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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煌说《通鉴》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九十七、严格察举

顺帝朝冒头的名臣,不光上期提到的李固、黄琼,其实还有不少。

永建六年,顺帝刘保十八岁,准备立皇后。此时后宫中得宠的贵人有四个,顺帝倒还挺多情,不知道该立哪个,最后居然想出抓阄的主意来……尚书仆射胡广与尚书郭虔、史敞赶紧劝阻,说老大你可不能胡来,还是得自己做决定,抓阄立后什么的实在太儿戏了!

其实他们说的“儿戏”云云虽然也是一个反对的原因,但真正的原因是他们怕顺帝后悔!因为如果真的靠抓阄,结果全看老天,那么顺帝心里就会有个疙瘩——这不是自己选的。如果他之后对这个中签的皇后满意也就罢了;如果不满意,他八成就会觉得老天当初是不是瞎了眼了——当然,这也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因为抓阄这个事本来也是他自己决定的。但人嘛,很难自己认错,都是能推则推,特别是皇帝,他真想甩锅,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万一发生了这些情况,那很可能会发展到废后的地步,这可是大事,必然会影响朝局,而这是那些希望朝局稳定的大臣们所不愿看到的,所以才要一上来就打消皇帝这异想天开的念头。

所以最后顺帝还是放弃了抽签,在永建七年春正月乙巳,立梁贵人为皇后——可见他心里其实还是有偏爱的嘛!

顺帝吸取了他爹的教训,这梁皇后当然不再是寒门素户、二线世家出身了——她乃是恭怀皇后梁氏之侄乘氏侯梁商之女。所谓恭怀皇后,就是顺帝真正的爷爷——而不是他名义上的爷爷和帝刘肇——清河孝王刘庆之母,当年被嫉妒的章德皇后窦氏给弄死了,她这个皇后的号还是安帝刘祜给追封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出身的家族——开国功臣中的梁统之后!

也就是说论出身,她和前面均曾临朝称制的窦太后、和熹皇后邓绥,是一个等级的,远非安思皇后阎氏可比。

那这位会不会再次复制前辈的事迹呢?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以上是顺帝立后的始末。

除了这种皇帝家事,在其它政事上,也多有建言的臣子。

阳嘉元年冬,尚书令左雄(这位还是尚书仆射虞诩推举的)建言,重申无故去官之禁,同时加强官吏业务考核——时天下承平日久,官吏多有怠政、懒政者,左雄就是针对这些而发的。

不过考核这事向来难推,特别是执行考核的也是官僚,你让他们自己考自己,没有相当的手腕是很难推动的;而且这些被考核的官里,当然也包括宫中的官——宦官,而此时宦官正是吃香的时候,因此这一改革最终不了了之了。

左雄又建言举孝廉者必须年过四十,而且必须到三公府接受考核,若不合格,推举的郡国守相治罪。这个事和宦官们无关,于是顺利地推行了。当然,这个决定的诏书里不会限得那么死,还有“其有茂才异行,若颜渊、子奇,不拘年齿。”之语——当然,这种话就和现在的“原则上可以怎样怎样”其实是一回事,实际上就是不能怎样怎样。

然而毕竟是明文规定,那肯定有头铁的会拿这个说事。广陵郡推举的孝廉徐淑未满四十,尚书台郎质疑,徐淑就以诏书里的这句话回怼,尚书台郎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请出领导左雄。左雄不愧是领导,问徐淑,诏书的说法是像颜回那样的才能不拘年岁,颜回乃是孔子最欣赏的弟子,“昔颜回闻一知十,孝廉闻一知几邪?”这下徐淑无话可说了,最终被罢退,推举他的广陵太守也因此免官。

左雄死抠年龄,并不是和年轻人有仇,一个原因当然是年龄太小,历练确实不够——别说古代了,就说现在,要是出个不到四十岁的地级市长,那大小也算是个新闻;如果出个不到四十岁的省长,那肯定就是个大新闻了。

