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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门失守 纪实性系列长篇连载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第二十集
一场淘汰赛

连翘倒了几次公交车,赶到那个叫凯旋门美食城的地方报到。
报到处那里已经熙熙攘攘的,有很多象她一般大的男孩女孩聚集在一起了。
看样子和连翘同时被录取的人还真不少。连翘用身上仅有的150元交了服装押金,领到了一把工柜钥匙,她便和其它人一样,分配到了一个大杂院里。
这个大杂院说是大杂院,实际上只有二排大房子围在了一个大院子,那两排房,分别被当作了男女生宿舍。
房子中间是的大院子就是他们的训练场,宿舍嘛,和学校差不多,里面全是二层的高低床。晚到的连翘,只有对着房门的上铺是空的,下铺叫阿容的是一个本地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做服务生已经四年了,见到连翘时,一脸笑,很麻利地将放在上铺杂物拿下来,并将连翘的包放上去。
这群十七八岁的青年,都刚离开父母时间不长,那种逃离父母管束后的快乐与喜悦,溢于言表。这里的夜晚比较长,夜生活也丰富,这群少男少女一到晚上,便三五成群,有去海边看海的,有去夜市淘宝的,也有相互约着去公园或看电影,然后宵夜去。可连翘哪儿不敢去,她身上没有钱,她怕被人看出来。
凯旋门美食城当时号称是海城最高档的餐厅,打造一流的餐饮服务,他们母公司是南京一家著名餐饮管理公司,他们的管理层全是从日本回来的,教官是这个餐厅的副总,叫朱子稳,酒店管理专业,博士毕业,也才从日本回来,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但人看上去和他的名字很配,稳重而内敛。
第一个月的项目是基础培训,端酒和摆台,几乎很少做家务的林连翘根本掌握不了这些对她来讲十分复杂的活儿,她端不稳托盘,托盘上再多放几瓶空酒瓶,走不了几步,酒瓶就翻下了地,这哐哐哐酒瓶砸在地上的声音,让林连翘心惊肉跳。
摆台更麻烦,台位宽不过50公分,距桌转盘距离不过15公分,酒杯与碗之间不得超过半公分,而且规定20秒之内摆好一套筷碗盏,要分毫不差,连翘不是放反了酒杯,就是距离错了,等全摆好了,又超时了。
第一场模拟训练开始,那位负责训练的姓华的前台女总监,用筷子敲着桌面,怎么回事呢?不是都说有经验么?这些白痴谁招的?赶紧回去吧,下一位!
现场几十人都不合格,大家都不敢应声,排在末位的林连翘吓得脸都白了。
下午五点,培训结束。
宿舍里,下课了的准服务生们快速换衣服准备出去玩。
林连翘!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啊,赶紧哪,去海边呀!再不走,天一会黑了!住连翘下铺的阿容已经快速描过眉画过眼,她伸出脑袋看着连翘说。
哇哦!你还跑得动?今天端着酒瓶跑这么多圈,我动不了了!林连翘有气无力,她挥挥手,让阿容先走。
真是千金大小姐呵!这点活儿你就累呀!真没用!说着已打扮妥当的阿容就挽着另一个女孩走了。
连翘也疑惑这群男孩女孩不累吗?这练端盘子就是一个体力活儿,三四瓶放在一个托盘上,是很重的,要目不斜视地转十几圈,这胳膊腿都酸痛得抬不起来,可他们下课了,呼~全出去玩了,偌大宿舍里,跑得一个也不剩。
宿舍迅速安静了下来,连翘人坐了起来,她看看自己手,我连个服务生都做不好么?说出去太丢人了。
林连翘看看四周没人,她从床上跳下来,走到院子里,院子中间有一盏不是很亮的灯,散发着淡黄的光,让院子看上去更为静谧。
院子里几个圆的教具桌上,白天训练的酒瓶托盘还在。
连翘看看自己的左手,再看看自己的右手,右手腕上的刀痕还在,基本上不影响活动,但要端重物,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拉扯的痛感。她平时都有意使用一根扎头发的皮筋作一个掩饰,让别人看不出来。她是多么庆幸当初切割的是自己的右手啊,因为这个端盘子全靠左手,右手不用使劲。
连翘将托盘放在了左手掌心,再在托盘上放上四个酒瓶,沿着规范路线绕二个大桌子走一圈,还没走几步,碰的一声,四个瓶子掉了二个到了地上,砰的一声,碎了。
连翘发了狠,再接着来,我就不信我端不好你!
这样来来回回间,连翘不是打翻了托盘,就是二个手捧着了姿式也不对,也不知练了多久,突然黑暗中,有人说
你可以先不用端瓶子,改放二块砖在托盘里试试?
连翘吓了一大跳,四处张望,才发现,不知何时,门口处多了一个人,是朱子稳,朱副总。
朱总对不起,我……连翘极不好意思放下托盘。
别放下,接着来接着来!你把托盘里酒瓶换成板砖,不要看地上,也不要盯着托盘,看前面,再走!
连翘按朱子稳的方法开始绕圈,因为没有了瓶子上下摇晃,她的步子就稳了。
你叫什么?看着林连翘练习的朱子稳开始翻手上的花名册。
我叫林连翘。
哦,找到了,朱子稳看到林连翘的名字上打了一个小叉子,他皱了一下眉,提高音量说,好好练,小姑娘,什么时候稳稳地端着盘子健步如飞,脸不改色心不跳了,再加二块砖!说完,他便走出了院子。
接下来一个星期是理论课,主要是服务用语和顾客问题应答,林连翘有了多一些的时间练习,她顺利地将砖加到了4块,争取做到朱副总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健步如飞。
自那晚后,朱副总没有再出现在宿舍,每晚连翘等宿舍人都走光了,就开始练,等到她将砖换成酒瓶,空酒瓶依旧晃,叮叮当当碰撞得利害,但没有掉到地上,连翘发现,她可以控制住酒瓶了!这个新的发现让她欣喜若狂,看来这个练法是对路了。
又一个星期模拟训练考试开始了。
上次考试不合格的今天决定去留,是一场淘汰赛。华总监面无表情,声音凌厉而没有温度。
上周翻倒瓶子的,上周摆台超时,全都有林连翘。她害怕她会被淘汰掉。
上了比赛场,林连翘开始端酒瓶,这次4个酒瓶被教官装了多少不一的水。
有了不同重量的酒瓶,重心虽不稳,但反倒不晃了,这是林连翘的新发现。
林连翘最后的补考项目就是端酒瓶,这次顺利过关太意外,也让林连翘高兴之极。第一轮淘汰名单里,没有林连翘。这个淘汰名单没有林连翘,激发了林连翘的好胜心,她想要超过别人,她觉得她有能力超过别人的。
林连翘将晚上的时间分为上下半场,开始利用夜晚上半场练铺台布,扎台花,下半场继续练端酒,晚上洗澡照镜子,连翘发现自己的左胳膊比右胳膊,至少粗了三分之一。
林——连翘?怎么又是你?你怎么从不出去玩?朱子稳过来巡夜时,大院子里还是只有林连翘,让朱子稳很意外。
连翘忙放下手中托盘,她有点慌张,嗫嚅着,我,我很笨的……
十八岁的连翘,她没有钱,没有朋友,也没有技能,这个时候,她连藏自己都藏不好。
哈哈哈,你已很利害了,短短三个月,已将托盘端稳,桌布铺好,让自己没有被淘汰,你应祝贺自己!朱子稳笑了,他放下手里的花名册,拿起托盘,说,端托盘是服务行业,一个服务生最基本的技能,但要做得好,却没那么容易的。让托盘如何在手上,上下翻飞而不掉。如何同时双手托盘交错平稳,需要反复练习去掌握手与托盘之间的着力点,从而掌握平衡,记住,你要让托盘和自己的手长在一起。
说着,朱子稳拿过托盘,放上几个空酒瓶,放了多少不一的水杯,再放一些小酒杯,一叠盘子,满满一托盘。
只见他左手立起来三指顶在托盘下,右手背在身后,将托盘高举头顶,又始终与耳侧水平端平,上下左右移动自如,仿佛有人经过,而需绕行一般,朱子稳稳稳的游走在几个圆桌间,那装满杯盘的托盘象是长在了朱副总的手上一样,看呆林连翘,要知道他们是要求手掌和手指形成空心,靠掌沿托住托盘,才能稳住托盘呀,朱副总居然用拇指食指和小拇指三指鼎立,就这么悬空着端着托盘!
所谓举重若轻容易,反倒是一满盘的空杯空瓶最难拿,虽然这时的托盘并不重,但重心分散,尤其在服务期间迅速撤走多余的餐具和空酒瓶,才见功力,朱子稳说着放下托盘,看着林连翘,再接再厉,努力的女孩都是有好运的!
望着朱子稳的背影,林连翘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原来餐饮服务学问如此之高深,那她连皮毛都没摸着呵!
加油林连翘!林连翘对自己说。她拿起托盘,再放上几块砖头,她要从头掌握力量,让托盘长在自己身上。
而后方能举重若轻。林连翘轻声念叨着,拿上托盘,放上几块砖,她要从头开始练起。
第二轮淘汰赛中,林连翘以小组第二名胜出,她深深知道,别人赛的是一份工作,可她赛的是命,她不能回到彩虹家,更不能回去找父亲林光明,除了胜出不被淘汰,她没得选。
最后这次招进来的400人的队伍,只留下180人上岗,看着逐渐空出的床铺,老服务生的阿容都吓得砸舌,她说她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要求这么严格的餐厅。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第二十一集
连翘胜出
美食城的半年服务培训,每个月都会有二天的假期,这二天假是连翘他们这些准服务生们最为快乐的日子。
本地的人会借机回去一趟,外地的人也都出去购物或干点别的。连翘也想过去看看彩虹他们,可她没有钱,空手怎么去呢?所以,这样的假期,她也只能躺在宿舍她的床铺上,背对着门,看书。
连翘看的是《中国文学史》。这是临离开家时,林防风放进连翘的旅行包里的,他说这套书编得很好,值得一读。
防风的书,都是无价之宝。连翘喜欢。
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连我们这么一大堆人进来都不知道啊?有人敲了敲连翘的床板说。把连翘惊得坐了起来。
说话的是朱子稳。
和朱子稳在一起的还有华总监他们,公司里的一些大大小小的管理层都站在了女生宿舍里。
连翘手忙脚乱地将书塞进凉席底下,不知说什么好了。
连翘的窘态让大家笑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宿舍,今天不是放假吗?
没等连翘回应,大家都去看其它的铺位,原来今天是管理层趁放假,过来看看这群服务生住的情况,华总监他们要将一些空的床铺作一个登记并撤换,要将住宿重新调整一下。
朱子稳从连翘床铺下抽出那本《中国文学史》,你喜欢文学?他那难以置信的表情,让连翘很不自在,好象她不该看这种书一样。
只是没事做,看书打发时间啊!连翘从上铺床上跳了下来。
晚上,朱子稳过来,给连翘带来一套《白天鹅宾馆管理》,另外还提着一个包,包里有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他说,你喜欢看书,是一个好习惯,说着朱子稳将《白天鹅宾馆管理》放在了连翘床头,我的这套书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送你,看你会不会喜欢?
还有砖头当枕头固然好,但还是太凉,这么多人有被子,你却没有,可能是个人习惯,但马上入秋了,虽然这是热带地区,但晚上还是会凉的,你这么努力,如果正好开业你却感冒生病,那岂不是我们餐厅的损失?朱子稳将铺盖放上了连翘的床,笑着走了。
原来凯旋门餐厅为在这里居住的服务生,只提供凉席与床铺,那些如被子枕头等的床上用品是要自备的。
连翘没有被子,她也没有钱买。幸好是夏天,不用盖被子,她也没有枕头,她捡了外面二块砖,用报纸包着,放在凉席下,当枕头倒也凉快,她丝毫没有看到其它人窃笑的脸,他们都笑她抠得要命,连枕头都舍不得买,更不要说被子了,他们绝不相信象林连翘这样的姑娘居然是因为没有钱,才没有床上用品的。
没有被子的难堪,终归被别人洞察,连翘很不好意思,她对领导这样的关爱也很是有些慌恐,她觉得她如果不能做好服务生,那是真的半点对不起这位朱副总了。
有了这套《白天鹅宾馆管理》,对于连翘来说,确实称得上如虎添翼的。为什么桌上的餐位宽度要保持七十公分,因为成人的坐下来吃饭时,两手之间打开的距离是七十公分,是一个舒适的打开度,为什么倒完红酒时要转一圈酒瓶,是因为要防残酒滴落到桌上或是客人身上,而将最后一滴酒均匀分布在瓶口。原来培训时只是机械地照华总监教授的去做,现在找到了依据。
这是连翘第一本武功秘籍,这套书连翘一直带在身边,无论搬家多少次,都不曾丢弃过,因为这套书,她连一天服务生都没有做,直接坐到了副理位置。
开业前的一次大比武,是决定各个岗位领班人选的。连翘却是急切地想要做服务生,她太渴望将这半年学到的十八般武艺实践一翻了,她从铺台布,摆台,点菜抄菜谱,到倒酒撤餐具,样样都不断练习,不断揣磨,就缺上阵实践了。
比赛结果,林连翘以综合评分第一的成绩出现在了榜首。朱子稳当天直接提名林连翘作为前厅副理候选人。
服务生们一片哗然,连华总监都不干了,她说,林连翘她曾经是最差的,我觉得她不合适,而且她过去根本没有从业经验,这肯定不行!
朱子稳站在台上看着下面的人,等大家七嘴八舌安静下来后说,
你们,谁在半夜练过端盘子摆碟?谁为配一席菜,而去翻过书?谁为了将桌牌写得更好而练习过抄过菜单?有谁?
大家都站在那里,没有人出声。
而且,大家都有目共睹,前厅副理其中最重要的职责,便是负责各席菜肴的搭配和抄写,你们谁的字能写得象林连翘那么好的,谁有写过兰亭序这样专业的毛笔帖?也可以站出来!你看看你们菜单上的字,是不是写得象老中医的药方似的让人看不清也看不懂?而且这次比赛,不管是从铺台布还是到斟酒,综合评分第一的,是谁,不是林连翘么?她现在教你们做培训都绰绰有余!我用她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大家都不再说话了,朱子稳说,大家还有异议么,没有异议的话,前厅副理,就是林连翘了。
试营业开始时,林连翘穿上了黑色制服坐在了大堂一侧,那身粉红的,有白色领结和围裙的服务生衣服,因为是为每位服务生量身订制的缘故,大家都穿得那么合体,每个姑娘都显得那么优雅而俏皮,仿佛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英国女佣一般。
林连翘很羡慕他们,但此刻她是坐在前厅大板椅上,对每一位进餐厅的宾客行微笑注目礼,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有序地分配各包房的菜谱,并用书法笔誊写菜单。那时,林连翘爱极了读书与写字带给她的福利。
正式开业后,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除了400元的基本工资,还有150元的岗位补贴。林连翘买了一堆零食和水果去了彩虹家。
那时姜昌已经上班去了,陆方平还在他哥哥家,不过凭着媳妇小巧的裁缝手艺,他们在彩虹家外租了一个小门面,已经开始做生意了。
大兰子一见连翘穿着制服回家了,羡慕坏了,她做好饭,就跑到连翘跟前,围着连翘转圈,说连翘还是上班好吧。
那天彩虹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并答应彩虹,帮连翘将400元给她爸林光明汇回去,告诉他,他的连翘在外面挺好的,开始挣钱了。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第二十二集
光明出轨
光明收到彩虹的信和汇款,他觉得这大半年,对连翘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了。他拿着钱去了大英那里。
娘,连翘在外面上班了哩!您瞧,居然汇款来了,共400,说给我们二百,也让给您二百,您先收着。
大英说,千万不要拿孩子的钱,光明,她一个人在外,不容易,手上攒着点钱,遇到事,心不慌!
光明说,连翘说了,她现在的工作包吃包住,不花钱,这第一笔工资一定要孝敬我们呢!我会给她写信的,告诉她自己照顾好自己,以后不要再寄钱回了。
正式在省城实习的紫苏,给林光明打来电话,说是在省二建局实习,分在了测量科。如果这一年实习表现好,她有望留在省城。
林光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翠莲怎么样,就由她去吧,孩子们的争气与努力,让他有了希望。他需要与人分享这样的喜悦,骑着自行车,鬼使神差的,他居然骑到了镇税务所,柳英住的地方。
柳英自从离开高山铺乡政府,就调入了镇税务所一科室,她现在一个人住在税务所的单身宿舍里,柳英去乡政府交接手续时有告诉过光明,但这么久了,光明这是第一次来。
不请自来的林光明让柳英喜不自胜,她一边往屋里让林光明,一边慌乱地整理头发与衣襟,说,
哎呀,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真是的,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什么也没准备,怎么说来就来呢?快快坐,我去称点肉,买几个菜去!
别!林光明一把将柳英按坐在沙发上,我带了二个卤菜,你厨房里有什么,我来看看!
林光明说着,将卤菜交给柳英,进了厨房。
这是一个很小的一室一厅的带着个小厨房和厕所的小公寓,柳英将房间布置得很温馨简洁,此刻因光明的到来,都显得有些拥挤了。
挽着袖子的林光明来到柳英厨房里,他四处看了看,厨房里,灶台上,小盆水里漂着有半块豆腐,旁边放着半根白萝卜,地上有一根窝笋和二根胡萝卜,光明将白萝卜窝笋和胡萝卜放进洗菜盆洗了,切了,连放在地上的几个残葱都没放过。再将挂在墙上的腊肉取下来,切成片,他将腊肉与葱蒜过了油,而后将柳英漂在盆里的豆腐切成块状,一并下锅,再把灶台下的小铝锅拿出来洗了备用。等锅里豆腐变了色,他加了水,将窝笋和胡萝卜全倒入,形成了一个大杂烩,香气四溢时,再用小铝锅盛出。
站在厨房门边的柳英看着灶台上忙乎的林光明,那因为热,而出现在光明背后的汗渍,象个跳着舞的舞娘,一忽儿踮着脚尖在左边,一忽儿又去了右边,旋律那么优美而动人。她多想抱一抱这个伟岸的背啊,将脸贴上前去,细细地,品一品,这个舞娘带给她的颤栗。
来,柳英,摆上桌子,今天我俩喝一杯,象在乡公所一样!转过身来的林光明,拿着热气腾腾地锅子,笑着说,有酒么?
柳英回过神来,忙将靠墙的小桌子打开,摆上囟菜和大杂烩,他们俩象在乡公所时一样,坐了下来,四目相望。
当然有酒,我天天都备着酒,就盼着你能来,那怕是上来喝一杯就走,我也知足。柳英说,眼里已经有泪。
我这不是来了吗?怎么还哭了呢,你不高兴啊?林光明坐了下来,开了酒,给二个酒杯倒上,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醉了也不归!柳英说。她举起杯来,欢迎你,光明!
这声悦耳的光明,让林光明听得心旌摇动。
柳英,你知道么,我紫苏上班了,在省城哩!我二女儿连翘,也上班了,在海城,今天都寄钱来了,你说是不是值得庆贺?林光明举着杯,两眼发亮看着柳英。
柳英连连点头,那是该庆贺,来,干一杯!柳英一仰脖子,一口干了杯中的酒,谢谢你,将你开心的事来和我分享!
光明喝了酒,他望着柳英,眼前的女人真是一点也不显年龄,她怎么还是留着她的大辫子呢,她的腰肢怎么看上去象没生过孩子一样,依然纤细而美貌呢?真是见了鬼了。
喝了酒的男女,在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里,是如何迁就了自己,有意无意间,那温热的手是如何碰撞上的,那饥渴的唇吻如何突破了自己的心,而去纠缠着对方的气息,这些都无从考证。
高兴的林光明,就这么凭由自己肆意跨上了柳英,或许他想过很久这个问题,也或许他也抗拒过很久这个问题,今天这个问题都不是问题。
柳英的醉生梦死是在这一刻迸发的,她对这个男人的牵挂与向往,全化成了一段相思一段泪式的侵袭,她那成熟的酮体是如何包裹了光明,那些炽烈得曾经几乎烧尽她的热情和爱,又是如何饱满入侵她自己,她不管不顾的迎合光明,那些暧昧得要死的呼叫突破了唇腔,让林光明如听天籁一样,他是那么渴求而需要啊,他是那么直挺而饱满地突破啊,他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她又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他们合二为一的完美,让两个中年男女失去了自己,这种失我状,是多么让人沉迷,扭合在一起的躯体,都不足以完全表达彼此的心意。
所有男女之情,是在身体交媾那一刻起,发生化学变化的。柳英的爱,与林光明的爱,原先走在边沿的爱,一旦进入了现实,便形成了涡流,他们的青春也就在这涡流里起死回生。
光明的衣着逐渐光艳起来,都不象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连翠莲百忙之中都注意到了,她在打麻将时说给别人听,别人说,小心你家老头儿花花心思哦!
翠莲说,光明老实得很,不要紧。她依旧盯在她的麻将上,她更欣喜她的老头儿林光明不再坐在夜里的大门墩上逮她,让她不至于回家时提心吊胆的。
林光明和柳英这场倾慕已久的爱情梦想成真,对柳英,就象得了天助一般,她的干劲十足,不仅体现在床上,也体现在工作上,开春的时候,她便被提干了,林副所长的职称,让这个名利爱情双丰收的女人春色满面,她就象个老练的猎人,在盯着猎物一般,她一动不动,只是张着她的网,林光明这个男人,迟早就会落入到自己的陷阱,只是这个陷阱是温柔动人的。她深信不疑林光明对她的爱,一如她爱林光明一样。
所有有外遇的男人,都在这个时候变成很努力,也很顾家的样子,林光明也不例外。他每天按时回家,按点接当归,甚至有时候还挽着袖子去做个饭。他所伺机而动的东西,比表面上要多得多,他的舆论攻势更可怕,他让所有的人知道老婆翠莲的赌博成性,大英成了他最有力的同盟军,逢人便讲她儿子太不容易,她的媳妇是真不成器。光明不再打骂翠莲,他给儿女的信里,满是郁闷与忧伤,家门不幸的罪魁祸首,全是余翠莲。连翘心急如焚地给防风写信,给紫苏写信,给妈妈翠莲写信,妈妈,为了整个家,你就不能改一改么?
翠莲她完全听不进去,一个对危险来临一无所知的人,往往固执得可怕,她觉得林光明小题大作,她也觉得林光明的不如意,帐全算在她个人头上,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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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集
紫苏结婚

