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布和用一把精美的刀子，把锅里的鸡骨头兔骨头刮的干干净净，我感到好奇，要看他的刀子，像他那样削着吃，他嘴上不利落，用夹生的汉语说，“蒙古人”，用手指上，“信长生天”。“长生天给我们的三大宝和三小宝”。三大宝吗，蒙古包、草原、牛羊。三小宝吗，他递过那个刀子给我说：“蒙古刀是一个，刀给我们的，啊，好运和平安。刀的分六种，勇，智，礼，亲，忠，姻。勇：扶正压邪，刚刚的。智：正正的，大大的好，礼：和和的，好好的，亲：全家好好的，忠：对朋友好好的，你们，朋友的。”说着竖起大拇指。这刀，在平时，用来屠宰牛羊；吃饭上，用来吃肉；出外后，用来防身。
奶酪是二宝，说着捡起一块扔到嘴里。这三宝吗，他取过马头琴弹拨两下，调试一下琴弦。“我今天嘛，给你们唱一个。这个嘛是我们蒙古的，《波茹菜》！”。他唱的我们听不懂，后来查资料知道是以下歌词。
“四邻八舍的人们，
都已经进入梦乡，
波茹来弟弟你哭闹不停这是为着哪般，
为什么要把玲姬姐姐折腾得坐卧不安。
额吉达，
阿吉达，
弟弟哟，你别再哭泣啦，妈妈还在呀！
要说我们俩共同出生的地方，
是王公们居住的哈拉毛都屯，
要说你跟随姐姐出嫁的地方，
是座落在坡岗上的吉拉吐屯。
工艺精美的红柳木摇篮，
是阿爸亲手为你制作的。
你在长夜五更里哭啼时，
是善良的阿妈起来喂你。
呼和湖畔的那一座白塔，
塔心空了一次又一次哟。
以乳汁养育我们的阿妈，
离开人世我们多么孤苦。
那青灰色可爱的小山兔，
离开绿草后是多么悲苦。
生来可爱的波茹莱弟弟，
离开阿妈之后多么孤苦。
那灰花色奔跑的小山兔，
离开山岗之后就会遭殃。
生得白净漂亮的波茹莱，
离开阿妈之后多么难过。
山岗上的榆树钱儿多好看，
姐姐给它摘下让你吃个够。
把绣着杏花的靴帮放下来，
抱着你东邻西舍地逛个够。
草原上的萨日朗花多鲜艳，
姐姐把它摘来让你玩个够。
把绣着的荷包放在柜子里，
背着你前屋后院地串个够。
波茹莱，别哭啦，
山丁子树长在南山西边，
爸爸用它给你做了一个摇篮。
漆黑冰冷的夜里，
妈妈起来，抱着你喂奶驱寒。
爸爸呀，妈妈呀。”
鲍布和声音大，唱腔嘹亮，时而悲伤，时而悠远，突然又变得激越悠扬、铿锵有力。马头琴声音调如胸腔积满了真气，共鸣混响，悠扬低呜，如泣如诉，缓时如山泉淙淙，溪流潺潺，山风呢喃，急时如列马奔腾嘶鸣。

他还唱了一些长调，歌词内容绝大多数内容都是描写草原、骏马、骆驼、牛羊、蓝天、白云、江河、湖泊等。它感叹自然、讴歌母爱、赞美好人、诉说爱情，它把蒙古民族的智慧及其心灵深处的感受表现得淋漓尽致。那悠扬的旋律、繁复的波折音和只可意会的内在节律，长长的拖音，再加上起伏的颤音，唱起来豪放不羁，一泻千里。鲍布和唱得如痴如醉。我们听得如痴如醉。歌声里有一种什么东西在撩拨着人的情绪，仿佛在人们眼前展现一幅辽阔无比的草原牧区，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斑斑如云的羊群犹如颗颗珍珠撒落在宽广无垠的大草原上。
蛇狼酒至半酣，舌头打着结说：“唱！大声地唱，高兴就行！”