另一个更大的原因,还是和前面加强考核的目的一样——整顿吏治。吏治涣散,不光表现在怠政,也表现在胡乱提拔人——反正没人管,官僚们用朝廷的官位卖人情,何乐而不为呢?实际上因为违犯此令而被罢免了十几个太守后,大家果然都老实了,滥举之风被刹住;而在这前提下被举出来的人,其含金量也大大提高,如汝南人陈蕃、颍川人李膺、下邳人陈球等,在之后的历史中无不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九十八、李固对策

顺帝刘保当初的政变中,不光是宦官十九侯出力,他的乳母宋娥也参与进去了(又是乳母!)于是后来顺帝封其为山阳君——虽说顺帝对他老爸安帝刘祜很不爽,但各种行事却是完美复刻,果然是亲儿子……

后来他不是立梁贵人为皇后吗?于是按照汉朝惯例,提拔外戚,又封皇后之父执金吾乘氏侯梁商之子梁冀为襄邑侯。

为此,阳嘉二年春三月,尚书令左雄又上密奏,反对这两个册封,顺帝不听。之后左雄继续上奏,说当初陛下无罪被废,就是因为你爹封他的乳母王圣为野王君,受群小蛊惑,后来王圣自己也被阎家卸磨杀驴了——这都是前车之鉴啊!陛下如果真为乳母着想,怎么能再重蹈先帝覆辙呢?至于梁冀,倒不是不能封侯,但这几年灾异频仍,恐是阴盛阳衰所致,于此时不宜大封外戚,可以等灾异消弭后徐徐再议。

这话一传出去,宋娥还没有什么反应,倒是“顺便”被提到的梁家先有了动作,梁商上书十余封,好歹是把儿子的爵位给推掉了。

看来这位梁商还是比较谨慎小心的,这很可能和他亲身经历过破家之祸有关——从时间来推算,此君在女儿当皇后前已经做到了二千石官员,此时大概四五十岁,那么当年他们家被章德皇后窦氏搞的时候他大概二十左右,显然是亲身体验过了什么叫世事无常。
但他的那位被推掉了爵位的儿子,显然就没这经历了。

当然,这位的事迹,还是后话。

夏四月己亥,京师地震。按照古代的观点,上天降灾显然是政事不修,于是五月庚子,顺帝按惯例要求群臣各言所见,指陈朝政缺失。左雄再次劝谏,说是封爵阿母所致,这回宋娥也虚了,也主动要求推掉。然而顺帝生母死得早,宋娥就和他亲妈无异,这顺帝怎么干?所以最后还是封了爵位。

六月丁丑,雒阳之宣德亭地裂,开了条八十五丈长的大口子,顺帝再次问政,不过一个月前刚搞了次“直言极谏”,他这回就改成了问策——也就是令公卿们推举的中低层官员提出对当今朝政的看法和对策。这实际上是一种从基层官员中选拔干部的考试,也是中央帝国的老传统了。

这次对策有三个人比较出彩,一个就是前面屡次出现的李固。李固首先还是认为应该抑制对宋娥、梁家的权力;然后应该禁中常侍——也就是大宦官的子弟不得为吏,如同侍中、尚书、中臣子弟。归根结底,对朝廷重臣、近臣,陛下应最为留心,“今与陛下共天下者,外则公、卿、尚书,内则常侍、黄门”,这些人有如人之腹心,而州郡则如人之四肢,未闻腹心有疾而肢体全者。“故臣之所忧,在腹心之疾,非四支之患也。”

第二个是扶风功曹马融,他认为现今朝廷的政策已经很完备了,但落实却差强人意,所以应该加强政策落实。

第三个是太史令张衡,他的对策是针对举孝廉而发,认为现在举孝廉太过侧重考察人的章句、奏案,这已经偏离了“孝廉”一词的本意了,“此弃本而取末。”应返本归真,回归举孝廉的初衷。