紫苏在省城的实习工作结束,顺利留在了省城。林光明很开心,那天他带着当归去大英那里,还特意称了肉。
娘,紫苏留城了,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好好发展,以后紫苏前途不可限量啊!光明有些喜滋滋地说。
大英撇撇嘴说,不管多好,女子嘛,始终是人家的人,我家防风当归有用才是真的有用。
大英她的思维定式一直是传统的,所有家庭的血脉,传男不传女。
防风已经大二了,他现在已经不回家过寒暑假,他说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办,如今防风的生活费,由连翘在寄,光明觉得省力了不少。至于防风在大学里到底怎么样,他并没有过多去打听,北大,中国最好的学府,会有什么问题呢,他静等防风毕业,如果也分回省城,那他的一双儿女就都在省城扎了根。
林光明在这段时间是很自在的,他有条不紊的过着他的生活,晚上不管多晚,他都会离开柳英那里,回到自己的家,有时候翠莲会在家,更多的时候不在。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等待就没有伤害。这一对夫妻都在沉默地让所有的事情往最坏的方向上滑动,仿佛是故意商量过一样,约好不救。一如看着个溺水的人,一点点的,滑向深渊,而他们都无动于衷。
林光明现在保持着的沉默,象极了黎明前的黑暗,安静得很。他觉得他的任务快完成了,他的后半生,他有打算,这个打算正在蕴酿,但并不是很明确。
紫苏这年从省城回来过年,也带回来男孩方志华,她要和方志华结婚了。
这个消息,对林光明来说,不亚于一声晴天霹雳。
林光明整个人都不好了,才二十三岁的紫苏刚毕业工作一年,就要结婚,这个他不能接受,他觉得一个大学刚毕业的青年,正好是大有作为的时候,怎么能去结婚呢?尤其让他无法接受的是那个结婚对象方志华。
这个方志华只是一个普通城市家庭孩子,家庭也没什么显赫背景,而且长得也太丑了点,干巴瘦小,一口四环素牙黑黄而参差不齐,让他的嘴看上去有些瘪,让那无肉的脸更加狭长而丑陋,那眼睛似睁非睁的,好象从未睡醒过一般。
这不是一般的丑。
林光明觉得他如此明媚的紫苏,居然找到这般人物便要把自己给嫁了,他心里便有堵成了一堵墙。
搞不好还要影响后代啊,紫苏是怎么了,被门挤脑袋了吗?光明跟柳英说的时候,真是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林光明坚决反对这门婚事,他说紫苏你还小,不要这么着急嫁人,你再工作几年再说。
翠莲也没有看上方志华,她的紫苏是百里挑一的女孩,怎么能这么草率要嫁呢,你的理由是什么?翠莲私下问紫苏。
紫苏说,他对我好,他全家都对我好。
这么简单的回应,翠莲不满意,我们对你不好吗?你哪里就缺人对你好了?
你们不懂,紫苏很不耐烦,她不想和母亲聊这个。
方志华是紫苏单位方处长的儿子,只比紫苏大二岁。这次留省城如此顺利,当然跟方志华的追求有很大关系。
方处长身体并不好,,他快要退休了,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在美国已经定居,一个在本市当教师,他没有别的愿望,他的殷切希望就是有生之年,看到唯一的小儿子方志华成家生子。
这个重担压下来,方志华对紫苏的攻势更猛了。
方志华的母亲秦南是个退休的工程师,做的一手好菜,每个周末紫苏都会去方家,秦南的热情好客,方处长的温文尔雅,都让紫苏有种强烈的归属感。
你这叫鼠目寸光!林光明对紫苏的选择太失望了,他精心呵护的百里挑一的女儿,他曾经无数次想过他的女儿,嫁名流,出国深造,他曾夜里躺在床上想过无数遍,都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能配得上他的紫苏。
可女大不中留,光明还是拗不过紫苏,最终只得开始操办紫苏的婚礼。
连翘赶回家时,紫苏已经是新娘的样子了。
穿着红彤彤新娘服,头上一侧边戴着粉色新娘花的紫苏,因化了浓浓的新娘妆,反倒遮了紫苏本身明艳动人的样貌,但丝毫不影响她是最美的新娘。
连翘忙前忙后地帮紫苏收红包,发喜糖。无人时,连翘也问紫苏,你为什么要嫁给方志华啊?你爱他吗?
紫苏看看妹妹,眼泪哗的就下来了,不爱。她答得很干脆。
连翘有点受惊吓,她几乎没见紫苏哭过的。
我没有办法,我得留在省城,否则我拿不到这个工作指标,也无法在二建呆下去的,而且方志华他人好,只是长得不好,那有什么关系?我不在意这个。
姐,留在省城这么重要么?现在都开始工作不包分配的了,你也有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你不懂,我哪能和你一样啊!我是有国家指标,定向分配的。连翘,这一切都是次要的,我要离开这个家,我要我自己说得算的生活,我不要过妈妈那样的生活!我很小就想离开这个家,这是个什么家啊,打小看到的是,婆媳打架,爸爸打儿女,打老婆,我小时候总是在被子里哭,我讨厌他们!爸爸自以为条件好,总在欺负妈妈,我若找个条件好的,象爸爸对妈妈那样的,我一天都不能过的,只有妈妈才可能逆来顺受,我不能!我要一个完全听我的,不会欺负我的男人,方志华就是!他是长得不好,他对我是真的好,而且好歹他是省城人,他深知自身条件不如我,自然迁就着我,我要有十足的把握去要一个永远不会欺负我的人。
连翘,考上大学我才知道,我们的条件有多差,我们宿舍六个女孩,其它人的父母都是城里人,他们过得都是什么样的生活啊,每天换的衣服都是我们没见过的,零花钱也总用不完,而我,却因为用了父母的工资上的学,而总受到诟病,我没有零食,没有衣服,连出去玩都不敢与她们为伴。我无数次问过,我怎么会生在这样的家庭呢?为什么我的父亲不是区长,县长呢?你看我们的爸爸除了打妈妈,打你和防风他们,还能有什么吗?那年上学,我的同学徐雷来我家邀我一起上学,爸妈却当我的同学面打架,让我颜面无存,我到现在都不敢和徐雷联系!我试着和别人谈恋爱,可我抬不起头来。我在大学交的男朋友,最后都离我而去,连翘,你没有上过大学,你不知道这种对比的伤害,我需要身份,我需要远离这个家,远离父亲,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连翘睁大了眼睛看紫苏,她的姐姐一直那么不可一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路上那么春风得意,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情,而且以这个理由快快嫁人?!连翘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不喜欢自己而总是加以拳脚泄愤,让她心生怯意。而从不挨打的紫苏,居然也如此受伤,这是连翘始料未及的。
二十三岁的紫苏头也不回地,跟着方志华上了去省城的小骄车,在一串串长鞭炮声和锣鼓声中绝尘而去。林光明久立在路口,他如此钟爱的女儿,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回击了他,他觉得心一下子被掏空了。
紫苏出嫁,连翘在家陪父母。
这二年她已经升为了餐厅餐饮部部长,工资也翻了几翻,年假也有了,她将二年的年假攒在一起,再调休了二个周末,居然有二十天假可休。
在家呆了几天,连翘发现一个很诡异的现象是,她的母亲翠莲照样晚上都外出打麻将,甚至和她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她的爸爸很少回来,就算回家来大概就是转一圈,要不就去姆嬷大英家吃个饭,她的爸爸妈妈几乎一天连照面都不打。
这个家的冰冷,是从没有开水开始的。
光明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喜爱喝茶,家中一年四季开水不能断。翠莲每次烧水的时候总是恨恨地说,你们都灌药吗,天天要喝开水?
没有了开水的家,就象是没有四季的寒窑,不仅就光明感到了冷。
翠莲的心早就不在这个家了,我还要这个家干什么?光明对大英说。
大英看着儿子,她的心更痛,她痛惜她这个自小没有父亲的儿子,她也尝试着问儿子,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光明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一个女人总不落屋,总不着家,这总不是个事。大英的心也硬了。

第二十四集
光明的决绝

任何一个家庭的纷争,都是男女之争。
男女之争时,他们很少去想其它方面,包括子女的处境。
何况现在紫苏已嫁,其它子女都不在跟前,也算是渐长大了,林光明更是肆无忌惮,他对翠莲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
男人不爱一个女人,明里暗里都充满了嫌弃,不想离婚的翠莲无论如何表现,无论如何求和,无论怎么样来修复她与光明的关系,也终于在这样的嫌弃里忍无可忍,她当连翘和大英的面指着林光明说,要说你外面没人,鬼都不信!
这句话让林光明恼羞成怒,他冲上前去,一把推倒了翠莲,旋即对着在地上的翠莲拳打脚踢起来,一边打一边骂,叫你造谣,叫你造谣!完全无视他的女儿和他的母亲都在跟前。
连翘飞也似地冲过去,她想都没有想,本能地挡在了母亲前面,试图挡着父亲的拳脚,你不能,爸,你不能打我妈!
一个成年子女,最绝望的事,莫过于亲眼所见她的父亲,对自己的母亲大打出手。母亲翠莲倒在地上大声咒骂着这个打她的男人不得好死。
此刻这二个对子女同等重要的至亲,如此毫不留情,面目狰狞地伤害对方。这样的场景在未来许多年,都一遍又一遍出现在连翘的脑海,甚至出现在她的梦里,梦里总是一片狼籍。
林连翘死命护着母亲翠莲都没能让林光明住手,林光明恶狠狠地咬着牙,脑门上青筋暴裂。连翘绝望地感受着不爱的婚姻,让一个男人如此凶残而没有理智,不爱的男女在失去温度的生活里,彼此摧残毫不手软,他象打一个仇敌一样,要置女人于死地而后快。
而此刻作为婆婆和母亲的大英,竟就站在一旁,指着翠莲说你一个女人家的,打牌打到深更半夜不晓得回家,哪有你这样的女子,就是该打!
连翘哭得肝肠寸断,她阻挡不了她的父亲,拳头和脚一下一下暴砸在她和母亲的身上,她的母亲瑟瑟发抖,让连翘无能为力。
爸,你是要我们的命吗!!连翘大声嚎叫着,她高举的手在林光明面前挥动着,让林光明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他的女儿连翘的一只手的食指很奇怪地外翻着,显然是骨折断了。
没有血,没有硝烟,没有人围观,大家都习惯了这一家人的打斗,平静下来的光明,进里屋拿出他的公文包,从包里掏出几张钱给大英,娘,连翘手断了,你带她去医院处理一下,我还有事。说着,骑上他的二八自行车,不一会儿,就出了村口,不见了。
一切那么的平静,那么轻松,仿佛刚才的战争不曾有过,母亲翠莲坐在地上,哀嚎着,已经没有了眼泪。她那毫无血色的脸,腊黄而松弛,她完全失去了一个母亲的刚强与光辉,此刻就象只挨宰的羔羊。
连翘上前,举着自己断了的手,另一只手拉自己的母亲起来,妈,你也有手,你也是个人,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打他,为什么要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本部门来伤害你?!他若以后再打你,妈妈,拿刀杀了他!!连翘对自己的母亲吼道。
翠莲此刻才大哭不止,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连翘啊,连翘,妈妈,妈妈没用啊!
连翘的假期要到了。准备走时,她对母亲说,妈,真过不去,离婚吧,不要让一个男人如此逼你,你再等一等我,以后我带你走吧。
翠莲轻轻摇摇头,不行,连翘,我还有你弟防风和当归,我不能走,我走了,他们就没有家了,当归还要回来吃饭呢!我不离婚,我绝不离婚!传统意识那么顽固地盘踞在中年妇女翠莲的脑子里,养儿防老,去女儿那里肯定不行的。
妈妈,以后你不要犯错让他抓了呀,你就不能不打麻将了吗?连翘说着又冒火了,你说,你为一个打牌,打得自己家破人亡,夫离子散,值得吗?
不值得,连翘,不值得,翠莲痛哭不止,我知道错了,可现在林光明总是赶我走哇,我偏不,我偏不走!
临走前晚,连翘将父母叫到一起,吃一顿饭。
连翘对父亲说,爸,不要再打妈妈,你不能再打了,我以断了我食指为代价,请求你不要再动手了,连翘举起手盯着光明。
恢复了理智的光明深深低下头,连翘,我对不起你!你妈,我以后不会再打了!
连翘拿出这二年的积蓄一万块,推到父亲面前,爸,这是我这二年攒的一万,你去县城找一找,听说这里的有房子也才几百块一平,帮我买个小房子,如果你确实不愿意跟母亲住一起,让妈住到我的小房里去。你们可试着分开一段时间,分开后大家都好好想一想,确实过不下去了,可以离婚,可以不做夫妻,但再也不能打架,我们已经受不了了!
连翘带着她那只伤手,带着对母亲无限的感伤与担忧离开了家乡去了海城。

连翘的走,也将家中的烟火走了,光明不再回来,他说翠莲做的饭他绝不会吃,那天他回来一趟,他将一份离婚协议放在了堂屋桌上,你签字吧,我们指定是过不下去了。光明说完就骑上他的自行车走了。
望着光明离去的背影,翠莲三把二把将离婚协议撕扯了,她声嘶力竭喊道,你休想!
而让翠莲真正感到了大祸临头,是翠莲娘杨蕊在这年年底去世了。
离婚协议和光明的拳脚,大英的冷言冷语,都没有让翠莲如此恐惧,母亲的死让翠莲的内心一下子失去了依靠,这个自小失去爹娘养育的女人,在这一刻里又回到了十三四岁时候的自己,别人都有家,可她没有,她一个人住在漆黑的祖屋里,那张竹床的床头就是一副棺材,长明灯要灭不灭地亮着,让她总感觉到棺材后有人,那时候她瞎了眼的奶奶找不到她的位置,她一边喊翠莲,一边摸索翠莲的样子也让翠莲感到害怕,整夜的老鼠奔跑撕咬的动静,让她抱着被子,将头和身体死死包裹着,索索颤抖着等待天明,这个可怕的感觉又来了。
翠莲无心打牌,也没有人再找她打牌,大家都知道,她的家快散了。
拥有四个子女的余翠莲,凌晨十二点,她还跪在婆婆大英的床前,没有灯,也没有声音,婆婆大英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这是第几个晚上了?翠莲也不知道,她夜夜来求婆婆劝光明,不要离婚,她已经很久不打牌了,她改,她一定改,看在四个孩子的面上。
娘呵,你救救我,看在我给林家开枝散叶,生了四个子女份上,让光明不要离婚,看在我年年给你做鞋做靴的份儿上,不要离婚,我会做牛做马报答您,我再也不摸麻将,再也不去了,娘呵,只有你能救我,我求你我求你了!
大英冷冷地说,早劝你你不听,现在还有什么用?
翠莲跪着的地面,潮湿而坚硬,这个拥有四个子女的母亲,她盖有高楼大院,她养有二个大学生,子女成群,却在此刻没有任何张力,她的财富,她的青春,她为之付出的关于生命的尊严,都在这长夜的跪里消蚀殆尽。
为女性则刚,为母亲则强,大英都明白的道理,在此刻她却保持了缄默。她作为一个母亲,深知了儿子的心意,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宠溺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她力站在她儿子光明这一边,只是因为光明已经下定决心不要这个跪着的女人,这个女人的跪,这个女人的羸弱,这个女人的无能为力,在她面前,都成为了再踏上一脚的理由,如此没有用的东西,你也不配在这里!
那个晚上,翠莲是拖着冷凉的腿走出了婆婆的房门,那时候月亮已西沉。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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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第二十五集
初恋的惊吓

回到海城,连翘的工作异常地忙碌了起来。
餐厅每天三班倒的工作制,她时不时都要随叫随到,不是政府官员到了,就是老客户来了一定要喝一杯,要不就是员工之间的纠纷,也或是后厨进货渠道又有新问题。
她常忙到下半夜才能喘口气来,想起母亲翠莲。这样的夜,村里自然是没有人的,当然无法联系到翠莲。
连翘想把母亲接到身边,她觉得林光明还会打翠莲,她本能地想带母亲逃跑,这个念头如此纯粹,她只是觉得翠莲的哭,翠莲的无助,都是自己的责任,她需要去承担,去解救。亦或是,因为小时候被深深伤害欺负过,她才能懂这个时候的翠莲,是多么需要她来痛惜,需要她来帮着挡住,那怕是挡一次,那样的伤害。
但现在,连翘时刻都觉得母亲翠莲的危险,而她是如此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让连翘很无助。
但白天连翘没有时间来想这些,她,太忙了。
这二年,海城发展得非常快,象凯旋门美食城这样档次的餐厅层出不穷,更为严峻的是,许多五星级酒店盖好,陆续开始营业了,凯旋门的生意受到了很大的挑战。
作为楼面部长的林连翘,每天要操心订房问题,这个月比上个月至少少了三成的包房订座率,她心里着急呀,长此下去,她的绩效工资要没了。
她从订餐员手上拿来订餐本,翻开订餐本,将超过三天没有来吃饭的客户进行分类,亲自逐一打电话。
陈唐是带着一大帮人来的。他是自凯旋门美食城开业第一天就来捧场的客人,他的公司就在后面汇通大厦上,汇通大厦最上面的三层全是他公司的办公区,据说他的生意遍布东南亚,是省政府的交税大户。
包厢帮我订好了吧,林部长!陈唐是笑着进门的,他总是这样喜庆,人未到,笑先闻。
这个陈唐自体制内辞职经商,已经好几年了,三十六七的年纪,高高的个子,长眉星目,肤色白皙,又因长年的政府部门工作熏陶,让他自带着一股书卷气,经商又让他活跃而不失分寸,整个人充满了阳光,而且善解人意。
林连翘笑着迎了上去,陈总,当然您的包厢永远为您留着,请!
陈唐说喜欢上凯旋门吃饭,他说这里的包厢大气,服务专业。
对于陈唐这个可以订大包厢的主顾,林连翘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就算陈唐一个月来四五次,整个餐厅这个月的订单数量,离目标任务还有好大一截,受到问责的,不仅仅有林连翘,还有朱子稳。
朱子稳和林连翘他们俩开始对菜单和销售方式进行探讨与修改,甚至二个人冒充情侣去新开的金海岸酒店吃情侣套餐,而后效仿推出情侣餐,和工作餐。
相比那些带酒店客房的高档酒店,专门经营包厢的凯旋门美食城明显有些后劲不足,而往下靠呢,做工作餐又比不过那些茶餐厅,最终朱子稳也回天无力,总部通知要关闭凯旋门美食城,朱子稳和华总监以及优秀的中层干部要调回总部待命,给楼面部长级以下的基层管理人员和服务生补发三个月的工资作为遣散补偿。林连翘的名字出现在调回南京的名录上。
已经关张的美食城,让这群越是节假日,越忙碌的服务从业者,有了喘口气的机会,他们便常出现在海边的酒吧里。
朱子稳和林连翘坐在了一家靠海的酒吧里,朱子稳打了一只鸡蛋到他面前的黑啤里,抬头看连翘,三年了,连翘,你依旧喝不了黑啤加鸡蛋,呵呵。
连翘笑了,说,改变一个人往往不是习惯,应该是认知或是经验,比如我对吃生鸡蛋始终心有余悸。她小时候和香姑家的表弟们玩,看到母鸡刚下的蛋,连翘以为鸡蛋热的就是熟的,直接磕开给吞了,那样的鲜腥,那样的恶心与窒息,真是终身不忘。
朱子稳喝了一口黑啤,对连翘说,嗯,很有哲理哦,你长大了,今年二十二了吧,我能说我是看着你长大吗?
这个年轻的朱副总一直那么帮他,那么维护她,她满怀感激,但今天不一样,女性是天生敏感的,连翘觉得今天的气氛很不同,与任何一个时候都不同,这让她不自在。
知道吧,公司中高层,不管是南京派来的,还是海城的,优秀的这次都将返回南京等待调令,你也在其中哦!你要和我一起回南京集训呢,你是我提名的,我觉得你那么聪慧,那么勤奋而努力,在总部会发展得更好,而且三年过去,我想你是懂得,我很喜欢你。
连翘吓得一哆嗦,这是她长这么大,这样直白的告白,头一次听到,而且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连翘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她抬起头来,轻声地,朱总,我——。
叫我子稳。朱子稳定定地看着林连翘。
不可以。朱总,我的情况你不了解,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连翘都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她觉得她不能谈感情,也不配。
朱子稳急了,你是哪样的?你告诉我,你应放开自己,让我了解,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你那么拼,那么用力的生活,我都看在眼里,连翘,那次在宿舍看到你在读《中国文学史》,我便知道你肯定不是一般的姑娘,告诉我,你是哪样的?不管你是谁,我眼里的姑娘林连翘,一定是个好姑娘,你值得的!朱子稳伸过手来,正好触碰到连翘,那只折了食指的手背,那手现在的食指根部,鼓出一块增生骨头,虽然关节现在能活动自如,但隐隐作痛。此刻被朱子稳碰到,让连翘惊跳了起来,她急急地起身,一下子带翻了椅子。
连翘惊慌失措地向门外逃去,朱总,对不起,我~我不能。留下朱子稳一个人,失措地坐着,不知是去是留。
作为公司中层,林连翘和其它中层被通知等候分配,林连翘也不知道如何决定去留,海城与南京有什么区别呢?对于这份工作,连翘是上心的,但再换个城市是不是应该的,这个她有些举棋不定。
在搬离宿舍那个晚上,朱子稳又出现在了连翘面前。
朱子稳见到背着双肩包准备出门的林连翘,灿然一笑,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个含笑的温度让林连翘感到了温柔,让她也不仅停了下来,少了上次仓皇逃离的敏感。
这是一个温润的男子,他们共事了三年,朱子稳如他的名字一样,稳稳地挡在林连翘面前,让林连翘少了很多在职场上的风浪,他对她有知遇之恩,也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停靠,但她却没有勇气。
连翘,你一个人,承担太多的压力了,我第一次看你在训练场转圈时,我就知道你很不容易,这三年来,你那么怕犯错,那么用心地工作,我都看在了眼里,连翘,你不要再躲了,好吗?
南京,迎接他们的第一站是南京夫子庙街,在南京土生土长的朱子稳,当仁不让地做起了这群青年的向导。朱子稳细心地一点点消除着林连翘的不安,一点点地渗透着林连翘的心,在公司人们发现他们的秘密时,已经半年过去了,人们称他们为金童玉女,总经理陈晓捷说,海城美食城我们失败了,但我们成全了一对金童玉女,也算是功德无量呵!
林连翘在南京的时光,是有小女儿情怀的,沉浸在爱情中的林连翘,将他与朱子稳的合照寄给小叔,小叔的回信充满了夸奖与祝福,这让林连翘感到了幸福,她甚至有点淡忘父亲对自己的伤害,一个人在获得幸福感时,他所能感受到的痛苦,也会相对减少。而且乐于与家人去分享这样的幸福。
这场对于林连翘来说的初恋来得那么晚,朱子稳和林连翘他们毕竟认识三年了,到现在才开始,有点过于幸福,林连翘初次感到了男女之间的感恩与甜蜜,她以为她的伤痛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治愈。
在朱子稳说要带她回家见妈妈时,让她对她将要逃离自己原生家庭的这场面见充满了憧憬。
只是年少的林连翘却未曾懂得,越是甜蜜的时光,越是短暂而伤情。
在南京拥有二个书店的朱家,就在市中心十字路口,横跨了整个街道,他们的家就在这个繁华地带的楼上第十七层。
端坐在沙发上,一身黑衣,保养得很好的朱母,并没有起身,她上下打量着林连翘,没有作声,只是微微颌首,就算是打了招呼。
朱子稳开始忙碌着和家里的阿姨准备着水果点心,偶尔趁机握了握连翘的手,以示鼓励,这个小动作,都没有逃过朱母的眼睛。
稳稳,你去楼上,帮你爸将和刘氏集团的合同打印出来,好好帮我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我现在的眼睛越来越不行了。
朱子稳轻快地上了楼,临走他给林连翘竖了竖大拇指,无声地说,加油。
客厅里只剩下朱母和林连翘,空气象是凝固了一般,平时能言善辩的林连翘,紧张得,心都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了。
你叫林连翘?朱母问。
呵,连翘慌乱点头,有些手足无措。
你对稳稳好象一点也不解吧?朱母掸了掸杯中的茶叶沫,低垂着眉眼,说,你一个初中毕业生,怎么能,怎么敢和我家子稳谈上恋爱,想我子稳从日本留学博士五年归来,他的上任女友是日本姑娘,再上任,可是空姐,你想过吗?我怎么能接受我的儿子和一个服务员组成家庭?自从海城归来,他回家仅和我说了你们的事,便从此不再回家,他居然跟我说如果我不同意,他就不再回来了,他可以不要妈妈,不要我这个家庭,有这样来谈恋爱的吗?!今天我让稳稳带你回来,不是认可了你,我是想让你来评评这个理!你告诉我,稳稳这么做,对吗?
林连翘的眼泪哗全下来了,她不配。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她说过的,她不配,可面对站在她面前的朱子稳母亲不怒而威的样子,她没有反击的能力,以至于朱子稳什么回来的,怎么一个箭步跨到她身边,并牵着她的手,她都不知道。被朱子稳抓握的左手,隐隐的,痛并麻木着,而她右腕上的刀伤,那被缝过的伤口,总是显得如此丑陋,她戴着一只粉色护腕,从不敢示人。这一切让这个受伤的女孩失去了所有的斗志。
林连翘死命挣脱了朱子稳的手,泪眼婆娑地小声跟朱子稳说,我说过的,我说过我不配的,我说过的呀!!
连翘脑海里是紫苏结婚那晚的泪,是父親重重打在母亲身上的拳头,这一切让连翘对这个世界都充满了困惑,所有靠近自己的温度,那怕稍稍只升高一度,都是那么炽烈得让她感到痛,她只能逃,逃让她感到安全。更何况犹如熊熊大火烧过来的朱子稳的母亲,林连翘根本承受不起的。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南京回到了海城,连离职报告都是后来才寄往南京的。
随后追来的朱子稳,没能说服林连翘,林连翘对爱情的渴求从来就是一个零,对于感情的恐惧几乎是与生俱来,何况眼前的朱子稳还有一大把锦绣前程呢,他怎么能因为林连翘而与他庞大的家族决裂?林连翘在感情面前,她觉得她象是一个乞讨者,不管是父母的,兄弟姐妹的,还是来自于这短暂的男女之恋,林连翘从来就是无能为力。
回到海城的林连翘来不及悲伤。恋爱没有了,工作却还要继续。来海城三年了,林连翘也不再是那个连被子也没有的林连翘。凯旋门美食城餐厅还没有开始清算时,已经就有几份工作邀请发来,有酒店副总直接上门来要人了,他们都说,凯旋门的服务生是最专业的,职业含金量最高,他们甚至直接点名要林连翘。
带着隐秘的初恋永失的痛苦,林连翘正式入职黄金海岸酒店,她是带着凯旋门的服务团队进去的,阿容任楼面部长,林连翘竞得了餐厅副总的位置,这个时候林连翘胸有成竹,觉得自己是志在必得。
以粤菜为主打的黄金海岸中餐厅,不管是从菜品还是从前厅服务,都属海城第一。在这里来来往往的全国乃至世界各地商贾贵人,就算坐下来喝180元一杯的咖啡,已经是最便宜的消费了,这二年与之竞争的環岛,王府酒店次第开张,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是暗流涌动。
前厅总负责人林连翘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在秋天引进的徽菜系受到了好几个部门的置疑,大家都觉得跟環岛酒店的淮扬菜比差的不是一个档次,怎么竞争?几翻改良,最后和厨师长排除万难,今天终于可以面市了。
第一时间通知陈唐,陈唐特意宴请了政府部门一些安徽籍领导,喝到第一口凤阳老母鸡汤的领导频频点头,说,这就是母亲的味道呵!随即被命名为母亲菜的老母鸡汤,一时让黄金海岸声名鹊起,以家乡菜游子吟为主打的粤菜餐厅,起点缀作用的安徽炖汤与蒸菜,在慕名而来的食客那里交口相传,也让黄金海岸酒店在一众主打粤菜的酒店里,脱颖而出。
林连翘也因为坚持自己,想为顾客所想,受到公司表彰。擅长配菜和安排宴席的林连翘,因为黄金海岸而被人所熟知,名气也响了。
彩虹和陆和平夫妇来黄金海岸的时候也多了。彩虹来时如一阵风,向朋友介绍,我外甥女在这是总负责人,怎么样?她那样虚荣而夸张地介绍连翘,连翘都感到脸红。会客期间,她常会让连翘进包厢向她的客人敬酒,并赠送菜品,这样彩虹感到面子十足,餐后将未吃完的菜肴一一打包带走。每个月彩虹夫妇俩都在黄金海岸挂帐,有时忘记结帐了,连翘不得不自己掏腰包将帐销了,极有阶层感的彩虹,在这个时候,她说连翘可以和他们一个阶层了,这让连翘看彩虹时,有些哭笑不得。
连翘在自己的亲戚那里感到了名利的功效如此明显,他们在意的光鲜,都超出了连翘的想象。就象那件皇帝的新装一样,那怕空无一物,也足够让人欢呼雀跃,膜拜不已。
记得那个夏天,彩虹让连翘订了包厢,她说她要宴请她的贵客,来自北京的章海,是新调任来的她的顶头上司,彩虹夫妇极尽阿谀奉承的话,在连翘听来,简直不象是她认识的彩虹。
宴会上,杯盏交觖之间,能说会道的彩虹,面面俱到的彩虹,都让连翘觉得陌生,也让她见到了什么叫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妙处来。
彩虹拉着连翘向章海介绍说,看到没有,我的外甥女,她没有上过大学,赤手空拳,刚二十出头,照样做到了现在顶级餐厅的副总经理,还一天服务生都没有做过,算不算是一个奇迹?
章海举着酒杯频频点着头说,小姑娘很能干!
彩虹说,他们家基因好,你还没有看到她的爸爸,我的大哥,那才叫出口成章,才高八斗,连翘随她爸!
连翘也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她随她爸,但不知道她爸愿意不愿意呢,父亲光明那么不喜欢她。不过能力真能凭空遗传的吗?那谁能来证明她这些年不懈努力与拼命呢?
夏天的时候,彩虹来跟连翘告别,她说,她们一家要调去北京了。
这个决定太过突然,让连翘始料未及,也在她的预料之中,章海的出现,大约也是为这件事而助力的。
海城太小了,为了静静有一个好的前途,我也得去北京。彩虹说。
彩虹和陆和平走的时候,连翘请他们夫妇吃了饭,彩虹的兴奋溢于言表,他们的行动自如,他们的唾手可得的社会地位与风光无限,也是一种必然,博士生的夫妇,以北京人章海为第一块跳板,离开了海城,去更广阔的天地发展了。彩虹说,他们读了那么多的书,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他们走的路,连翘走不了,连翘是服务做作业人员,肯定在以服务业闻名于海内外的海城的餐饮领域里能有一席之地,如果抛开这些,那就不好说了。
这些话彩虹是说者无心,作为听者的连翘,听了不太舒服,世界那么大,谁会规定谁只能做某个领域的事么?连翘不服。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喝干了和陆和平碰过杯的酒。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第二十六集
连翘动情