大家大醉而眠，第二天早起，鲍布和闲得没事，与我们一起去牧场聊天，我和山蛋、一撮毛都没见过狼，请鲍布和讲讲狼，还问他打过狼没有。鲍布和是性情中人，爱喝酒爱唱歌爱交朋友爱吹牛，喝点酒，高兴起来，嘴上不把毛，有说不完的话和故事。他给我们讲了很多很多。
从前，草原上，牧人挤出牛奶、羊奶后，你一碗我一碗地喝，不知道加工奶，剩下的就放坏了，可惜。后来，大汗成吉思汗的父亲耶速亥巴特尔死后成了神仙，有一回成吉思汗去天上看望他，在那里吃到了酥油、奶酪等。成吉思汗吃了很好，问了，才知道是从奶里弄出来的。
做奶酪需要有奶酪种才成。成吉思汗想，草原上有的是牛奶、羊奶，如果把天上的奶酪带些回去，牧人一样做好吃的。可是，天上不让拿出去，怎么办呢？
成吉思汗多聪明，眉头一皱，想出了办法。他吃饭的时，把酸乳汁沾在胡须上面。就这样，成吉思汗把天上的酸奶种偷回来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草原上的人有了酸奶，还学会了做酥油、奶皮、酪蛋等，这事传到了天上。天神们发怒了，黑头牧民学神仙，吃神仙饭，那怎么行，于是，天神派下了天狗，吃牧人的牲畜，这就有了狼。

狼是天上来的，以其坚韧、勇猛、狡诘，是草原人心中的偶像，梦中的传说，成了图腾。
蒙古人军中立狼头纛、草原有野狼嚎、山脊有哮天影、草原人心中是狼之胆，匈奴、大月氏、东胡、乌孙、鲜卑、柔然、高车、突厥、回纥、蒙古，无数的游牧民族都有狼的传说。
狼，外表凶恶残暴，内心却有情有义！骄傲地昂扬着头，永不服输，善斗。它很复杂，既冷血狂野，又对同类热烈温柔，既对猎物贪婪自私，又对同族能慷慨奉献，对仇者睚眦必报，对狼群以命相报。狼，宁可忍饥挨饿地自由流浪，也不像狗被人养着，摇尾乞怜。狼，脚掌比狗大得多，肩胛骨狭窄，走起路来轻飘无声，柔软的腰肢让狼极富弹跳能力和应变能力，生就宽大的狼爪，抓地及其稳当。掠食、攀爬，奔跑的速度是狗的三至四倍。狼，多疑狡猾，孤独、桀骜，很聪明，甚至有智慧，野性不羁。狼，狼和藏獒，传说是天上的战神，狼为天狗，獒为龙狗，骁勇互帮，与伙伴相偎相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神秘、冷峻，凶残而令人敬畏。宁死不屈的的性格，狼会动脑筋，耍手腕达到自己的目的，称得上动物界出色的谋略家。獠牙出政权！狼的野性与不屈不挠，在强敌面前，狼有深藏不露和杀伤力的另一面。狡猾、凶残、充斥着最原始的血腥和烈性，攻击速度快如闪电。生存在多舛的大自然，狼的残暴是环境逼出来的。狼的生命力、竞争力、谋略胆量，智慧勇气，狡诈圆滑不在人之下。
狼，虽然凶残，但是不耍手段，狼，虽然冷血，但是没有心眼。
狼，获取食物，都是光明正大的干，狼，打击对手，都是坦坦荡荡的战。
狼，虽然是动物，却有狼性，狼，虽然不说话，却肯付出。
正因为狼性适应草原，当初成吉思汗对百官的训言，学习狼的优点，是蒙古人的性格形成的重要因素，成吉思汗说：
闲暇的时间，要像牛犊。
嬉戏的时候要像婴儿、马驹!
拼杀冲锋的时候，要像雄鹰一样!
高兴的时候要像三岁牛犊一般欢快!
同敌人对阵的时候要像黄雀一样节节跃进，
饥饿的老虎一样，愤怒的鹫鸟一样!
在明亮的白昼要像雄狼一样深沉细心!