——他倒是挺敢说的,因为这其实就是在针对左雄之前搞出来的孝廉法规。

顺帝阅卷后,以李固为第一,宋娥立刻被遣出宫中,诸中常侍也都叩头谢罪,“朝廷肃然”。之后顺帝以李固为议郎,宋娥、宦官等对其颇为忌惮,写匿名信陷害李固,大司农黄尚为此向梁商求助,尚书仆射黄琼也为李固伸冤,许久之后李固才被释罪,被迁为洛县令——不是雒阳县令,洛县在广汉郡,在现在的四川。从中央被赶到远方,这显然是贬官了,不爽的李固干脆辞官回了汉中老家。

马融可能听说过的人不多,但他的徒弟很多人大概都听说过——汉末大儒,郑玄。

至于张衡,大家应该耳熟能详了,只要上过中学,应该都在历史书上见到过他的杰作——地动仪吧!


卷第五十一 汉纪四十三 大事记

孝安皇帝延光四年(125)
春,二月,乙亥,下邳惠王刘衍薨。
三月,丁卯,安帝刘祜驾崩于叶县,享年三十二。
辛未,遵阎皇后为皇太后,临朝,以其兄阎显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
甲戌,济南孝王刘香薨,无子,国绝。
乙酉,迎立济北惠王刘寿之子北乡侯刘懿为皇帝。
夏,四月,丁酉,以太尉冯石为太傅,司徒刘熹为太尉,参录尚书事;以前司空李郃为司徒。
辛卯,中常侍樊丰等下狱死;大将军耿宝被贬为亭侯,自杀;野王君王圣母子流放雁门。
己酉,遵安帝庙号恭宗。
六月,乙巳,赦天下。
秋,七月,西域长史班勇击斩车师后部王军就,传首京师。
冬,十月,丙午,越巂山崩。
辛亥,皇帝刘懿薨。
十一月,乙卯,中常侍孙程等十九人密谋扶立济阴王刘保,发动政变。刘保即皇帝位,是为汉孝顺皇帝。
戊午,诛杀阎氏兄弟。壬戌,孙程等十九名宦官封侯,号为十九侯。
司空刘授以附会阎氏,策免。
十二月,甲申,以少府陶敦为司空。

孝顺皇帝永建元年(126)
春,正月,甲寅,赦天下。
辛未,皇太后阎氏崩,谥为安思皇后。
辛巳,冯石、刘熹以附会阎氏免。李郃罢官。
二月,丙戌,以太常桓焉为太傅,大鸿胪朱宠为太尉,参录尚书事;以长乐少府朱伥为司徒。
夏,六月,己亥,封济南简王刘错之子刘显为济南王。
秋,七月,庚午,以卫尉来历为车骑将军。
浮阳侯孙程等上殿争功,顺帝怒,遣十九侯就国。
冬,十月,丁亥,陶敦免官。
以廷尉张皓为司空。

永建二年(127)
春,三月,旱灾。
秋,七月,朱宠、朱伥因日食免官。庚子,以太常刘光为太尉、录尚书事,光禄勋许敬为司徒。

永建三年(128)
春,正月,丙子,京师地震。
夏,六月,旱灾。
冬,十二月,己亥,桓焉免官,来历罢官。
南匈奴单于拔死,其弟休利立,为南匈奴去特若尸逐就单于。

永建四年(129)
春,正月,丙寅,赦天下。
夏,五州大雨水灾。
秋,八月,丁巳,刘光、张皓免官。
九月,癸酉,以大鸿胪庞参为太尉、录尚书事,太常王龚为司空。
冬,十一月,庚辰,许敬免官。
十二月,己卯,以宗正刘崎为司徒。