与朱子稳这场短暂的初恋所带来的惊吓,和不适感,在海城劳碌的日子里,渐次被埋在了心底,连翘过得劳碌而又乏味,她觉得她每天象极了一个会走路的机器,这在别人看来,就是很敬业的样子。
总来黄金海岸吃饭的交通银行的丁处长,他是安徽人,他自封为高级吃货,人们从他梨形的,肥胖的身材,和已经胖到看不到眼睛的脸上,绝对相信他这个自封的吃货,对吃肯定很有一套。
他每次来之前,必让连翘给他煨好母鸡汤。
今天丁处长是自带酒来的。他让林连翘安排好前厅,就过他的包厢来,他说有话要和林连翘说。
进了包厢后,连翘发现,包厢里只有丁处长一人,正在等她。
丁处长一定要连翘喝下一杯酒后才肯罢休,他说,未来的总经理,如果酒量不好,那可不好办。
丁处长点燃了一只烟,习惯性地用胖手指捋了捋额头前的几根看上去湿湿的头发,开始切入正题。
他决定盘下地处金龙路餐饮一条街上的富南大酒店,要找合伙人,他说连翘你最合适,管理没问题,客源也不错,做安徽菜,你可是海城第一人,要不我们合作吧,丁处长这么说话时,叼着烟,在烟雾燎绕间,眼睛是看不到的,那颗硕大的脑袋,愈发象棵大型土豆了。
丁处长说他可出让30%的股份,让林连翘以管理入股的方式持有,这样你是股东,你就是老板了!
连翘很意外,她没想过她会当老板的。 她直摇手,丁处,我可不行!我只懂管前厅,我做不了运营啊!
丁处长点着他那硕大的脑袋说,连翘,你行的,放心,运营有我呢,我可是吃货,而且我手头上有的是能人,开业当天我会派专业运营人来给你打下手!
黄金海岸的总经理邵兵知道连翘这件事后,他说连翘你考虑过么,凯旋门美食城牌子硬吧,资力多雄厚呵,可这么大的投资,最终都血本无归,狼狈退出,何况富南酒店这种小餐厅?林连翘,你要识时务,何况现在黄金海岸风头正劲,背靠大树才好乘凉啊,你这个时候离开,岂不是功亏一篑吗?
那天陈唐在海边大排档宵夜,给连翘打电话,他说你忙完了吗,过来宵夜呵,那么早睡觉浪费生命。
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的连翘其实已经很久不出门了,但陈唐的电话不好拒绝,来到海边,一大桌子的人,酒正酣,已然是喝得东倒西歪,唯有陈唐,靠在椅背上,略显清醒。见到连翘,他笑了。
连翘啊,过来,最近你的状态不是很好啊,好象有心事呢?
陈唐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看到连翘的不好来。
连翘说,陈总,我没事,就是有些忙呗。她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坦露自己。
连翘,来喝一杯,你总是这样,人越多你越寂寞,我早看出来了。
就这么一句话,触痛了连翘,她的家庭,她的初恋,都象是二把刀一样横在心上,那裹着坚壳的心一下子就流血了,连翘一下子哭了。
哎呀,怎么哭了?我就知道今天得叫你,果然我们林总有心事了。陈唐笑着递给连翘面巾纸。
陈唐一直很认真地听连翘流着眼泪说自己的事,他看连翘的眼睛那么专注,连翘说的时候毫无保留。
父母的事,终归是父母自己的事,作为子女,如果改变不了,就只能顺其自然,你怎么能将这些放在自己身上呢?太沉重了,很多时候,很多大人也不懂事的,你信不信?连翘,你是家庭的一份子没有错,但你也是你自己的,至于那个南京仔,失去你,他应该哭才对呀!失去你是他们家的巨大损失!再来干一杯,忘了他!陈唐说完,笑眯眯地看着连翘,那样子特别象个知心节目里的男主持人,让连翘很是暖心。
连翘忍不住也笑了,她喝干了杯中的啤酒,这个陈唐一直是这样,天大的事,都能如此轻描淡写,化有为无。
谈及富南酒店的事,陈唐则和邵兵看法不同,他说,连翘你怕什么呢,大不了失败了,亏了,人家还占70%呢,你能亏到哪里?你那么年轻,大不了再找家餐厅前厅部重新开始呗,我觉得富南酒店能锻练你的独挡一面的能力呢,可以一试。
连翘真的就辞了黄金海岸餐厅副总的职务,连翘一个人都没有带,阿容他们依旧在黄金海岸,阿容他们更在乎这份稳定的工作,连翘独自一人去了富南酒店。
进了富南酒店后,连翘才知道真的麻烦来了,这个酒店除了有一个装修好了的营业地点外,什么都没有,连员工宿舍都需要她去找,更不要说要自己去招人了。这种要独挡一面的难题,有时候还真不好与人说,连翘只得硬着头皮开始干。
找好的员工宿舍,开始招人,人才市场她已经很久没来了,只是这次她站在了招聘位置上,只要填好表和交了钱,她也在人才市场有了一个小招聘台,这个繁华的服务大省,招聘服务员与传菜员,还是很容易的,连翘仅花了一个多星期就招够了她要的人,并迅速找到了她的前厅经理,人员就绪后,她便开始了她对员工的培训。
这段时间,丁处长只来过一次,告诉她,这个国庆他要开业。
连翘算了一下所余的日子不多了,员工服,包括一包纸巾她都得亲自去订,幸而所招的前厅经理还算有经验,服务生这一块她暂时可以放手了。
由丁处长从安徽聘请的厨师长袁师傅是个笑容可掬的小胖子,他对连翘的帮助也不少,等到正式开业时,连翘才真正体味到了,一个好汉三个帮的硬道理,没有前厅经理和这厨师长,连翘指定要挂在这里了。因为丁处长说到时候会有专业的运营经理过来帮忙,就是一句空话。
开业那一天,铺天盖地的开业花篮,和丁处长的朋友们蜂涌而至外,前厅后堂,就只有林连翘,和她那三十个服务生,穿梭往返,不是饭里出现了苍蝇,就是包厢里酒水没有了,更要命的是,等位的客人越来越多,连翘连个可调度的前厅副理都没有!
连翘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发生的一切,她临时将几个传菜的小弟调往前厅,这个时候她真是佩服自己的英明,当时幸而是全员全能培训啊,几乎全部员工,包括七名保安都参加了业务培训,这下子全用上了。那一天,人们看到的是一身笔挺西服的林连翘在各个包厢客串,她的保安大哥在人手不到的时候,很准确地在撤台铺台,她的传菜员在有序地上菜,并给客人倒酒,她的厨师长会在重要的客人包厢里,亲自制作火烧海螺,让人叹为观之。
这一切,都弥补了因当时估计不足,造成米饭不够而让客人没有吃饱,或是菜肴短缺的遗憾,他们对这家新餐厅的菜肴交口称赞。
林连翘顺利开业了,并在二个月内得到了回头客的回馈,让餐厅进入了正常的营业周转。
在人们对粤菜,川菜什么的习以为常时,富南酒店专营的安徽菜,是海城第一家,店里招牌菜和特色菜的食材源材料每天自安徽空运,更地道的菜肴,更丰富的菜品,迅速让人趋之若鹜。
这是连翘第一次全面管理经营一个餐厅,从厨房菜原料的控制到前厅服务的跟进,客源的管理与提升,也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尤其生意越好时,越难。
陈唐时不时就来订包厢。他看着连翘跑进跑去的,就叫连翘进来喝一杯,陈唐笑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拼命干么呢,找个男人嫁了就什么都有了。
连翘也笑了,我不嫁男人,男人都靠不住的,我要靠我自己,我雌雄同体。
女孩子这么硬,可不好。
软了就好欺负。连翘说这话时,特别不象她这个年龄的人,陈唐一愣旋即笑了,行,连翘象条汉子。
连翘最后一次见朱子稳,约在金海岸咖啡厅,那天朱子稳说他出差,他要来看连翘。
朱子稳说他这个夏天要结婚了,对象是他妈妈安排的。
不是你,我娶谁都一样。朱子稳沉声说。
看着离去的朱子稳留下的那半杯咖啡,她知道,他们不会再见了。工作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忙碌将失败的情绪会一扫而空,连翘觉得她是空的,这种空让她感到了安全。

丁处长每天下午过来收营业款,不知是热还是高兴,丁处长总是满脸是油,连带那笑也油光水滑的。他那种特有的眉开眼笑,反衬着连翘餐厅的生意好,也让连翘挺受用。
连翘啊,今天又破三万了,你们很辛苦,呵!过了今年,我们要把我们的大富南开到北京去,开到全国去!已经有北京方的酒店管理公司来洽谈了呢,连翘,到时候就派你代表我去呵!
这个人脉很广的丁处长,不到一年半,还真把第三家大富南酒店开到了北京,北京那边的分店整个筹备都是连翘一手操办的。
这样匆为客户的差旅生活,让她没有顾得上去看已经在北京的彩虹。往返于海城与京城之间,连翘才发现好象大家的目标都是北京呀。
那时候连翘在北京还在招聘服务员,进行系统培训时,丁处长却将富南酒店全套转卖给了一个搞酒店连翘经营的公司,人们都说丁处长鸡贼,有眼光,这一倒腾,可赚了不少钱。可丁处长对连翘说,成本太高,他太难了,支撑不下去。
丁处长只分给连翘15万,这是连翘所没有想到的。
15万对于富南酒店的卖价来说,真是都可忽略不计,连翘飞回海城找到丁处长,她需要一个说法,她需要丁处长兑现给她的30%。
连翘见到丁处长时,他已经辞去了交通银行的副处长职务,此刻举家正准备去国外旅行。
丁处长开着车,载着连翘去了就近的一家茶艺馆。
已经不少了,连翘,丁处长边说边给连翘倒茶,这个行业能这么分钱的,你是头一个,你想啊,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会有什么机会挣钱呢,还一下子能分到十多万的?你说30%入股,你出钱了么,你出的钱凭据在哪里?你有合同么?你拿得出来我就认!而且这二年,我的投入有多大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投入一个酒店从前期准备,到装修,包括请你们这群人,这都是大投入呵!我都没挣到钱,我能给你劈出15万,我也是拿自己的钱给你的,这也是看在你这二年为富南出力不少,再说,这么几年下来,你在富南赚到的,也不是金钱可衡量的,你的人脉,你的管理,不也更上一层楼了吗?按理说,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林连翘这才发现,她与丁处长的合作,并没有签订合同,而且这几年酒店的进出帐,她也没有过问。连翘觉得自己被人涮了,她觉得她被这个姓丁的狠狠地涮了一把,而她林连翘却不知道如何讨要说法。
这个晚上的连翘多少是有些苦闷的,她约了陈唐喝酒,特意强调,就你一人啊。
连翘先到,她坐在酒吧里一角落里,点了二打嘉士伯,上了一堆烧烤。
这几年,偌大个海城,连翘居然只能约到陈唐一个人,也就是说,海城很大,如果说算是朋友的话,她只有陈唐一个朋友,这个从一开始就总捧她场的顾客,成了朋友,也实属不易的。
平时总是与人成群结队的陈唐,真的就一个人来了。
这个酒吧的背景音乐缓和而空灵,很合适今天连翘的心情。
陈庚一看连翘点了这么多酒,乐了,林总,今儿个什么架势?要斗酒么?要不要把小武他们都叫来?
连翘连连摆手,陈总别呀,咱俩说说话,坐下来再说?
听了丁处长的所做所为,陈唐点了支烟,说,这个丁处长是哪个部门的?交通银行的吧,要不要找人修理一下这个家伙?一个电话的事。陈唐拿出电话来,让小武他们跑一趟,分分钟的事。
那倒不必了,是我自己太过轻信,也缺乏保护意识,唉,就是不甘心,也是涨知识了,在客人中,有你陈唐这样的好人,就有他丁处长这种小人的,你说,做人的差距还真不小啊,是吧,陈总?
陈唐看着林连翘,扑哧一下笑了,我象个好人么?哈哈哈!你倒挺会宽慰自己啊,一个小姑娘挺不容易,你,一个人在海城,凭一己之力,做到这个份儿上,被人骗了,还能找个台阶下来,真太不容易了。
这句不容易是怎么打动连翘的,连翘不知道,只是觉得有种象是一个走了很远的路的人,突然被人伸过手来搀了一把的感觉,那样温情让人心酸,这点被陈唐看破了的心事,连翘索性就不藏匿了,借着酒,她那滚烫的泪便一梭梭地落到了酒杯里。
陈唐换了个位置,坐在连翘身边,用拿烟的手手指,轻轻撩了撩连翘前额的头发,说,心里难受,就哭一会儿,哭出来就好了,你会发现,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而且更大的惊喜是,翻掉的牛奶,居然还有半杯没动,比如你至少还有15万,是不是,林连翘!
连翘透过泪眼娑婆看到,温婉而友善的陈唐,坐在面前,随意的T恤,鼓励的眼神,仿佛看到自己父亲许多年前那难得的一笑,她父亲笑起来是多么好看啊,可惜父亲从未这么对过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得到一个成年男性的认同和疼爱,是多么不容易的事,连翘对陈唐,那种天然的亲近,不设防的靠近,对她,就象是一个欠渴的人,行走在沙漠里,遇到了水一般,弥足珍贵。
连翘发现她与陈唐的单独约会开始增多时,连翘对自己也开始警觉了。
连翘是雌雄同体的。连翘对自己说,明天不能再出去了。
连翘知道和陈唐的约会不好,可她却抵抗不住这样的相约。
他们约在酒吧的小包厢里,四目相对。
他们约在别家的餐厅里,关上包厢门,蹲在椅子上吃饭,他们划拳,唱歌,这种迷醉的感觉拉扯着连翘,连翘一直想要知道接下来,他们会干什么,她甚至期待这种接下来,这种期待让她有强烈的犯罪感。
她会想起父亲说,一个女孩子,要自尊自爱的话来。
陈唐是个已婚男士,她不应该有其它想法,连翘觉得自己万万不能有这种情感支撑,可她有多么渴望,又是有多么恐惧这种接下来。
陈唐是不是堕落,连翘不清楚,她也不想清楚,对于一个中年男子来说,向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做的所有的殷勤举措都不过份,做了这么多年的酒店,她懂,那酒杯后伸出来的手,和故作的迷离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什么也不说的陈唐,他也不例外,他总约连翘,也不往前进,也不往后退,在这种迷离中,时而清醒,时而买醉。
决定离开富南酒店,也是决定离开海城。连翘作这个决定时,是清醒的,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怕再这么和陈唐约下去,迟早要出事。
陈唐与连翘,他们所克制的,就象是一粒饱满的火种,只要稍稍不甚,就可将一切烧之殆尽。
自从南京回到海城后,年轻的连翘,在这种较量中,更多的是,不甘心,她不甘心是陈唐。她每每想到朱子稳母亲那样冷峻的嘴脸,她也困惑着,她怎么就不配了呢?其实每一个小女孩心里的梦想,她林连翘也有,她看过那么多的爱情小说,为什么不会有一个踏着五彩祥云来接她的至尊宝?她见过家庭的破碎,却也一直心怀爱人,她不想堕落,也不想给别人这个机会。
你要走,我送你。陈唐在環岛酒店包了个大包厢,小武他们也都悉数到场。陈唐坐在连翘身边,整个晚上都在给连翘布菜,并代连翘喝白酒,这种体贴连翘根本受不了,这一夜所有的人都喝多了,可陈唐和连翘清醒得很。
连翘说,不用你送我了,我自己搭车回去。
不,我送你。
陈唐抓着连翘的手,他们一路从海边走到了丛林,再从丛林走回到了市里,最后,陈唐站在连翘的宿舍楼下,说,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的,我从不强迫别人,但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林连翘!
我没有。林连翘说,她看男人,男人也在看她,连翘留恋这种电光火石般的感觉,但他们都没有再往前走半步。
他们一个站在椰子树荫下,一个站在路灯下,一明一暗,只是听到风穿过椰林,哗一声,让连翘感到了冷。她是多么留恋这个彼此尚可看见的时刻呀!那些说和不能说的,都静止在这样的夜里,他们谁也不肯抬脚离开,空气里弥漫着的丁香花香,一波接一波的令人迷醉,终是一声睡意朦胧的鸟鸣惊着了他们,让两个人各自转身离开。
他们的一别两宽,本身就意味着,再无交集。
连翘很快就处理完了海城的事务,直飞了北京。
北京富南酒店还没有正式营业,连翘就出来了,来接管酒店的另一个股东很可惜连翘的离开,百般挽留,但连翘再也不想看见富南二个字了。
是要选择北京吗?一个人走在北京街头的连翘,她想起彩虹说的话,彩虹说只有他们这个阶层的才有机会,才配来的地方,如今,连翘也赤手空拳地来了。
她决定第一站去看在北大的防风,可是她却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防风已经不在北京城了。她所打听的都是防风退学的消息,站在北大校门口,连翘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第二十七集
防风退学

