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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开讲:我在戈壁 你在江南

楼主:zwylw2002  时间:2020-12-28 12:54:49
第一章
余是吾提着那个军校发的制式书包,在一个名字叫做清水,其实几乎见不到水,也几乎见不到人的荒凉乡村小站下了车。一下车,他的眼睛立刻就被带着浓烈紫外线的阳光刺得眯了起来。他望了望不远处高耸的祁连山上那终年不化的积雪,又瞧了瞧脚下那被高原烈日晒成了粉末状的黄色沙地,忽地想起了刚刚离开的繁华喧嚣、高楼林立的大上海,竟一时有些穿越般的茫然。
对大部分中国来说,七月可称作一年中最潮湿的季节,然而在西北,天却干得一丝水汽也没有。余是吾立刻感到嗓子里像塞进了一块炭,又干又涩。他咳了两声,却没咳出一点唾液,无奈只好提着行李向出站口走去。
已是傍晚时分,很小的车站只有他一个人下车,余是吾站在简陋的站台上,茫然地打量着四周,见有一个小小的出口,便走过去,掏出车票给检票员看。那个中年女检票员却正扭着头,兴致勃勃地用方言跟屋子里的同事闲聊,只摆了摆手示意余是吾通过。余是吾本来想问问东风怎么走,见状也只好闭上了嘴。
刚出站,一个当地农民模样的中年汉子便靠上来,还未说话,先露出了几颗黄牙和有些羞怯的笑。
“是去吨分报道的学生吧?坐车走吧,只要日块钱。”
见余是吾有些发愣,他又重复了一遍。
“多少钱?”余是吾总算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却对“日块钱”是多少产生了兴趣。
“日块嘛,日,日二三的日!”那个中年汉子伸着一根手指,努力地向余是吾解释着。
“一块钱!”余是吾总算明白了,点点头道:“不贵。可是我没有行李,不用坐车,自己走好了。明天,明天吧,等我托运的行李到了,一定坐你的车。”
“行么!”中年汉子憨厚地点点头,指着远处:“照这条路走哈去,走三十分钟,就到吨分接待站了。”
其实不用好心的中年汉子指点,出了车站,眼前就只有脚下这一条还能勉强称得上路的土路。只几步,余是吾脚上的皮鞋便沾满了黄土。这双鞋还是上大三的那一年逛淮海路时,被王珂逼迫着买下的,因为是夏天穿,鞋面上有许多网眼,几粒沙子便趁机钻进了鞋中,硌得脚很不舒服。
楼主:zwylw2002  时间:2020-12-28 12:54:49
是的,毕业分配,余是吾被分到了代号叫做“东风”,也就是那个中年汉子嘴里的“吨分”,正式的名字大名鼎鼎,叫做酒泉卫星发射中心。
王珂对余是吾居然服从了这个明显有些“欺负人”的分配,表现出了极大的气愤。
“你干嘛要听教导员的忽悠?按你的条件,即使不能到北京上海,去个省会城市总可以吧?”
“谁都不愿意去艰苦地区,可总得有人去。”
“谁愿意去谁去!”王珂气咻咻地:“刘陆军不是各种先进吗?这回怎么不争了?”
“人各有志嘛。刘陆军是分队长,又是多年的先进,跟队领导关系好,当然应该分配得比我好。我只叮嘱你一句,别让他占了便宜。”
“你还有闲心担心这个?”王珂冷笑道:“我不清楚为什么是我和他分到了同一个单位!不过,这是你最不该担心的地方,你还是多考虑下自己吧!”
“没什么好考虑的!”余是吾故作镇静地安慰王珂道:“我余是吾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到了大西北,我也会做出个好样子给你瞧的!”
王珂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拽住了余是吾的衣袖,心疼地道:“我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连个搭伴的都没有。听说那是个走上一天都未必能看见人的地方,你要闷了,生病了,可怎么好?”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男人有了这番阅历,未必不是件好事。”
“余是吾,”沉默了一阵,王珂不知怎地红了脸,身子靠过来,轻轻叫着:“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咱们没靠山,又不得教导员待见,分到戈壁滩也是没法子的事。我想说的是,咱们偷偷摸摸的,谈了一年半的恋爱,我,我一直也没让你得逞。如今,我留在了上海,你却去了西北,要是担心我,今天,我就让你得着。”
“得着,这是句北京话!”余是吾笑了,贪婪地望了一眼王珂丰满高耸的胸脯,咽下一口口水,心想:“现在动手,她肯定不会拒绝。”然而这个念头只在心中闪了一下,嘴上却道:“肯定要得着,但现在哪有时间和心情?再说,也没地方啊?”
“学校招待所……”
“傻丫头,招待所两个学员能开房?不出十分钟就叫校保卫处抓了。”
“送上门来的鲜肉—你可不要后悔!”
余是吾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下,把王珂紧紧搂在了怀里。
“你知道吗?”余是吾感觉到王珂的身子在微微颤动,“白欣然说,她说,上个寒假,在南京,她让唐基得着了。”
“唐基这小子,做得出来!”余是吾轻轻笑了一下,更紧地搂住了她:“王珂,你是个好姑娘,听好了,给我守着,等着。过两年,我会考研回到学校,到那时,老子要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再光明正大地得着你!”
“两年,”王珂轻轻点着头,“我等着你!”
与王珂气恼中带着温存不同,唐基却是满脸的不屑。“你怎么搞的?干嘛去那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平常看你像个人似的,关键时刻为什么不争?窝囊废!”余是吾被唐基骂得半天不知如何反驳,片刻才苦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分到北京上海?人为刀俎,不顺从又如何?”“如何?”唐基冷笑道:“瞧瞧人家刘陆军,论成绩论表现,你哪样不如他,凭什么他就留在了上海,还他娘的正好跟王珂分到同一个单位?你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还听说,李教员推荐你留校任教,多好的机会,一把好牌让你打得稀烂!”
听唐基提起刘陆军,余是吾有些烦躁了:“我也知道毕业分配不公平,可你找一个公平的给我看看?哪儿都这样!李教员推荐,也只是推荐,她没有决定权!先别说刘陆军,就说你,怎么就那么巧,跟着白欣然一起分到了南京?你敢说这里没猫腻?”
“猫腻?有,有!”唐基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刚剃的头:“你不问,我也会说的—咱们是哥们儿嘛。不过,你可万万不敢传出去,一来这涉及学院领导;二来我如今吃了软饭,靠着白欣然才分到了好地方,脸面上有点挂不住。”
“得了得了,我才懒得听你那些腌臜事儿呢!”余是吾站起身:“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大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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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是吾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前走。这时已是晚上八点,却因为时差的关系,天仍然很亮。从潮湿得空气中都能拧出水的上海,来到这只要呼吸,满鼻子都有土腥味儿的戈壁,他感到极不适应,有些口干舌燥。四处看看,却没有可以买到东西的便利店,倒是有几家小饭馆,看上去却像是危房,也并不干净。余是吾自失地笑笑,心道:“还当这是大上海呢,走几步就会有商店?还是忍一忍,马上就到接待站了,接待站总有热水吧?”
接待站是个很大的院子,里面杂乱无章地散布着七八栋灰扑扑的楼房,每栋都只有两三层,墙上还有斑驳的白漆刷的标语,看上去年头应该不短了,却依然看不见人。余是吾自小在内地长大,见惯了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样子,何曾见过这种荒凉、毫无生气的景象?他满腹狐疑,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打量了半响,终于觉得最深处的那栋五层楼房应该有人,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刚上台阶,便听见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问:“小伙子。你找谁?”
声音是从身后发出的。余是吾转过身,看见在一个粗糙丑陋的水泥池子的假山旁,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说他是老人,其实并不确切,只不过他的腰板有些伛偻,脸上竟还有几块老人斑,头发却是乌黑的,精神也很健旺。
余是吾不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看他穿着白色衬衣,一条军便裤,脚上蹬着一双黑布鞋,像个退休干部,心想初来乍到,逢人还是客气些好,便礼貌地向他点点头道:“我是来报道的大学生,找不到人,到这里问问,老同志,您知道么?”
“看出来了!”老人走近,笑眯眯地:“哪个学校毕业的,分到什么单位了?”
余是吾报出了学校的名字,又告诉老人,还不知道具体分配到了哪个单位。
老人听完,微微点了下头,冲着楼里面喊道:“小张、小张!”
一个二十五六岁,佩戴着中尉肩章的年轻人急忙忙从楼里跑了出来,“司令员!”他向老人敬了个礼,毕恭毕敬地道:“按您的要求,我把北京会议的情况向中心许副司令报告了,他说立即召集会议研究,等您一回去,就把事定下来!”
“好,要抓紧!”老人满意地点点头,又指着余是吾道:“这是刚分来中心的大学生,人生地不熟,你带他找负责学生报到的江处长,我刚还见到他来着,安排好!”
余是吾虽还不十分清楚“司令员”在“中心”里是个什么角色,但也能隐隐感到是个很大的官儿,也连忙立正向他敬礼,跟着小张,其实该叫他张秘书,一起向院子最外侧的灰楼走去。
“你运气不错!”张秘书边走边道:“刚来就认识了司令员。咱们这里有的干部,干到转业,认识最大的官儿,也就是个团长,他可是少将,中心的最高首长!”
余是吾不知怎样回答,只好笑了笑。
“江处长!”张秘书冲着刚从灰楼中走出的一个中年人喊道:“来了新报道的大学生了,司令员要你安排好呢!”
“司令员?他认识司令员?”江处长走过来,朝余是吾上下打量了一阵,问张秘书:“还要你个大秘书亲自送过来?”
“别问那么多了,”张秘书显然和江处长十分熟悉,笑着道:“首长有指示,照办就是。”
“那你跟我来吧!”江处长转过身,向灰楼走去,又提高嗓音道:“张秘书,首长要问,就说安排好了,请他放心!”
“江处长!”余是吾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了灰楼,“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江处长在前面走着,头也没回,只是摆了摆手:“就是干这个的嘛!你认识司令员?叫什么名字?”
“刚认识的,向他问路来着。我叫余是吾!”
“哦。”江处长明白了这个小伙子是误打误撞才认识了司令员,并非真有什么关系,如释重负地道:“有印象,这个名字有点文化。”他说着,拿起走廊里一张桌子上的几页纸,翻了翻,然后点着上面:“你先签个到!”
“是!”余是吾答应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行李到齐了吗?”江处长又问。
“还没有,可能明天才能到。”
“那就先住下,住三号楼211吧,那里人少,明天取了行李再说。”
告别了江处长,余是吾找到三号楼,推开211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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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放着八张床的大房间,其中的三张床上已有了人,余是吾友好地冲他们笑笑,把提包放在了一张空床上。
“又是新报道的大学生?今年来的大学生可真不少!”最里面一张床上坐着个四十多岁,满脸胡茬的粗壮汉子,左手端着一个硕大的搪瓷茶杯,右手指上夹着根香烟,一口一口地喝着水,只看了余是吾一眼,便对对面床上躺着的人道。
“我就不信这些大学生能安心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要说扎根,还得靠咱们志愿兵!”躺着的人坐起来,这也是个中年汉子,身高不足一米七,浑身精瘦,剃了个光头。他从桌上的烟盒里取烟,点着,似笑非笑地望着余是吾:“我当了二十多年兵,火车头都开坏了三五个,整个青春都献给了这条铁路,从没出过事故!你看他们,戴着个眼镜,斯斯文文地一个小白脸儿,满嘴倒是新词儿,却没什么大用,真碰上事,还得咱们老兵来解决!”