在黑暗的夜里，要像乌鸦一样，有坚强的忍耐力。
这些对动物的习性、能力的高度概括，对蒙古族人性格的养成，有一定的影响，在过去的历史上，也是蒙古等少数民族在沙漠兴邦，立国，拓展疆域的一种适应能力。
在远古，在沙漠里，匈奴、女真、蒙古，西夏人学会了狼性的生存法则，从这里穿越，铁骑下黄沙滚滚，踏破贺兰山阙，大地震动，日月变色，偷渡黄河，千军万马，铁骑铮铮，挥舞着弯刀，擂着战鼓，奇袭中原，成吉思汗的鞭子甚至指向整个欧亚大陆，历史上再也没有出现过比这强悍的民族，听了这些，我们才真正地知道了狼，狼的特性，也只有草原牧人知狼，懂狼，认识狼。
蛇狼竖起大拇指夸奖道:"狼，表里如一，人，表里不一。狼，爱憎分明，人，黑白不分。狼，为食而战，人，为财而争。"

对于蛇狼的赞叹，和尚深有同感，他说:"一个不善良的人，有时比狼更复杂，狼的凶狠是暴露在外的，人的凶残是藏在心里的。"
我也尝到了世态的炎凉，联想到陈文忠不理睬我的事，我发表着幼稚的观点:"人，不如狼友善，团结，抱窝，护群，人还歧视人，压迫人，剥削人，斗人，批评人，打人，甚至杀人。"
一撮毛盯着歪嘴，想眯眼子是歪嘴最好的朋友，歪嘴却偷了眯眼子的女人，有针对性地说:"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吧！有些人表面上对朋友好，其实背地里干着伤害朋友的事，比狼还男盗女娼。" 大家把目光都盯向他俩，歪嘴的脸红了，可他却不示弱，嘴上不饶人地讥讽一撮毛:"人，有时比狼更可怕，狼不会背着妻子偷女人吧！狼也不会嫉妒你时，流言陷害，算计你时，口蜜腹剑吧！"这话噎住了一撮毛。
话说了半夜，起了风，从沙漠的北边呼呼刮过来，一路蹚过沙漠，带着坚硬的沙粒噗噗地拍打门扇，发出狼嚎的声音。我听到了沙漠里植物和小生物绝望的叹息。

第三十四章 好汉又提当年勇
我们问鲍布和他打过狼没有，他嘿嘿地笑着说，过去和蛇狼打过，现在好多年不打了。我们回过头看蛇狼，才知道蛇狼不是吹牛说瞎话，是真有那么回事情，鲍布和汉语不流利，表达不是很清晣，还是让蛇狼吹牛吧。
蛇狼看大家信了他，承认了他，我们对他露出羡慕和敬佩的表情，立马腰也直了，脸上也显骄傲神态，三角眼精光四射，捋着一把山羊胡子，摘下头上的帽子，让我们瞧瞧，摸摸，看这四十年了，毛还没掉，还这么亮，这么暖和，因为这是狼崽皮的，我接过来看，毛色灰黄，皮子温柔细腻，毛发个个直立着，不硬不软，带着光泽，真是个好东西。
蛇狼这才侃侃而谈。30多年前，也就是解放前，他走西口，在草原贩皮货，认识鲍布和，那时候我们没有猎枪，老鲍有套马杆，刀和布鲁，布鲁是用弯曲的小木棒制成，直柄曲头，状似镰刀，一头是金属弯钩，系上牛皮板绳，形状象男的锤子，东北土话称“马棒”的，看样板戏《智取威虎山》，说我长的像栾平，还有个土匪大号“许大马棒”，就是一句骂人的流氓话。这个东西好啊，布鲁可打低空飞鸟，可击地上走兽，遇狼和其他野兽时，用力摔出，能打击野兽头部，击碎动物头骨。老鲍领着我，骑着马，带着狗，本来是去打黄羊的，到了一片胡杨林地，沙丘稍微低矮，一些老树杈子，干的干，枯的枯，还有的被雷击过，烧的黑漆漆的，一半都光秃秃的，有几枝还长着绿叶，那附近有个小水泡子，他俩就地躺在沙坡大上等着黄羊来喝水，他不时悄悄的抬起头观望，半天也不见个影子，老鲍还骂我，“藏好，急个球啊！把羊都吓跑球了”。等到快天黑，有三个羊，走走停停，望来望去，慢悠悠踅磨过来，他那时年轻，紧张的心都要快跳出来了，黄羊越来越近，挤在水泡子边上，饮水，一只黄羊警觉地四下张望，头好几次转到我们藏的地方，他问鲍“能打了吗！”