翠莲不再打牌,她在那偌大的院子里,去感受她的生活象一根根丝一样,抽离了她自己的身体,现在这个身体虚弱得,经不起半点风吹。

光明自留下协议后,就彻底不回这个家,以表示他离婚的决心。当归在暑期结束后,拒绝去上学,这让翠莲不知道怎么办,家中空无一人,没有人和她商量,她都要急哭了,现在她也不打算去找人商量了。
她觉得她所选择的妥协只会让她更加绝望,她不打牌,她在家等待男人归来,这一切做起来轻而易举,可是生活哪里就是你能等得来的呢?现在儿女长大了,男人和女人的使命仿佛也完成了。肆无忌惮的林光明,在这个时候显得轻佻而无礼,人生多象是一场牌局,原来余翠莲还有孩子这几张王炸,是一副硬牌。如今,从防风的上学,连翘的工作,紫苏的工作后,就象把手中的几把炸全给丢出去了,余翠莲手上再也没有王牌了,她握着一把互不相连的零碎牌,得一张一张出,毫无威慑力,她自己也怯了。
翠莲不喜欢孤独,她自三岁便是一个人生活了,孤独有时候也会让人上瘾。如今不过再过回去罢了。有什么要紧?余翠莲下定了决心,心便轻松了好些。
那天林光明回来换衣服,翠莲说,你不用象躲着瘟神一样躲着我了,你不是要离婚吗?协议呢,拿来吧,我们离了吧,离了干净。
他们的离婚协议是林光明手写的,余翠莲都没有细看,二栋高楼,她只分得二间,而且只有居住权,房屋所有权全是儿子的,前院花坛,后院菜地畜牧场,还有一大池塘,都没她的份。而且如果她再嫁,不许带走这里一草一木,也不允许任何外人入住这个庭院。
翠莲无声地笑了笑,她还会嫁人么?她还会相信男人吗?不可能了。
她拿过协议胡乱签了字,儿子是她的命,只要都是给儿子,她也无所谓。光明本来说一分钱也不给,小叔常胜实在看不过去,这个陪着他长大的长嫂,一直对他很好,人们都说长嫂如母,他实在为这个可怜的女人鸣不平。
常胜一大早去了高山铺乡,找到了他的哥光明。他说,哥,按理您是大哥,没我这做兄弟说话的份儿。我们更希望你们家不要散了,但真走到了这一步,你这离婚一分都不给大嫂,真说不过去,好歹,你们都过了二十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这儿女都养大成人,没有大嫂她的操持,真的不太可能完成的。
林光明最终给了余翠莲一万块钱,说是不能多给,怕她拿到麻将桌上输了。
这场近三十年的婚姻,就这么到此结束。
正如人们说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两个当事人漠然转身离开,他们以为全都解脱了。这个家庭里的每个成员,在这样的家庭解体面前,都伤痕累累。
紫苏在婆家更要谨慎小心,婆婆秦南时不时就有意地问,你怎么不回去看看你妈呀?离了婚,女人就是可怜。紫苏不回去,她觉得她没脸。
连翘不管白天还是晚上,给家里打电话,总找不到翠莲,也没有人告诉她,她父母离婚的消息,她对父母的彻底分离,毫不知情。
当归,在这年的夏天,彻底缀学了。
十五岁的当归,宣布退学时,林光明正在柳英那里,喝得酩酊大醉,他说他这一生全完了,只有防风还有点指望。
只是这个指望也很快破灭了。
北大学校教导处打电话到村公所,是通知林防风的家长去一趟北京,林防风要退学,需要家长签字领走。
翠莲是下午在村委会接到学校教务处打来的电话,她一下子懵了。
林防风今年夏天就要毕业了。他已经有二个暑假没有回家,也没给翠莲写信,更不用说打电话,这个品学兼优的儿子,在她和林光明眼里,本份,沉默,做事一板一眼,是林家希望所在,怎么可能临毕业了要退学呢?
接到翠莲从村里打来的电话,一听防风退学,林光明两眼发黑,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匆匆赶回家,翠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林光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出门去了大英家。
防风可能毕不了业,这怎么办啊?娘,我这两个儿子,就好比二粒胡椒,一粒也不辣啊,当归缀学,防风可好,现在都被退学了,怎么办?
大英忙着给儿子盛饭,她说,先莫急,光明,车到山前自有路,你先去学校,给校方好好说说,我孙子多老实的一孩子啊!
北大门口,人来人往,要开各种介绍信才能进。拿着村里的介绍信,进了校园,林光明四处打听教导处,好不容易碰到了防风同一个宿舍的同学,帮他引到了教导处办公室。
教导主任一见光明,忙放下手头工作,领着光明他们进了防风的宿舍,宿舍里有一个同学正在看书,他指了指旁边的铺,这是林防风的,他这周不知去哪儿了。
为什么呢?林光明着急地问,为什么要他退学,老师?我防风这不是一直很好嘛,他这说话就毕业啊!他为人是很老实本分的。
防风爸爸你不要着急,听我给你解释。防风这个同学在一二年级是很不错的,有思想,有见识。我们对这个学生都寄预了厚望的。大三开始,林防风同学不仅选修课不上,必修课也有二门没上,经常外出,上学期还有一门挂科,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更严重的是,他居然在校内网公开发表不当言论,置疑我党,评论时事,引发很不好的影响,全校通报已经处分过一次了,他作为一个北大学子,国家培养的人才呀,这么屡教不改,我们再三权衡,才万不得已做了这个劝退的决定,希望林爸爸及您的家人理解并支持!帮林防风办好退学手续,调整情绪,再作以后的打算!
后面教导主任说了什么,林光明都听不见,他的长子,他的四平八稳的长子林防风,他那四岁才开始说话的防风啊,不是贵人语迟么,他是贵人呵!居然出这么大的事,这个他不能接受,万万不能的。
林光明拿着签好字的文件,走出了北大校门,偌大北京,去哪里可找防风?
等一等叔叔,防风可能在他师傅那里,同宿舍的刚接他的那位戴眼镜的男孩气喘吁吁地跑出来,递给林光明一张纸条说,导师让我跟你们一起去找他回来。
林光明跟着这个同学,在北京通州郊区一个叫宋庄的地方找到了林防风。
这是一个在北京郊区的农村,四处还能见到牛羊在觅食。房屋低矮,破败,村口也没什么人。
光明被同学领着,七拐八拐地,找到了防风的所在之处。
防风住的地方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连翘看到防风时,防风正在写毛笔字,传言中他的师傅并不在,有一个女孩正在卷一副画,见到光明他们进来,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拿着画就出去了。
林光明看着防风,气极了,上去就是一巴掌,甩在了防风的脸上,防风,你作死呵,好好的书不念!
防风一动也没动,他漠然地看着他的父亲,转过身去看着窗外。
林光明气得发抖,指着防风,说,防风啊,你怎么这么糊涂?你爸我可是老共产党员,你居然攻击政府,这怎么得了!你这又是图的什么?还有,只有几个月就毕业了,你这算什么,算什么!!
不就退学么?有什么好怕的?退就退了吧,爸爸,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们,我只是实话实说了而已,生活如果只是在行尸走肉,连思考都会被置疑被打压,这书不读也罢!
林光明颤抖着手,指着防风,儿子,你,你有何颜面见江东父老?
我还没机会当霸王项羽,何来江东父老可见?一介穷书生,哪来的颜面?防风盯着父亲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良久,防风不知是对他父亲说,还是对自己说,然后跟父亲出了门,并对走在后面的同学说,把门带上就行。
林光明带着防风回到家已经是次日下午了,翠莲以最快的速度给大家做了饭,她大气都不敢出。
林光明长吁短叹的,将防风的行李放下,饭也没吃,骑上自行车走了。
余翠莲悄悄走进防风的房间,她觉得自小她就摸不透林防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更是不明就里了。
林防风说,妈,你看看这个世界,简直可以说是乌烟瘴气,四处都在歌功颂德,几乎所有的媒体,所有的舆论都是一种声音,你不觉得这很可怕么?谁都有存在的权利和自由,如果尖锐的批评完全消失,温和的批评会变得刺耳,如果温和的批评也不被允许,沉默将被认为居心叵测。如果沉默也不再允许,选择不够卖力将是一种罪行。如果只允许一种声音存在,那么,唯一存在的那个声音,就是谎言。
你在说什么呢?!防风!翠莲一下子愣了,她说,防风,社会在进步,肯定会有一些矛盾的地方,它需要时间去适应与修正,这么大一个国家,很多事情要一步一步的来,各司其职的人很多,你只是一个读书人,管那么多干什么?
愚昧啊!防风长叹一声,不管那么多,读书干什么?你贵为人民教师,真真是糊涂透顶!
余翠莲一时语塞。
看着林防风那紧锁的眉头,余翠莲长叹一口气,防风,父母已经要步入老年了,你是长子,你要知道你这么做,是带有毁灭性的,我们多伤心啊!
你们为什么要伤心?而你们要伤心又关我什么事?你们也是白操心的!林防风说完就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柳英听到林防风的事也很吃惊,防风怎么会被退学呢?
我颜面扫地啊,柳英,我这风风光光送出去二个大学生,他,他居然给退学回来了,有辱先人,你说他好好的书不念,这可怎么是好?
林光明泪流满面,我这一生,到底造了什么孽?上天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他不断捶着自己头。
柳英上前一把抓住了光明的手,她抱着光明的头,也跟着泪流不止。她说,万不得已,你可能还是得去市里找找人,马市长虽然早退了,但他的部下现在可是遍布各个政府部门的,也许真好有人在教育部门也说不定呵,你还是再跑一趟,为了儿子,防风读了那么多的书,也算是在北京呆过的人,你不妨,去找找人,他妈妈是老师啊,教育系统也许是个办法,多想点办法,肯定能解决的,光明,别着急,活人不能让尿给憋死了呀!
林光明也不知道柳英出的这个主意行不行,为了儿子,他得先找一趟马国涛,还是很有必要的。
自十几年前来市里找马国涛未果后,林光明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来这里了。
已经耄耋之年的马老,精神矍铄,谈笑风声。
小林啊,可惜啊,可惜,你就这么把自己耽误了?为什么后来不来找我呢?马国涛直摇头。
林光明心头一热,马叔,我也是听说您和骆书记有些过节,而不敢给您添麻烦啊!
马国涛听了林防风的情况,他沉吟半晌,说防风只是劝退,而不是开除,这不算最严重,应该还有得救。好歹也是北大读过的书的,在本地,悄悄地做份工,有什么不行的?你拿我手写的信去找一下教委的小毛,情况向他说明一下,只是不知道编制问题能不能解决,这要看具体分管的教委各组长,他们管具体分配,不过还是要告诫你儿,年轻人还是要爱惜自己羽毛为好。
回到县城,凭着这些年在政府部门的摸爬滚打,林光明很快就与教委夏河区的区组长夏莉认识了。
寡居的夏莉带着上初中的小女儿住在实验小学最后一排宿舍楼,简短的发型,个儿不高,穿着朴素大方,眼睛老从眼镜上头看人,夏莉从来就是微笑着,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哦,余翠莲是您的前妻?就是林防风的母亲吧,这可是老教师了,子女问题应该要解决。她微笑地看着光明,递过来一杯茶。
林光明含笑接过夏莉手上的杯子,孩子不太争气,大学学位证没有拿到手,后面肯定能补上,还请夏组长给予方便,看看孩子的编制问题,有没有机会解决呢?
这个怕有点难办啊,林乡长,资格审查这一块,学位证是很关键的!象林乡长您这都是带介绍信来的,孩子代个课,上个岗肯定没问题的,只是教师编制一直卡得很死的,夏莉扶了扶眼镜说,这样吧,让你孩子先去面试再说。夏莉说,她的眼睛一直是笑着的,看不到情绪。
第三次上夏莉家门,林光明将连翘给他的,要给连翘买房的一万块钱,悄悄地放在了夏莉的茶几下,就出去了。
一天中午,夏莉出现在了高山铺乡公所,让林光明颇为意外。
夏组长,这么热的天,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林光明忙不迭地让夏莉进了房。
夏莉一直微笑着,她坐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一包报纸包着的东西,林乡长,您太见外了,这个钱我可不能收,不要说余老师是我们本系统里,就凭您我都是1966的高考生,我都不能收您这钱!
林光明搓着手,那怎么好呢,夏组长,孩子这么大的事,您这都帮大忙了,这个您可不能退回!
夏莉站起身来佯要走,您再客气,我可就走了啊!
别别,夏组长您坐,林光明高兴地给夏莉倒上茶,二个人唠起来,林光明才知道1966年,夏莉也为参加高考准备过,也去过天安门广场的少年往事,越聊越投机,晚上,林光明约上刘长春,他们仨去了镇上,喝了一杯同学酒,都感叹岁月不饶人,当年这么青葱少年,如今都已年趋半白。
为子女作牛作马,他们还不领情呢。林光明长叹一口气,我这做父母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夏莉忙拍拍林光明的肩膀说,老林你这话说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哪,谁还没有点难事,还好,有你这做老子的护航,如果还让防风在这里当上老师,也是算不幸中的万幸。
老家宅院里,已经夜深了,防风房间的灯还亮着。
林光明和防风面对面坐着,光明看着眼前的防风,瘦弱修长,一头黑发久不理了,胡茬满腮的样子,憔悴不堪。林光明心头一痛,他的长子呀,咕咕落地,给他年轻的生活带来多少荣光,那个贵人语迟的梦,他都眼看着要完成了,北大学子,国之栋梁,寄予了他多少骄傲与希望呵,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了。
防风,我不怪你,你有你年轻人的看法,我理解,现在我们先要解决生存问题,你妈是老师,趁现在你这个退学问题目前还没有被更多人知道,我去找人,以教师子女的条件,以你的水平参加今年的教师选拔考试,绝对没问题。在家乡,那怕去高山铺那边,找个山区的学校,你好好教个书,不要有其它想法了,我已不指望你为我争气,光宗耀祖,只求你安稳一生,你为自己而谋生,好不好?林光明努力措词,生怕又说了防风听了不高兴的话。
林防风没有看父亲,他不去吃这嗟来之食,他宁可饿死自己。他说爸爸你又何必去求人?至于要不要去教书,你也不要白操心了,我能活,哪里黄土不埋人?
让林光明感到气短。他一直压着自己的火气,他觉得面对这个他自己生养的人,他竟无招架之力,他不知如何安放他,他明明知道防风犯了大错,可他却不能象小时候一样,骂他,打他,自从上次一碗砸在防风头上,至今都成了光明永可原谅自己的过错。如今,面对儿子,作为父亲,他又是多想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好好安抚。
可这个孩子已经长成,他根本不属于自己了,更不会受自己左右,这种无力感重重打击了光明,他几乎是踉跄着走出了防风的房门。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第二十八集
防风写告状信
连续多日,林防风将自己关在了房里,哪儿也不去,连大英来看他,他都不开门。
翠莲每天把饭菜做好放在门外,无论如何叫他,他都不应声。
那天香姑回娘家,她对大英说,娘你不要过于担心,事已至此,不要过多责怪防风了,年轻人总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我们着急也没有用,我让大毛来找他,他们一起长大的,应该能说上话。
第二天,大毛骑着摩托车来到防风屋前。
防风呵,我是大毛,你开一下门?
门里的防风没有声音。
我今天歇一天工,过来找你呵!我们算是一起长大的吧,给我个面子,先把门打开?大毛站在防风的房门外,又敲了敲门说。
防风开了门,大毛对大英摇了摇手,示意他们不要进去,他跟着防风进了房间。
大毛跟防风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大毛出来,大声大气地说,舅娘,姥姥,我走了,明天防风跟我去工地体验生活去,明天早上你们早点吃早饭啊,防风,早上在大路边上等着我!说着骑上摩托车就走了,留下大英和翠莲面面相觑。
半晌,大英说,就按大毛说的办吧,先让防风出来再说,一个人会憋坏的,让他跟大毛去。
第二天一早,防风真的换上了迷彩的工作服,出来吃了早饭,就去大路边等大毛,不一会儿便坐在大毛的摩托车后坐上走了。
翠莲楞楞站在门口,目送着儿子背影,她心里转不过来这个弯,她的儿子,北大没毕业,要成为一个工地的小工了吗?
跟着大毛到达工地,防风跳下摩托车,大毛从摩托车座下拿出一个头盔,给防风戴上,他说这工地常有事故,包工头都不顾人死活的,连个安全帽头盔都不发,要工人自己买,大家都舍不得这几十块钱呢。这个头盔还是大毛把细毛的头盔带来了,细毛这二天在家给邻居围猪圈。
防风戴上头盔,跟着大毛进了工地,这是一个在建的企业宿舍副楼,已经盖了一半。
整个工地散放着一堆堆钢筋木头,数不清的水泥砖头,里面穿梭着晒得漆黑的,一身一脸的尘土,或瘦弱的,或壮实的工人,他们大多都没有戴安全帽头盔。
大毛将防风介绍给工头,按一天25元的工钱谈好,防风被分配去搬砖和提水泥桶。防风跟着几个女工穿梭在脚手架间。正晌午的太阳毒辣得很,防风看到这些工人们都只戴着个草帽,赤裸着上身,黑汗淋漓。难怪父亲要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了,读书就可以解决身体上的劳顿,至少可以不用在这里被毒日欺凌。
下午大毛载着防风回了家,翠莲留大毛在家吃饭,她急切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连续几天没好好吃饭的防风,一连吃了二碗饭,放下碗筷,翠莲便看到了儿子防风手掌破了皮,胡乱缠着布条,翠莲惊叫,
防风,你受伤了?
防风看了看手,对翠莲说,
妈,没什么,提灰桶给拉破了皮的,不痛。天塌不下来,我觉得工地挺好的,很接地气,大毛他们很了不起,靠力气吃饭,踏实,干净!
翠莲眼泪哗就下来了,防风,你,你行吗?
大毛也放下碗筷,说,舅娘,有我呢,防风也只是散散心,总比郁在家里好,明天我再来接防风。
晚饭后,光明回来了。
听说防风去工地干活儿了,他心头一紧,回头看看晒了一天太阳的防风,原先白净的面皮,就这么一天,变成了通体淡红色,一看就有晒伤的趋势,光明看着儿子没说一句话,转头离开了。
这个晚上,光明一个人坐在县政府前的池塘台阶上,从不抽烟的光明,拿出一包平时招待别人的烟,抽了一地的烟屁股。他想不通,防风这是为什么?他想起老话,烂泥糊不上墙,防风这算是吗?他明明已经走出去了,可他却缩了回来,居然跟没读书的大毛混到一块,混到了社会底层,这不是打他林光明的脸吗?他可是林光明的长子呀!也就是说,他努力了半生,全是白废了,他的儿子依旧是个底层的农民,想到这里,光明一个人,在黑暗里,泪流不止。
接下来的二个月,防风每天跟着大毛去了工地,夏天用电高峰期,工地里也常会停电。停电时,没事做,有些工人凑一堆打牌,有些工人们会聚在防风身边听他讲北京的故事,他们也给防风讲他们田间地头的事,他们会期待县城火车的开通,但同时也担心,建火车站要征收他们的房子,他们的老房子拆迁,但会得不到补偿。也有人希望防风给他远在深圳打工的老婆写封信问个好的,防风都有求必应。那个叫高六儿的小工,瘦弱矮小,他都六十岁了,沉默寡言的,每次接到防风递过去的烟,裂着缺牙的嘴,笑得很开心。
二个月的工地的日子,经历着暴晒和劳累的林防风,这身体上的折磨他并没有感到什么,他的生活将进入另一种静默中,这种静默充满了悲悯,就象他去高六儿家,看到高六儿智障的媳妇带着三个破衣褴褛的小孩挤在一个只有石棉瓦遮着的,四面漏风的小棚子里,他仿佛觉得那就是他自己,生活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他林防风因为有林光明,他们生活在县城里,他们有衣穿,有书读,可以去大城市,这不是林防风创造的,出身不可选,可五十岁才娶媳妇的高六儿呢,他们的子女长大后,是不是继续着高六儿这样的生活。困苦轮回着困苦呢?
他给女友曲靖的信中提出了他的疑问,信还没有寄出,工地便出事了。
中午休息时,工人们有三五成群打牌的,也有几个聚一块聊天的,防风戴着头盔和高六儿站在脚手架下聊天。
高六儿没有头盔,这群农民说他们不习惯头顶着个象罐子一样的头盔,何况这头盔的钱还要从工钱里扣,高六儿舍不得,他说太热了,他也不想戴。
一桶调好的水泥桶,正在脚手架上方,中午刚被高六儿吊上去,而砌墙的师傅只用了一半,停了电,就收工了,不知道是脚手架没有扎牢呢,还是泥桶没有放稳,这半桶水泥掉了下来,一下子咂在站在林防风对面抽烟的高六儿头上,倒地的高六儿,人事不醒。
工人们哄地一下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高六儿送到了医院。
工人们好不容易才凑齐了三千块住院费,大家你望我我望你,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林防风自责得不行,大毛,我戴着安全帽呢,这本应该咂我头上就没事了呀,这高六儿怎么办,真是破屋偏遇连夜雨呀!
防风说得去找承包的工头儿,这是安全事故啊!
工地出了事,包工头沈刚子一个星期后才出现,他说这不是什么工伤,休息时间你们不去那边工棚休息,而且,高六儿为什么不戴安全帽,活该嘛!我友情赞助一千块钱,这可是我个人掏的,大家看着都捐一下款,就这样吧!
林防风大怒,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你给工人都无偿配安全帽了吗,我这个安全帽还是我表哥带来的,你一个安全帽还要收工人钱才配,你居然说不是工伤,那是什么?
你个小工,有什么资格和我讲,让大工大毛来说!沈刚子一脸不屑地准备离开。
大毛看样子吓坏了,他一把拽住了防风,低声说,哎呀,防风,你先不要管,去年也是一个老乡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了,包工头沈刚子总共付了二千块钱就把人给打发了,别人屁都不敢放一个,高六儿能醒就千恩万谢了,而且是他自己不戴安全帽,这砸着了,赖谁啊!
防风很吃惊地看着大毛,哥,你们平时就是这么干活儿的?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么姑息这帮无良商人,这是把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袋上干活啊,你懂不懂法?

防风拿起一把铁锨,挡住了沈刚子的去路,他满脑子都是高六儿那个痴呆的妻子和幼小孩子的样子,这样的人家,高六儿的倒下,便是一个家庭的倒下,那样太悲惨了。
你应该去医院看高六儿,而且要将他的工钱和住院钱给掏了,这就是工伤事故,你还想走,还有没有王法?!
你他妈算哪根葱?沈刚子大怒,一甩外套,老子就是王法!你也不打听打听,能接这一揽子工程的,爷是谁?!
你肯定不是一般人,因为你不是一般人你更要注意分寸,这个高六儿可是贫困户,你就想花这么点钱算了,他家里可只有他这么一个劳力,最好不要这么干!
沈刚子正眼看了看防风,哟嗬,咬文嚼字的,你是谁啊,还一套一套的,读过书呵,大毛,这是你的亲戚啊,好狗不挡道,识相点,大毛,还要不要我给你大工干了?都是自己人,互相行个方便,别不识抬主,大毛,劝劝你亲戚!沈刚子斜了一眼大毛,穿上外套,掞了掞身上的烟灰,扬长而去。
晚上回到高六儿住的医院,大毛和防风对坐着。
大毛说,我们常出事,象高六儿这样还算是轻的,没有人能负责的,都是自认倒霉,自己加倍小心,前几年我和常胜细舅出去接的工程,咱家洋灯老表就掉下来过,医药费都是自己出的,现在人都有些不灵光,没有人管的。所以我出工都戴安全帽头盔,带你也一样。只能自保啊。要不然就是要打架了,可打架也是我们自己吃亏,他们都养有打手的。
防风感受到了表兄的无知和无助,农民们他们只想要挣点钱糊口,就这一点生存的愿望,却在这样的事故面前,都变得那么不堪一击,这是防风头一次面对着困苦,是真实可触摸的。法律法规对于表兄大毛来说,毫无概念,不读书的农民们,从来没有保护自己的办法,他们只有一把蛮力,而且也害怕蛮力。
防风除了跑医院看高六儿,和去工地干小工外,他还连续三次从翠莲处借几百元给高六儿的妻小送去,然后他着手写了投诉告状信,投进了县长信箱和一些执法部门的信箱上,连续投了七封信。
二个星期后,防风居然收到了县建委的回信。
到工地作调查的政府工作人员上前握着防风的手,他说,县长很重视这个工地隐患,林防风同志,这是我县首次收到因工地纠纷的投诉信,非常感谢你信任政府,信任领导,我们会全力以赴来解决问题的。
高六儿的出院阵势很大,县长带着建委领导一起来的,电视台也作了采访,表示要全面整顿建筑市场,硬性规定由承建商配备安全帽。这个县城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硬性规定,所有的工地,承包商必须为每一个进入工地的人配备安全帽。
更重要的是,高六儿家得到了慰问,沈刚子不仅支付了所有的医药费,也支付了抚恤金,而高六儿所在的村村干部点头说,他来负责完成高六儿的危房改造,争取一年让高六儿家搬新房。
这个结果大大超出了防风的意料。
大毛事后拍了拍防风的肩膀,防风,你这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还真挺有办法的,我都不知道县政府门从哪里进哩。
防风跟着大毛辗转在县城各个工地里快一年了。白净的了防风,也被晒得脱了几次皮,脸也变成了农民常见的暗红色,几次光明从防风面前过时,都没认出这是自己的儿子,知道防风天天跑工地,光明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可又有什么办法?他索性就不回家了,眼不见心不烦。
那个晚上,防风是被香姑留在香姑家,和大毛喝了几杯,二表兄弟聊着不着边际的天,第二天,防风便坐着大毛的摩托车去了新的一个工地。
正晌午时,大家正在抬着预制板上楼,不知从哪里冲进来一群持械的人,一进来,不管是谁,逮着就一顿猛打猛砍,还有一个叫嚣着,哪个是爱管闲事的林防风啊,哪个是?
防风还没有回过神,一个大棒子就砸在了他的安全帽上,安全帽被打歪了,随后又一个大棒子劈过来,防风只听到呼一声响,人就倒地了,临到最后他只听到一句,砍倒了,砍倒了,就是他,这个爱告黑状的,看他以后还怎么告,这下可废了!
防风只觉得四处鲜红,大毛的头上也冒着血,他便不省人事了。
此时距高六儿事件,仅隔半年时间。
大英和翠莲赶到医院时,大毛醒了,可防风却没有醒来,医生说,已经没事了,幸亏有安全帽挡了一下,否则可就真要醒不过来了。
闻讯赶来的光明看着床上缠着一头纱布,一脸苍白的防风明显失血过多,他几乎不敢相信这躺着的是他的儿子,他更不敢相信才不到一年时间,他这个文弱的儿子,怎么会和人打架还住进了医院?而防风能参与这样的斗殴事件,让林光明也暗自吃惊,他一点也不了解防风呀,防风居然有这样的一股子血性?
大毛,怎么回事你们?光明抓了抓儿子的手,儿子的手是冰凉的。
蓄意报复,绝对是报复!大毛气恨恨地说,这肯定是沈刚子一伙干的,没别人!
你们不就是在工地里干活儿么,怎么会惹祸上身呢?翠莲流着泪说。
还不是高六儿嘛,防风出头帮他去讨要工伤费用,都惊动县政府了,你们不知道啊?
光明愣了,那个半年前县长去慰问的高六儿?是你们搞的事,怎么没听你们说起啊?
防风没有说啊,我以为防风会告诉你呵大舅,防风是好样儿的,他肯为穷乡亲说话,以一已之力解决了这么大的问题,才会遭到恶势力报复。
简直胡闹!这都是要出人命的啊,大毛,你们怎么这么糊涂,你说你,你都是娶了亲的人了怎么不劝着点防风,这事是闹着玩的吗?你看看,你看看!林光明气得不行。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第二十九集
光明下跪