“那是军用铁路!要出事还得了,司令员都得吓出心脏病来!”中年汉子道:“中心里像老李你这样穿军装的火车司机不多了吧?”
“连同山东的老翟、无锡的那个老姚,加上我,一共三个!其他的,就是职工了,职工不行!”那个叫老李的口气里带着自豪:“哪次运送卫星火箭,不都得我们几个老志愿兵上,那是又稳当又安全,其他人,不行!”
余是吾耳朵里听着两人唠嗑,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床铺。这张床上的褥子和床单,可能自打铺上就没有洗过,硬梆梆地泛着油光,上面满是污渍,甚至还有一个浅浅的脚印!至于枕巾,更是黑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余是吾一阵反胃,抬起头问:“请问哪里可以换床单?”
“换床单还‘请问’?”粗壮汉子夸张地笑着:“这条床单铺上去的时候,我还是个新兵蛋子呢,老资格了,你就那么有钱,想换就换?”
“到这边吧,这边还稍稍干净些。”一个南方口音的小伙子说道。
余是吾连忙冲他笑笑,坐到了他指的铺上。这张铺其实比原先那张好不了多少,事已至此,也只好随它去了。
“刚到?”年轻人问。
“刚到。”
“我上午到的,没赶上火车,只能等明天了。”
“明天火车几点?”
“一天一班,上午十点发车。”见余是吾还是不明白,他又道:“这里只是个中转站,要去中心,还得换内部的小火车,路上走八九个小时呢。我也是听人说的,我叫蔡伟,你呢?”
“余是吾。”
“你分到了哪里?”
“不知道,江处长说明天再告诉我。”
“我分到了遥测站。”蔡伟垂头丧气地道:“听说那是个小点号,叫什么七号,反正不怎么样。”
“七号就算不错的了!”粗壮汉子接过话头:“咱们这儿,十号最好,市中心,什么都有;七号排第二,设施也算完善。其他的点号,全是草都不长的地方,驻扎十几二十个人,吞沙子才能活下来,艰苦地区嘛!”
“首长!”余是吾问:“十号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首长,叫我崔老兵就行!”崔老兵不耐烦地摆摆手:“这里是荒凉的戈壁滩,没有人烟,千百年来都没个名字,所以前辈们干脆就编号,省事又好记。十号是中心机关,有商场、邮局、电影院,跟个小县城也差不多,其它的点号就不行了,有的只有几个人,喝水都得靠车送!”
听了他的话,余是吾和蔡伟面面相觑,心情都有些沉重。
“吓着你们了?”见两人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崔老兵得意地笑着调侃道:“扎根戈壁,奉献青春!像我,干了二十多年了,中心的几十个点号,呆过的差不多有一半,如今老婆随军,儿子也转了城镇户口,在东风小学读三年级,同村里没出来的,都还在地里刨食呢!”
余是吾和蔡伟对望一眼,苦笑起来。
坐在床上,那种口渴的感觉又上来了,余是吾才想起这么半天,连口水也没喝。这么想着,更觉得饥渴难耐,便站起身,提起房间里那个唯一的暖水瓶,却发现是空的。
“哪里能打水?”余是吾问蔡伟。
“一天供一次水,早就被人喝光了。”蔡伟不满地向崔老兵那个硕大的茶缸撇了一眼:“实在要渴,外面洗漱房里有个盛水的大水缸,不过那里的水也不知多少年没换过了,喝了拉肚子可就没人管了。”
余是吾叹了口气,只好重新躺下。崔老兵上了趟厕所,回来把灯关了。
“大学生们。”黑暗中,崔老兵幽幽地说:“习惯就好了。中心就这样,说好不好,说孬也不孬,整个国家都缺钱,还能管到那么细?忍着吧,邓大人不是说了,军队要忍耐吗,也许再忍几年就好了。”
余是吾没有回答崔老兵的话,只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中却在想:王珂现在做什么呢?她和刘陆军一起分到了上海郊区的一个研究所。虽是郊区,与江苏的昆山只有一河之隔,但毕竟还是上海,条件一定比这里要好的多。至少,江南水乡,不至于没有水喝。
楼主:zwylw2002  时间:2020-12-28 12:54:49
第二章
王珂呆呆地坐在分配给她的那间单身宿舍里,望着地板上堆着的几件行李,却没有心思去收拾。
宿舍是一栋老旧的营房改建的,这从长满了爬山虎的外墙上就能看出来。里面的房间倒是刚刚粉刷过,却还没有干透,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石灰水的味道。作为刚刚分配过来的大学生,王珂第一个搬进了这栋三层楼的单身女军官宿舍。
在得知自己与刘陆军一起,被分配到了这个位于上海与江苏交界处的部队研究所的时候,王珂惊讶得半天合不上嘴。第一个反应,就是刘陆军这个家伙在里面做了手脚。
自从证实了自己真的在和余是吾恋爱,王珂发现,刘陆军虽然很是沮丧了一阵,却又很快恢复了正常。照样和自己开着玩笑,跟余是吾也吵吵闹闹,一点不像在情场中败下阵来的样子。不过,余是吾却几次提醒过自己:刘陆军绝不是个肯轻易认输的人,他仍在寻找机会,而且坚定地认为,他才是那个适合王珂的Mr.Right。而余是吾,不过是个钻了空子,或是捡了便宜的幸运儿罢了,仗着自己那点说出去都嫌丢人的“伤感的单相思,”打动了王珂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
自己当初是怎么回答余是吾的,有些想不起来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虽然出于少女的那种莫名的虚荣,她对刘陆军的追求总有些沾沾自喜的得意,但她是绝不会让刘陆军得逞的。作为一个女孩子,一定要清醒,要像安晓那样,自己没看中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机会。在感情问题上,自己要对得起老余,那个傻瓜可怜见的,一个人去了大西北,再要被自己的女朋友背叛了,那可真是黄鼠狼咬了病鸭子—倒霉到家了。唉,也不知道那傻小子现在到了哪里,应该还在火车上吧?据说要走两三天才能到呢!
这么胡思乱想着,王珂轻轻叹了口气,刚要起身收拾行李,门被推开了,刘陆军鬼鬼祟祟地把头伸了进来。
“你怎么也不知道敲下门!”王珂毫不客气地道。
“对不起!”刘陆军干脆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我把你的就餐证领好了,待会儿咱们就去吃晚饭吧,听说这里食堂伙食不错。”
“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吧。”王珂冷冰冰地答道。
“别呀!”刘陆军急道:“我这里就认识你一个人,你再不理我,多闷得慌!”
“你还会闷?”王珂冷笑道:“凭你那上蹿下跳的能力,这会儿所里差不多得有一半人你都认识了吧?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你,这次来报到我可要吃苦头了,谢谢啊!”
“谢什么谢!”刘陆军挥了下手,又道:“我分在七室,你到哪里?”
“资料室。”王珂心不在焉地道:“文职,报到时接我的那个谢主任说的。”
“我也是。”刘陆军不甘心地叹口气:“本想着毕业了,能戴上个中尉军衔,不光好看,而且神气,看来一时半会儿不成了。”
“那有什么关系,不还是一身军装,军衔没有了而已!”
“关系大着呢。”刘陆军压低了声音:“人家一看你是文职,就知道是搞技术的,搞技术不吃香!说破了天,咱们中国还是搞行政手里才有权!”
沉默了片刻,刘陆军望着王珂的神色,试探着问:“王珂,你是不是认为,这次我和你分在一起,是我搞了什么鬼?”
“我可没这么认为,”王珂一哂:“你自己不要心中有鬼就好。”
“看来你还是对我有成见。但我不想辩解,因为这事没法解释清楚!”刘陆军起身道:“好了,你既然不去,那我就自己去吃饭了,你收拾一下,早点休息,明天就得上班了。”
见王珂还是没有吭声,刘陆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关上门走了。
楼主:zwylw2002  时间:2020-12-28 12:54:49
听着刘陆军远去的脚步声,王珂一时也不知该怎样看待这个人了。说他虚伪,可他眼中的目光却又透出一股让人无法怀疑的真诚;说他真诚,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追求自己,这次分配却偏偏就是他和自己分到了一起,要讲不是他从中做了什么手脚,谁能相信这仅仅是个巧合?
这么想着,王珂懒洋洋地拉开了行李箱,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分门别类放好,又铺好了床,最后,才小心翼翼地从行李箱的最底层,取出了那本厚厚的相册。
大学四年,所有拍过的照片,全都在这里了。王珂抚摸着相册光滑的封面,有些犹豫,又有些期待地翻了开来。她直接翻到了最后那几页,望着上面的一张照片发起了呆。
那是大四最后一个学期,刚刚结束了实习回到上海,她与白欣然、唐基,当然还有余是吾,最后一次逛外滩时留下的合影。
照片上的她是那么美丽,身旁轻轻搂着自己的余是吾,瞧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我怎么会看上了他!王珂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猛然想起余是吾说过,他最喜欢看的,就是自己的微笑,王珂便保持着这样的笑,把目光移向一旁。唐基仍是一副大大咧咧、心满意足的表情,而白欣然,却显得心事重重。
也不知道白欣然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王珂想。这是只有她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连唐基都不知道。白欣然悄悄地告诉了她,而她也遵守了诺言,跟余是吾也没讲。既然不能讲,那就干脆也不要去猜想,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白欣然那样的高干家庭。
这么一边想着,王珂一边翻开了下一页,把目光停在了她和刘陆军的一张合影上。那是毕业前夕刘陆军赖皮赖脸央求着自己与他拍的。照片看上去就十分令人别扭,自己的身子奇怪地侧着,脸上不知是笑还是什么,反正很不好看;刘陆军却一如既往地兴奋不已,左手甚至还做出了虚搂自己的动作。
对于刘陆军,王珂虽已不像当初那么厌烦,却仍然觉得他过于做作,过于热衷拉关系、向上爬。但话说回来,谁又不愿向上爬呢?远的不说,如果自己有白欣然那样的家庭背景,还能让老余分到大西北去?连郝玲那样一个相貌平平的姑娘,毕业前都不知托了什么关系,把她和邓文胜一起,分到了离家乡不远的一个中等城市……

楼主:zwylw2002  时间:2020-12-28 12:54:49
@七十老汉 2020-11-25 11:29:52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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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楼主:zwylw2002  时间:2020-12-28 12:54:49
刘陆军却不知道此时王珂正在看照片上的自己,如果知道,他很可能会小小激动一番。尽管在王珂面前摆出了一副大度的面孔,离开王珂宿舍后,他还是感到了深深的失落。按说,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女孩子通常都会对这里唯一相识的人产生依赖,进而也许就会产生感情,但现在看起来,王珂却并不是这样。大约自己太着急了?