老鲍忙着观察找机会，没顾上回答他，他用力把布鲁摔出去，饮水的黄羊受到惊吓，瞬间四下飞奔，忽然跑得连个影子都没了。老鲍埋怨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到手的鸭子飞了，他也很沮丧，那狗也用忧郁敌视的眼神盯着他，嫌他是个累赘。没办法，打道回府。走过二里地，那狗突然放慢速度，东闻闻西嗅嗅，走到一处沙漠边缘戈壁的陡坎旁，突然停住。仔细地沉着坎坡嗅着寻着，找到一个坎洞，冲着洞里低吠吼叫，老鲍说：“有东西，这是狼窝，快拿家伙”，老鲍手提刀，他拿布鲁，那狗看我俩做好了准备，狗仗人势，大着胆子，伏下身，向洞里爬去，不一会儿，叼着一只小狼崽出来，接着它又钻入狼洞，又叨出一只，小狼崽装死，老鲍用手一掐，小狼崽疼的吱吱咛咛地叫着，小身子瑟瑟发抖，与他们养的小狗一样幼小可爱乖巧，老鲍提起来，往上一扔，掉下来摔死，说给他做个大衣领子，就有了狼皮帽子这宝贝。

说完不吭声了。我们急着等后面精彩的，催他快讲。他抿着嘴，笑着说：“没了，讲完了”。我们听了大失所望，“这是个啥吗？那是你打狼，就是狗偷了两个小狼崽吗？”
鲍布和说：“他的，拿狼崽皮走了，我的，倒霉了，过了二天，他们一家人睡了，半夜，狼嚎狗叫，他赶忙爬起来，出门一看，有四只狼凶猛地扑咬他家的狗，羊圈里也扑腾扑腾的乱套了，狼凄厉哀婉地嚎着，个个穷凶极恶，瞪着绿莹莹的眼珠子，狠命地扑咬，怪瘆人的，隐隐地传来厮咬声，他知道狼是寻仇，给小狼崽报复来了，他的羊要倒霉了，他一手提刀，一手拿布鲁，向狼吼着，扔木棒，摔布鲁，可狼多，他一个人根本不敢冲进去，他的狗正被几只狼包围，被狼死死地纠缠着，他急了，赶忙让老婆使劲敲锣报警，他拿套马杆向狼群挥着打着，狼才稍后退了下，他一边挥杆，一边提刀向前逼进，一头大狼躲过套马杆，它矮下身子，后腿发力，腾空向他扑来，他迎面一力挥去，砍中狼的前胛，那狼哀嚎一声，斜刺里滚倒在地，瘸着跑了。其它的狼被震住了，攻势稍缓，这时，周边的牧民闻声赶来，狼忽地没入夜色中，逃跑了，他的狗，脖子上被咬了个口子，汩汩地流血，痛苦地捋扎了几下，血流尽死了，到羊圈一看，九只羊被咬死，还咬伤了几十只。他明白，这是狼的一次报复行动。他的狗掏了狼窝，它们咬死他的狗，他杀了狼崽，它们咬死他的羊，母狼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从此，他除了加强防备，发誓再不打狼，不惹狼。据说狼记仇，报复心强，能辩味，嗅觉比狗灵敏，会寻上门来，这你们都知道，可那半年，他整天提心吊胆，走路都不停转着脑袋看，睡觉把门锁得死死的，还常做恶梦，梦里那狠还在寻找他，扑着咬他，经常吓得一身冷汗，半年时间才逐渐从惊恐中安静下来。”
蛇狼说：“我得好处你受罪，真不好意思，我用那小狼崽皮做了这中冒子，一戴二三十年，秋冬两季，从未离过身。从那以后，村子里人叫我蛇狼，反而把我的大名忘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姓甚名啥了，这辈子估计戴着这顶帽子和蛇狼的名进棺材了。”
鲍布和大咧咧地说：“朋友嘛，最好的，给朋友，哈哈…”。
蛇狼听了这话，搂着鲍布和，深深地出了口气，好像吐出了心里的秘密，不安和歉意，多年的沉垢洗刷掉了。
一撮毛坚着大拇指佩服地说：“没想到你俩老哥，东山跑过驴，西山打过狼…见过点阵势，喝过黄河水长大的…见过惊涛骇浪，佩服，佩服”。
“你是女婿认不得丈人…有眼不识泰山”蛇狼回敬着开玩笑。
一撮毛更不客气：“你个老怂，破麻袋装着烂套子…不是好货”。