光明再也坐不住了,他要解救防风。
防风不能再进工地了,他的防风要真有个好歹,光明觉得自己是没法活下去的。他又翻出了马市长的信,他还是得去跑,让儿子脱离这个底层的生活环境,迫在眉睫。
光明要去找夏莉。
自从防风听不进劝,光明也曾下了狠心再不管儿子的事的,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去找夏莉了,他以儿孙自有儿孙福来宽慰自己,谁都不喜欢去做一个低声下气求人的人,何况对方还是个女的。
现在林光明知道自己是顾不上了。他担心出了院的防风,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夭蛾子,他现在即刻就要夏莉一个准确答复,儿子防风进入教育系统,半点都等不起了。
这天,林光明换了一件新的蓝衬衣,特意去理了个发,然后骑车去找夏莉。光明扶着自行车站在实验小学校门口,含笑看着从学校花坛走过来的夏莉。
林乡长,贵客呀?夏莉迎上来和光明握了握手。
夏组长,我今天正好到这这办事,想起好久没见你,过来看看你啊。
乡长是大忙人啊,能记得我已经很开心了,走,去我家喝杯茶吧。夏莉始终笑眯眯的,让光明觉得如沐春风,他跟着夏莉进了宿舍楼。
夏莉的家正在换家具,一个大衣柜和一张桌子,正从一辆货车上卸下。
林光明忙把自行车停好,挽上袖子就过去帮忙。
等家具全抬进了屋搬好,就忙到了晚上。
夏莉看着满头大汗的林光明,笑了笑,你先去冲个澡吧,我在厨房炒两个菜,一定要好好感谢林乡长啊,这家里没个男人就是不行呵!
光明转头看着夏莉,小夏一个人真是不容易的,你呀,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疼你的人的。看着你都让人心疼呵。
这几句帖心窝的话,由光明这样的成熟汉子毫不矫揉做作地说出来,夏莉听上去,心头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洗了澡的林光明从洗手间出来,穿的还是夏莉亡夫的老头衫,把个夏莉给看呆了。光明并不躲避这样的眼神,他甚至挺有意味的笑了笑,迎着夏莉的眼神,更为殷勤地搬桌子摆盘碟起来,看着这一桌子菜,不仅赞叹起来,小夏的手艺真不错啊!
几杯热酒下肚,林光明也不知道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呢,还是真的被夏莉的那双微笑着的眼睛给打动了?他们倒在对方怀里的心思,夹杂着酒精,在成年男女身上,显得顺理成章得很。
第二天早上,站在床头的夏莉,衣冠楚楚。
她着着光明,我们,这算什么事呢,光明?她的眼睛依旧笑着,情绪还是那个情绪。
我们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还能算什么事呢?躺在夏莉床上的光明说,他盯着夏莉,盯得夏莉的心头都荡漾了。
夏莉,这段时间没来看你,实在是家里出些事,脱不开身来,你不会怪我吧?
光明说哪里话?我怎么会怪你呢,你儿子防风事情解决了吗?
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呀,林光明心暗叫了一声,他极力保持着不动声色,生怕露了马脚来。防风在家呢,哪儿也不去,这孩子。
我知道了。正好下周老师资格考试,你让他来参加吧。夏莉笑笑地看着光明,说。
光明心里就有了一种石头落地的感觉,让他暗松了一口气。
夜深。
林光明回到了他与翠莲的家,防风的窗户亮着灯,光明将自行车停好,过去敲了敲防风的门。
防风,头好些了?
嗯。防风点了点头,爸,您坐。
林光明坐在防风的床头,仔细看着眼前的儿子,防风已经拆了绷带,头上那个伤口还在换药,这让光明倍感心痛,他说,防风,你这个样子,爸爸很难过。防风,小时候我看着你,可能不了解你,也很少与你交心。作为父亲我心很大,期望也很高,我曾经希望我儿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但现在,我已经没有这个念头了,我现在只求你平安活着,这段时间,你跟着大毛他们在底层生活了这么久,说是体验生活,,你应该知道基层人生活的艰辛,知道卖苦力的不容易,虽然这个社会很残酷,生存比什么都重要,但,你不能还没有生存人就没了呀,你不能拿性命去赌,爸爸不能看着你死,万万不能,孩子!你曾经贵为北大学子,你的水平已经不是爸爸能比了,你的思想高度,爸爸已经跟不上,爸爸落伍了。我知道现在以你的水平,教个书已经屈才了,可在县城这个弹丸之地,爸爸只有这点人脉,能搞到这个工作指标,真的不容易,答应爸爸,去参加下周的老师资格考试,去教书,好吗?算爸爸求你,给自己一条生路,也给这个家一条生路。
防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说,爸,我已经是大人了,您不能再为我操心,我知道,我的退学已经伤害这个家庭,我的所作所为伤害您够大了,我觉得我和大毛他们在一起,虽然生活并不富足,甚至窝囊,但活得很真实。
防风,我们有很多方式可以表达自己,你为什么总要以最极端的方法呢?你读了这么多的书,怎么就这么轴?!
防风背对着父亲,不为所动。
林光明看着这个文弱而倔强的儿子,他扑通一下,给儿子跪下来了。防风,你可是林家的长子啊!你不能一错再错!

大惊失色的林防风转过身来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看到对自己下跪的父亲,也不仅泪流满面,这个一向以拳头说话的,强硬的父亲已经头发半白了,如今向自己的儿子下跪,这让防风感到绝望与心酸,他不仅放声大哭,见拉扯不起父亲,防风也扑通跪在了父亲面前。
世界之大,均不由我,我答应你,他泣不成声,爸,你起来!我去考试,做老师!

林光明拿着马国涛的手谕给了夏莉,顺利让林防风参加了县里二年一次的教师选拔考试。林防风以全县第三名获得了教学点岗位分配资格。这个消息和林光明准备与夏莉结婚的消息,几乎同时传了出来,令人卒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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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集
光明再婚
林光明和夏莉去打结婚证之前,光明就按夏莉的要求,用连翘给他的一万块,光明又凑了五千,买下了离实验小学不远的一个二居室的二手房,夏莉说等开年了就装修。现在他们将夏莉实验小学的房子临时当作了他们的新房。这一切,夏莉安排那么有条不紊,林光明只能按着这个安排,一步步来。
林光明将防风的结业证和书法比赛获奖证书都交给了夏莉,不到三天儿子的资格审查就这么过了,编制下来的当天,他正和夏莉在挑婚床被面。
夏莉要求办的婚礼,是一定要放在县里最高档的宾馆,澎湖宾馆办的,她要请的人,除了同学,同事,还有家人。
林光明这边,他没有告诉大英他们,他跟夏莉说,不想刺激前妻翠莲。
第二次结婚的林光明,请的人并不多,也就四五桌,只有刘长春一个人代表男方的同学与家人出现在酒席间,其它都是女方夏莉请来的客人。
实验小学学校来的同事,有认识翠莲的人露出诧异的表情,这不是余老师的老公吗?
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坐了下来,新娘子夏莉姗姗来迟,今天的夏莉化了妆,没有戴眼镜,穿着一身粉蓝的连衣裙,别着一朵红艳艳的新娘花。她保持着她一惯的微笑,在此刻尤为温婉而动人。
穿着白衬衫,戴着新郎花的光明,刮了胡子,快五十岁的人了,依然挺拔伟岸,白皙干净,站在那里,依旧那么抢眼,那么象个后生,那么值得人多看一眼。
林光明和夏莉,他们俩站上了餐厅舞台上,主婚人刘长春清了清嗓子,各位来宾,各位朋友,今天是林光明同志和夏莉同志喜结良缘时刻,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口一阵骚动,只听到一声嘶哑而凌厉的的呼叫响起,林——光——明!!
林光明一激灵,他马上扯了扯刘长春的袖子低声说,坏了,柳英来了,你赶紧顶一下,我不能让她看到我!说着林光明马上下了台,逃向餐厅后门。
夏莉还没有回过神来,柳英已经冲上台来,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
你是谁,你凭什么跟林光明结婚,光明,他是我的光明呵!柳英只着一套粉格的家居服,头未梳,脸未洗,整个就是蓬头垢面,眼泪横飞。柳英一手拽着夏蓝,环顾四周,大声呼喊着,林光明,林光明,你给我出来,难怪这段时间,我根本找不着你人影,你说你忙,你说你在处理事情,我理解你,你要结婚也应该是跟我,怎么可能在这里和别人结婚,你出来,你出来呀!
悲愤欲绝的柳英,大声呼叫着,她眼神凌厉紧盯着夏莉,你这个婊子,你用什么手段挟迫了他?为什么是你?!她死死抓着夏莉的胳膊,不断摇晃,她的样子象是要吃人一样,她声嘶力竭,痛不欲生地说,我,跟了林光明快十年,我们跟夫妻没什么两样,我们只能埋在一棵树下,我们那么相爱,怎么轮得到你,你了解他多少,你又爱他多少,你凭什么要他?!
刘长春迅速冲过来,拉着柳英往台下走,柳英,柳英,别闹别闹,听话听话,别让人看笑话呵!
他林光明不怕笑话,我怕什么笑话,林光明,你这个狗娘养的,你背信弃义,你不得好死!柳英口不择言,跌跌撞撞被刘长春拉向了后台。
现场一片混乱,后堂准备上的菜都搁在了厨房案板上,餐厅天花板上的拉花也不知被谁拉下来二条,随便搭拉在地上,人们在这二条拉花间穿来穿去,大家都很兴奋,四下的交头接耳,
这是林光明老婆来闹场子了?
这可不是林光明原老婆,林光明老婆我认识,比这位要胖点的,这位条儿生得好,肯定不是他原来老婆!
呀,我认识她,这不是二税所的副所长柳英吗,平时花枝招展的,今日个儿可真是急眼了,你看这披头散发的,象是要杀人哪!
这下有夏莉好看的了,这夏莉守寡这么些年,眼睛没拿出水平来,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人?
这人啊,不能光看面儿上长得好看,还得多了解,这夏莉啊,大概是被林光明长相给迷住了。
那个柳英不是一直很能干么,工作上很利害的,怎么会这样?她不是有老公吗?
哎呀,这柳英老早就离了,原来是和林光明搞到一块儿了啊,难怪余老师会离婚,这真是丢人显眼啊!
真没有想到,林光明脚踏几只船啊!
这么老的男女,还搞破鞋啊,真是不要脸!
。。。。
这个婚礼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柳英不知怎么回的税务所,她觉得她的脚都不听使唤,累极了。
她坚持了半生的爱与理想,是怎么幻灭的?故事从哪里开始讲起?她不知道。
林光明,那个要跟自己埋在一起的男人,最后还是和原配余翠莲离了婚。
这个离婚对于柳英来说,简直是意外之财!她从来没有奢望过光明会离婚娶她,她以为她一直只能和光明这么苟且下去,她的爱注定了不能生根,她也认了。
没想到,光明会离婚,她以为她的心想事成眼见就可成真了,她对林光明满怀感恩戴德,她奉迎他,她的国王林光明,在她的王国里来去自由,她哭他所哭,爱他所爱,他们甚至开始密切地讨论他们的未来,他们的田园生活不是一直在光明的规划里吗?光明说等他们七老八十时,一起过那种“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的日子,那时候没有人打扰他们,多好。
柳英这一夜,坐在税务所宿舍的窗前,人们说四十不惑,她这是怎么了?十七岁那一年,是她柳英第一次见光明。那个挽着裤脚下田的林镇长回头对她笑的样子,是怎么样浓眉大眼,那高大的身躯又是怎么样修长而坚实,又是如何白皙而动人的,就象是昨天才见。她以为她所倾情爱过的男子,是为她而将与余翠莲婚姻解体,她甚至曾经为这个家庭的解体愧疚过很久的,她以为光明是因为她,而舍身取义,她想过她要一辈子报答这个男人的深情厚义,这才多长时间呀?她以为她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迫不及待的去考虑着他们的未来,她甚至还想过,四十岁如果能和光明再生个小孩,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呢?林光明,她的爱,她的唯一。她居然象初嫁时那样,等着她的光明对她说,嫁给我吧。她等了好多年,她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她要她的光明亲口说出来。
可,她等来的是什么?就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么?她是不是做了一场恶梦呢?
林光明来税务所找柳英时,天还没有亮。
林光明用自己的钥匙打开柳英的家门,看到柳英坐在窗台前,没有开灯,他坐到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柳英,琢磨着怎么开口。
你还来做什么?柳英说。
光明说,我迫不得已。柳英,你该理解我的,我的防风,我的防风差点死了,他去工地干小工,他居然去干小工,被人打破了头,如果我再不把他安顿了,我大概这辈子就要失去我的大儿子了,柳英,你也是一个有孩子的父母,你理解我呀,你要知道我现在,除了结婚,我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交换条件,能拿到这个安顿我防风的编制,你这个时候不理解我,还有谁能理解我?我心里肯定全是你,可是———
他的迫不得已说得那么悲壮时,柳英突然笑了,因为她这里一无所有,所以就从来没有了下半生,光明的世界里,是光明的,从来就没有她柳英半分田地,那怕是个缝隙也好啊,可惜是,光明,他那里是多么密不可透风,连丝缝隙都看不到。
有啊,我心里有你的,你等我啊,柳英,你要等我,你不是一直在等我的吗?你还可以继续等我呀!林光明对柳英太熟悉了,熟悉得几乎不需要任何掩饰。他甚至上前一步,要抱走柳英,他知道怎么让柳英平静下来,象他放倒任何一个女人一样,只要听话,没有什么要紧的。
柳英轻轻拿开光明的伸过来的手,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林光明看,她的光明,是几时穿得那么得体,那般道貌岸然,而又如此男盗女娼的?她这才知道,她从未拥有过这个男子,她用她全部的爱情馈赠给眼前的男人,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接受这个馈赠的意思。
这个站在面前的人是谁?怎么会这么陌生,陌生得她都不记得问清名和姓了?
她曾经有过光明,也或是她从来就没有光明,人们总是在靠臆想而过半生,这半生迷离与放荡,有多少是真实可信,又有多少是虚无缥缈,柳英突然觉得自己被放空了,她空得自己都可以低下脑袋来看自己的心,心原来是没有颜色的,它是那么瘦弱,那么苍白,甚至是空旷的。人生嫁娶,不过各尽所需。当女人将婚姻当作归宿时,男人却只是把婚姻当作工具。为工具作嫁衣的婚姻,有多少坦诚可见,就有多少是肆无忌惮。
柳英在这样的肆无忌惮里,一把抓碎了自己,也抓碎了眼前男子的幻影。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第三十一集
愤怒的连翘
在北大校园打听到防风的退学传闻让连翘心惊肉跳,她往老家村公所打了好几次电话,接电话的人都说找不到翠莲,没有人向她解释到底怎么了。
她想着,还是先找到地方落脚,再作打算吧。
三月的北京,杨花柳絮,满城尽带。这还不算什么,最令人惊恐的是,隔个几天就来一场沙尘暴,让你真正意义上体验一把什么叫“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寸步难行。
林连翘背着背包,从人才市场出来,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
这是一个孤独的春天,连翘走在京城的街头,这个城市一点也不欢迎她。这里没有一个人与她有关,孤独有时真让人难堪。但对于年轻的连翘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小时候除了防风和她好,她几乎没有朋友,她的耳朵溃烂了好多年,在学校上学,除了防风,谁也不愿和她同桌,在家时,她的姐姐紫苏更是每次都跑得远远的,只会说她臭。在连翘与其它小孩子冲突时,紫苏甚至装作不认识连翘,快速躲开,任由其它人欺负连翘。相对于过去,现在的孤独又算得了什么。
那天在公交车上,连翘被一个操着纯正北京腔的本地女子踩了脚,连翘只是抬头直视了她一眼,那北京女子便问就踩你了怎么着?连翘说难道你不应该向我道歉吗?对方反倒骂道,我跟给你道歉,你先将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当时车上一片寂静,都等着看戏呢,可连翘她都没有怒,而是转头直视了窗外,外地人,怎么了?她才不在意。

只是生活在此刻让林连翘进退两难,离开富南酒店,她便什么也不是。这里的酒店根本不看她在海城的头衔,也不相信她的资历,他们只是问,你要做我们的副总,你有客源吗?你在北京有市场吗?我凭什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我们的副总至少在北京有五年以上的工作经历,三年以上的同岗位管理经验,你有吗?
连续遭拒的求职经历让连翘有些傻了。转身回海城很容易,可一个城市在一个人人生中的消亡,某种时候,也代表着某种情怀的消失,海城是不可能回去了,家乡更是遥远。北京,这是一个与海城完全不同的城市。它的生硬,它的宏大,都让连翘有些畏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彩虹一再强调的阶层二字来。
现在的连翘,真正意义上处在了阶层中的最低层了。去年来京的彩虹,据说在北京远郊的经济实用房区买了一栋复式楼房,她和丈夫陆和平放弃了海城安逸的生活,来到北京,看来是来对了的。而住高楼大厦的彩虹自然和连翘更是不在一个阶层里了,连翘觉得自己绝不会去麻烦彩虹了,她怀揣着十五万,难道还叩不开北京这座城市的大门么?她不信。
但现实是残酷的。原来没有学历和经历,在这个城市寸步难行是真的。至少本科学历,是在京城的工作标配,这才让林连翘真切地感到了被拒绝的难堪。倔强的连翘决定一切从头开始。
她先去找了一个便宜的旅馆安顿了下来,继续找工作。
做不了服务管理层,她便有意识地避开服务行业,除了因为她的左手食指的骨折,已经让她拿不了托盘,举不了重物的原因之外,她也不想重复自己,她不想受制于经验,她那么年轻,连翘觉得她干什么都能行,哪个行业都得学习,都能学以致用,没有谁天生是干哪一行的。
最后有一家期货保险公司录用了她,没有底薪,但要求三个月必须出业绩。

在保险公司开始上班的林连翘,也算是暂时安顿了下来。上班几天里,每天早上被经理排成一排,高声喊口号,让连翘很是困惑,这么励志法真的管用吗?而且个人保险在中国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市场,除了鼓励自己,连翘对于老员工传授的将保险卖给熟人亲戚这一点也费解。将产品卖给有消费能力的人是正确的,但是通过自己的诚信,与对方的亲属关系来售卖一份对方并不熟悉,甚至并不需要的保险产品,连翘觉得这其实就是欺骗。
中午休息时,她趁周边没人,将电话打到了老家村公所,依旧没有人接听,村干事说,你们家总没有人,连翘呀,你看你浪费了多少长途电话费呀!
林连翘咬了咬牙,把电话打去乡公所去问父亲光明,乡公所方伯伯告诉她,哎呀,连翘呀,你没回来么,你爸今天结婚哪!
结婚?和谁?父亲再婚的消息如一记闷棍,打得林连翘晕头转向,她心心念念的父母亲,到底出事了。
她去请假,很平静,她说她奶奶病重,她要回去看看。经理说,你这才进来几天啊,试用期是没有假可请的,你只能辞职了。
辞职就辞职吧,连翘说。连翘觉得她确实应该辞职的。
这是连翘做的唯一一个最短命的行业,她从此以后也再也没有做保险。
见到翠莲时,林连翘几乎是恶狠狠地了,你们都离婚了为什么没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
翠莲泪流满面,她说我没好意思告诉你,我怕你受不了啊,我也想过了,人生不过如此,如其被人不爱一生,还不如独自一人过算了。翠莲顿了顿,恨恨地说,你们也长大了,又不是嗷嗷待哺,真要是你们都在嗷嗷待哺中,借他林光明一个胆,他也不敢离!

你的离婚证呢,有协议吗?
连翘看到了父母的离婚协议,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二栋高楼大院翠莲只分得二间,而且只有居住权,所有权全是儿子的,翠莲不得变卖其中任何房产,如果余翠莲再嫁必须搬出去,不许带走这个房子任何东西。这个院子里其它所有的东西都与翠莲无关。光明只给了余翠莲一万块钱,要不是小叔常胜,他原计划是一分都不给的。
这个跟了一个男人差不多快25年的女人,,被男人用一万块钱象打发叫化子一样打发掉,她建的楼,她卖的所有的苦力被无情剥夺。这个男人不顾儿女感受所做的这一切,让连翘怒不可遏,她决定要去找林光明。
这个小镇还是太小,只有十分钟,她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就跑到了实验小学林光明的新房门前,那个新房的门窗上,居然还贴着他父亲的大红喜字,那么红彤彤的,在连翘眼里,如此不知羞耻。
那天从柳英大闹的婚礼现场回到家,夏莉和林光明坐在布置一新的夏莉实验小学的房子里,她只是低着头,一只手捂着被柳英撕开的个小口子的袖口。
从不抽烟的林光明从喜桌上拿了一根烟点上,一根烟都快抽完了,他说,
小夏,我是真心要和你结婚的。
夏莉抬起头看林光明,她快速地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光明,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不说了。
林光明心里一愣,倒一下子把他想好的众多说词给堵住了,这女人也算是深明大义,林光明暗自松了一口气,现在这一团麻时刻,夏莉没有紧紧相逼,让光明至少有个地方还尚可喘口气,不是吗?
坊间流传的税务副所长大闹乡长婚礼现象的笑话,让民众笑了很久,让林光明斯文扫地,他好多天都没怎么出夏莉家的门。