两年多来,刘陆军挖空了心思追求王珂,就算明知王珂早已心属余是吾,却仍然不肯稍作放弃。他认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余是吾都比不上自己。不说别的,单凭他像个跳梁小丑一般,追了一个据说在南京上学的女生几年,却连个笑脸都没得到这一点上,就足以证明这个人实在是没什么本事。
王珂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早晚她会醒悟过来的。那阵子他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大约一个半月前的一天晚上,教导员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关上门,开始询问他对毕业分配的意见,并明白无误地暗示他,有一个位于上海郊区的研究所,向学院提出希望接收男生女生各一名。经过研究,女生中已初步决定把王珂分配到那里;而男生则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考虑到他的一贯表现,如果他有什么想法,队里可以将他作为人选向上面推荐。
刘陆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惊呆了,竟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关于毕业分配,他曾做过一番慎重的思考。留在上海,也许是大多数人都希望的。不过,尽管自己表现突出,与教导员的关系也很好,恐怕这样的好事还轮不到自己头上,竞争毕竟太激烈了,况且还有上海本地的同学需要优先照顾。最理想的结果,是能将他分到南京或是合肥,那里离家近,母亲身体不好,又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将来照顾起来也方便。他准备近期找领导谈一谈,说说自己的想法,请求在分配时关照一下。没想到,教导员不仅主动找了他,还向他透露出了这样一个重要的信息。
自己不仅有了留在上海的可能,更重要的,还是和王珂分在一起!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心花怒放的吗?
“老天帮我!”这是刘陆军的第一反应。
教导员似乎很欣赏这种在毕业时,能由自己给年轻人带来或是惊喜、或是失落的那么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点燃一根香烟,笑眯眯地望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刘陆军,耐心地等待着刘陆军回过味儿来后的感激涕零。
“教,教导员。”刘陆军从最初的惊喜中回过神,紧张思考了一阵,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您不找我,我也想向您汇报一下思想。原先我的打算,是想回老家合肥,当然如果是南京更好。能有机会留上海,是您的关怀,我当然高兴。但是,这个名额,是不是更应该考虑一下余是吾?”
“余是吾?”教导员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因为,”刘陆军再次犹豫起来。难道真的要把这个天大的人情让给别人?对于余是吾,自己并没有什么好感,更谈不上欠他什么。把谁分到哪里,是组织上决定的事,也没什么好愧疚的。何况,与王珂分在一起,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就梦寐以求的最美好的结局吗?
想到这里,刘陆军终于打消了刚才那个荒唐的想法,眼里满是感激地望着教导员:“教导员,我是高兴得有些傻了,我接受您的安排,愿意留在上海,谢谢您!”
“那就好!”教导员没有见到预想中的激动,心中略略闪过一丝不快,又想到这个年轻人可能确实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了,便也微微一笑:“回去安心学习,等消息吧。千万要注意保密,要是提前泄露出去—你知道轻重!”
刘陆军答应着,向教导员敬了礼,退出了办公室。
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刘陆军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蹦,恨不能要跳起来欢呼一番。
无论从哪个方面说,这可真是个出人意料、却又差不多是祖坟上冒出青烟的好事!留在上海!和王珂一起!这是真的?当然!刚才教导员亲口说的!不是我刘陆军搞了什么小动作,这是货真价实的组织上的安排,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就算拱手相让,从教导员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余是吾也不太可能得到这个贵如黄金的名额!四年的艰辛终于没有白费,这不是到了迎接丰收果实的时候了吗?!
说服自己从那一点点愧疚中解脱开来后,虽然早已过了熄灯时间,刘陆军仍觉得热血沸腾、毫无倦意。同时又为刚才脱口而出,差点要向教导员推荐余是吾的想法感到后怕。这是怎么了?临门一脚,却要当起好人来了?就算当了好人,自己又能得到什么?而只要心一横,到手的不仅是上海户口,更有王珂这个令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儿!
压抑着满心的欢喜,和胸中一股说不出的舒畅,刘陆军信步走出了宿舍楼,来到了不远处的小操场。他站在篮球架下,仰望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突然想念首诗,却无论如何也搜刮不出一首合适的诗句,来表达和抒发此刻的心情。要是换了余是吾,更不必说肖林生,估计三首五首都念出来了。
一想到余是吾,刚才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自己是个小偷,趁着别人蒙在鼓里,拿走了他一件宝贵的东西。
可我并没有偷什么呀?教导员征求我的意见,我同意了,就这么简单,和余是吾有什么关系?难道就因为王珂喜欢他?笑话!刘陆军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种令他难受的感觉甩掉,这时他隐隐看见两个人影从不远处走来。
“刘分队长,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溜达什么呀,有心事了?”是王珂的声音。
刘陆军顿时觉得呼吸急促起来,恨不能马上跑到王珂身边,大声地告诉她:“王珂,我和你都留在了上海,在同一座城市、同一个单位!不要胡思乱想了,这是天意!”
刘陆军当然不能真的这么说,这个念头只在他心中闪了一下,便故作平静地回答道:“出来透透气。房间里,他们的呼噜声太吵了。你和白欣然怎么也不回去休息?”
白欣然垂着头,没有搭理他的问话。
“这就回去。”王珂也似乎不想和刘陆军多说什么,简单地应付了一句,便拉着白欣然的手,施施然从刘陆军身边走了过去。
刘陆军贪婪地嗅着空气中飘来的淡淡幽香--那是王珂身上的味道,并不在意她们对自己的冷淡,“我才是最后的胜利者,我早就说过。”他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余是吾,一个只会谈风弄月,不懂世事的可怜虫而已。王珂,你是我的,反抗也没有用!”
楼主:zwylw2002  时间:2020-12-28 12:54:49
第三章
睡到半夜,余是吾猛然醒了过来,却不知为何再也无法入睡。来到这个铁路沿线上的点号已经快一个月了,他还是不能习惯这里异常干燥的气候。鼻子里、喉咙里,甚至肺叶里,仿佛全都被一层细细的沙尘遮住了,使他艰于呼吸。窗外刮起的风像个搞恶作剧的孩子,时缓时急地将一把把沙粒扬到玻璃上,发出阵阵令人焦心的刷刷声。而那木制的,已经老化变形的窗户显然无法抵抗飞沙锲而不舍的进攻,下午刚擦过的窗台上很快又积起了黄面似的细尘。
他从床上爬起来,摸黑找到灯绳拉开。在灯光的照耀下,满屋飞舞的沙尘令他触目惊心。他眯着眼睛拿起屋脚放着的那个塑料盆—这是屋子的前一个主人留下的,到水房角落里那个硕大无比的陶瓷水缸前,伸着手去舀水。这是刚来报到时,接他的姜参谋教给的一个办法,每天临睡前,一定要打盆水泼在屋里,这样就能舒服一些。
水没有舀出来。余是吾拍了一下额头,低低地骂了自己一句。昨天晚饭后,排长就和大家说了,现在天气炎热,蒸发量大,点号里所有的水,除生活必须外,要全部集中起来,保证点号东面那片防护林使用。点号坐落于巴丹吉林沙漠深处,离处机关还有五六十公里,自然环境极其恶劣,而那片树林正是这个点号不至被黄沙吞没的最大保障。
那天在东风车站—也就是十号车站,中心机关所在的终点站,下了车,余是吾提着几件行李站在站台上,好奇地望着那没有一丝云彩,蓝得发亮的天空,正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一个长着肉呼呼的大鼻子,眼睛向外鼓出的上尉迎了过来。
“你是余是吾吧?我姓姜,生姜的姜,叫我姜参谋,或是姜万里就好。”大鼻子上尉操着一口蹩脚的潮汕普通话,热情地伸出了手。
余是吾还不习惯这种方式与人握手。往常在军校,见到同学通常都是互拍肩膀;要是假期回来,见到唐基这样的,更要踢上一脚才显亲热。虽是不习惯,他还是连忙放下行李,双手握了过去。
“我是余是吾。”
“名字好怪!”姜参谋爽快地笑着:“走,处长要见见你。”
“哦。”余是吾傻头傻脑地应着,又要伸手去提行李。
“行李不必提了,一会儿你还要赶路,直接放车上吧。小孟!”姜参谋喊着一个距他们十几米远,一直向这里张望的上等兵。
“到!”那个叫小孟的上等兵扶着帽子,飞快地跑了过来。
“把余参谋的行李放你车上,一会儿送他去十三号半!”姜参谋吩咐道。
“是!”小孟一看就是个干练的士兵,几下就把余是吾摊在地上的五六个大大小小的行李或背或挎地弄到了身上,转身向停在远处的一辆大屁股吉普车走去。
余是吾随着姜参谋,向右转过候车大厅,没有出站台,走向了几百米外的一栋三层红砖楼房。
“这里是铁路管理处机关办公楼,”姜参谋指着那栋楼道:“你分在处技术股,咱们在一起。不过处长和你谈完话,你还得先去十三号半实习几个月,才能来这里上班。处里的规定,大学生虽然金贵,也要先体验一下基层铁道兵的生活,不能一来就坐办公室。我比你早来几年,也是在点号干了五个多月,才回到处机关的。”
姜参谋普通话说得虽然不好,谈兴却很浓。也许是平常很少和人讲话的缘故吧,一路上滔滔不绝说个不停,余是吾却几乎什么都没听清。他的脑子飞快地活动者,集中在姜参谋一开始说的那几句话上:“这里是铁路管理处,你分到了技术股。”
“铁路管理处是干什么的?当然是管铁路的!可是,我学的专业和铁路一点关系也拉不上啊,这是怎么回事?弄错了?”余是吾一边想着,一边犹豫要不要先向姜参谋打听清楚。
眼看就要进楼了,余是吾才终于下了决心,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
姜参谋“呵呵”地笑了:“余是吾,你可真是个学生。没听过吗?学校是座象牙塔,生活才是大舞台。你以为我是学什么的?航空发动机!不也来伺候这些燃气机车了吗?没办法,到处都缺人啊!”
余是吾不再提问,跟着姜参谋进了办公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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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长姓张,戴着中校军衔,满口的关中话,头发有些花白,看上去有五十出头了。后来余是吾才知道,那时他才刚满四十。
“是这,”把余是吾让到沙发上,又给他泡了杯茶,处长才坐下,开口道:“咱们铁管处,三年才等来了你一个大学生,还是我和老江吵了一架才要来的。都说中心艰苦,铁管处可是苦上加苦,是个人人离不开,又人人瞧不起的一个单位。人家说咱个啥,脏傻憨粗呢么。可是中心几万人,包括家属的吃喝拉撒用,还有发射的卫星火箭,全靠咱这条铁路给运进来,人家说啥咱管不了,咱自己要干好么。咋样,你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没有,处长,既然来了,我会好好干的。”余是吾答道。
“那就好!”处长满意地点点头:“大学生可是个宝,等着你发挥作用么。是这,详情没时间讲了,政委在外学习,我还要去上面开个会,你以后慢慢熟悉吧。先到十三号半呆上三个月,这是惯例,然后赶紧回来,技术股只有小姜一个人,忙不过来呢!你还没吃饭吧,是这,我让你嫂子扯了拉面,你到额家吃上一口,就出发吧,赶天黑前能到。”
“不吃饭了处长,我不饿,先去报到吧。”坐了一天的火车,余是吾滴水未进—沿途停靠的全是部队驻地,根本没有东西可买,他的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了。可再饿,也不能一下车,就到顶头上司家里吃饭吧?
“你这个小余!”处长拿起衣钩上的帽子:“咱这里条件艰苦,从来都是见饭就吃,还客气个啥?等你到了十三号半,怕是连凉馍都寻不见了。你嫂子面做得好,咱家就是这铁管处的第二食堂么!赶紧去!”