永建五年(130)
夏,四月,京师旱灾。
京师及郡国十二蝗灾。

永建六年(131)
春,二月,庚午,河间孝王刘开薨;其子刘政嗣位。
三月,辛亥,复于伊吾屯田,置伊吾司马一人。
秋,九月,扩建太学。

永建七年(132)
春,正月,乙巳,立贵人梁氏为皇后。
京师旱灾。
三月,庚寅,赦天下,改元阳嘉。

阳嘉元年(132)
夏,四月,梁商加位特进。
冬,限年四十以上方可举孝廉。

阳嘉二年(133)
夏,四月,己亥,京师地震。
五月,戊午,王龚免官。六月,辛未,以太常孔扶为司空。
秋,七月,己未,庞参以灾异免官。
八月,己巳,以大鸿胪施延为太尉。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九十九、南蛮叛乱

卷第五十二 汉纪四十四 孝顺皇帝阳嘉三年(134)~孝冲皇帝永嘉元年(145)

东汉自从南匈奴内附后,在应付外敌方面就和西汉产生了很大的区别。西汉时匈奴势大,汉朝的北境,从东北到西北,绵延万里,全是匈奴势力。当然前面也说过,匈奴其实是一个部族联盟,由于其中最强的核心部族叫匈奴,所以在对外时各部族都以匈奴为号。而这个核心部族发源于汉朝的正北方向,也就是如今的山西、陕西北方对应的内蒙古地区,所以西汉和他们交锋的重心也在这片区域。

如今这个部族联盟已经土崩瓦解,南匈奴抱上东汉的大腿,成为了帝国正北方向的守门员,原来的焦点区域,虽然免不了还有一些小股的摩擦,但烈度和西汉那时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亦不为过。

相对的,这北部国防的重心,就转移到了在西汉出场甚少的西北和东北方向。在西北,就是自东汉开国就和汉朝反复纠缠的羌人,前面已经多次提及。可以说对东汉的皇帝们来说,在任上没有应付一次羌乱,就跟没当过皇帝似的……

而这汉羌战争绵延一百多年,可以说东汉的灭亡,和这“百年战争”亦不无关系——然而汉朝虽亡,最终的胜利者却也不是与其缠斗了甚久的羌人。

在东北,则是之前被匈奴打趴下后臣服于匈奴的东胡——现在分成了稍开化一些的乌桓和更原始的鲜卑。虽说他们搞事的频率和烈度都不如羌人,但也是不能让汉朝省心的,朝廷对他们的重视程度仅次于羌人。

然而谁能想到,最终入主中原,为中华第二帝国奠基的,却正是这万年老二的东北部落——而那时,甚至连汉朝自己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在这两个方向上,汉朝分别设置了护羌校尉和护乌桓校尉,名义上虽属于军队系统,但当时边疆地区的军职实际上是军民通管的,和纯粹的武将有一些区别。若和文官系统来比附的话,约和太守相当(实际上两校尉秩比二千石,仅次于二千石的太守)。

第三个要对付的是北匈奴的余部呼衍王(也叫呼揭王),此时他们已经完全偏到了西域北部,因此对上他们主要是西域都护的任务。

此外还有一个护匈奴中郎将,其任务是监视南匈奴,此官既为将军,比前三者的秩级都要高(略高于太守,低于诸杂号将军)。不过南匈奴向来恭顺,很少搞事,该官职的任务反而成了最轻松的。

然后,和西汉相比,东汉的国防还多了一个方向——南方。

准确地说,是岭南。

早在武帝时期,岭南就归入了中国的版图,最南一直到现在的越南中部,帝国最南端的国境线,几乎和二战后统一前的南北越南分界线重合。

不过在武帝刘彻之后百年,这片土地就在史书中下线了,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直到东汉开国,交趾发生了征侧之乱,才又在史书中露了把脸。后来她们还是被马援搞定的。

在此之后,这个方向上就开始时不时地发生个暴乱什么的,虽然频率没羌人乌桓那么高,但也不再是小透明了。话说马援就是在第二次出征南方时马革裹尸还的。

这些人为什么西汉时没动静,却在等了一百年后,东汉时才开始搞事,也是其来有自。永和元年,武陵太守上书,认为应增加蛮夷的赋税,与汉人同。尚书令虞诩说如此则蛮人必反,后来果然如此。永和二年春二月,顺帝刘保遣武陵太守李进击叛蛮,破平之。
但这只是序曲。