大家轰堂大笑。

和尚双手合什，口念：“阿弥陀佛…”。
我给你也讲个故事，有一个人在森林中漫游的时候，突然遇见了一只饥饿的老虎，老虎大吼一声就扑了上来。他立刻用生平最大的力气和最快的速度逃开，但是老虎紧追不舍，他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最后被老虎逼入了断崖边上。
站在悬崖边上，他想：与其被老虎捉到，活活被咬、肢解，还不如跳入悬崖，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他纵身跳入悬崖，非常幸运的卡在一棵树上，那是长在断崖边的梅树，树上结满了梅子。正在庆幸的时候，他听到断崖深处传来巨大的吼声，往崖底望去，原来有一只凶猛的狮子正抬头看着他，狮子的声音使他心颤，但转念一想：狮子与老虎是相同的猛兽，被甚么吃掉，都是一样的。
当他一放下心，又听见了一阵声音，仔细一看，一黑一白的两只老鼠，正用力地咬着梅树的树干。他先是一阵惊慌，立刻又放心了，他想：被老鼠咬断树干跌死，总比被狮子咬好。
情绪平复下来后，他感到肚子有点饿，看到梅子长得正好，就采了一些吃起来。
由我们诞生那一刻开始，苦难就像饥饿的老虎一直追赶着我们，死亡就像一头凶猛的狮子，一直在悬崖的尽头等待，白天和黑夜的交替，就像黑白老鼠，不停地正用力咬着我们暂时栖身的生活之树，总有一天我们会落入狮子的口中。
既然知道了生命中最坏的情景是死亡，唯一的路，就是安然地享受树上甜美的果子，然后安心地睡觉，好好的享受你在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如果刚才你和另一半或是和家人为了芝麻绿豆的事闹翻了，现在头顶还在生烟的话，请你看看那晴朗的天空和那飘渺的白云，其实你又错过了美好的一天呀！
鲍布和说:"现在我们很少打狼了，狼是草原的看门狗和保护神，保持草原合理的生物群种和数量，残酷中带着合理，竞争中淘汰弱者，互相依存缺一不可，生生灭灭繁衍不断，自然的法则统治着除了人之外卑微的生物和植物，人们打狼会打破这些自然法则。"
这些活动里，最激动人心和引人注目的还是骚胡打架，羊贴了秋膘,肥壮体健，骚胡打斗更频繁，更勇猛，更精彩。今天是一撮毛与我们队的羊比斗，我们队的那只骚胡顶撞过我，我觉得它挺厉害,它已占据头羊位置两年了，一开始它还高扬着头，好似没把对方看在眼里，前几个回合他明显占有优势，我大声喊着为它喝彩，到了第十几个回合，双方相持不下，不分胜负，到了第十五个回合过后，我们队那只傲慢的骚胡有点力怯，对方越战越勇，后退稳健，前扑的力道愈来愈勇，犄角砸的“碰碰”声越来越大，我手篡的紧紧的，为它使劲，手上都捏出了一把汗，又三五个回合，我们队的羊转身而逃。
一撮毛脸上坏笑着说：“老怂，这回你个老骚胡遇到对手了，嘴闭紧了吧”。
蛇狼红着脸骂了句：“狗日的不争气的东西，豁子嘴照镜子…当面出丑”。
一撮毛得意地讥讽蛇狼：“和你个老怂一样，不正经来做多了，把身子掏空了，阳气不足，阴气有余”。
“你呀，活人眼里舞棒槌…生怕显不出你，下周再比”蛇狠说着，假装生气背着手走了，一撮毛又啍起黄调“面对着大青山我光棍发了言，当了一辈子光棍我多活了几十年，光棍要喝酒，光棍要抽烟，光棍的好处啊说呀说不完，看到了你们搞对象我眼红不眼馋啦，看到了你们生儿养女多么的讨人嫌啦，光棍有酒喝呀，光棍有烟抽，光棍的零花钱儿啦花呀花不完。”
鲍布和听了，撇撇嘴，“你们嘛，汉人吃草都不行！羊一样的 我们蒙古人吃肉，狼一样的”。