在处长家吃下浇了辣椒油的满满两大碗拉面,余是吾坐上了小孟开的车,沿着铁道线向西南方向开去。
“余参谋,今天可是沾了你的光了,这拉面吃得过瘾!比我们新疆的拉条子也不差到哪里。”小孟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你是新疆人?”余是吾对“余参谋”这个称呼很不适应,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让他称自己什么,只好由着小孟叫。
“新疆昌吉的,兵团农六师。我爸做的拉条子,嘿!好几年没吃上了,真馋死我了。跟你说,处长家的拉面我惦记了好久,可人家嫂子连工作都没有,全家老小都靠处长那点工资,我脸皮就算厚的了,也不能没事就去吃吧?”
“处长爱人没有工作?”
“随军家属,哪里安排工作去?”
“可他是处长啊,这铁管处上下,也得千把人吧?哪里不能安排个工作!”
“这个我也说不清。”小孟道。
小孟开的吉普车,是一辆北京2020。这种车噪音很大,密封也不严,轰足了油门在这无人的戈壁上撒欢儿地狂奔着,倒给上面的乘坐者带来了一种别处无法体验到的狂野感。
余是吾的身体随着车辆上下抖动,他左手紧紧握着扶手,兴奋地对小孟喊:“能不能再加把油?太过瘾了,看见前面那道沟了吗,不太宽,别减速,冲过去!”
小孟扭头看了余是吾一眼,脸上浮出满意的笑:“好勒,余参谋,抓紧!”
吉普车象匹脱缰的野马,一下从那道沟上飞了过去。
小孟减缓了车速,扬起下巴指着远处忽隐忽现的几栋房子道:“那就是十三号半,马上就到了。今天只用了不到一个半小时,过瘾!”
吉普车穿过院门,在几栋砖房围出的一块空场上停下,按了几声喇叭,一个胡子拉碴,看不出有多大岁数的老兵,还有几个年轻的战士,从房子里迎了出来。
“听见喇叭声就知是你,余参谋到了?”老兵冲小孟笑着说。
“我是余是吾,班长好!”余是吾注意到了老兵肩上的专业军士军衔,连忙跳下车道。
“叫我老秦,秦锁娃!”
听见小孟笑,老秦一边和余是吾握手,一边扭头骂道:“你小子笑什么?名字是俺爹俺娘给的,难听也不能改不是?”又对余是吾道:“余参谋你别见怪,这个名字是土了点。”
“哪儿能?秦班长,以后还得请您多关照。”
“关照谈不上,都是战友嘛!”秦锁娃说完,冲几个站在身后的战士一瞪眼:“还不赶紧把余参谋的行李卸下来,送到他房间去?就知道看热闹,一群懒怂!”
看余是吾还要张罗着自己拿行李,秦锁娃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余参谋,那些事让他们干去,你和我到屋里喝口水。小孟,要回你就快回,不回等我闲下了,晚上谝一谝。”他把“闲”念成了“寒”,同张处长一样,是个关中人。
“我要回,你这里不好玩儿。”小孟拉开了车门:“余参谋,那我回呀,过两天我还来呢。”
“路上小心,别开快车了!”余是吾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小孟的车便轰鸣着冲出了院子。
“排长带人查线去了,前面有段铁轨被沙子埋了,得赶紧清理,不然影响火车通行,还不知啥时候回呢。交代过了,晚上给你炒个鸡蛋、下面条!”
“我在处长家吃过了,不用麻烦了。”余是吾连忙道。
“吃过了是吃过了,来了连个饭都不准备,不是咱这儿的规矩么!”老秦认真地说:“只有三个鸡蛋了,青菜也没有,肉只剩了块肥油,吃不得。排长走前特意交代过的,你是处机关下来锻炼的大学生,哪儿能不招待好!”
“秦班长!”余是吾心里有些感动,忙道:“真的不用客气,我才吃过饭,做了也吃不下,排长去查线?那我也去吧?”
“你刚来,先不忙,那不是个好营生!”老秦沉吟着:“弄不好一个晚上都得在外面喝风吃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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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说得一点都没错,第二天天刚亮,余是吾被窗外的动静惊醒时,马排长才领着几个人回到了营地。
“余参谋,我把你吵醒了!”马排长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长得倒是白净,就是有些瘦,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对迎出门的余是吾道。
“马排长,你辛苦了!”望着满脸疲惫,一身尘土的马排长,余是吾由衷地说。
“工作嘛,习惯了,也就谈不上苦不苦。”马排长把外衣脱下,用力抖了几下,又穿上,笑着对余是吾解释道:“这里用水紧张,衣服能不洗就不洗,反正也没个娘儿们看着咱!”
一句话说的余是吾赧颜起来。昨天晚上,他可是用了一大盆水擦洗,还觉得不够用呢!
见余是吾没吱声,马排长看了他一眼:“咋了,嫌咱不卫生?”
“哪里!”余是吾连忙道:“水这么紧张?”
“当然,得靠火车从东风带过来,一天就运一次,水量有限。除了做饭喝水用,还有没有能拿来洗漱的,全靠天意了。”
这回答让习惯了拧开水龙头就能用水的余是吾很是吃惊:“不能打口井?”
“大的点号才有井,咱这儿没有。打井要花很多钱!”马排长说着,冲一间正冒着炊烟的小屋喊道:“饭快点!吃完我睡会儿,下午还得出去,55KM那段铁轨,昨天晚上路过时,也看着快被埋了,不赶紧清理,最多坚持两天!”
“排长,我去吧!”余是吾连忙说。
“也行,”马排长沉吟了一下,对刚从房间出来的秦班长道:“老秦,你身体要吃得消,陪余参谋去趟55km怎么样?别的生瓜蛋子去,我不放心。”
“吃得消,怎么吃不消?”秦锁娃嘻嘻笑着:“要有臊子面,能吃上三大碗哩!”
“秦班长身体不舒服?”余是吾看了看他,果然脸色泛黄,便道:“我带几个人去就行,你们还是休息吧。”
“我这个脸就是这样,从小就黄!”秦锁娃打断了余是吾的话,对马排长说:“既然余参谋去,你就索性睡个踏实觉,我们吃完早饭就出发,早去早回么!”
“行!”马排长说。
早饭很简单,一盆蒸得半生不熟的馒头,用前一天的剩饭熬的米粥,还有几块腌萝卜干儿。余是吾草草吃了,学着秦班长的样子,灌了壶水,挎包里装上两个馒头,便沿着铁路线出发了。
“这条线,是全国唯一的由部队管理的铁路,全长291公里。咱们负责的这一段,风沙侵害比较严重,所以要不停地巡查。一旦铁轨被沙子埋了,影响了列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秦班长和余是吾并排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几个扛着铁锹、大扫把的战士,边走边道:“二十年前—我也是听我的班长说的,咱们处长还是个兵,中心执行一项重要的卫星发射任务,载着卫星的火车就从这条铁路上进入发射场。为了保障安全,铁管处全体动员,轮流看护巡查铁路。就在列车经过的前一天晚上,起了大风,风刮的昏天黑地,几米外都看不见人。处长他们奉命看守的路段,铁轨被沙子埋了。为了不影响第二天火车通过,他们连夜出发清沙,结果,有一个战士因为风大迷了路,想躲在沙丘后面避一避,结果被沙丘给活活埋了,处长也受了伤,好容易才捡回条命。”
余是吾心头一紧,脱口问道:“那个战士,牺牲了?”
“牺牲了。“秦班长长叹一声:”余参谋,你是大城市来的大学生,这些事可能从前只在书上过,却从没见过。但在我们这儿,牺牲可就不只是书上的词了。”
“老秦,”沉默了一阵,余是吾开了口:“你在这里干了多久了?”
“我今年三十八岁,儿子上小学五年级,在这个戈壁滩上,我呆了二十年。”
“一直在铁路线上?”
“一直在。处里曾经照顾过我,把我调到机关,当食堂管理员。我干了不到半年,就又回到了这里。”
“为什么?”
“额文化不高,小学才上了两年,算不清帐。再说,不亲眼看看这段铁路,看看上面有没有沙子、道钉有没有松动,我心里发虚。”陕西乾县人秦锁娃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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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王珂把一大摞回收的资料摊在桌上,一份份登记,部分页码凌乱的还要按顺序重新整理好,再细心地用铁夹夹上,装到文件盒里,锁到铁皮柜中。三百多份资料,她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快吃中饭的时候,所办谢主任来到了她的办公室。
“就你一个人?刘大姐和薛大姐呢?”谢主任问。
“可能有事在其它地方忙吧。”王珂站起来,却不知该怎样回答。自从她到了这里,两个大姐便经常打个招呼就不见了影子,今天上午干脆就没来办公室。可要真那么说,却又感到为难。
谢主任微微皱了下眉头,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小王,一个大学生,成天整理这些资料、档案,婆婆妈妈的,觉得烦吗?”
“没有。”王珂低声道:“这是基础性工作,其实挺有意义的。”
“说得对!”谢主任高兴起来:“我是学图书馆学的,最看不惯的就是把书籍资料乱堆乱放,没个章法。所以我当了所办主任,第一件事就是想把资料室建起来,发挥作用,咱们可是个研究所!可上面只给派了刘大姐和薛大姐两人,她们年纪偏大,家里事又多,很难集中精力做这些费时费力的工作。我一直就想招个年轻人,最好是能坐得住的女孩子。恰巧今年三月份我去你们学校开会,便留了个心,想从你们这届学生中招个人来帮忙。你可能不知道,你们系章主任是咱们所长的研究生同学,拿了一堆学生资料让我挑,我一眼就看中了你的字,所以就和章主任点名要了你。”
“谢谢您!”王珂这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分配到这里的,不禁感激地道。
“外地学生留在上海不容易,你要好好干!”
“是,主任。”
“行了,收拾一下吃午饭吧。”谢主任起身要走,王珂却轻轻叫住了他:“主任,我想问个问题行吗?”
“当然可以!”谢主任笑着道:“问吧。”
“和我一起来的,分到七室的那个同学,刘陆军,他是怎么分来的?”
谢主任仰头回忆了一下,又摇头道:“这个就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你们那里有个李教员,曾给我打过电话,推荐过一个学生—咱们所要的是一男一女两个毕业生嘛!叫余什么,名字有些怪,现在想不起来了。我和干部科的纪科长提了一句,也没放心上,后来来的不姓余,姓刘?”
“是的,刘陆军。我们军校时的分队长,挺优秀的。”王珂听了谢主任的话,只觉得心里又苦又涩,勉强笑着答道。
吃过午饭,王珂没有回宿舍,在办公室里给自己泡了杯茶,拉了把椅子坐下,开始读卡夫卡的小说《审判》。这是毕业前,余是吾在外滩书店给她买的,扉页上还有他亲笔写下的一行字:临别,送给我最亲爱的。
王珂其实不爱看这类书,这是男人看的书,太沉重、太压抑、太理性了。那些年在女生中流行的是亦舒和於梨华,王珂也很喜欢。但余是吾却说女作家都是浮浅的生物,只存活在自己幻想出的那个小圈子里,写的故事无非围绕着两个主题:或者是被男人宠爱,或者是被他们背叛,总之都是你情我浓的那些事,实在没劲。自己还曾举了玛格丽特•米切尔,还有阿加莎•克里斯蒂来反驳他,说他既然那么崇高和理性,当初为什么会冒着违反纪律的风险去南京找安晓、为什么偷偷和唐基一起溜到外面看那些下流录像。余是吾被自己的伶牙俐齿和蛮横无理气得直翻白眼,却也无话可说。
一想起余是吾被自己嘲弄时那满脸无奈、窘迫的神情,王珂不禁偷偷笑了起来。快二十天了,这个家伙连封信也不来,想要干什么?临走时连他自己都讲不清新单位的地址,只给了一个家里的,可怎么好意思向他家里写信,那不羞死了?
