇歇。”

我摆摆手：“三爷可要分清谁才是真正的自己人，现在可没有第二个潘子给你挡枪子儿，要是背后中剑，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想去墙角坐坐，闷油瓶突然转过身，皱着眉对我道：“吴邪。”

我看了他一眼，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似乎有点犹豫，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有没有受伤？”

我先是诧异，心说着闷油瓶什么时候也知道主动关心别人了，但是紧接着就朝他笑了笑：“没事，我吴邪福大命大，搁别人死路一条到我这就能成生命的奇迹。小哥你当时不也这么想么，要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掉下去？”

他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多了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看闷油瓶被我堵得哑口无言的样子我心里竟然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暗爽的不行。

他还想说什么，“吴邪...”

我摆了摆手：“小哥，我累了，去休息一下。”然后直接抬脚越过他身边，朝胖子他们走过去。

我想，老子一定要留给他一个背影，而这个背影一定得是潇洒的。我不知道看起来够不够潇洒，但是我知道自己走的很沉重。

三.再次会和（2）


我挨着胖子他们坐下来，黑眼镜正在抽烟，被小花一把夺过去扔掉。

黑眼镜就叫：“花儿爷这是干什么？”

小花脸色不变：“吸烟有害健康，吸多了烟味会坏了我的嗓子。”

黑眼镜在一边笑：“花儿爷，我这烟不是用来止疼的嘛，这伤口疼得很。”

小花瞥了他手臂一眼，道：“大老爷们谁身上没带两个疤，墨迹个什么劲。”

我觉得这两人的关系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黑眼镜道：“我这不是为了你受的伤，没有烟也成，花儿爷给我止疼怎么样？”

“怎么说？”小花还来了兴趣，凑过去问。

黑眼镜笑的很贱：“给我唱首歌吧，十八摸怎么样？”

我已经对这俩人的对话完全没有了兴趣，感觉他们跟我现在惆怅的心情完全不在同一个空间上。不由自主的抬头去看，发现闷油瓶仍站在原地，似乎在发呆。

齐羽和三叔在说些什么，我猜这会儿是在质问为什么最先出现的会是我，不过现在人多，他们要真说清楚还没有空间畅谈。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胖子突然凑近我身边，道：“天真，你觉得小哥这人怎么样？”

我靠，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没好气回道：“不怎么样？”

“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他踌躇了一下，小声问：“你觉得他记仇不？”

“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转过脸看他：“你说什么？”

胖子抓了抓头发，道：“我把小哥打了，打得还挺重。”他看我一脸惊讶的表情，突然一拍大腿道：“我他娘的还不是为了你！当时我赶过去的时候你已经掉下去了，胖爷我以为你死定了，小哥回到那台子上的时候我冲上去用我的神膘把他压在地上一顿猛揍。”

我听的咋舌，胖子那一声神膘，压下去骨头不得给压碎，靠，果然好勇气。

我摇摇头，惋惜道：“你完了，小哥你也敢打，典型找死。”

他怒道：“我CAO，天真，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我他娘的要不是为你犯得着跟小哥动手吗？胖爷爷我够义气，当时看小哥救了齐羽没救你，心说是拼了我的老命也要杀了这对奸夫**给你报仇。”

奸夫**，也亏他想得出来，不过他是把自己当武松还是把我当武大郎了？看着他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我的心情突然变好了很多，就拍了拍他道：“没事，胖子，够兄弟。要是你被小哥杀了，以后年年清明我都给你上坟，保准给你烧俩纸美人，各国佳丽都成。”

他摆了摆手，道：“靠，你这破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胖爷我长命百岁，对了天真，你该不会还在怨小哥没救你吧？”

我的笑一下子僵在嘴边：“我不知道。”

他肥手一挥：“别闹心了，不是小哥的错。”

三.再次会和（3）


胖子告诉我，闷油瓶把齐羽丢回高台上后，眼都不眨的就要往深渊底下跳，被齐羽一把拉住。胖子是紧接着最先到达的人，见此情景儿脑子也没多想，气的直接把闷油瓶按在地上狠揍了一顿。

“你是没看到小哥当时那样子，丢了魂儿一样，胖爷我虽然能耐也不小，但是小哥那种人是能给你乖乖推倒在地上任你揍的？我他娘的就没见过他那样，跟个死人似的。”

“然后呢？”我追问到。

他摆摆手：“我揍了他几拳，他一开始呆了样的任我揍，突然一下跳起来，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刀就架在齐羽脖子上了。”

我就跟听戏一样，示意胖子继续。胖子喝了一口水，道：“然后小哥就说：'怎么回事'，那小子说你没死。”

“等等等等，”我连忙打断他：“小哥他不知道怎么回事？”

胖子怒道：“甭打岔，听胖爷我把话说完，然后你知道小哥干什么了？小哥说：'如果他死了，我一定杀你。'”

我呆了一下，有点结巴道：“他...他们不是同伴吗？”

胖子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我一眼：“屁，什么同伴，同伴能成这样拿刀对着。”

我还是很疑惑：“可是...”

胖子继续道：“之后花儿爷到了，我跟他说了这事，他倒是让我相信那小子的话，说你没死铁定是真的。估计小哥当时救齐羽纯粹是个意外，他应该知道有这个机关，但是机关被人做了手脚。本身不应该发生你掉下去的事件的。”

我盯着胖子：“什么意思？”

胖子道：“打个比方，小哥以前来过这里，也知道有个天平的机关。但是机关原本不是这样子的，也许机关本身不是一方下坠，你也不会有危险。所以小哥很自信能救出你们两个，他离齐羽近，就顺势拉了他一把，同时向你扔了绳子，按本来计划，你们两个都可以平安无事的。但是机关被人做了手脚，就除了变故。天平倒了一边，你又没有伸手去拉绳子，所以就掉了下去。”他摇摇头：“所以说，小哥不知情，其实挺无辜的。”

“你说，他朝我扔绳子？”我抬起头问道。

“你不知道？”胖子奇怪道：“我在边上，当时他朝你扔登山绳，叫你抓紧。你没抓，我还以为是机关启动太快你反应迟钝了。”

我沉默下来，当时自己饿的头晕眼花，东西都看不清楚，自然没看到闷油瓶丢过来的绳索，所以当时我模模糊糊听到的那一句话，其实是：吴邪抓紧？

一切就好像是个闹剧，我并没有被闷油瓶抛弃。他不知情，他只是自信自己的身手可以救到两个人？我知道闷油瓶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他想同时救起两个人，就说明一件事，至少我和齐羽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一样的。也许，我们都没在他心上存在过。

胖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道：“天真，你没为这事儿闹心。小哥对你，肯定是和那小子不同的。你知道他愿意为了你拿刀对着齐羽，就知道他拿你当兄弟，没说的。不过齐羽那小子对这事儿简直一清二楚，我怀疑那手脚就是他动的。”

我愣了一下，没说话。

胖子又拍拍我的肩：“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边事情多，吴三省那事儿也弄得挺复杂。天真，听胖爷我一句话，多长个心眼是好，但是别他娘拿那套对付兄弟，命就在这儿了，陪你上天下海，你还怀疑个什么劲，别跟个娘们儿似的。”

我挨着胖子坐了很久很久，看见闷油瓶一个人离我们远远的坐着，望着宫殿的天花板出神，跟个傻子一样。

我捅了捅胖子的胳膊：“你揍了小哥，那齐羽揍了没？”

胖子就乐了，在我耳边低声道：“还没，等出了长白，咱找几个兄弟堵他回家路胖揍一顿，怎么样？”

我点点头：“够哥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