那个暴戾了大半个白天的日头显得精力不济透出惨白的颜色，那只头羊今天败了阵，头羊地位岌岌可危，再经过二次打斗角逐，它如果挽不回败局，它就该下台了。
羊不安分，公羊爱打架，是沙丘也不安份，细沙随风蠕蠕，细浪似的一一波一波的往前涌，那波纹一晕一晕的，仿佛还在荡呢，比水上的浪花还细还散，线条是那么柔和，蒿草、芨芨草、红柳摇着头抖着叶子，沙漠小蜥蜴短小的腿急速的奔跑，在沙丘表面上留下一串细细浅浅的爬痕，还有沙鼠呢？还有野狼狐子野兔呢……藏在哪儿活动呢？沙漠何曾有过片刻的安静？

第三十五章 严寒中生产
骚胡安静的时候，秋天走到了尽头，绿洲里的草都枯死了，连最后挣扎在瑟瑟秋风中的芨芨草都失去了最后的颜色，由绿变青，由青变白，硬扎扎的立着，努力地以刺刀的的尖锐戳向湛蓝的天空，发出呼呼的声响。蒿草干枯着缩成一团絮絮的网状球，随风在沙丘上滚动着，只有驻地傍墙根和栅栏而长的野草受到保护，枯黄地依偎着墙和木头，不忍被风卷走。
月低，沙漠下了第一场雪，世界上的事都是矛盾的，牧人盼下雪，给大地带来宝贵的水，保墒，尤其是沙漠、戈壁滩缺水的不毛之地，水贵如油，可是，雪覆盖草，如果，秋未和冬季沙漠绿洲连续遭遇几场大雪，那么地上的草全都会被雪覆盖，直到来年开春冰融雪化才露出来，这对羊而言无疑是一大灾难。沙漠，绿洲，刺骨的寒冷在沙漠上升起，在阴坡上积聚发威，借风乱窜，张着大口，吞噬一切。生命，在遇到热时，会脱毛适应环境，而遇到严寒，却无能为力，植物会掉光华丽的装饰，光秃秃的停止生长，动物会巧妙地佯装死亡，停止生命的征兆，在死气沉沉的白雪覆盖下，蕴藏着顽强的生命力，保存着生命的种子。冷血动物冻僵了，没有了动静和知觉，但它们却在死寂中孕育着心，鸟类的血液还热，不冬眠，有少量吃的就行。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牲畜可以吃的草都被雪盖住，只有在少数低洼处长得比较高的枳芨和荆棘露在外面，但是这些植物只有骆驼能吃，所以，多么大的雪灾都不会危及到骆驼的生存。骆驼不仅不“挑食”，而且它们的三瓣子嘴比马、牛、羊都要巧，可以吃到高矮不同任何类型的植物，而且吃得还特别快，吃到胃里再慢慢反刍。但是，马、牛、羊只能吃盖在雪下面的低矮的、质量较高的草。当雪厚的时候，找到这些草的办法只有两个，一个是到沙坡的最高处，朝阳和风容易吹到的地方，那里的雪往往薄一些，所以草也会少一些。另一个办法就是用蹄子刨，扒开深雪，让草露出来。在这方面，羊也有这个技能，那是饿极了的动物本能。
整个冬天，风从院子和羊圈处呼啸了无数次。院子里的沙枣树上，几片灰不溜秋的叶子，执拗地挂在树梢，垂着叶片，坚守着光秃秃的树枝，像坚守着自己最后的生命，期盼着春天的来临。
每天到羊圈填草，无论有多么冷，我都会驻足片刻，抬起头看几眼那几片在风中瑟瑟抖动的叶子，心中有些安慰的感觉。我就像这冬天寒冷的沙枣树叶子，驻守在这沙漠中，心中期盼着上学，希望奇迹的出现。

黑夜漫漫，白天变短，月光和星光也是冷的，一切都被大雪封了，没有了生机，都陷入蛇一样的冰冷而长眠似的沉睡。我们挤在地窝子的土炕上，无聊地坐着躺着。一撮毛说:"太无聊了，我们来摇单双，耍一耍。"一张炕桌子四周围满了我们，桌子中间点着一盏油灯，一撮毛拿来两只碗，里面放了二个一分镍币，两只碗扣在一起，摇晃着，里面的分币碰撞着哗啦啦地响着，两个分币的面一样，同是国徽或字为双，若一个国徽一个是字为单。我本来吃了死羊肉拉肚子，身体软的像一根面条，可实在是太无聊了，也凑过去看热闹。他们是拿1分和5分镍币下赌注。一撮毛坐庄，其他人下注，和尚坐在一边念经，连正眼都不瞧瞧这边的热闹。