猛地,王珂又想起了上午谢主任和她说的那番话,心一下又沉了起来。李教员向谢主任推荐过余是吾!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可惜没能成功。要是余是吾,而不是刘陆军,和她一起分到了这里,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啊!
就这么又喜又悲地胡思乱想着,王珂连一页书都没有看下去,不知不觉,时针指向了一点四十五分,该上班了。
王珂收起书,洗了个手,回到办公室把文件柜打开,准备继续上午未完成的工作。刚把资料取出来放在桌上,同一办公室的两位大姐便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呦,我说小王肯定没休息,在办公室里工作嘛,果不其然!真是个肯上进的年轻人!”薛大姐阴阳怪气地说。
“特别是在领导面前!”刘大姐补充道。
王珂脸上还带着准备向她们问好的微笑,僵在了那里,不知两位大姐为什么一进门就把矛头指向了她。
“别装傻!”刘大姐看着王珂的脸色,怒气冲冲地道:“你才多大?刚来就学会了在领导面前告状?我们怎么了,出去办点事就不行?就让你这么不满意?”
“大姐,我什么都没说过呀!”王珂委屈地道。
“没说?没说刚才遇到谢主任,他怎么会话里有话地讲什么老同志要给年轻人做好榜样,带头把工作干好,不要动不动上班时就没了影子?小王,你一个刚毕业的小丫头,可真有心计,自己想要表现,往上爬,行!没人拦着,可也不能踩着别人肩膀啊!”
王珂被两个年纪快五十的老大姐训得满脸通红,想哭却忍住了。她明白两人冲她发火是因为什么,却又无法解释。况且,自己才来了半个多月,人家可是工作了快一辈子的人了,有什么资格和她们往清楚里掰扯?就算讲了,人家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想到这里,王珂低头道:“大姐,对不起,上午是谢主任来了,可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只闲聊了两句。如果说我错了,我改。别生气了。”
“你听听,这丫头话里有话!看着是认错,句句带着刺!我们也懒得和你计较,谢主任来了,我们也是这样,有本事你再告去!”
王珂见两人如此不讲道理,便不再分辨,坐下开始整理资料。两位大姐倒来了兴趣,竟一人端了杯茶,连工作服都不肯换上,示威般地坐在一边,大声数落着孩子和老公,议论起东家长西家短的那些事来。
好容易挨到了五点,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了闲谈。一先一后地泼了茶水,一个说要赶紧回去买菜做饭,一个说要去医务室拿药,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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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走廊里脚步声远去,王珂那憋了一下午的眼泪便流了出来。可办公室毕竟不是个能让她尽情哭一场的地方,还没到下班时间,万一有人来看见了如何是好?王珂只能尽力压抑着,心里一遍遍喊道:“余是吾,你这个死人!你不是答应过,只要我受了欺负,你就一定会在我身边吗?可你现在在哪儿?我想掐你、挠你,像个泼妇一样在你身上撒气,可你在哪儿?”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王珂赶紧用纸巾擦干了眼泪,平静下来道:“请进!”
刘陆军那笑眯眯的脸从微微打开的门缝中露了出来。
“你出去!”一见是刘陆军,王珂的怒气便不可遏制地迸发出来,毫不客气地低低喝道。
“哎哎,我出去!”刘陆军毫无脾气,嬉笑着顺手便要把门关上,却又推开,惊讶地问:“你哭了,出什么事了?”
“出去!”
“好!”刘陆军的脸消失在了门外。
王珂呆呆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起身收拾好东西,换了衣服,锁上门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楼里静悄悄地,空无一人。即使晚上还要加班的,这时也大都先回家吃晚饭了。所里的家属区和办公区都在一个大院里,只隔一堵墙,来去很方便。
王珂出了大楼,站在院子当中,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上哪儿去。
这时,从一颗大树后面,闪出了刘陆军。
“你,你怎么还在这儿?”王珂有些惊讶。
“我不放心,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刘陆军道:“出什么事了?”
“你一直在这里?”王珂没有回答刘陆军的问题,抬腕看了下表,已经六点半了,这大热天的,刘陆军在外面站了近一个小时?
“我说过,我不放心。”刘陆军又道。
“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王珂微微有些感动,却仍板起了脸。
“可是你哭了。”刘陆军迎上来,看着王珂的眼睛。
“我没有,你瞎说!”王珂有些恼怒地分辨道。
刘陆军笑了:“小同志,不要骗我。咱们都是新人,初来乍到,有些老大姐摆摆资格,欺负咱们一下,太正常了,这一关要过。毕竟不是学生了,有什么想不开的?”
王珂低下了头,没有吱声。
“好了。”刘陆军劝慰道:“上大学时,你是系里有名的玫瑰――看着赏心悦目,动手就会被扎。现在看来,玫瑰花也会打蔫嘛!振作起来!什么大不了的,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娘们儿,昨日黄花了,至于和她们怄气?”
“不是怄气,是她们冤枉人!”
“冤不冤枉,还是那句话,咱们一个新来的,和谁说理去?谁又肯听你说?只有埋头干活!不要钻那个牛角尖了。听话,啊?”
王珂嘟着嘴,轻轻点了下头。
“我本来是想约你今晚去看场电影的,这一闹,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你还没吃饭。”
“我不吃饭,也不想看电影。”王珂道。
“可我得吃饭!”刘陆军说:“还有事情要和你商量,东边那条街上,有一家西餐厅,牛排做得地道,走吧!”
王珂不情愿地随着刘陆军到了那家西餐厅,拣了安静的一张桌子坐下。刘陆军点了牛排,蔬菜沙粒还有汤,又张罗着向服务员要起了红酒。
“我不喝酒。”王珂说。
“那好吧。”刘陆军看看王珂的眼色,把菜单放下,先给王珂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说:“除开受了些气,还有什么苦水,索性给我这个老同学倒到。”
“给你倒有用嘛?说得这么老气横秋,包办一切似的。”
刘陆军笑了:“我也没说一定有用,闲聊罢了。总不能一言不发,闷头吃饭吧?”
“那好,”王珂决定给刘陆军出个难题:“3号楼刚整修完,我是第一个搬进来的。那里水房缺个冲凉的地方,夏天又热又闷,去浴室吧,等走回来又满身是汗,给想个办法解决一下吧?”
“所里的单身女干部,还眼巴巴地等着分宿舍呢。你一个新来的,倒先住了,还不满意?我那个宿舍住了四个人,大夏天的,脚臭汗臭熏得人受不了,跟谁说去?”
“没空听你说教!就说能不能解决?想不出办法,这顿饭算你白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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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陆军实在是太喜欢王珂这种略带刁蛮的性格了,若不是四周有人,他真想跳起来一把把王珂搂在怀里。不过现在,他只能把深深的爱意隐在故意垂下的眼帘里。
“让我想想。”他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摆弄着餐布。
“这可是个难事,看你有什么办法!”王珂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刘陆军,低下头切着牛排,嘴角略带不屑地扬了扬。下午办公室遇到的不快发泄出来,她感到一阵轻松。
“三天,”片刻,刘陆军抬起头:“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让水工班的给你装上淋浴。当然,没有热水,只能冲凉。”
“三天?”王珂停下切牛排的动作,吃惊地望着刘陆军:“你该不会骗我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刘陆军忍着一肚子的笑,一本正经地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可真得谢谢你!在学校时,队里就有不少人夸你能办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珂由衷地赞道。
刘陆军被夸得如沐春风,心花怒放。当然,他不会告诉王珂,昨天晚上带着水工班疏通七室办公楼一楼的下水管道时,亲耳听营房科的王助理说,周四上午要给新竣工的女单身楼安装淋浴设备。这现成的便宜,如今正好拿来卖个乖。昨天,他可是忙到凌晨两点多才休息,今天上午,主任看到卫生间再也没有污水泛出,楼层也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禁大为欣赏,在全室例会上还重重表扬了他这个新人。
王珂注意到刘陆军的脸上已泛出光来,不无揶揄地道:“怎么,刚夸你一句,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刘陆军没想到王珂竟以这种家人似的语气和自己开起了玩笑,更加兴奋,商量着对王珂道:“喝点红酒吧,吃西餐少了点红酒,就少了很多情调呢!我喜欢喝酒你是知道的。”
“行…行吧。”
见王珂答应,刘陆军立刻打了个潇洒的响指,问服务生要了瓶红酒。
“我可从没喝过酒,”等刘陆军把红酒倒上,王珂端起杯子:“你干了,我随意。”
“酒桌上的话说得这么利索,还说没喝过?”刘陆军把大半杯酒一口喝干:“什么都依你,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像个男子汉!”王珂笑道:“你说有事要和我商量?”
“是这样,”刘陆军本想继续和王珂调侃下去,这样的场景在他脑海中已不知幻想过多少次了,听见王珂很快转入正题,只好咂咂嘴说道:“咱们来这儿上班有半个多月了,一直也没功夫去城里逛逛,我也挺想学校的,这个周末回去看看好不好?温翔昨天和我通了电话,他也闷得慌,也想和咱们聚聚呢,毕竟留在上海的就咱们三个。”
“哪里,不是还有何芸菲和张小松两个上海同学吗?”
“张小松在崇明,一天来回有点紧张,就不叫他了。何芸菲人家可了不得,刚去单位报到,就被派到北京总部学习去了,要学好几个月呢!”
“你倒什么事都清楚!”
“听温翔说的。他留校,是所有同学中最方便联系上的,所以他那里就成了信息中心。”
“那他......”王珂抬起头,说了半句又停下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刘陆军笑了:“余是吾没给你来信?”
“没有。”王珂低头道。
“他那里在戈壁深处,交通通信都很不方便。要是去了点号,就更不方便了。”
“点号是什么?”
“就是戈壁滩上,为了执行不同任务,分散设立的一个个驻扎地,大的几百人,小的只有几个人。在地图上,就是一个个数字标注的小黑点,所以叫点号。王珂,那里确实很艰苦,在我们这里抬手就能办到的事,他那儿就要费吃奶的力气,你可能无法想象。”
王珂突然想哭。尽管从没去过,但她的脑海里却出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在一望无际荒凉的戈壁上,一个孤独的男人迎着风沙艰难地走着,风将他那从来就没有梳理整齐的头发吹得更乱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半晌,王珂才问道。
“我们室的李高工,还有邓工、王工他们,执行任务都去过那里,听他们讲的。那个中心和咱们所渊源不浅,初建时那里的很多工程项目,就是咱这儿负责设计的,所里至今还有当初给他们弄的工程地图呢。”
“还有地图?”
“你们资料室就有,看来你对业务还不熟啊!”刘陆军虽是开着玩笑,看着王珂那有些凄然的眼神,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安:“我这是在干什么?余是吾到底是同学。他在大西北戈壁上喝沙子受苦,我却和他的女朋友吃牛排谈笑!看来温翔说得没错,我是有点儿……”
“你怎么不说话了?”王珂注意到了刘陆军的沉默,不禁奇怪地问。
“没什么,老余那里,你想知道什么,我尽力帮你打听。”刘陆军嚼着牛排,却感觉没了往日的味道:“你放心,他没事,就是不方便,寄封信要十几天才能收到,咱们报到才几天?”