连翘一脚踢开了夏莉的房门,她的父亲坐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应该刚吃过晚饭,林光明坐在那里,正在满意地剔着牙。
林光明!连翘一声断喝,你真是行啊,你居然这么骗我的母亲余翠莲,你居然什么都没有给她,你居然就这么离婚,你占尽我母亲的便宜,你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你好,你好狠哪,你们男人就这么残酷和无情吗?!你让我恶心婚姻,我向你发誓,这一辈子,我永不结婚,这一生,我永远不许任何男人侵占我的财产!你今天把事做得如此之绝,你背叛家庭,背叛婚姻,背叛儿女,你有老的一天,你记得自己爬到火葬场,自己爬上山去埋你自己!
林连翘眼泪横飞,说完,她昂着头,飞步出了夏莉的家,她的决绝,她的勇气,都让她象变了一个人一样,让林光明目瞪口呆,这个一向低眉顺眼的二女儿,如此气量,着实有点,吓着他了。
愤怒的连翘惊得站在外面晾衣服的夏莉张着嘴半天都没合上,也惊得她在未来的与光明婚姻中,不敢上林家的门。
回到自己的家,连翘泪流满面,她跟翠莲说,妈,他都结婚了,你还守在这里干什么?
翠莲强强忍着眼泪,连翘,这也是我的家,我不是还有你,还有防风他们么?我早就说了,林光明找好下家了,只是心太急了,前脚拿到离婚证,他几乎后脚就去结了婚,我真是太傻了。翠莲恨恨地抹了一把泪,说,有什么了不起,到最后谁过得好还不一定呢!
连翘看着母亲,心头一酸,她说,妈,你快要退休了吧,马上暑假了,下学期你请个假,我们去北京吧!我先回北京去安顿好,现在都通火车了,来去很方便的。翠莲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一下子疼了,这个她从来没有关照过的孩子,竟有如此的慈悲,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如刀绞,连翘,你不要管我,你过好就是妈妈的好,你才去北京,你自己都没站稳脚跟呢,怎么能带妈妈呢?
妈,我行,我在那里还是前厅负责的总经理,我有钱,我可以照顾你,你要相信我!连翘急燥不安。
好好,我相信你,我相信!翠莲不断点头,生怕女儿又不高兴了。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第三十二集
连翘受辱
林连翘一回到京城,马上开始找房子,她要接来自己的母亲,在此刻,变成了连翘当务之急的首要任务。
她一直自责当初的优柔寡断,若那年将母亲带走,他的父母关系也许会得到了缓和,可能就不会离婚了。
为了安顿好了母亲,连翘不再挑剔地找工作,她已经没有选择的自由了,连翘决定回到原点,选择她熟悉的服务行业,在这个陌生的京城重新开始。
服务生可能不能再做,但以她的身高,她可以去应聘咨客迎宾,这个很象跟花姐去干的穿衣模特,站在酒店门前迎客领位,和服务生一个级别,只是不用整天拿托盘服务。站在门口,笑脸迎客,反正这个陌生的城市,谁会知道她林连翘在过去当过副总呢?
只要没有面子问题作崇,一切都好办。
回京第二天,连翘就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二楼咖啡厅上班,作了那里的咨客迎宾。
她穿上紫红色旗袍,戴上授带,开始上班。这里的工资低得惊人。连翘暗自心惊,若不是她怀揣着那15万,这新来乍到的,还带着自己的母亲,这坚如磐石的城市,指定是死磕不开的。
这个咨客迎宾的工作每天二班倒,一个是上午9点到下午5点,一个是下午3点到晚上12点,三天一轮。连翘与另一个叫阿玉的女孩换班。本身就有服务专业功底的林连翘,又有卖衣服察颜观色的训练,她热情周到,受到顾客好评,不到三个月,大家都笑称她阿庆嫂,八面玲珑,服务周到。
客人时不时就喊
连翘,把我上次存的新茶拿来。
连翘,你们又上什么新品了?
连翘,可不可以下班和我们喝一杯去?
连翘下班没有时间。
连翘下班要去找房子,连翘连续几天去附近的居民楼门口贴租房的信息,不知跑了多久,连翘在五棵松附近找到了一个两居室,家具一应俱全,租金也还能接受。
连翘在一个下午将电话打到村里,这一次是大英跑来接的,一听到大英的声音,连翘心头一酸,眼泪便下来了。
那头大英姆嬷听到连翘声音有变,她也哭了,我的连翘呀!你怎么了?是不是受欺负了?你一个人在北京,这怎么话儿说呀,这么远的地方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
连翘极力收住眼泪,说,姆嬷,我好得很,在这里也是副总,单位派过来的,不要担心我,姆嬷你要注意身体啊,我寄给你的钱不要舍不得花!
大英在电话那头说,我也好得很,连翘,你小叔小婶对我很好,我一会儿帮你小婶去捆麦子,今年麦子收成好!
连翘说,那就好,您别累着,我这次想接我妈来北京,姆嬷,你看行吧?
大英在电话那头又哽咽了,连翘有孝心,这样也行,让你妈去散散心,也让她离开麻将桌,你妈也是一年老一年,不能总这样过。你带走她是个好事,我知道我连翘在修心,你会有好报的!
母亲翠莲的到来,连翘感觉到自己是大人了,因为只有在这个临时自己的家里,自己象个主人,而妈妈在她的指导下,怎么用冰箱洗衣机,菜市场在哪里,这时候妈妈跟在她后面,看着这些她从来没有用过的现代电器,一脸好奇,象个孩子。
连翘这段时间除了要回去陪她的母亲外,她还要去上课。她在这里上班的第三天,就在酒店附近报了一个新概念英语培训班,每周她上白班时,下班了都会去上课,一是打发时间,二是咖啡厅常有外国人进出,英语口语的练 还是有用的。连翘的危机感时不时地促使着她,未雨绸缪。这从海城的那本《白天鹅宾馆管理》书就开始了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翠莲也是头一次感到她的连翘长大了,那个总是尿床,总给她添麻烦的连翘,如今亭亭玉立,尤其穿着餐厅的旗袍制服,小腰一握,几乎是可用光彩照人来形容。
连翘,你终于是长大了。翠莲说着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妈妈给你添麻烦了!
妈妈,别这么说,这是应该的呀!你是我妈,我必须照顾你的!
翠莲慢慢适应着连翘这里的生活,她依旧是那个勤劳持家的妇人,看到连翘袜子破了个洞,拿起来就绣个同色的线菊花,脱了鞋,那袜子也成了一种时尚,有几次其它服务员也央着连翘让翠莲也给绣一个,翠莲都笑眯眯地,来者不拒。
翠莲嫌用洗衣机费水费电,总手洗她们的衣服,她大早上去赶早集买菜,晚上等连翘从餐厅回家。
这样的日子,连翘过得很开心,她逢人便说,我妈来了。她发现晚上回家,有个妈妈等的感觉,也挺奇妙的,许多年来,她一直在躲避家人,躲避亲人对自己或多或少的打击与伤害。原来所有人的家人的存在,都是为了你的成长的路边,有花有草,有期待的。此刻,连翘觉得妈妈对自己很重要,因为妈妈的到来让连翘对生活充满了期待。

只是这样的日子,她们只住了三个月不到,房东就上门来说,他的房子要卖了,连翘得马上搬家,他愿意多退一个月房租作补偿。

连翘这是第一次在外面租房,她一下子慌了手脚,这可怎么是好?可房东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
她第二天一早就得赶紧去找房子,哪里能马上找到房呢?
母亲翠莲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连翘我说我不来吧,你看看,这不拖累你了呀!我给你阿姨彩虹打个电话试试吧,我来之前,在你舅家,告诉过她我来北京的。她还说邀我去他们家玩呢!
接到翠莲电话的彩虹,很热情地来找她和翠莲。
她开着她新买的车,带着翠莲和连翘,游弋在京城的四环路上,夸张地感叹她的北京生活,是如何的丰富多彩,尤其她新近在北京昌平那边,新买的经济实用房。
她说那指标可不好搞,她不知道做了多少手续才拿到,这里的房子比同位置的商品房价格便宜一半都不止哪。
彩虹带她们去参观她新装的复式楼房,她说别看这是经济实用房,目前是北京最大的社区,跟法国乡村没什么区别,浪漫,优雅,这些值得炫耀的地方,她一样都不会放过。
这栋楼房已经装好空置在那里快一年了,上下二层,装修得豪华阔气。里面住着一只叫巴博的哈士奇,照顾这只狗的,是彩虹现在公司的清洁工,一个六十岁的阿姨,每天过来喂食狗和打扫房间。而彩虹与陆和平并不住这里,他们陪着彩虹女儿静静在海淀附中那边租房子住,他们要方便照顾女儿上下学。
饭后听说连翘又去做了咨客迎宾,彩虹惊叫了,呀,连翘,你怎么混的,怎么越混越差呢,一个副总给人当咨客,比服务生还要低一级别呀,这太没有层次感了,你这都混回去了,都不符合自然规律,你要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底处流呵!
听了连翘的租房遭遇,彩虹撇撇嘴说,也是,在城市里,没有自己的房子,租房终究不是个事的,象个浮萍一样。
吃完饭,看彩虹回房了,连翘赶紧跟过去,她看看在厨房洗碗的翠莲,掩上房门,鼓足勇气对彩虹说,彩虹阿姨,是我让我妈请了半学期假来北京的,可这还没住三个月就回去,我怕我妈难过,您看能不能让我妈您大姐在您那南城房子住几天,我找到房子马上接我妈走!
彩虹一下愣了,她看看连翘,不作声了,半晌,她说,这——我得和你姨父商量才行呵!彩虹对连翘的态度属于180度的大转弯,她看不起做咨客的林连翘,就将在海城做副总的林连翘连根拔起,象不认识一样,她又恢复了当初带连翘出来时的样子,不会笑了。
彩虹和陆和平出外散步时,彩虹说,这林连翘真敢说呵!她居然想让她妈妈大姐住进我们南城新装修的家呢!
陆和平皱了皱了眉,也是呵,你大姐要是住进我们家,林连翘肯定也会住进去,这以后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哪!何况这是我们的第一栋新房,我们都还没住呢,是不是不太好呢?
就是就是,还有我们巴博也不方便。彩虹说。
彩虹真以巴博不喜欢生人为理由拒绝翠莲入住时,讲得一本正经。让连翘陡然想起过去租界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来,她暗吃一惊。
彩虹这人贵为博士,应该知道说话的分寸的,可彩虹不讲分寸,她觉得跟连翘没必要讲分寸。她说要是每个人都可以混城市,那还要城市这个称呼干什么?城市是有阶级的,是有门槛的,每个阶层都住着一个阶级的人,她那么直白地表达她与连翘不是同一个阶层的。
你看看,生活在城市是很不容易的,总是要显原形的。你最终还是要回到你来的地方,何必在城市里浪费时间呢?社会资源是靠积累的,连翘你想呵,按理,你是要在农村,如果按部就班,你现在大约已经结婚生子,有了稳定的生活,你这强行进入城市,是违背常理的呀,城市生活等级森严,真不是你们这样的女孩子呆的。彩虹看上去那么语重心长,她完全不知道,连翘不再是几年前那个畏怯的女孩,她有思想,她开始思考了,这思考让连翘自己怒不可遏。
她的怒在第二天送母亲走时发作了。
她的母亲翠莲边走边落泪,我说我不请假,你非要我请,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何必管我?
连翘走在前面,装作没听见。她走得极快,她的眼泪一串串的掉下来,砸在胸前,扑扑作响。
火车上,连翘将翠莲的床铺铺好,行李放好,翠莲接过连翘手上的提包,说,莫管我,连翘,我会好的,你一个人在外不易,确实外面过不好,你回来,我不会嫌你的,我们回去也能过得好好的!
连翘坚定地对她妈翠莲说,妈,谁说我们一定得住在乡下,他们就应该住在城里?读书是为明理和看清内心,如果读个博士只为上升社会阶层,将社会分成三六九等,那这个门槛末免太低,我不服。我一定会在城市落脚,而且我一定会再接你来的,我一定会有一个你住着,永不会被驱赶的地方,我发誓!车要开了,你在车上要小心呵。连翘似不经意地按了按母亲的衣服下摆说。
昨晚,母亲将她给的二万块钱,缝在了内衣兜里,连翘真是很担心车上有小偷的。
翠莲说,放心吧,我知道。连翘,你一个人在外面,也要小心。彩虹阿姨毕竟还是我们自己家的人,有空去看看她,出门在外,总是有一个亲近的人才得势。
连翘从鼻子里冷笑了一下,妈,你真是天真,人家都当你狗都不如了,你还当她是亲人,放心妈妈,我能在海城不靠别人,在京城,也一样谁也不靠,我就是一粒打不垮,嚼不烂,砸不坏的铜豌豆!妈妈你也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等着我,我一定会有自己的房接你来北京!
翠莲忧郁地看着这个打小在家就不受重视的女儿,她现在太心疼连翘了,可是如今这生活让这小小女孩,承受的东西太多了,她打心里是认可彩虹说的话,连翘应该回到家乡去的,她也认为连翘无学历赤手空拳的,在这个享有盛名的国家首都打拼太难了。
可是想想连翘在省城卖衣服的样子,再看看她自己从海城奔到了北京,还能呆下来,这个世界翠莲也看不懂了,连翘是怎么立住足的?她不知道。
她看着连翘那凝重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说,连翘,你们年轻人总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和活法,你是我的孩子,我总是希望你能过得舒心一些的,通过这些年你人在外面,也并没有落魄,我相信你,肯定有你过人的地方,但凡事要小心保护好自己,妈妈帮不上你的忙,妈很内疚,说着,翠莲又哭了。
妈,你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接你,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连翘强忍着眼泪对母亲说。
连翘想在北京买套房的念头一经生起,就一发不可收拾。和她一同做咨客的阿玉她吓得张大了嘴巴,天啦,林连翘,你是疯了吗,我们?我们能买房?我都在这个行业干了七八年了,没看到做餐饮的服务人员有买房的。买房,要太多钱了,不可能的。而且,没结婚,女孩子买房,听都没听过呵!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第三十三集
防风教书
那天被林连翘大骂一通的林光明看着被连翘摔开的门帘高高掀起,再从空中落下来,一摇三晃的,让他有些晕眩。
光明和夏莉面面相觑半晌,他一言不发,拎起公文包就出了门。
走在大街上的林光明,他突然发现,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他明明有三个家,翠莲那里,柳英那里,夏莉这里,可他却感觉到已经无立足之地。女儿连翘的责骂虽然犯上,但还是有些道理的,光明也觉得他这么做,不就是将儿女置于不顾了吗,可是他若不这么做,他的防风还有救么?
防风的工作指标下达下来已经到年底了,虽然将防风分到了山区清水河乡,清水河中学,有些偏僻,但是是正式带编制的的公办老师,,林光明这回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只要让防风脱离那个危险的工地,防风便安全了,这一着棋是首当其冲的重要。夏莉还是说话算话,没有食言,凭这一点,光明心里对夏莉是带着一丝感激的。
送防风去清水河中学的路上,光明都能感觉到防风走路的轻快,养伤这大半年,防风大概也想通了吧?
人们在温饱成问题的时候,总是容易产生恐惧与不安的。防风的恐惧与不安和林光明是一样的。
决定要去教书的防风,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想有个正式工暂时安抚一下父亲光明,自从北大退学回来,防风其实对所谓体制内,是抵制的,他总觉得这世上所谓约定俗成的东西,对人们的思想禁锢得太狠,以至让人喘不过气来,有时候真还不如跟高六儿他们在一起搬砖来得踏实。
工作的落定,林光明和防风他们都暂时摆脱了这种不安的情绪。他们甚至在回家的路上,找了一个小饭馆,爷俩儿破天荒一起喝了顿酒,防风举着杯,对他老子说,爸,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是为我,都是为我的!

光明频频点头,好小子,你知道就行,以后好好干,保个饭碗,平平安安,这就是我对你所有的期望了!
防风正式上班了。
不几天时间,防风就发现清水河中学后山上,满山遍野的山茶花,远处层峰叠嶂,犹如一大幅高级的水墨画。防风突然安宁了,他觉得他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叫清水河的地方了。
防风上课时,看到了讲台下,三四十个农民后代,那一张张渴望知识的小脸庞,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不仅仅是大毛他们在面对社会规则上的知识匮乏,也在于他有责任将他所见到的,他所学的,告诉这些农民的未来,他们可以活得更象个人,而不是个物件,或是一个劳作机器。
以至他大学时交往的女友曲靖来清水河找他时,他表现得出奇地冷静。
你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你有大好的前途,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的,去画你的粉色吧,你的粉色系列本身就是一绝!防风对曲靖说。
曲靖看着眼前的防风,这个男人看上去瘦弱,骨子里却刚强不已,她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她记得他们每一次的交集。
在第一届中关村青年书画展上,林防风和曲靖都在一本米芾的狂草面前久伫不去,两人相视一笑,都为这个米癫而痴迷的二个年轻人,那一夜席地而坐,俩人对米芾的生平的奇装异服,到米芾的爱石成痴如数家珍。
就读于中央美院的曲靖,在以后的日子里,成了北大图书馆的常客,防风的一二年级,他们游走在未名湖畔,夜读在图书馆里。曲靖因为防风,破天荒学会了织毛衣,虽然花色简单,并且织得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但林防风照样穿着招摇过市。防风在未名湖的BBS上,公开的情诗,是藏头诗,嵌着曲靖二字,让同学打趣了很长时间。这段温柔而浪漫的时光,穿插在防风的大学一二年级里,岁月静好,几乎都被曲靖画成花好月圆。那一片充满了爱情的粉色,在央美的画展上,受到了极高的关注,在油画里,能将粉色用得如此不落俗套,曲靖是第一人。那时候防风指着天际说,曲靖一定会成为未来中国响当当的画家的。
到后来北京宋庄的画家村渐成规模后,曲靖常带着防风去宋庄那里,每次聚会的人都不同,防风也越来越多认识了宋庄的一些名人居士,也包括曾经风靡一时的电视主持人崔波。
防风成为崔波的粉丝一点也不稀奇,他们有更多的人生理念得到了回应与证实,防风在崔波面前自惭形秽,他觉得他们读的书,学到的知识,都不过就为了找一份工作,这让他感到了羞愧。防风更多的时候流连在宋庄,在曲靖出去写生的时候,他依旧会在崔波工作室里,奋笔疾书于他对时政的担忧。
防风在网上受到了不断的封号惩戒和学校领导的警告,让年轻的林防风更不知所措。
他与曲靖的分歧,也来源于是求学重要呢,还是关注内心更为重要?曲靖的画在这段时间里也出现了局限,他们吵架的时候也多了起来。他们为政见不同而争执,他们为防风的缺课而争执。防风觉得曲靖一点也不了解自己。曲靖却在防风的失学里失去了斗志,她觉得林防风太不会保护自己了,更不顾忌她的感受,而一意孤行,她太失望了。
那天,她站在宋庄的桥头的柳树下,眼睁睁地看着林防风被父亲带走,泪流满面。
她的防风,就这么离开了她的视线,其实曲靖的心里,她是多么钦佩防风敢怒敢言,他们共同的偶像都是崔波,可是曲靖觉得在现今这样的世界,我们除了心性,却还有更多的牵绊,可是防风却不管不顾,这让她心痛,她心痛防风毫无防犯,犹作的困兽斗,这次退学,就是一波打击与教训,这个教训对防风来说,太严厉了,但曲靖知道,防风不撞南墙不回头。
曲靖从敦煌回来后,她便从央美毕业了,她从北大的同学那里打听到了林防风的家乡消息后,赶到了林防风任教的中学,这一对曾经的校园情侣,已经互相不见二年了。
林防风远远看到了校门口站着的曲靖,他一下子惊呆了。
他以为他深埋进了心里的女子,再也不可能相见,防风甚至觉得是一场梦。
二年不见,曲靖成熟了,而且也更好看了。
背着画架的曲靖泪流满面,她说,防风,我好想你。
防风笑了,傻女孩儿,这儿多不好找啊,你怎么来了?
防风带着曲靖到了学校小食堂,那里有一个大桌子。曲靖摊开了她所有的画。
在甘肃农村呆了一年多的曲靖,她的画充斥了黄土与落日,她的粉色已经全没有了。
防风一幅幅认真解读着曲靖的画,那样的落寞,那样的昏黄。
曲靖一眼不眨地盯着防风,防风,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啊,你是条龙,是条汉子,你应该从这个狭窄的地方走出去,你需要与世界对话,你不应该困在这里!
可我现在哪里都不能去了,曲靖。防风说,他眼前浮现的是老父亲光明向自己下跪的样子,他心痛如裂,他答应了父亲好好教书,莫问国事,他答应了的。他有这群小农民后代的期望在心里,这个期望让他也不能远离。
他看着曲靖说,曲靖,从我被退学那一个刻开始,我便已经没有出路,而你不同,央美毕业,才华横溢,你应该拿出你的粉豹子,粉江山,你不应该是这抹苍黄,你是现代派的,你应该画你所画,画你感动的,画你张狂而喜欢的,画那个喜欢米癫的曲靖,你懂么?
曲靖泪流满面,懂她的防风,也唯有防风懂她。
你若不走,我也要留下来。曲靖说。
不,你属于大家,你不属于这里,你肯定会是一个一流的画家,你应该走出去,不要颓废!防风拥抱了曲靖。
望着女友哭着离去的背影,防风觉得生活已经离他而去,女友,是去复活的,他甚至相信,女友只有离开了他,方能幸福,他愿意为别人的幸福,而双手合十。
林防风教的化学课在那个山区学校里,很快受到了好评,那些喜欢听他课的初中生,视防风为偶像,他们常会在放学后,约在山茶树旁讲北大的故事,防风说,只要有理想,你们都能实现的,寒门出贵子,说的就是你们。
你们的读书,不仅是为了考学,光宗耀祖,更多的是为了你们自己,读书明理,不仅是为了明白自己的内心,也要明白这个世界在为什么而转动,他们都有规则,读书就是为了你们明白规则,而让自己不受制于人。防风向他的学生展示他头上的伤疤,他向他们讲述他在工地所见所闻,他向这些农人学子传授学业同时,告诉他们要如何的保护好自己,唯有保护好了自己,才是对这个世界最好的成全。
清水河中学离林防风的家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的,遇到天气不好,又有课的时候,他也得在学校借宿。夏天的时候,他向学校申请了一个小单间。他一个人住在山上,山上的松针正在遭虫灾,一条条的松毛虫,大口大口啃食着碧绿的松针,满山的松树,大半都枯黄了,没有课时,防风会上山,伫立在山间,长时间与毛虫对视,与毛虫对话,他用手中的烟去点毛虫的毛发,看到飞快逃窜的毛虫,防风无声地笑了,毛虫尚可逃,他林防风却无处可逃。
有了小单间,就算没有课,林防风也不曾回去,他呆在山上的时候多了,如果松毛虫和家可供选择,他更愿意和松毛虫呆在一起的。
因出色的教学,和大量的在校时间,防风在次年担任了一个班的班主任,这样,他的时间更好的投入到了清水河中学的教学中,人也更安静了。
大英见到大孙子有了工作,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乡下的男当婚,女当嫁的风气一直盛行,二里湖有名的媒婆张婆来找大英,直接说,你家大学生防风不是已经回来工作了么,听说当了老师?要不要也介绍一个老师给你当孙子媳妇啊?大英喜欢这个,她也觉得上湾余细嫂家早就抱上了重孙子,她大英也应该可以的。防风都二十大几的小伙子了,找媳妇找得。
防风发现不管他跟他姆嬷说什么都阻止不了让他去相亲,他决定好好去相一次亲。
对方是隔壁村的一个比防风大一岁的姑娘,在外打工多年,听说防风父親已再婚不在家,主动提出不要彩礼,家中婚事全包,只要对方肯娶就行。
防风一进门,见到姑娘就吓了一跳,眼前的姑娘身量足有1米7,柳眉杏腮,纤腰一把,在这样的乡下,居然有如此漂亮的姑娘,实属意外。
可如此漂亮的姑娘,轮也轮不到自己呀,防风拿出了记者采访的手段,刨根问底,三下二下就套了姑娘的底细,原来姑娘是在外面与一个台湾人同居多年,那台湾人摆明了也只是玩一玩,将姑娘的年纪也拖大了,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回乡打个老实人做接盘侠。防风笑了,准确地来说,回家找一个老实人嫁了,这叫神不知鬼不觉了却一段风流公案。防风觉得自己确实符合标准,四岁才开口说话,山区穷教师一枚,又笨又老实,多么标准的接盘侠呢。