两边都在押钱，押在一撮毛那边的都信双，押在他对面的都信单，双就是两枚硬币向上的面一样，单就是一个是字一个是花。大家兴趣很高，都很专注，连他们三人抽烟的劣质浓烟味也不在乎了，我夹在他们当中看热闹，一输一赢，赢的兴奋地脸都红了，输的脸色昏暗的骂娘，嫌自己手气不好，我关注和分析着每次赌局的结果，单和双的概率差不多，有时一会单一会双地交替着，一会连着几个单或几个双，没有任何规律，我以前在家看大人们赌过这东西，看了一个时辰后，还是看出里面有一点小名堂，即单和双连着出现两次的时候，我就跟一把，学着他们的样子，在单的位置上押了一分钱，没想到这次揭开后果然是单。接着我不下注了，其它局也不下注，静静的等重复出现的机会。一边摸索规律，一边等下次机会，到了半夜结束时，我输多赢少，赢了一毛二分钱。他们几个大人说:"这个碎怂聪明，手气好。"
十二月底，沙漠被雪彻底覆盖了，积雪在它的最深处堆了一尺多厚，沙漠上的所有植物休眠了，所有的生灵，都归缩回“窝”里瑟瑟发抖，兔子，黄羊，蚂蚁，四角蛇全都不见了踪影，只偶尔见狐狸飘逸而过，间或有一声凄厉的鸣叫，天黑得早，四周漆黑，冷了吧叽的那种幽暗清冷，天上有几颗星星，泛着残弱的光，时隐时现，好像也怕了这寒冬。
抬头远看，连绵的沙漠，覆盖着白雪，如同睡着的无数巨人，一动不动，虽然有些忧郁和阴沉，偶尔雪反射着天光折射出星星点点闪烁的亮光，但却神秘而美丽。

沙漠下雪与平原不同，雪似乎就没有停过，一场接着一场，整个沙漠白皑皑的一片迷朦，连沙枣树弯曲虬髯的杆枝儿上都挂满了雪。整个绿洲驻地羊圈都白茫茫的，地窝子顶上压着积雪，如蘑菇盖子一样，在背风的围子墙的北面和西面的壕堑里积满了雪，每一场雪都会积一层，渐渐的积雪已经有半墙那么高了，己看不出房子的模样了。驻在尾里的人都担心积雪会压塌房子。
一望无际的白色世界，沙丘好像平了，一个又一个高低不同的峰谷如白色飘带的褶皱，对牧羊人来说，这不是景观，不是美丽，只有严寒，冻得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我们进入休牧期，羊入圈，不再外出，喂秋天打好的草料，活路少了，山蛋回家探亲，其实是想回去找个媳妇。蛇狼问我跟着回去吧，我记不愿意回去，对一个小孩来说，没有什么比这这个念头更悲哀和凄凉的了，因为对我而言，不是无家可归，而是有家难归，有家不能归，心灵的摧残是可想而知的。有了这个念头，我突然对他们有了亲近感，人是感情动物，需要亲情，友情，需要人的关心和爱护，甚至是同病相怜。我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同学，没有小朋友，这几个牧羊人自然成了我依赖的人，听着他们胡扯闲谝，看着他们打情卖俏，互相掐架，都成了乐趣，和他们溜达，下简单的棋，摇单双赌博，成了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于是日子就在等待中熬着，天黑了等天明，天明了等天黑。他们的呼吸，他们的呼噜，睡梦中磕牙放屁，也能分散漫漫长夜的哀愁，一切丑陋的东西，也不那么讨厌了，嫌烦了，恶心了。出外打猎和喝酒吃肉是我最舒心的时候。晚上黑洞洞的夜色掩盖了一切，抬头看星星，听他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还有许多鬼话鬼故事，它陪伴着寂寞中的人，是打发日子和熬夜的最好方式。