“那我就明白了。”王珂羞涩地一笑:“刘陆军,谢谢你!还有在办公楼前你对我的安慰。”
“王珂,”刘陆军在心中悲哀地叹了口气,借着酒劲鼓起勇气道:“你知道,上大学时,我喜欢你。可你却心有所属,我一直不服气,所以,当得知咱俩分到了一起,我欣喜若狂,觉得总算盼得云开见月明了。这些天来,我挖空心思地讨好你、靠近你,相信你也看出来了。”
王珂低着头,没有吭声。
“现在,我仍然不想放弃。追求自己喜爱的姑娘,是每一个未婚男子的天然权利。不过,我要对你说,如果你依然爱着余是吾,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和他走下去,那么,我会帮你,尽我的所能帮你,绝不做对不起余是吾的事;但我请求你,王珂,这样的恋爱充满了艰辛与不确定性,你们遇到的困难是空前的,因此要理智,要多想想,不要放弃任何一种现实的可能。”
“我明白你的意思。”王珂冷淡地道:“有困难,我会尽力克服;实在克服不了,那也听天由命。不过你说的那种可能,我的回答是,没有可能。”
刘陆军号称爱喝酒,其实酒量并不大。他前一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好容易约了心爱的姑娘出来,却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不禁心灰意冷、悲从中来。他摸起酒瓶,倒了一满杯红酒,咕咚咚几口灌下,就觉得头晕目眩,仍挣扎着冲王珂挤出笑脸,像个哭求玩具而不得的顽童,伸手去抓王珂,嘴里道:“王珂,你,你听我说…”话没说完,便一头歪在了桌子上。
王珂又好气又好笑,隔着桌子推了刘陆军几下,见他动也不动已经沉沉入睡,不禁慌了神。抬腕看看表,已是半夜十一点多,餐厅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这深更半夜,自己一个姑娘家,倘若拖着个醉汉回单位,传出去是个什么名声?
慌急之下,王珂无助地望了望四周。忽然发现,隔着四五张桌子,一个人端着酒杯,好整以暇地,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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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连给王珂写了三封信,也收到了王珂的回信,余是吾开始觉得日子过得有滋味起来。
条件确实艰苦。从日出到日落,有时还要搭上夜晚,基本上都在户外清扫风沙,难得在屋子里坐上一会儿。满身尘土不说,难的是没地方洗澡,衣服也不能及时更换—用水是个大问题。靠每天路过的火车上卸下的那一大桶水,至多只能维持基本生存的需要,洗脸洗澡就太奢侈了。
听说,这十三号半还算是好的,离终点站东风近,每到周末,可以按名额,有组织地轮流搭火车到十号洗澡,然后再搭个便车回来。那些离得远的点号,情况就更加不妙,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上面其实并非不了解情况。听马排长他们讲,光是为了解决用水问题,张处长就在各种场合求爷爷告奶奶地不知化过多少次缘,祥林嫂一样逢人便讲弟兄们辛苦,不拘从哪里腾挪出一笔钱,先给我点号上的兵们解决了用水问题,哪怕是一年解决一个点号,也算是你们上面当官儿的积了德。甚至到后来,发展到无赖地扣了后勤部领导的车票,要挟说不给解决问题就别想上车,直到官司打到司令员政委那里,挨了顿骂才罢休。
像张处长这样的团职干部可以发牢骚骂娘,司令员他们却不能。这几万人的一个中心,没有社会依托,一动一静都要花钱,需要解决的事堆得象山,大都是多年积攒下来的,往往是按下葫芦起了瓢,谁有本事一下解决?正赶上那几年国家经济困难,上面拨下的经费有限,又不能拿着科研试验的费用改善生活,自己生不出金山银山,却不是干着急没有办法?
上午十点,李司令员在办公室接了个电话,却是中心资格最老的职工老陈打来的。老陈1960年就响应号召,从鱼米之乡的老家到了西北,成为了中心的一名不穿军装的水电职工。多年来辛辛苦苦,落了一身病,好容易熬到退休,去处却成了问题。想回老家,因为不是军人,享受不到转业待遇,再加上当年是一个人离开,现在却要拖家带口回来,地方便不肯爽快接收。费了好大力气总算落下了户口,老爷子带着老伴孩子兴冲冲回去,不到半个月便阴沉着脸回了中心。原因很简单:地方上一时半会儿不能解决房子,在亲戚家挤着,还不够看他们的脸色呢!
李司令费了半天口舌,才说服得老陈再耐心等一阵,容中心协调上级机关出面解决。刚刚放下电话,后勤部高部长便带着军需处的许处长喊着报告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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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放下电话,后勤部高部长便带着军需处的许处长喊着报告走了进来。
“我没有别的话,”李司令连座位都没让:“前两天我听说市场上连鸡蛋都买不到了,有孕妇和孩子叫苦呢,你们想办法了没有?鸡蛋都要我操心,老高你这个后勤部长不想干了是吧?”
“司令员,是这样,其实……,”
“我没功夫听你讲来龙去脉!给你三天,解决不了,我让老太太们带着儿媳妇,上你们家坐月子去!”
“是!司令员,问题正在解决。已经派车去酒泉了,鸡蛋,还有其他供应,最迟明晚就到。”
“老高哇,”司令员看了一眼桌上厚厚的待批文件,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后勤部,又要管吃喝,又要管建设,本来就是大家的出气筒,别怪我发火,以后做事要有预见,不要等到失火了才想起打井!”
“司令员,这次是特殊情况,试验队……”
“别什么事都往试验队身上扯!闲话不说了,赶紧去办事吧!”
“是!”
“等等!”
李司令叫住了正要转身离去的两人,望着军需处许处长的脸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他老婆挠的。”高部长见许处长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的样子,连忙解释道。
“老婆挠的?”李司令气乐了:“你也是个上校处长!这传出去好听么?”
“司,司令员,”许处长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婆娘耍泼,我一个不注意,便着了她一下。不过,我也狠狠收拾了她!”
“放肆!”一向儒雅的司令员骂了句粗话:“把你挠成血瓢也不许打女人!说吧,怎么回事?”
许处长胆怯地看了高部长一眼,见他示意自己不妨直说,便红着脸,吞吞吐吐地给首长讲了这个让他丢尽颜面的故事。
许处长的媳妇儿叫王素芳,一个泼辣的湖北女人,原本和许大处长是同班同学。两人青梅竹马,却都没赶上好时候,没能上成大学,一个参军到大西北当了兵,一个进工厂成了纺织女工。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进工厂不到两年,做媒的就踏破了王素芳家里的门槛儿。素芳姑娘却有自己的主意,放着那些或是风流潇洒、或是有头有脸的小伙儿不嫁,竟把一颗芳心暗许给了在戈壁滩上吃沙子的傻大兵许永军,瞒着父母偷偷地给他写信,大胆地表达了思恋之意。
徐永军当兵后分到中心的水暖电站当了一名锅炉工,闲暇之余,便刻苦读书准备报考军校,圆了自己的大学之梦。接到素芳姑娘的来信,高兴得差点晕过去,岂有不允之理?一来二去,两人便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
接下来的事就一帆风顺了,许永军考上了军校,毕业后回到中心当了军官,立刻迎娶了王素芳,次年便得了一个胖小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长期两地分居,而且随着许永军职务上升,工作越来越忙,两口子聚少离多,家也不知道该究竟往哪里安。
王素芳见儿子长大了,也还好学听话;又考虑到湖北高考在全国讲起来,那不是一般的难,再加上纺织厂也不景气,基本开不出工资,一咬牙便办了随军,跟着老许在戈壁上扎下根来。
随军后没了工作,王素芳在家中闲得难受,儿子上大学后,只靠处长丈夫的那点工资更是捉襟见肘。她见偌大个中心,除了那家按时上下班的“国营”菜场,竟没有个可以方便家属买菜的去处,便动了心思,想要自己干起来。找了几个平素走得近的随军家属一聊,大家都无事可做,竟纷纷赞同,只是发愁,不知从哪里进货,有人建议干脆自己种,可戈壁滩上难找水源不说,土质也并不适合种菜。
王素芳早留心此事,曾听丈夫说起几十公里外有个金塔县双城乡。既有乡村,哪里会没人种菜,便胸有成竹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趁着丈夫到兰州参加后勤处长集训,好几个月不能回家,左右无事之机,约了两个同伴,次日便搭了火车跑了趟双城乡。
西北民俗淳朴,当地老乡看几个东风来的妇女风尘仆仆地赶来,说是要买菜运到十号中心,竟是半卖半送,装了几大口袋的白菜、萝卜、青椒、土豆,还约好了以后每天供菜的品种、地点和联系方式,然后套上马车给直接送上了火车。
回程的火车上,王素秋又成功地把负责打扫车厢卫生的李大姐“拉下水”,嘱她每天利用工作之便,在车站完成和菜农的交接,自然也可分到一些利润,生意便这样做了起来。虽然因为成本原因,菜价比“国营”菜场略高,但摊位就在家属楼下,方便快捷,而且随时能买,家里缺个葱头大蒜的,说一声也就拿走了,再不用买菜时像伺候太后老佛爷一样地看人脸色,一时间竟红火非常,连有些离得较远的家属区也有人骑车前来买菜。
一个月后许处长开会回来,闻听此事竟勃然大怒,骂她丢人现眼,两口子狠狠吵了一架,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弄得许处长竟挂了彩,一时传为笑谈。
许处长上午开会前就被几个要好的团长、处长们嘲弄了一番,又被司令员问起,索性也不顾老脸,一五一十地都讲了出来,然后梗起脖子等着挨训。
谁料司令员却半天也没有吱声,好一会儿才说:“老高,你怎么想的?”
“司令员,我说实话,按说这是件好事,又解决了家属就业,又能方便大家买菜。您知道,现在随军家属多,都没个活计,老娘们聚在一起没事干,成天东家长西家短,也不是个事儿。不瞒您说,连我家里的都动了心,好几次试探我的口气,看样子也想和她们一样干点什么。不过,咱这儿毕竟情况特殊,军事中心嘛!上级也没个明文规定,弄得不好是要犯错误地,怕是不好支持和鼓励吧?”
“老高,你今年多大了?”司令员问。
“五十二。”
“五十二,我看你比我五十六的思想还保守!小平同志的南巡讲话,中心党委学习时你也表了态,胆子要大一些嘛!”司令员激动起来:“随军家属都靠组织解决工作,明显办不到,可又有那么多的活儿没人做。你那个公办的菜市场,我看问题就不少,我老伴儿都抱怨过好几回!她那儿学校下班晚,到菜场一看,人家关门了!你说可气不可气?我看可以放开,卖菜、开饭馆、小商店,年轻人喜欢的卡拉OK,我们不是苦行僧嘛!当然我还要和政委商量,党委也要讨论一下,不过我个人意见,要支持、要鼓励,只要不违法、不泄密,干什么都可以—我还想有一天能在这里吃上老家的驴肉火烧呢!”
“只要中心党委同意,我们坚决执行!”高部长高兴地道:“不瞒您说,我们家那口子以前是个幼儿园老师,来中心后也想去幼儿园看孩子,为了避嫌我没同意,结果天天不给我好脸色,路过幼儿园就站着不走。这下让她办个家庭托管班,也省了闷得成天给我找茬!”