同年夏,象林蛮区怜等攻杀其县中官吏。交趾刺史樊演征发交趾、九真两郡兵万余人援救,结果兵士不愿远征,于秋七月发生兵变。郡府虽击破反乱者,但本来该由他们对付的蛮人可就没有余力去管了。

后来侍御史贾昌与州郡并力攻讨区怜等,结果反为其所围。如此过了一年,永和三年夏,眼见粮草将尽,朝廷集议对策,大家都说要派大将,征发荆、扬、兗、豫四州四万人征讨。但李固反对,提出了七不可:

刚刚在五月,吴郡丞羊珍反乱,被吴郡太守王衡破斩,荆、扬尚不宁;武陵蛮之乱平息也才一年,“如复扰动,必更生患”,此一不可。

兗、豫之人被征,此北方人,远隔万里,必有叛亡,此二不可。

南方温热有瘴气,病死者必十之四五,此三不可。

士卒远涉万里,必疲惫不堪战斗,此四不可。

去日南九千余里,大军须三百日,用米六十万斛,耗费不赀,此五不可。

士卒死亡必众,不足以御敌,须继续征发,“此为刻割心腹以补四支”,此六不可。

九真、日南相距千里,九真之兵尚不愿被征而叛,况此四州之民乎?此七不可。

有此七不可,不如选有勇略仁惠者为当地刺史、太守,专付州郡,毋须调兵遣将。前并州刺史祝良、前益州刺史张乔,并有胆略,其中张乔还曾讨平益州叛羌,皆可任用之。同时应离间分化蛮人,使其自相攻击。

四府(大将军加上三公)同意此议,以祝良为九真太守,张乔为交趾刺史。张乔、祝良到任后,以威信抚纳蛮人,蛮人降者数万,岭外复平。

为什么蛮人要反?——很简单,因为现在朝廷要收税了!汉人在羁縻了他们一百多年后,终于不想再羁縻下去,要把他们“编户齐民”、“改土归流”了。

这当然和南方开发程度加深有关,南方的汉人多了,地就不够用了,势必会侵蚀原来土著的地盘;同时北方的土地不断被士族兼并,朝廷从他们那里越来越收不上税,自然会将视线投向士族势力还不够强的南方。

而南方的土著们,要么老老实实地交税——从此就和汉人无异。

要么就抗税,那就只能进山里了——不然就被物理层面地消灭掉了。

这其实就是“民族融合”。

虽说是大势所趋,但如果身为被“融合”的人,大概可不会觉得多么愉快。

如果此时朝廷坚持派兵,那就意味着要把改土归流进行下去。而李固的建议,实际上就是放弃——至少是暂时放弃这一政策,改回羁縻。

最大的原因,其实还是在这个时点,强推这一政策在经济上划不来——出兵的花费大于了之后可能的赋税增加,所以要缓一缓。

但也只是缓一缓,历史的车轮是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的。

证据也很明显——你以为为什么现在南方的少数民族都住在大山里面,山外面的世界他就不香吗?

这些人的祖上就是那些不愿被“融合”的啊!所以才跑到了山里——更确切地说是被赶进山里,因为山里的土地汉人根本就看不上……

哦,话说李固在上期里边不是已经辞官归乡了吗?其实在阳嘉四年夏四月戊寅,执金吾梁商被任为大将军,成为首辅。梁商征辟李固为其从事中郎,李固因此又回到了中央,得以继续他的政治生涯。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四百、羌胡合流

上期曾提到,在东汉主要的几个边境羁縻官中,本来监视南匈奴的使匈奴中郎将任务是最轻的,但这并不意味南匈奴就不会出幺蛾子了。而且由于汉朝已经放松了这个方向的守备,因此不出问题便罢,一出就是个大新闻。