这期间，他们用粗糙的掉羊毛制成羊毛毡，一个毛毡拿到外面能换五十多元钱，用换来的钱买六毛钱一斤的㪚装的酒，用塑料桶提回来，绵绵冬夜，寂寞无期，有了酒，热身解愁，这时候我理解了酒是好东西。酒液一旦进入身体，人冷了变热乎，人空虚了变充实，人寂寞了变活跃，催化和激发人的本能，最终打开人生命当中最隐秘、最迫切的天性欲望。在寒冷漫长的冬季沙漠，我深深的体会到这一点，一撮毛和歪嘴，翻遍口袋，拿出所有的家底，打来最便宜最低劣的散酒，打发着日子，看他们喝得已经进入虚浮状态，身体绵软，虚飘。他们和鲍布和那个蒙古人一样，共用一个大碗，一人一大口，不耍奸，不使诈，喝醉了才叫真朋友，一会儿歪到左边，一会儿倒向右边，搂肩搭背，原始自然，这样日子过得快一些。

同是天涯沦落人，同行同住同甘苦是人生的慰藉，点缀着艰难日月的苦涩。正是这点点滴滴的猥琐过程和简单的生活，将日子填满，让我们活着的每一天不孤单。我后来大半生体会到对朋友，对家人，对同事，对身边的人，对陌生人，用一颗有爱的心去对待，后来会发现受益最多的是自己。
下午，我去给羊送草，往草垛走去，草垛的草籽落地，在四周长了许多杂草，大部分都冻死枯萎了，唯有芨芨草还干干硬硬白堪堪的立在那里，风扫的芨芨草刮擦擦的响，那响声也有变化，从缝隙穿过去带来刺耳的哨音，枝杆随风摇晃着刷出扫帚扫地般碰撞的声音。仔细看，稍微低矮的芨芨草无论风多大，都巍然不动，就那么直楞楞的像刺刀一样直立着，咋扒拉都不倒。高的草迎风弯曲着，如拉满的弓弦，蓄着抗争的力量，可只要风一小，那草立刻反弹回来直戳戳地立起来。我们经常那镰刀割芨芨草烧炕，火苗子都带着爆脾气，火头烈烈的，噼噼啪啪地爆响，我总是想不明白，那些芨芨草年年割，年年刨年年长，竞是这样的顽强和不屈。
给羊送了草，饮了水，我们站在栅栏外看羊吃草，有几只羯羊骚动着，寻找着自己的相好，羊吃饱了，喝足了，与人一样，饱暖思淫欲，也会无事生非。歪嘴羡慕地说:"你看羊活的快活不？”蛇狼叹息一声道：“咋不活泛，草来伸口，水来伸舌，不愁吃不愁喝，身上皮厚毛长，又不怕冷，不用花钱买衣服，多好，可惜膘肥体壮时，要挨刀子。”和尚叹息一声道：“世界上有许多缺憾，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完美，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一切都美好。” 几个人又看了一会羊，看羊吃草，骚动，打架，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异口同声地叹息道：“天又黑了。”
我们过了一段轻松的日子，早晨提水饮养，一天分中、午、晚分发草料，一周起一次圈，活路少了，但是在那样极端严寒的天气下，干什么都不是滋味，零下二十多度，滴水成冰，真象东北人形容的撒尿拿棍子敲，否则冻成冰柱，走出地窝子，嘴里呼出的哈气可以把眉毛冻成冰条，头上的汗能使皮帽子冻成结满冰凌的冰帽，最难的是井里打水，手冻得拿不出袖筒，沾点水就与衣服结成冰疙瘩，鼻子冻得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黑，最后结成一块黑皮，黑皮掉了以后才算好。剩下的时间，和尚念经，我们三人打牌，吹牛，闲谝，实在闲的没事，雪沙里转转，我也看看初一的课本，但兴趣不大，我己立志作个牧羊人，对未来没非分之想。

尊敬的读者：你们好！
本书已与出版社签订了出版合同，待书出版后，补发后续的章节，以飨读者。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