“就是这样,老高,细节你们去考虑,拿出个方案来。下个月吧,下个月的党委会议题,我向政委提议一下,就讨论这个!”
说完,司令员站起身,竟拍了拍许处长的肩膀,道:“回去告诉你夫人,就说司令员说的,感谢她帮助我们闯出了一条路,解决了大问题,是个大大的功臣!”
许处长一来受到表扬,二来这等好事,回去给媳妇儿一说,晚上怕不让多喝二两?兴奋得满面红光,激动地点着头,却不知说什么好。
“行了,你们去忙吧。替我给张秘书说一声,吃过午饭,我要去铁管处,还有几个近处的点号转转,让他准备车!点号的用水问题,非要解决不可了。过两个月总部召开党委扩大会,我跟政委商量好了,要放炮!再困难,也得想出办法来解决。”
“这也是后勤的事,司令员,我陪您去吧?”高部长连忙道。
“不用!”司令员挥挥手:“让张秘书通知司令部工程处,还有后勤基建处陪着,我要亲眼去看看,放炮也得有炮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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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这两天风和日丽,巡道的工作轻松了许多,余是吾吃完午饭,打算先休息一会儿,要有时间,就再给王珂写封信。
余是吾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屋子是用碎砖和石棉瓦从仓库里隔开一块,形成的一间单身宿舍。里面摆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就几乎转不开身了。不过,余是吾倒很喜欢这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十三号半的房子破旧,而且紧张,除了马排长有一个兼做办公室和值班室的单间,其余的战士统统睡在一间大通铺上,能专门给自己挤出一块单独的地方,还得感谢姜参谋。听老秦说,在来报道的前两天,姜参谋特意打了个电话,嘱咐马排长不拘想个什么办法,给余参谋弄个私密的空间出来,“当年我下连的时候,睡在集体宿舍里,被汗臭脚臭熏得困不着觉,现在想起那股味道还头疼!”马排长笑呵呵地接受了这一指示。
余是吾这么想着,躺在了床上,正寻思着找本书看,集合哨又响了起来。余是吾连忙爬起,穿上衣服赶到外面,其他人已经列好了队。
“余参谋,”尽管暂时归他管,毕竟余是吾是处机关下来锻炼的,军衔还是个中尉,马排长便客气地冲他点点头:“你也一起听听,有紧急任务呢!”
余是吾一笑,站在了队尾。
“说件事!”见人已到齐,马排长板着脸道:“上级通知,司令员下午要来咱们点号检查,具体时间未定。要求咱们保持全员在位,整理好内务和环境卫生。我讲三点:一是见到首长要有礼貌,敬礼报告都别忘了,不能像平常那样稀稀拉拉;二是把咱们点号的工作职责再熟悉一下,当然主要是我,但你们该记该背的也别马虎,万一首长问起来,答不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三是马上打扫卫生,清除死角,包括个人卫生。有干净衣服尽量换上,别让首长看咱们像群叫花子似的。听清楚没有?”
得到大家肯定的答复后,马排长下令解散,却一头钻进了余是吾的房间。
“余参谋,”马排长一屁股坐下,愁眉苦脸地道:“不说废话了,我是有点害怕。我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咱们处长,还都是在大会上,话都没说过几句。这下直接面对司令员,万一出错,挨批评不说,丢人可丢大了。”
“听说司令员很和蔼,再说,咱驻扎在这里看铁路,成天苦哈哈的,人家大首长,也不会为难咱们。我分析,八成是解决问题来了。”余是吾想起了报到那天在清水招待所遇见的那个老人,肯定地道。
“那赶情好!”马排长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却也没再多说,连忙出去准备了。

“这是余是吾,刚分来的大学生,到点号锻炼来的。”列队集合迎接司令员的时候,张处长指着排在马排长身后的余是吾,特意介绍道。
“余是吾?”司令员的眉毛一扬:“我怎么好像见过你?”
“首长,在清水的时候,我不认识您,还向您打听路来着。”余是吾赧颜地道。
“哦!”司令员呵呵笑着,眼光却有些异样:“想起来了。分配到这儿了?既然来了,就安心工作,有什么困难,组织上会想法解决的。”
“是,首长!”余是吾立正答道。
接下来查看和了解点号用水、医疗、生活等情况的时候,司令员的脸便沉了下来,问得十分仔细,不时提醒随行人员把一些重点情况记录下来。马排长果然十分紧张,看到司令员掀起被褥,摸着那因为长久未曾换洗脏得不成样子的床单,脸上的汗都快要下来了,好在该回答的地方倒也并无差错。张处长倒是满不在乎,并不害怕把一些脏乱的地方指给司令员看,明显摆出了一副“条件就这样,谁让你们不给解决”的架势,甚至还领着司令员去了一趟苍蝇满天飞、在烈日烘晒下散发出令人作呕气味的旱厕。
临行前,马排长还指望着首长讲几句话,司令员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一个新兵的肩,脸上竟浮现出一丝难过的表情。又扭头看了一眼余是吾,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于叹了口气,上了车。
“行了,跑了咱们两个点号,下一站去测控站,不用我陪了,那儿还有一大堆难题呢,够老头子费脑筋的!”送走司令员,张处长轻松地长出口气,又对余是吾道:“怎么回事?司令员好像对你很感兴趣,看了你好几眼。”
“首长怎么会对我一个小人物有兴趣,不过因为我是新来的,比弟兄们显得脸白净些罢了。”余是吾其实也感到了司令员的目光中有故事,却实在想象不出那是什么,只好打着哈哈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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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张处长,马排长见无事可干,晚饭还早,背着手在院中转了几圈,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老秦,秦班长,吹哨集合!”
“又要出任务?这回我去吧,来了这些日子,该怎么弄我也熟了。”余是吾站在院中想心事,听见马排长喊,忙道。
“还是我去吧。”马排长道:“前几天巡查,看见离43km不远,不知哪个单位扔那儿一大块水泥板子,沙埋了一半了。我想,能不能把它弄回来,当个乒乓球桌,大小差不多—我喜欢打乒乓球。今天正好有空,干脆把这事办了。”
“想要球桌,到处里申请台新的不好?听说处里上级发的文体器材有一仓库呢。”
“听你这话,就不像咱十三号半的人!”马排长笑回道:“那些文体器材,娇娇嫩嫩的,给坐机关的人用到合适,到咱这儿?不灵,风一吹就垮了。”
第六章
马排长带着人,推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兴冲冲地出发去运那张水泥板子了,除了留下做饭的两年兵王东,院子里再没有别人。
余是吾百无聊赖地在空荡荡的院中转了几圈,推开厨房门看了看,王东正坐在灶台边津津有味地看一本武侠小说,身边的大菜盆中盛满了切好的西红柿和白菜,便知晚上又是煮面条,只好朝着王东一笑,退了出去。
已经入秋了,太阳虽然还明晃晃地挂在头顶,却已没有了夏天那种火辣辣的威力。一阵风吹过,竟还有丝丝凉意。余是吾信步走到院外,在沙地上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
从这里放眼望去,绵延不断的碎石和沙地,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发显得荒凉。如果不是远处还有几株枯干的骆驼刺在风中摇曳,余是吾几乎会以为自己来到了月球。四周安静极了,一切人类活动所产生的嘈杂都远隔在这片戈壁之外,只剩大自然的风声和扬起沙土时,那有节奏的唰唰声。
这里与刚离开的花团锦簇的江南,竟是如此的不同!渐渐地,那小桥流水,渔歌唱晚的景象已渐渐模糊,代之以一片苍茫荒凉、广袤原始的恢弘气象!这气象开阔、宏伟,使人忍不住想吼一嗓子信天游。余是吾觉得,自己那蜷成一团的沉闷情绪,像是被水泡开的茶叶一样,慢慢地舒张起来。
这是一片多么广阔的天地!遥想两千年前,汉家与匈奴为了争夺这片土地,上演过一场场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骑兵大战。河西走廊、祁连山下,流淌过多少汉家儿、胡人子的鲜血!霍去病、休屠王,一代代的各族精英,在这里征战拼杀,才给今天的中国留下了这么大的一片西域,它贫脊、它干旱,但它也是中华版图上不可或缺的一颗璀璨的宝石。
我是来守卫和建设这块土地的!余是吾心想,可是,如果这意味着我要因此丢掉另一颗宝石,我能心甘情愿吗?
想起王珂,余是吾刚刚热络起来的心又重重沉了下去。其实,自从知道了分配去向那天起,余是吾就明白,这段自己和王珂的大学恋情,已经走向了尽头。
且不说有那么多师哥师姐的例子摆在那儿,就说眼前的现实,两人一个江南,一个戈壁,远隔千山万水,通次信都要半个月,遑论见面,比起牛郎织女,也好不到哪儿去。爱情是需要培育的,没了起码的养分,根扎得在深,也终会枯萎。
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去培育呢?就靠每月几次的通信?可怜不要说这丁点儿大的十三号半,整个铁管处,不,整个中心,打个长途电话都异常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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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儿,余是吾苦笑着摇摇头,把不知什么时候抓到手中的一把沙粒扔到地上。当初同王珂讲过,让她等自己两年,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笑。在这茫茫戈壁中,一个人恨不能当三个人用,到处捉襟见肘,想要考研离开,谈何容易!不过是未谙世事的年轻人满腔热血的一番空谈罢了。两人的感情还在,但深厚的感情,遇上柴米油盐这些冷冰冰的现实,也只能退避三舍了。
“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余是吾选择了逃避。余是吾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逃避。是的,不逃避又能怎样?
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余是吾忽然被远处传来的一阵嘈杂声惊动。抬头望去,见是马排长他们回来了。三轮车上架着一块巨大的水泥板,几个人推着扶着,艰难地在沙地里前进。三轮车被那块水泥板衬得愈发单薄,像是马上就要垮了,仍挣扎着前行。
余是吾忙跑过去,一起推起了车。同大家热热闹闹地吵闹着干活,他的心似乎开朗了些,不禁笑着对马排长道:“马排长,你兴师动众的,拉来这么个玩意儿,大小也不像个球台呀?”
“废物利用嘛!”马排长抹了把汗道:“累死我了。除了宽点,也差不多。咱那院子地方不大,打不了篮球,弄个乒乓球台正合适。当年县里乒乓球赛,我进过前五嘞。”
“余参谋,你是不知道。”秦锁娃打趣道:“马排长爷爷那辈,是从山西迁来咱西北的,看见个粪球都要琢磨派上个啥用场,不要浪费了。那是家传!”
“毬!额是正宗的临夏人,咋给额一杆子支到山西了。”马排长口中故意带出浓浓的甘肃味儿:“倒是你老秦,关中那个地方可离山西不远,抠门到家了,吃碗面连汤都要舔净,敢说不是?”
秦锁娃刚要反驳,马排长忽地想起了什么,打断他的话:“咱是咋了,人家山西人又没得罪谁,拿他们玩笑干甚?说正经的,”他扭头对余是吾道:“你前两天不是抱怨一个月没洗澡吗,我也一样。这下好咧,上头弄来辆野外淋浴车,一次能供好几十人洗,正在试用,晚饭后来咱这搭儿。说是用得好,大概明年就能配发。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今天就能洗澡?”余是吾真的高兴起来。说一个月没洗澡有些夸张,这个月他去过一回十号的澡堂,还在宿舍用毛巾沾着水擦过一次,可站在蓬头下痛痛快快地洗澡,该是多么惬意啊!用水不便,他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那股汗酸味了。
“当然真的!”马排长道:“虽说下午累个臭死,等回头吃完了饭,舒舒服服洗上个热水澡,再点根香烟往床上一躺,听你给我们谝谝台独那帮怂到底想干甚?咱们啥时候动手?这日子,给个正团也不换!”