永和五年春,南匈奴之句龙王吾斯、车纽等反乱,入寇西河,并招诱右贤王合围美稷,杀朔方、代郡官吏。当年夏五月,度辽将军马续与使匈奴中郎将梁并等征发边军及羌、胡之众二万余人击破之。随后吾斯等仍不死心,缓了一阵后又重新攻陷边境城邑。

顺帝刘保派人质问南匈奴单于怎么搞的。虽说吾斯等并不是南单于指使的,但这显然是南单于驭下不力,朝廷骂他不是没道理的,所以他也只好跑到梁并处谢罪。恰逢梁并得病被朝廷征回养病,由五原太守陈龟接替使匈奴中郎将,结果这位陈将军比较莽,他觉得你这单于既然管不住手下,要你何用!竟然逼着南单于及其弟左贤王自杀了!然后陈龟又想把南单于的近亲迁到内郡……这一通操作下来,别说还在闹事的吾斯等人,本来并不想参与闹事的部族也对朝廷心生狐疑了。朝廷一看这事不对劲,赶紧叫停,把陈龟抓了回来。

随后大将军梁商向顺帝推荐由马续主持,采用招抚之策招降南匈奴叛军;在马续的努力下,右贤王部抑鞮等一万三千口投降。

秋,吾斯等立车纽为单于,东边和乌桓,西边和羌、胡等数万人联盟,攻破京兆虎牙营,杀上郡都尉及军司马,从西到东,寇掠并、凉、幽、冀四州。至此,这场叛乱愈演愈烈,以致朝廷不得不再次将边境诸郡治所内移。冬十二月,新任使匈奴中郎将张耽率幽州、乌桓诸郡营兵于马邑大败车纽单于等,车纽单于乞降,但吾斯仍然和乌桓联合继续在边境劫掠。

永和六年夏,张耽、马续率鲜卑于通天山大破乌桓,吾斯的帮手被胖揍,因此又暂时消停了一阵。但在汉安元年秋八月,他又掀起反乱,寇扰并州一带。然而朝廷这次压根就没正儿八经派兵平叛,还是到了汉安二年冬十一月,使匈奴中郎将马寔遣人刺杀了吾斯。汉安三年夏四月,马寔击破南匈奴左部,这场延续了近五年的南匈奴之乱才算彻底平息。

至于朝廷为什么突然连平个素来恭顺的南匈奴都这么费劲——你从顺帝改了个“汉安”的年号,就能猜到此时朝廷的处境并不妙。前面南匈奴之所以能反复折腾,一大原因就是他们联合了乌桓和羌、胡!对东边的乌桓,朝廷大约还能保持一个高胜率,但对西边的羌、胡,战绩可就不那么好看了。本来自东汉开国以来,羌人就够麻烦了,结果现在他们和胡人又搞到了一块,结果这两家“强强联合”,愣是搞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出来。

羌人的来历前面已经介绍过了,这胡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其实也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对汉人来说,胡人在广义上可以指所有的北方游牧民族,但如果缩小指向的范围,在东汉这个特定的时间段,通常是指匈奴分裂、北匈奴覆灭后,没有投靠南匈奴,也没有追随西遁的北匈奴余部,而是留在原地的诸部族,大概活动在并州北方一带。本来在西汉时,开拓河西四郡的一大目的,就是为了隔绝羌、胡(当然那个时候胡人也是臣服匈奴的一部分);结果东汉时由于各种原因,河西被羌、胡渗透得跟筛子似的,终于让这俩实现了合流的目标。那这俩要是不趁机闹一闹,实在对不起这个好机会啊!