女孩是真心想嫁,防风假意奉迎,和女孩约会了几次后,防风觉得这就是浪费时间呀,他有这功夫,去备备课,再不济周旋几条毛虫也是好的。
所有的人都以为这次肯定成了,姑娘家忙着开始拿生辰八字合防风的生辰八字,并给防风买来了新女婿衣服和鞋。
防风用二个指头,拧着衣服领,举着一晃,对着未来的丈人说,这衣服是什么东西啊,肯定是汉正街的水货吧,叫人怎么穿,你也太瞧不起穷教师了。
媒人在一旁脸都吓白了。
准丈人拂袖而去,留下一句话,我看这孩子不象是老师,他是不是智商有问题?我看不是有些二傻,就是有些疯颠,我姑娘是想嫁人,但也不嫁给一个疯子和傻子!
防风在大英的责骂声中,大声唱着离开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从此再没有人敢给林防风介绍对象了。
多年后,关于这段相亲经历,防风告诉连翘,那姑娘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何必害人家?就算她真肯从良一心归田,你看我们家,家不成家,庙不象庙,就算把人家娶进门来,让她成为第二个余翠莲,岂不是害了她,让我成为第二个林光明,也是害了我,不如一个人这么过吧!
林光明的再婚风波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场婚礼闹剧终归是被人淡忘了,人们都各自忙各自的生活去了,也或是被其它新鲜刺激的事所吸引,没有人再提这个闹剧,偶尔说到,也只是哈哈一笑而已。
光明每天按部就班的上下班,安顿好了防风,也算是解决了他自己的一块心病。但光明的心病不止这一块呀,还有当归,现在他已经有些时日没见到这个小儿子了。
当归缀学回到了家,他和那些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他视自己为累赘,他偷母亲翠莲的钱,连连翘给翠莲买的金项链都偷出去卖掉换钱了,谁也不知道他天天在干什么,只有手上没钱的时候,他才肯回家睡一夜,拿了连翘的钱后就不见了踪影。
偶尔大英在路上遇见了当归,总是痛惜地劝他,当归呀,你怎么总不回家,你要学好啊!
当归顶着一头黄毛儿,梗着脖子,跟他姆嬷说,我回哪儿啊,我哪有家啊?学好跟谁看?再说跟谁学好啊?一时让大英气结。
余翠莲那天就揪着偷钱的当归,连扯带拽地,娘俩儿推推搡搡到了实验小学,翠莲站在夏莉宿舍门口开始叫骂,儿子不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你就图自己新鲜快活,今天你再不管当归,我娘俩就死这里,你给收尸!
林光明从里面走出来,他看到他的小儿子,林当归,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头发染得跟个鸡毛掸子一样,有红有绿,裤子腰挂在屁股上,裤裆都快掉到了地上,他喝道,林当归,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我要钱,你有么?!林当归一副混不悋的表情,让林光明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小年纪,叫你读书你不读,你看看你这鬼样子!
说这还有什么用啊,你们倒快活了,谁管我死活来着?!林当归抖着大腿,鼻孔朝天。
你——咬牙切齿的林光明举起的手又放下了,他掏出一百块钱交到翠莲手上,你带他去理个发,把头发剪了,明天,明天我带他去找个事做!
被林光明前同事接收了的林当归,做了食堂事务长,刚做四十天又被同事送了回来,年纪太小,这个活儿他干不了,原来,他把食堂每天的买菜钱,又拿去和外面的小混儿们玩去了,让食堂对不上帐。
林光明发现,他救得了林防风,但如何救林当归,他束手无策。
后来夏莉实在受不了翠莲三天二头来闹,拿了二千块钱来,联系了一个汽校,让林当归去学大货汽车驾驶,学期二年。出来后,直接干司机,这个是个笨活儿,只要会开车就不会失业,夏莉说。
林光明觉得这个可行,林当归一听说可以学开车,一蹦三尺高,太好了,以后我就可以开着车四处玩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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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集
连翘换工作
连翘将她的物品悉数搬到了咖啡厅的女生宿舍,在阿玉对面的床铺住了下来。
想起阿玉说的服务行业要买房几乎是不可能的,连翘觉得自己得要找机会,离开服务行业。
连翘的心燃着一把要买房的火,这火一烧起来,便没有停息。
连翘每天上班时候,送酒店各个部门报纸时,自己都先看一遍,连中缝的招聘招租的广告都不放过,她不仅去看租房信息,也看卖房信息,这个时候的房价,最便宜的也已经飚到了三四千一平,就她从海城带来的那点钱,大约连买个厕所都买不到的。
连翘拼命上班,拿全勤奖金,也替别人值班,换取加班费,虽然加班费少得可怜。
连翘在等机会,她坚信,她一定能买到房,接母亲来北京的,这是她答应母亲的,她必须要做到。
这天是连翘的晚班,外面下着零星小雨,快夜里12点,没有客人,经理说提前打炀吧,今天应该不会有客人了。
连翘他们开始往里收展示牌,做收工的准备。这个时候来了二位男客人。他们选择了最靠里的雅座坐了下来,神色凝重,看样子是要谈事情,夜班服务生小景一个劲儿在备餐间抱怨,都下班了,这点儿怎么还来客人呢?
连翘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顾客是上帝,这是服务行业不变的标语。最后连翘让家有小孩的小景先回去了,她一个人服务,续茶,送点心,甚至帮客人到对面的二十四小时的超市帮买啤酒,一直忙到凌晨三点。
送走客人后,连翘拿来托盘收拾雅座时,发现座位上赫然躺着一只灰黑色提包,连翘提了提包,还挺有份量,她提起提包追出去,酒店外早就寂静无人,雨下得有些大了。
回到咖啡厅,连翘打开那只提包,里面居然是几捆现金和一只皮夹,还有些零钞,散乱的放了几张名片,皮夹的一格里,还有一本名叫范新国的护照。
连翘将包拉链拉好,带回了住处。
连翘一晚上几乎没睡,坐等天亮。
天刚亮,雨停了。
连翘马上到宿舍外面找了个电话亭,逐一去拔那几张名片上的电话,这个时候,还不到六点,要么是办公室电话无人接听,要么9字打头的大哥大关机,最后拔通了其中一个叫候泰的名片上的电话,那人还没有睡醒,嘟哝着谁这么早?连翘几句问候,说明了来意,寻找范新国的联系方式。
拔通范新国电话时,正往机场赶的范新国,接到电话才发现自己的包不见了,连翘不禁诧异,要赶飞机的人,都到机场了,护照丢了浑然不觉,这该是多粗心的一个人哪!
连翘当即拦了一辆出租车往机场赶,到北京国际机场,不断找电话亭给范新国打电话确认位置,足足找了半小时,林连翘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范新国。
见到满头大汗的林连翘,范新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接过包,将包拉开,见到了原封不动的钱和皮夹,范新国不断点头,了不起,了不起啊,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现在马上要赶飞机,这个只是说声谢谢太轻了,等我回来,我去找你,我要好好感谢你!
我叫林连翘,不用谢了,范老板,只要不耽误您上飞机就行,呵呵,以后可要小心,丢东西的习惯可不太好!林连翘说完摆了摆手,径直出了候机楼。
候机楼外,天已经大亮,被初升的太阳照着,两眼都睁不开,林连翘这才发现,一夜没睡,她都有些低血糖式的眩晕了。
一个星期后,范新国出现在咖啡厅,并给连翘带来了一个带着崭新包装的包,芭宝莉最新款女包,范新国说,这是今年流行款,请务必要收下。
连翘摆了摆手,范老板,您在我这里丢了东西,我是应该要还给您的,如果不还给您就太不正常了,不必谢,这个包我不能收。
小林啊,话不能这么说,其实我根本想不起我的包丢哪里了,而且包里还有三十万现金,你居然等了一晚上,跑了这么远的路帮我送到机场,我很惊讶,这个世人居然还真有拾金不昧的人,让我遇到了,我很感激,这个小包只是一个小心意,都不足以代表我对你的感谢!
连翘笑了,呵呵,里面有这么多钱么?我没注意呵,只是发现包很重而已,老板,心意我领了,礼物嘛,不能收。我要去前面站台了,有客人到,顿了顿,她又回头说,范老板真有心,若有好的工作机会,别忘推荐一下就好,呵呵!范新国一愣,这个还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范新国旋即笑了,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哦,你想要做什么工作呀?
这倒把连翘给问住了。
范新国连续几个周四都出现在了咖啡厅里,他知道林连翘周四下午没有课。
范新国说,他总欠着林连翘的,他心里不得劲。这执意要感谢别人的人,也挺感人的。连翘觉得。
这个周四范新国和另一个稍矮一些的男子又来了,连翘将茶壶和菜单带过去,上前打招呼,范总好。
啊,她就是那天早上给我打电话要你联系方式的女孩子?那个矮个男子指着连翘问范新国。
对呀,就是她给我送包到机场的!范新国说,连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候老板,是当下央视最大的金牌代理银桥集团的董事,银桥集团听过吧?你们所看到的央视名企广告几乎都是他们公司制作和代理的。
银桥集团连翘当然知道,每次电视播毕,出现在节目尾的银桥集团印象还是深刻的。
呵呵,你叫林连翘吗,我叫候泰,你是第一个一大早六点不到,就骚扰我的人,哈哈!
哦,原来如此,连翘也笑了,连连道歉,当时真没办法呵!
连翘啊,想不想去银桥集团工作呢?范新国笑眯眯地看连翘。
连翘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句玩笑话,范新国居然当真了,而且一上来就是银桥集团!她吓得连连摇手,赵总,我,我说着玩的,不可能啊,我,我怎么能进银桥集团呢,范总让您笑话了。
谁说你不能进银桥集团了?范新国始终笑眯眯地看林连翘。
连翘看看四周,咖啡厅没多少人,同事也没在跟前,她嗫嚅着,我,我没有大学文凭,才到北京一年,没资历,我肯定做不了。。。连翘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范新国和候泰相视而笑。
呵呵,连翘啊,你就为这个为难啊?古话说,莫欺少年穷。你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呢,不要给自己太多定义,未来不可预知呵!候总,我来为连翘做个担保如何?

没关系,林小姐,你的事我听范总说了,很不错啊,听范总说你现在业余时间还在学习呢,好学的孩子干什么都行,尤其品德好的人,做什么都不会差,你就来我公司吧,正好我公司销售部门正在招应届毕业生,我可以跟总经理打个招呼,你要不要来试试?有挑战性,但也很有机会哦!候泰笑眯眯地看着连翘。
拿着范新国签字的担保书,第三天连翘请了一天假,打车到了银桥集团公司楼下。连翘仰首望去,这个通体落地玻璃的,豪华气派的公司,便是京城有名的中央电视台的广告金牌代理,银桥集团了。
连翘象做梦一样办完了入职手续,这个过场走得那么顺利,几乎让她怀疑在过去一年找工作的艰难,莫非都不过是一场梦吗?
在递交所有的原件复印件时,连翘只说了一句我的毕业证忘记带了,人事经理和言悦色的说,上班后补上复印件就可以了。
连翘就这么轻松的入了职,这个需要跨越多少高山与深海才能完成的学历难题,就这么迎刃而解,原来有关文凭,有关学历和经历,在某个时刻是形同虚设的。
这是林连翘人生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了工位。
人事部助理忙前忙后地送来了电脑,笔记本,笔筒,计算机,包括饮水杯等,而且她有了她的单独的分机号1105。这是连翘以前所没有见过的,她小心翼翼坐在可以旋转的椅子上,生怕一不小心,把椅子坐垮了,可它明明转得如此灵巧而优美呀!
办完了入职手续,人事经理问,林连翘,一周后能上班么?
能。连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在咖啡厅的离职手续也是一周时间,她要打好这个时间差,连翘第一件事情就是要马上找地方住下来。
有了上次找住处的经验,连翘去路边的文具店买了几张A4纸,手写了求租信息,将电话竖着写了一排在求租信息下面,方便别人撕下电话来。
接下来,专门去找那种老旧的居民楼,那里的房租相对便宜很多的。趁人不注意,连翘几乎将那里所有的楼门洞一侧,都贴上了她的求租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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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集
异性合租

连翘将一张张求租单贴在了人大西门周边各个单元楼门外,连翘想万一这些居民楼里有人要出租房呢?直面房东,总是感觉放心一些的,而且能省下一笔不少的中介费。
没想到只有三天时间,便有人打来了电话。房东说房子在六楼,是个小二居,2400一个月,押三付一。
连翘随着房东爬上了六楼,看了看这一大一小的二卧室的小两居,有些简陋,还有些贵,但连翘没有时间再去找其它地方,她得马上住下来。
连翘按房东要求签了一年的租房合同,押三付一,她一下子交了四个月的租金,她又有了一个临时的家。
连翘收拾完房间,最后独自一人坐在床上,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们被北京房东驱赶的情形,想起彩虹那句母亲不能与狗同住的侮辱,连翘不禁潸然泪下。连翘对这个临时住所,心有余悸,别人的家,到底是别人的家,不知什么时候她又得搬家了。林连翘觉得这以后,她要改变这个现状,前路漫漫,是需要怎么样的努力才行啊!
连翘看了看表,下午四点,也许母亲在家吧,连翘去楼下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到村公所,今天村干事还是没有找到母亲,他说翠莲不在家。
连翘呆站在电话厅里,想了想,再投了二块钱的币,这一次,她把电话打给了在海城的陈唐。
我们在很多时候,都在分享自己,也分享别人,所有的孤独都不是独立的,我们需要倾诉的本性,让我们将情感寄生在别人身上,这个时候的连翘,只是希望有一个人在听她说,她安顿下来了,她终于有了份体面的工作了。
如果我们谈信仰,我们对另一个人所产生的情感归属大约便是信仰的初期。我们曾经信仰家庭,信仰父母,但如果这种信仰缺失长期存在时,我们就会将这份信仰寄生在替代品身上,便很容易得到情感转移。
此刻的陈唐,成了林连翘倾诉的全部。
接到连翘的电话,电话那头的陈唐万分意外,连翘!你怎么一下子失踪了,快一年了,你过得好吗?
我挺好的。连翘说。
这个时候的陈唐对于林连翘来说,象一束光。她希望听到陈唐说,加油哦,林连翘。那时候,她假象,她的父亲,那个在她少年时候笑着给他们讲笑话的父亲,一如今天在电话那头的陈唐说,你加油哦,遇事莫慌,你很棒的。
这本应该是父母给孩子讲的话,连翘找不到父母。
正式入职银桥集团,连翘第一次参加了部门例会。
这是一个新成立的销售三部,专门负责央视四台的海峡两岸和中央二台新上的经济半小时栏目的前后广告片的独家代理投放,大概有三十人左右的销售团队,除了三个主管,是带有客源的行业老销售外,余下的销售人员基本都是应届大学毕业生,和连翘都是同龄人。
连翘站在他们中间,从外表上看,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连翘知道,现在,他们站在一起,却又绝不是殊途同归,这个站在一起让连翘有些困惑,感觉象是在做梦,可以吗?她觉得她特别象只混进了鸡蛋里的弥猴桃,她小心的掩藏好自己的毛发,生怕别人发现了什么不妥来。
她安顿好了自己的小两居,一个月2400元租金,大大超出了她在银桥集团的销售经理的试用期工资了,这才是真正的入不敷出呵。她无论如何再不能去动她的存款的,那是她保命的钱。
所以,连翘又如法炮制地,在楼门口,贴了另一个招租信息,六楼招合租,限女生,租金1000。
那一天周末,连翘开了门,一个穿着红色格子衬衣的男孩站在门口,是您这有房子租呵?
是呀,你租吗,可我只租女生呵!连翘说。
你好,我叫张雪松,我刚上班不久,就在前面楼,先让我看看呗!外面的男孩笑得一脸阳光。
连翘一笑,让他进了屋。
男孩在房子里转了个圈儿,显然对小卧室特别满意,他说,现在流行异性合租,我觉得我也可以,你房租能便宜一些吗?我叫张雪松,才从人大毕业,刚入职,就在前面杂志社的。现真没钱呢,我也找了好久的房子,这里的房子都是一整套在租,我租不起,你这个小房间,就租给我呗,小姐姐!灿烂一笑的男孩张雪松,笑起来居然还有些象林防风。
听到张雪松说是才上班不久,顿生了惺惺相惜之感,而一句小姐姐,真让连翘想起防风,如果弟弟没有退学,大约现在也在四处这么求租的吧?
厨房和厕所共用,连翘将小卧室按每月800元租给了张雪松。
这二个异性合租的年轻人,就这么开始了他们的工作与生活。早上七点,他们分头从出租屋出来去上班,下午六点返回到各自的小屋,关上各自的房门,过自己的生活。
连翘也渐次习惯了银桥集团的工作节奏,他们这群新兵每天早晚各一小时的小培训,每个周末一次二小时的大培训,由一位叫宗小姐的总监执行,她从如何给客户打电话,到如何见客户,都讲得很到位,甚至细致到如何递名片,都会亲自示范,连翘每天都十分认真作笔记,那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宗小姐,有时候也会夸一下连翘,理解力强。虽然培训课专业术语很多,有些听上去都是云里雾里,但在连翘看来,跟天桥卖衣服,饭店里卖酒席一个样,都不过是做人际关系,所以她学的时候,还是很容易融会贯通。
如果说过去做酒店业务,是在酒店餐厅里守株待兔,这个做广告片销售,便是要主动出击。连翘以过去做酒店的职业敏感度,筛选出了在京城东西南北城的各四星以上酒店,定点在酒店咖啡厅和餐厅,邀约企业负责人,她能根据所邀对象的地方特性,而点出恰到好处的菜肴,或是找到相应的地方特色的餐厅,也能买到知名的酒水,她对各个地方的应季菜肴了如指掌,对每家餐厅的特色菜肴的把握度极高,她常以请那些平时忙得团团转的企业或部门负责人品尝的菜肴总是出人意料,如三月的芦蒿,五月的鳜鱼,六月的嫩鸭,十月的肥蟹,甚至有名的金华火腿,她都能单独订到,这些是其它才毕业的销售经理根本做不到的,她的投其所好,很快就见了效果,她在约到关键负责人时,便恰到好处地请宗小姐出马,这样的洽谈往往是短兵相接,全是干货,很快,连翘就在二十多人的销售大队伍里脱颖而出。
这个周五下午没有培训,连翘六点就回到家。
一进门才发现张雪松已经回来了,厨房里,居然多了一个女孩。
我今天发奖金了也,我女朋友来了,我多炒了一个菜,一起吃饭吧,小姐姐。张雪松喊。
一听张雪松喊小姐姐连翘就想笑,被介绍为张雪松女朋友的女孩叫曾小志,是科技大学专科生,今年大三马上就要毕业了。
张雪松,我这卧室那么小,当初你可是说一个人住我才租给你了,不带你这样的,还往里加人啊,你可没说有女朋友!连翘边换鞋,边说。
张雪松哈哈大笑,他旁边的曾小志抢着说,小姐姐误会了,我只是周末过来打打牙祭,不在这里住!
满脸笑容的曾小志端着一盘菜进了张雪松的房间,原来他们把张雪松的床上被褥掀了起来,堆上一堆书,形成一个正方形,再铺上一块方巾,居然,就成了一张桌子,曾小志把菜放上了“桌子”。
三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在一起,酒瓶一举,气氛就融洽了。
两杯酒下去,大家各自的心事就在酒桌上显形了,连翘也将没有学历,当初找工作窘境和盘托出。
曾小志很好奇,学历这个不难吧,现在很多办法提升学历的,比如专升本,在职研究生不都是吗,我就准备直接考研究生什么的,一点也不难。
看你说得,好象考个学,有个学历跟菜市场买菜似的,连翘笑了,哪有这么容易啊!
曾小志说,你可别说,真可以啊,最简单的是那个网络教育。现在国家正在试行远程网络教育,我学校,还有北二外那边就新近刚成立了远程教育中心,这次我学校是针对应届专科生的,二外那边是统招,远程网络学习,就是不用天天上课,招生对象,有应届毕业生,社会上的大专以上学历,或是工作二年以上都可以参加考试,只认考试成绩,考上就能就读。小姐姐也去读呗!考个学历应该没有问题!
张雪松说,好象是啊,好几个学校今年都在试行远程教育,小姐姐你就说你想不想考,想考,哥们儿就有办法!
这是一个酒气熏天的夜晚,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推杯换盏之间,互相吹自己的资源有多强,小志说他们学校考试超简单,张雪松说如果要补习,他是当了四年的家教老师挣的大学学费,要多牛就有多牛,不要说连翘初中毕业,小学毕业他都能让她进北大。
雪松看连翘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当晚打开他从单位拿回家的笔记本电脑,登录了好几个大学的远程教育网院,打开网络测试题,让连翘做,连翘居然发现这些题,除了数学外,其它并没有那么难,看来跟着防风的学习高中的课程真没有白学,她就这么稀里胡涂地在网上把名给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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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集


代考的大学

这个周三收到北京外国语大学远程教育网络学院复试通知,把连翘吓了一大跳。
张雪松张大了眼睛看连翘,小姐姐可以呀!还真考上了啊,我一会儿去学校找小志去,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看着复试通知,本来没把这个报名当回事的林连翘也上心了。自从在公司有了业绩后,林连翘对于学历这一块,有了强烈的需求,她真的就准备试一试这个专升本的考试了。
晚上三个年轻人看着摊开在面前的复试通知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刷题。曾小志说,没其它办法,雪松你负责给小姐姐恶补一下大学语文和英语,数学这一块,我找卷子去!
她甚至也恶作剧式地做了一套试题上去,在二外的复试名单上,赫然也出现了曾小志的名字。
这次考试只给了三周的时间作准备,这三周连翘推了所有业务应酬,一下班就赶回到六楼等雪松回家。
雪松和连翘挑灯夜战,一套套卷子,复习资料都码在了客厅,他们挑灯夜战,无论连翘如何努力,英语和语文可背可记,还尚可以解决,可数学不行,每套卷子连翘都过不了关。
考试前夕,雪松一拍脑袋说,干脆这样,吧,复试小志不也接到通知了吗?连翘和小志,你俩都进考场吧,小志你写连翘的名字,连翘写小志的名字,不过小志的报名费由连翘出,这样绝对万无一失。
那个周末,这个看上去有些荒唐的考试,就这么在二外的远程教育网络院校第24教室里,悄悄进行着,连翘刷完了头像,领了准考证,将考号填上了曾小志的,而曾小志的所有的答题试卷全是林连翘。
从考场出来,曾小志笑咪咪地拉着林连翘,这题也太简单了,你是不是也都会呵?连翘觉得数学难点,但比刷题的卷子容易,英语和语文反正都答题了,没有不会的题,错对那就只能看天了。
三周后的放榜,二外官网的网站上,林连翘和曾小志,居然都榜上有名,只是林连翘名字排名很靠前,曾小志名字很靠后,但毕竟还是考上了。
放榜这天晚上,连翘泪流满面,我考上大学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真的会通过这次专升本考试。被录取的“曾小志”当然因个人原因不会去上专升本网校了,而“林连翘”这个名字因为考试成绩突出,开学分进了一班,属于高效班,和一群在职中学英语教师们一个班。
连翘入学的时候,已是九月。
在销售三部,林连翘现在已开始独立做业务。国内一些知名的乳品和酒水,都是连翘手上的客户,她每个月几乎有一半时间需要出差到各个城市,曾一个月往返贵州四次,就只为见到其事业部负责的副总,好不容易达成了合作意向,最闹心的还要遭遇同行戕单。
一心扑在工作上的连翘,在北外的学习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有几次因出差之故,连翘北外的课落下好几堂来,那时在大兴中学教英语的海涛老师,是连翘的同桌,他们总是相约一起去上学,海涛把连翘当自己学生一样教。每次考试,他们的口语考试都是海涛老师主讲,连翘简单回答这么蒙混过关的。一年级连翘是在挂科的边缘打滚的一年,直到上了二年级才稍有些起色,连翘能独立完成作业了。
大学二年级期末考试,她独立完成了故宫解说词的翻译试卷,要知道那么多的专有名词,要一个词一个词记下来,中英文的顺利切换,有多么地难,从考场出来,连翘一下子都虚脱了。这也是连翘第一次感受到了学习的苦,当然也在为未来她进入国际网站打下了基础,这是她在这个时候所没有想过的。
在经济半小时栏目的酒水广告招标会上,宗小姐第一次带的实习生就是林连翘,林连翘也在这次招标会后,奠定了她在酒水饮品行业的销售方向,年底,有的销售被淘汰了,有的销售转岗了,有的销售留下来了,林连翘也签回了她这一年第一个广告片,虽然标的不很大,但也证明了她有能力成为一个优秀的销售经理。
但在成为优秀经理之前,这样的日子连翘过得很是辛苦,她每个月不仅要上学,还要认真地学习业务,跟在老销售后面,帮他们做售后服务,每天往返在胶片厂和中央电视台门外,分到少得可怜的奖金,她若想要自己挣钱,她就得有完全属于自己独立的客户。
连翘在忙完老销售的助理工作这外,每月要去找更多的客户,也需要做更多的工作,来确保每月的销售业绩的提升,虽然每个月她并不能全部完成任务,但每个月里,总是有一些投放上排期,以确保她不会在末尾淘汰里。这种暗黑的日子,连翘天天跟打架似的,时刻保持着警惕。那怕广告片顺利播出了,她也不敢松懈,还要做好录播,与结案,她都亲历亲为,生怕助理出了差错。