一行人说笑着卸下水泥板,马排长环顾四周:“巡查的那组人还没回来?该回来了么,这帮懒怂!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今天有首长视察,他们出发就晚。”余是吾忙解释道:“大约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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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传说中的野战淋浴车却并没有到来。见天慢慢黑下来,马排长有些焦躁,不时伸头向院外张望,嘴里嘟哝着:“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怎么还没来?”
余是吾听见了,笑道:“不来就不来吧,那个淋浴车本来就是试用,许是出故障了,你还这么认真?”
“不是淋浴车。”马排长摇头:“丁二柱他们去巡查,两个小时前就该回来了,可别出甚情况!”
正说着,丁二柱带着人风尘仆仆地从外头进来,喘着粗气对马排长道:“78km的信号灯故障,线圈过载烧了。邓号长问咱们有没有备用的,支援他们一下。否则就只能向处里报告等救援,有可能影响晚上运特种燃料的专列。”
不等丁二柱说完,马排长急忙站起,指着吴汉民道:“吴汉民,开仓库!线圈我记得上回配发过,都准备出来,你跟我一起跑趟78km。”他又看了看天,嘴里骂了句脏话:“娘的,要起风。小三十里地送过去,也没个车,够他娘的呛!”
“我去吧!”见马排长要亲自去,余是吾忙道:“你累了一下午,我却闲着,我去。”
“在戈壁滩上走夜路,没有参照,迷了路不是闹着玩儿的。”马排长沉吟了一下,果断地道:“还是我去,这条路我走熟了,你看家就行。”说完拔腿就走,边走边嚷道:“吴汉民,准备好了没有?别磨磨蹭蹭的。”
余是吾还想追上去说,却听见一声欢快的车喇叭响起,随着声音,一辆北京2020吉普车冲进了院中。
“这可好了,看来我的运气不错!”原本满脸焦躁的马排长脸上带了笑意,冲驾驶室中刚探出半个脑袋的小孟道:“正渴呢,老天就送了水来。这么晚,你跑这儿干什么?”
小孟从车上下来,赔笑道:“欧阳号长回37号,处里让我送一下。回来的路上,我饿得不行,到家肯定也没吃的,就拐了个弯寻你们来了—给弄碗面就行。”
“乖乖。”一旁的秦班长道:“37号来回百多公里,你不干脆在老欧阳那达吃完饭再回?”
“是要留我,可我不是……”小孟道,话没说完,便被马排长一口打断:“没时间胡谝了。小孟,抓你个公差,去趟78KM道口,他那里设备故障,需要我们支援。你拉着余参谋去,还有吴汉民,怎么样?”
“行!”小孟犹豫了一下,答应道:“可我还没吃饭。”
“那谁,去厨房拿两个馍来,多夹些辣子,再灌壶水!”马排长转身对小孟道:“着实辛苦你,一切为了铁路安全么!要晚,你们就宿在他们点号,我给处里打电话,给小孟请假。”
小孟答应着,接过递上来的两个辣子夹馍,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便发动了车子。
余是吾等吴汉民把一应所需放到车上,又听马排长叮嘱了几句,就出发了。
车开在戈壁滩上,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漆黑的夜色中,车灯照在砂砾地面上,泛出银白色的惨淡的光,四周是一片毫无生气的沙漠戈壁。余是吾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科幻小说中的主人公,乘坐火星车行驶在外星球,又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他睁大眼睛,有些新鲜地看着目光所及的一切,忽地,“砰”的一声,车子重重颠了一下,余是吾的头撞在帆布车顶,又重重落了下来。这一撞,撞得他头有些发昏。
“我说孟建军,你稳当点行不行?余参谋和我的头虽不是鸡蛋,可也怕疼!老司机了还开成这样!”吴汉民兵龄比小孟长了两年,摆出副老兵的模样训斥着。
小孟歉意地降低了车速,嘴里嘟哝着:“好长时间没走这条路了,谁知道啥时地上有个大坑!余参谋没事吧?”
“没事,小吴不要蛇蛇蝎蝎的。戈壁滩上没有路,昨天走的和今天就不一样,谁能保证不碰上坑啊坎的。没事小孟,开慢些就好了,时间来得及。换做步行前往,还不知遭多少罪呢。”
一路无话。余是吾他们把备件顺利送到时,一直守护着的邓号长招呼人赶紧把零件卸车换上,这才转身满脸歉意地对余是吾道:“老余,咱俩还是上次处里开会时见过一面,难为你亲自跑一趟。咱负责的这段路,是有名的盐碱地,风沙又大,路基侵蚀严重,没有兄弟点号的支援,真无法想象会成什么样子—我都准备人工作业了。”
“都是吃这碗饭的,客气个啥!我们点号不也老是向你们求援嘛。”
“那好,闲话不说了。天晚了,你们就在我们点号忍一宿,不然走夜路太危险。”他转过身冲着吴汉民:“吴汉民,你是咱点号调到十三号半的,轻车熟路,你领着余参谋去,让老余住我那儿,我看来晚上是回不去了。”
“知道,保特然车辆安全通过,今晚所有沿线点号,怕是谁也睡不了安稳觉了。”
吉普车沿着铁路线,又颠簸了八九公里,开到了这个被称作44号的点号。
余是吾是第一次到44号,车子刚刚停下,他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惊呆了。虽然早就听说44号条件艰苦,可他没想到的是,这里的房子,竟然是几间干打垒的泥巴房,几块大大的石棉瓦上覆着泥土,就成了屋顶,很像电影里看到的抗战时期北方农村的样子。墙角下边,还泛着一层厚厚的碱花。外面连个院墙都没有,沙子已快堵到窗户了。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不远处一栋青砖盖起的三层小楼已初见规模,看来明年开春就可入住了。
见余是吾发愣,吴汉民凑前道:“原本没有这个点号,后来发现这儿盐碱太厉害,对路基有侵蚀,才临时设了。谁知这一临时,就临时了五六年。今年春天才下决心建永久点,开始建设。”
“盐碱地治理不难,挖出排碱沟,再用……”余是吾在书上读到过,可他刚要说出那个“水”字,便立刻知趣地闭上了嘴。用水冲刷,说起来容易,费些人工罢了,可此地最缺的,就是水!
这时小孟也停好了车,余是吾自嘲地摇摇头,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尘土,跟着吴汉民进了屋子。
第二天一早,余是吾跟马排长通了个电话,又向忙了一夜,刚刚回来的邓号长打了招呼,就催促着小孟开车返回了。
返程很是顺利。因为是白天,不用像夜晚那样沿着铁路线,小孟选了处稍微平坦的路面,让吉普车撒欢似地走。吉普车也好像要发泄一下晚上被主人按着跑不起来的憋屈,发动机流畅地轰鸣着,在戈壁滩上拉出一股股烟尘。
“照这样子,一个小时就能回点号了吧?”余是吾身子随吉普车纵送着问,吴汉民已经在后座上睡着了。
“得一个半小时,可能还要多。”小孟手握方向盘,道:“这样好走是好走,可等于绕了个大弯,时间耗得就多些。”说完,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没休息好?”余是吾问。
“差不多就没睡。”小孟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道:“昨晚走特然专列,44号的弟兄们全员值岗,屋子不停地进出,那个破门也就不停地吱呀呀乱响,吵得人根本没法睡。44号,条件太差!”
余是吾同情地笑了,他也几乎一夜没睡。同其它点号一样,邓号长的宿舍是兼做办公室和值班室的,晚上执行护线任务,那座唯一的电话机就放在床头。饶是值班战士尽量轻声细语地接听电话,可也吵得他苦不堪言。至于战士宿舍,大约为了冬季取暖方便,垒的是大通铺土炕,小孟睡在上头是什么滋味,可想而知。想着想着,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余参谋,你眯会儿吧。瞧吴汉民那怂,睡得跟头猪一样!昨天晚上就他睡得香。”小孟道。
“别笑吴汉民,什么环境下都能安然入睡,那是本事!”余是吾闭上了眼睛,半响道:“老邓年纪不小了吧,怎么才是个号长,军衔也只中尉?”
“你半天不说话,我以为你睡着了呢!”小孟道:“老邓亏,铁管处上上下下都知道。当初提干时年纪就偏大,再加上拿眼睛看人时,眼皮总爱向上翻着,其实那是他的习惯,并不是有意的,但看了,总以为瞧不起人似的,让人不舒服。一来二去,就耽误了。”
余是吾觉得小孟的话演绎成分居多,哪有人仅仅因为生理上的习惯性动作就提不起来的!不过,当他想到邓浩同人讲话时,那双总是别扭着上扬,白眼球多黑眼球少的眼睛,不禁微微一笑,道:“小孟,你当兵几年了?”
“我?第四个年头了。开始在勤务团站岗,后来连长看我机灵,第二年时推荐我学了驾驶,然后就到铁管处了。”
“家在新疆?同咱这儿比,怎么样?”
“新疆好!”小孟的回答充满着自豪:“地方比这儿不知大出多少倍,水草丰茂,瓜果飘香,美女看得你转不开眼睛。哪像这破戈壁滩,除了沙子就是碎石,草都见不着!”
“可这儿也是中国!”余是吾道:“比如你们建设兵团,有的团场环境好,有的就差些,你怎么想?”
“那能怎么想,把差的建设好呗。”
余是吾听了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晒得帆布顶蓬的吉普车里面热烘烘地,他觉得困意上来了,嘴里对小孟嘟哝了句:“我睡会儿”,头一歪便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耳边就听一声刺耳的刹车,车身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余是吾只觉得身体飞在了半空,又重重地摔了下来,痛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半天也缓不过神。
“余参谋!余参谋!”余是吾仿佛坐在过山车上,恍惚中听见有人在叫他。他挣扎了一下,觉得头晕眼花,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小孟和吴汉民围在他身边,一脸焦急的样子。
“我没事,就是头有些晕,小孟,你这车是怎么开的?”余是吾又闭上了眼睛。
“我,我就闭了下眼,车就冲到沙丘上了。你被摔出了车外,余参谋,你没伤着吧?”
余是吾没有回答,他觉得很疲惫,周身疼痛,这样躺在暖洋洋的沙堆上,令他十分舒服。耳边吴汉民在低声训斥着小孟,他也没力气去管,直到胳膊上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剧痛,才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胳膊痛。”余是吾道。
“蹭破了一大块皮,流血了。”是吴汉民的声音。
“帮我一下,我站起来。你们俩没事吧?”
“我们倒没事,就你摔得狠!”小孟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也没事。”站起来活动了几下,余是吾感觉除了胳膊上的擦伤,其它的并无大碍,便也放下心来。望着车头陷进沙堆中的吉普车道:“车子怎么办?”
“这好办,我有经验。”小孟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听见余是吾问,才勉强笑了一下:“余参谋,你歇着,给我半小时,保证搞定!”

楼主:zwylw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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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11-23 15:55:04

更新时间:2020-12-28 12:5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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