那时候,连翘不敢想那个买房的梦,她担心她会食言。以至,她在这段时间里不敢给母亲打电话去。她觉得她不想和家里联系,和家里联系,她跟妈妈说什么呢?她的房子还没有买下来,连翘颇有种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意味,这种灼痛感,迫使她比任何人更努力地去克服见客户的恐惧,在同行戕单后,她也能迅速从失去签单机会的沮丧中逃出来,寻找下一个客户,她能这么快恢复元气,大约跟她手上还有十几万的底气在有关的。
多年后,她很庆幸这样的人之初,她怀揣着15万的底气,当她在外拼杀时,没有人拖她的后腿,她没有找父母时,她的父母也没有向她索要任何关于金钱方面的资助,而让她自己抉择了当时的人生,连翘的个人之初,海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连翘觉得她的人生仿佛就是从银桥集团才开始的。
连翘下定决心开始用到自己那个存款时,是同部门的陈芬教她的。她看到陈芬送给客户的礼物全是她不认识的名牌,她了解到这个名牌贵得咂舌的价格时,才知道什么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真理。
第一次取钱出来请客,是宗小姐安排的中关村梦江南餐厅。那次光茅台就喝光了六瓶。看到打出来的结算单上,二万五千的帐单金额,让连翘连声庆幸,还好她取了五万在身上,也就是说,这一夜之间,她这点小存款就去了三分之一!这让连翘心痛不已。
宗小姐一下子笑了,连翘,你要知道,任何一场投资,都将是成百倍地返还的。放心,你会挣回来的!
她开始大手笔请客时,但这个成倍返还并没有那么快地到来,他们的客户并不忠诚,有时候会通过银桥来投,有时候,会被其它竞争对手抢走,而且央视同类财经栏目也越来越多了,他们的预算也被分散得越来越利害。
连翘她开始细心规划她的钱,每月的工资她都在银行办了一个零存整取,至少银行帐上有了个稳定增涨,这样让连翘有些心安,也有了些盼头,她也逐渐开始恢复了与家里的联系,包括与省城紫苏的通讯。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第三十七集
紫苏的婚姻
连翘被紫苏热情邀请至省城。
这是自打紫苏结婚后,连翘第一次去紫苏家。
紫苏的女儿小米已经一岁多了。
下了火车的连翘,远远看到的紫苏,有那么二秒钟不认得了。
一直短发的紫苏现在梳着中分的齐脖子的发型,不施粉黛,原来小巧的脸,现在有些圆润了,甚至一笑会有双下巴。紫苏的腰身因生孩子,还没有瘦下去,有些臃肿,她随意套着件圆领衫,绿花的睡裤居然被紫苏穿着去了前面的大商场,混在市民中,浑然的屁股,油腻的头发,一如菜市场的年轻大妈,偶尔笑起来,咯咯的,可以看到喉咙深处。
这个样子的紫苏连翘一点也不熟悉,她熟悉的紫苏是何等的精致而爱美呀!
连翘迎上前去,姐妹之间那种天然的亲情让他们一下子熟络而热乎了起来。连翘搂着紫苏,笑着说,
姐,你也该上班了呵,我给你买几件衣服吧!
连翘拉着怀抱小米的紫苏进了中南商场,那里高档女装都在四楼,连翘拉着紫苏就要上扶梯,说上四楼吧。
这可不行,四楼别去了,那是精品女装,太贵了,连翘,那里衣服我可买不起!紫苏不肯上扶梯
连翘笑了,这可不是林紫苏说的话呀,你会嫌贵么?你可曾经是用最好东西的林家大小姐啊!
哎呀,生活是把杀猪刀,你结个婚试试!紫苏直摇头。
紫苏连拉带拽地将紫苏带到了四楼,紫苏抓起连翘拿过来的衣服的吊牌,连连说,这太贵了,要二百多啊,连翘,我想都不敢想,这个裙子可不能买,都快四百了,肯定会被小米奶奶骂呀!
连翘给姐姐买了二千多块钱的衣服,紫苏开心坏了,这么多衣服,都送我啊,连翘,你真好,我怎么穿得过来?
连翘顿生的悲凉与不适,让她几乎有些想要落泪的感觉,是什么样的生活,让这个骄傲的紫苏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还记得那时紫苏大学放暑假回来,总是有穿不完的连衣裙和长丝袜,那怕是有点点起毛了的玻璃雕花长丝袜,她都嫌弃,随手就扔给连翘。
现在紫苏看到了漂亮衣服的神情是陶醉的,是发自肺腑的,但她的眼神却是畏怯的。原来心心念念嫁到省城的,只是为了过这样的生活吗?连翘看不懂。
回到方志华家已经傍晚了,秦南看到了紫苏手上的大袋小袋的衣服,秦南睁大了眼睛,拿起吊牌,开始叫了,
哎呀,紫苏啊,这一件衣服399,哎呀,这裙子288,我的天!紫苏,这么贵的衣服,天啦天啦!
阿姨,是我买给我姐的,这件是给您买的!连翘忙上前打圆场。
哎呀,这可不行,连翘,是你买的也不行,这都好几百一件,这怎么得了,哪能穿这么贵的衣服?是中南商场买的吧,赶紧拿去退了,这可不得了!秦南一手挥着衣服,一手推紫苏。
阿姨您别介意,我和我姐好几年都没见呢,这些衣服不全是紫苏的,也有小米和您的呢,您想,我们本来是亲戚,要经常走动的,现在天南海北的,不能常见面,你想如果在一起,肯定不会比这个花得少啊,阿姨请接受我的好意!连翘已经看到紫苏的眼泪在打转了,她忙把小米抱到秦南手上,说。
夜里,紫苏和连翘睡房里,方志华睡客厅沙发。
黑暗中,紫苏和连翘谁也没有说话,但谁也没有睡着。
方志华的父亲在紫苏女儿小米出生的第三天,就离世了。办完了丧事后,不知道是紫苏敏感,还是婆婆没从失夫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紫苏明显感受到了婆婆秦南的冷淡。这些紫苏都怪罪于父亲林光明,如果不是林光明离婚,秦南大概不会这么对她,现在林光明还再婚,紫苏觉得她在方家更是颜面扫地,抬不头来了。
连翘爬起来,看着流泪的紫苏,她根本不知道紫苏的婆婆这么精细地过日子。单纯为了别人对自己好而嫁人的紫苏,如今是一脸凄然。
紫苏说,连翘呵,你说,我只是想过一个安稳平淡的日子,这个要求过份么?为什么我们这么难呢?你知道,我曾经以为方志华一定会永远对我好下去的,他的妈妈这么温柔,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这个也能伪装啊,就因为我生了小米,是个女儿,方志华的妈居然会说我断了方家的香火,小米半岁时,就逼着方志华,要我们生二胎,你说,我们能生二胎吗,我和志华俩都是在国家单位上班,谁敢生二胎,工作还要不要了?而且生了谁来养活?这都不考虑么?你不知道,就为了我生了个女儿,不是个儿子,他妈就没个好脸色,不知给我多少冷言冷语,别看这会对你一脸笑的,那都是假的,我这婆婆可利害了!
第二天一早,方志华借来单位的车和紫苏一起送连翘去机场。
方志华一边开车一边对连翘说,你也劝劝你姐,做事别那么任性呵,她最近在申请他们单位住房,想要搬出去住,你说,我爸已经不在了,我能扔下我妈一个人,跑外头住么?岂不是让人说我们嫌弃她,这不是不孝吗?再说,咱们俩真搬了,谁帮着照看小米呢,我俩这点工资,真不够请阿姨的,我妈都算过了。
又是你妈!紫苏马上就翻脸了,你有没有你自己想法,你就告诉我,除了你妈,你自己不长脑子了吗?
方志华一时语塞,嘟哝了一句,听妈的也没什么不好吧?
连翘连连说,不要吵架呀,你俩,有话好好说!
方志华说,连翘妹妹你看看,你知道我的生活有多么水深火热吧,你姐平时就这态度,没招儿了。
紫苏不再说话,逗怀中小米玩。
看着越来越象自己的女儿,紫苏是满意的,唯有女儿小米,让紫苏能暂时忘却这过成一地鸡毛的生活。
紫苏和方志华开玩笑说,幸亏孩子象我,要象你们家就糟了,那以后该嫁不出去了。
象我们家怎么了?至少根正苗红,吃的国家粮,活在省城里,有什么不好?刚好经过的秦南轻蔑地说。
紫苏听了一脸紫涨,抱着女儿回了房,方志华揽着秦南的肩膀,妈,人家开玩笑呢,您别当真,走,看今晚吃什么?
吃什么?这在我生你大姐那会儿,孩子一满月了,我就下地干活,全家饭菜都是我来做,现在的媳妇命可真是好,又不是什么富贵出身,坐着吃现成的,啧啧,走,跟我去厨房,帮我摘江豆去!
好咧!方志华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跟着母亲去了厨房,丝毫听不出母亲在揶揄紫苏。
在房间的紫苏眼泪不断往下落,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快要让人窒息了。
紫苏的住房申请已经递上去了,还没有回音,她几乎隔二天就去人事科打听,每天奔走在家与单位之间,她觉得她渡日如年,如果没有已经会走路的女儿小米,她都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勇气撑下去。
小林啊,你过来一下,你的住房申请报告批下来了,明天让你老公也过来一下,记得带结婚证啊!人事部的方科长隔着窗户对紫苏喊,方科长这一嗓子成了今天在紫苏听来最动听的声音了。
这次有五六个人都分到了房,紫苏喜滋滋地跟着大家一起去人事部领资料,大家都感叹太不容易了,有的已经申请了二年才通过,紫苏房子才八个月就下来了,还真算不错的了。
紫苏发现和她几乎前后脚进二建局的陈芳,居然分的是二居室,而紫苏只有一个小一居。紫苏觉得不对劲,趁方科长去洗手间时,紫苏也跟了过去。
哦你说的陈芳呵!他老公研究生毕业,夫妻双方,有一方研究生毕业,或是双方都是985学校毕业的,这些都是分房综合考量的标准呵,所以她分的是二居。方科长笑眯眯的说,都是有机会的,年轻人都要求进步,国家对你们不会厚此薄彼,肯定一视同仁,好好努力吧,等什么时候再换个二居或是更大的房子,都是有机会的,小林,你们那么年轻,小俩口儿加油!
紫苏她觉得她有了小窝了。方志华说,是我们有小窝了,我妈说,如果我们没有结婚的话,你是分不到房子的,你说是不是我们俩的小窝?
紫苏一瞪眼,方志华马上握住了嘴,哦,我又说错话了,不是我妈说的。
你妈的!紫苏飚了一句脏话。
房子分到手了,有了房子紫苏感到了踏实,她现反倒并不急着装修,她觉得以她的业务水平和资历,再熬个二年,不是985学校毕业的方志华趁这二年考个在职研究生,她再向单位打申请换套大的房子,是完全有可能的。
接下来,她觉得方志华就应该努把力,致力来考这个研究生。婆婆秦南对小孙女小米疼爱有加,也乐意带着。家务这一方面自己可以多帮衬一些,方志华有大把时间可以去学习。
紫苏对自己这个安排很满意。
新的一年在职研究生报考,光学费就7000多块,紫苏趁中午休息时间,先去给方志华报上了。下午下班,她兴冲冲拿着报名表和第一学期的学习资料回到家。
志华呢?紫苏伸手抱过秦南怀里的小米,问婆婆,他下班了吧?妈,我给他报了在职研究生,经管系的,比较容易学些,二年毕业。
秦南拿过报名表,说,啧啧,7000多呵!唉,你也不回来商量一下再报,他都丢下书本多久了,真考不上,不是花冤枉钱么!
妈,您一定要鼓励他,只有读了研究生,才有机会评职称,这关乎前途的事呵!紫苏没好说分大房子的事,她觉得谈个前途什么的,更好与婆婆达到共识。
晚上回来的方志华,一见报名表,倒吸一口气,林紫苏,我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读什么书啊,你真是能找事儿!
紫苏急了,方志华,你怎么这样啊,你看你单位冯小森,都在职读到博士了,你现在就一个二本,再不努力奔一下,以后更没机会了!
秦南在一旁说,钱都交了,志华你就试试吧。

晚上忙完进了房,紫苏和方志华说起分房的事,说,志华,你说我不靠你靠谁啊,这么好的机会,你就辛苦二年,我们又有一套房了,以后大家两头住都方便,而且房子作为不动产,总是保值的,这不也是家庭多了一份财产么?
我都丢下书本多久了啊,方志华摆弄着桌上的书本,说,我的天,线性代数,概率论,紫苏,这些太难了,我在学校都是勉强及格的,要不,你去学吧,你学习好,你去!说着,方志华扔了书本,仰躺在了床上,顺手拿过枕头盖住了脸。
紫苏一时气结,看着仰躺在床上的方志华,她说,那要不,我们俩都报名,我陪你,据说同一家庭报名,第二个半价的,我去插个班,和你一起去学,互相有个照应?紫苏觉得哄着方志华去学习,象哄儿子似的,让她特别无奈。
就这样夫妻俩报了同一个研究生班。头一个学期方志华新鲜,到了周末还能和紫苏一起六点起床赶公交去学校上课,渐渐的,有时候就起不了床,让紫苏给他抄笔记回。
他太懒了,活得象个大婴儿,他似乎更愿意和母亲秦南在一起呆着,和母亲在一起,他感觉更舒心。
每次见到方志华和秦南头挨头肩并肩挤在沙发上看影集呀,说着悄悄话,紫苏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对母子看上去,如此亲密,怎么让人跟吞了个苍蝇一样难受呢?
方志华到底没有坚持下来读完研究生,第二学年,紫苏自己一个人每周风里来雨里去上课。她也不再叫方志华了。逼着一个人学习,她还真没有这样的体验,她们林家,个个爱读书,看到方志华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有时候睡着了还有哈拉子淌出,他那么的与世无争,她实在不知道当初选这个好脾气的丈夫的勇气从哪里来的。她也才知道,婚姻原来过于利己主义,其实也是害自己的。
就这样,三天打鱼二天晒网地读了一年的方志华被取消了研究生学籍,而林紫苏继续读下去,她觉得生活太难了,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所有夫妇的渐行渐远,都是在各种生活磨擦中产生着裂缝,而彼此毫不知情。直到那天下午,从那个城市飞来的,紫苏的大学同级不同班的同学黄明洋,让紫苏在这个裂缝里找到了生机。
黄明洋现在是做医疗器械的,他早就将他的专业抛开了,现在与医院打交道,每天都在各个城市飞来飞去的。
黄明洋在大学里是个活跃分子,他也是一个热情的追求者,他追过很多女孩,但都不长久。他能弹会唱,但不会唱给一个人听,他对每个人都那么好,以至每个人都不好意思拒绝他的热情,紫苏也一样。
呀,我从你同宿舍的庆春那里才得知,就你一个人在这个省城呢,你还好吗?赶紧出来见见我!
紫苏那天特意打扮了一翻,穿上连翘给买的连衣裙,这二截衬裙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她稍胖的腰身,新烫过的头发,让镜子中的紫苏,明艳动人,较之大学时期的紫苏,更是别有一翻韵味。
黄明洋举着酒杯含笑看紫苏,他说,紫苏,我的女孩长大了。你知道你有多美吗?大学时是可沉鱼落雁式的美,如今,是成熟,绽放,令人窒息的美。
黄明洋你这张嘴哟,真是死性不改,不吹你会死呀!紫苏笑骂道。
少年情谊总是很容易抹去时光流逝带来的生疏感,紫苏热切地去了解黄明洋。热情有趣的黄明洋,较之少年时期,成熟稳重了,但依旧那么有趣。
他们聊的都是旧事,旧事重提时,都是许多如果与要不是这类暧昧的词,这样的暧昧,在未婚的黄明洋那里,演变着更浓烈的某种意味,在已婚的林紫苏这里,就变得若即若离,欲拒还迎的。她知道她要保持距离,但她又舍不得这种意味。
黄明洋开始频繁出现在方志华家里,小米也开始要黄明洋抱抱,开口就甜甜地叫舅舅,方志华甚至有时候还会与黄明洋喝上一杯。
这样的日子充满了一种隐秘的拉扯,也充满了一种隐秘的快乐。紫苏在这样的日子里,努力保持着一种平衡,她不想打破这种平衡。表面上看,这样的日子里的紫苏,也是与世无争,而且人畜无害。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第三十九集
光明进城
那天中午林光明是只身一人前来省城的,车站离方志华家不远,下了车光明直接到了方志华家。
方志华正抱着女儿小米从房间里出来,一见到光明,很是意外,说,爸,您怎么来了,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您啊!
我特意买了周末的票,怕影响你们的工作,紫苏不在家么?光明一边换鞋一边说。
紫苏去上课了,她11点放学,应该一会儿就回了,方志华接过光明手上的挎包,对厨房喊,妈,小米外公来了!
从厨房出来的秦南上下打量光明,哟,他外公,您一人来的啊?怎么没有把新外婆带来?这话问得光明就有些不自在了,幸而紫苏这个时候推门进来。

下午紫苏带着光明去了小房子,紫苏将手上的钥匙解下来一把给了父亲,说你看什么时候动工装修一下?就简单装一下吧,将水电接进来,粉刷粉刷就好了,应该花不了几个钱。爸,赶紧住进来吧,再不住单位要收房了,真是很麻烦的。
光明在房子里来回打量,这四处还露着砖墙的毛坯房,说是一居室,实在太小了,房间小得只够放一张一米二的床,客厅也只够放下一个二人沙发,厨房厕所也是恰到好处,刚够用。不过一个人住,还是挺全乎的,这是他东山再起的地方吗?林光明有些不太敢相信。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要按女儿说的,先住下来,把房子占住,免得她单位找她麻烦。
光明放下包说,我一会儿下去转转,找个泥匠来整体弄一下不成问题。
林光明在省城的日子,是从女儿紫苏的小房子开始的,他象盖老家房子那样,精打细算地粉刷了墙面,买了些必要的家具,这个家就算有了家的样子了。
一个周末,夏莉带着她的女儿来这里看林光明。
吃完晚饭,他们仨行走在江边,俨然就是这个都市里的一户人家,这个感觉让林光明很满意,原来城市生活这么简单呀,他甚至后悔他在体制内圈了这么多年,要是早几年出来就好了。
光明还在小房子附近找了个计帐的工作,最近他也辞职了,原因是这家单位总是发不出工资,单位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他也不想留着。看样子是快要倒闭了吧。
光明还没有开始找新工作,还好他每个月的退休金发放还是蛮准时的,所以他也不那么慌。
这么住在省城的光明,给紫苏带来的快乐,也是溢于言表的,紫苏一直是羞于提及自己有这么个娘家,她自嫁出来后,几乎就没有回老家去看过大英他们。
如今光明在这里,紫苏也算暂时有个娘家了,这个感觉很好。现在紫苏周末不上课时,就有借口带孩子去看父亲,每次黄明洋来,他们还可以借故在外面一起玩一玩,甚至黄明洋有时候还在光明那里做顿饭,这有个娘家的感觉,让紫苏对将生活过成一团糟,让她在婆家备受非议的父亲光明也不再诘责,情感上自然也亲近了,她甚至让父亲叫夏莉也来省城,她想的是父亲既然再婚了,那就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吧,父亲光明总一个人住在外面,身边没个人照顾也不是个事,她对夏莉的态度和光明其它子女的态度也不一样,有时候夏莉来了,紫苏也会买些东西相赠,让夏莉也感到些温暖。只要有假期,她一个人也会来省城看光明,给紫苏他们做饭,或是请他们在外面吃饭。黄明洋不再出现在方家,紫苏与方志华的生活表面上也平和了,至少秦南也不再总是无故说话夹枪带棒的了。
但黄明洋却越来越不满意这样的日子,他开始紧紧相逼,简直让紫苏焦头烂额。
紫苏,你还在犹豫什么呢,你在怀疑我对你的爱么,你知道我们有多少年了吗?你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对你的爱!这样的家庭你有什么好留恋的?它对你还有什么用呢?没有爱的家庭,就是一个牢笼啊,紫苏!
黄明洋,我们是同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有小米,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你那么优秀,你将来会有很好的女孩的,真的,明洋!说这话的紫苏,从内心里来说,是真诚的。她不想离开她的家,方志华只是懒散些,不上进,可人并不坏,她还有小米,她的家,她不想拆。
可因为这样的犹豫不决,更激发了黄明洋斗志,他发现以他的财力,他的城市,居然连一个这样毫无本钱的妇女紫苏都撼动不了,这让他也倍受打击,他不甘心,他来省城的时间更多了。
因为小房子住着光明,紫苏的时间也变得机动了,她总是可以以看父亲的借口而不必每天回到江那边方志华的家。于是黄明洋与紫苏的约会就变得很随机,要么在要起飞的机场,黄明洋说太想念紫苏了,只为了看一眼她就走。要么在突然的午后,抱着一大捧花的黄明洋出现在紫苏单位门口,让紫苏心惊肉跳的同时,还有被人追求的甜蜜。
紫苏太久没有这样的恋爱感觉了,她的底线已经不堪一击,那时候,她的小米,她的家,都在黄明洋拖着她的手,放入他滚烫的胸膛那一刻起,化为了乌有。
县城。
柳英的家。
柳英正在做饭。
柳英的儿子潘文杰刚从法院下班回家,他一边往里走,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个档案袋,说,
妈,我回来了。您过来一下,我这里今天刚转过来一个案子,是起诉一个叫林光明的,您看看?
柳英忙从厨房出来,她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拿过卷宗看了起来,上面赫然写着,林光明,高山铺乡四个字赫然出现,她的心咚的一下沉下去了。
柳英的儿子潘文杰大学毕业分配到县法院工作,现在是法庭执行一庭庭长,专门负责各类经济诉讼案件。
本来书记员作了登记,说是已找到林光明的下落,准备下周去找人的,我拦下来了。文杰说。
柳英看到卷宗上的案由是原告刘文东诉被告林光明以为其女刘翠花招工,需要活动经费为由,于某年某月从刘文东处骗取经费3万元,而后处在联系不上,拒不还钱的状态。现申请执行被告方返还所骗钱款3万等等。
这么几年过去了,柳英以为她早就心死如灰。她一心扑在工作上。柳英是这个县城唯一一个没有研究生学历,而参加副县长竞选的女性,从税务所长到参加副县长竞选,这个过程很长,但柳英以她的超长党龄,她的实干精神,她的民意调查都稳稳排在前几位,儿子文杰在母亲竞选路上,他总是充当最好的助攻者,母亲的竞选报告都由他亲自操刀,这是民意选举初实行的时期,柳英胜算希望很大。
表面上忙得不可开交的柳英,文杰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文杰知道母亲心里的苦,如果不是这翻忙碌,她的苦是排遣不了的。
这个苦的源头,是林光明,大家都知道,但心照不宣。
所以,文杰知道,这个林光明,他得妥善处理的。
柳英将卷宗放下,她坐在档案袋面前,良久,问,他会有牢狱之灾么?她问,顿了顿,又问,会影响到我后面的竞选么?
原则上不会影响到您。如果他还了钱,原告选择庭外和解,可撤回诉讼,但如果不还钱,对方持续上告,有可能上升到诈骗罪,那就要移交刑事法庭了。一旦上交刑事法庭,案件有可能对公众公布,只怕那些几乎被民众遗忘的事会被重提。
洗手去,我们吃饭吧,柳英起身去了厨房。
她很奇怪地发现,知道林光明有牢狱之灾,按理她应该高兴,象林光明这样的人太薄情寡义,不是应该得到报应吗?可她并不开心,她不希望他出事,他可以杳无音讯,他们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但她依旧希望他是完好的。
那年大闹林光明婚礼现场,让她柳英一下子成了县城名人,还被迫停职三个月,要不是县组织部的曾秘书肯从中周旋,她都不知她柳英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时候理性大于一切,她绝不允许这个流毒返土重来,她更不想她的事业受到任何牵连,那怕一丝风吹草动都不行。
你们知道他在哪儿了?饭桌上,柳英问。
是的,他现在在他省城大女儿家,这是昨天下午,原告补充来的线索。
明天周六,那你着便装和我跑一趟省城呗?柳英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只要林叔和原告私下达成和解,同意把钱还了,我们让当事人把案子撤了,就当没发生过,把影响降到最低,这样最好了。文杰说。
第二天一早柳英和文杰坐上了去省城汽车,11点不到,他们就到了省城。
根据地址线索,他们先找到了方志华家。紫苏上课去了,文杰和秦南几翻寒喧,柳英婉拒了秦南要他们留下来吃饭的邀请,见柳英执意要走,方志华借了邻居家的车将柳英娘俩送到了隔着江的,紫苏那个小房子。
车子快开到巷子口,柳英叫停车,她执意先下了车。
她与光明,曾誓死不相往来的,也或者,今天文杰一个人来就可以了的,她突然不想让光明知道她来了,她不相见到光明。可这真有了下落的这么个人,忍不住想来看看,想远远看一眼,现在他是个什么样子了?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时间:2020-12-15 11:32:54
可以了吗

楼主:是非曲直莫辨

字数:265679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10-10 20:54:25

更新时间:2020-12-15 11:32:54

评论数:32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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