在之前永和四年春三月时,烧当羌那离等反乱——这本来是羌人的日常闹事,护羌校尉马贤当时就搞定了。之后朝廷以来机为并州刺史,刘秉为凉州刺史。这二位天性刻虐,结果惹得且冻、傅难种羌又反了,他们联合诸羌、胡,入寇三辅,马贤又被任命为征西将军救火。

说到这位马贤,也是老行伍了,长期在凉州一带带兵,专业怼羌人,从和帝时代就开始了。按说这是位专家,但问题是——他太老了(毕竟从和帝时就出道了)。梁商担心这点,推荐太中大夫宋汉,但顺帝没听。

马贤到军后,行军迟缓,稽留不进——估计人老了,就变得过于谨慎。武都太守马融认为应该速战速决,马贤如此行事,恐有不测。安定人皇甫规也上书,说马贤带兵,珍馐美味、儿子侍妾,随列左右,不以战事为意,料其必败!

但朝廷还是没听。

结果在永和六年春正月丙子,马贤与且冻羌战于射姑山,大败,马贤及其二子皆战没——这可是近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大败!要知道马贤此时已经是杂号将军,且是杂号将军序列里面最靠前的四征将军(征西、征北、征东、征南),再往前一步就可以到前后左右四将军,那可就进了中央了!所以马贤所掌握的军事资源,远非之前的那些太守、校尉、中郎将可比。而这次败仗连他这个主将都死了,大概率全军覆没,那这该是多么惨烈!

果然,马贤败后,“东、西羌遂大合”。闰正月,巩唐羌入寇陇西,遂闯入三辅,焚烧皇家园陵,杀掠吏民。

此时正是车纽刚刚投降,吾斯仍然坚持劫掠之时,但朝廷新遭大败,显然没精力对付吾斯了,这才让他得到喘息之机,重新壮大起来。

而已经和胡人联合起来的羌人,可就比这南匈奴还要棘手了。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欧骨苏风韩章柳句 2020-10-30 12:20:44
楼主你《资治通鉴》-胡三省注 看完了吗?加油,支持你,继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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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看完了才写的。多谢捧场!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四百一、皇甫威明

马贤大败战殁后,永和六年春三月,武都太守赵冲追击巩唐羌,斩首四百余级,迫降二千余人,算是小小地扳回一局,朝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打胜仗的,便令赵冲“督河西四郡兵为节度”。

见上一回自己的上疏并未被朝廷重视,而马贤也一如自己所预言的战败,安定上计掾皇甫规继续上疏,说自己近年来已经多次上疏,预言了羌戎将反、马贤必败,均不幸言中。马贤等耗费百亿,却未有成功,盖因钱粮征发于平民,却白白落入奸吏之手。百姓负担沉重,“故江湖之人,群为盗贼,青、徐荒饥,襁负流散。”(此处“江湖”指长江和洞庭湖,也就是荆州,并不是武侠中的“江湖”。)

羌戎反叛,并不是他们天生反骨,大多竟是边将肆意侵暴所致;朝廷出兵平乱,“军士劳怨,困于猾吏”,以致“饿死沟渠,暴骨中原”;政策反复,羌人酋豪惊惧不安,故而经年不敢降。若朝廷令我统兵五千,“与赵冲共相首尾。”臣乃当地土著,晓习当地地理,必能有成。若以臣年少官轻不足用,那之前战败诸将皆官高年长,又有何说?

皇甫规就是安定人,三个月前上疏时还是布衣,此时成为了太守府掾,大概是被安定太守征辟了。不过他显然挺年轻,所以此时只是一介郡吏。按说他确实多次准确预言了羌人之情,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羌人连年叛乱、朝廷平叛接连失利的根本原因,但问题是——

他太年轻、太耿直了!

羌人叛乱,朝廷花费巨大却收效甚微,当然是那些鱼肉百姓、中饱私囊的边将奸吏所致;但皇甫规戳破这层窗户纸,爽快是很爽快,可就一下子把这帮人全给得罪了!这帮人在当地盘根错节,朝廷还得指着这帮人平乱,也不可能全数把他们换掉——即使真的想换,也拿不出这么多人手。即使人手充足,新来的就一定比他们要好吗?即使新来的都是清正廉洁之辈,他们熟悉情况还要时间,也要想办法得到当地土豪们的支持(别忘了此时的地方上是豪强的天下),但羌人可不会乖乖等你磨合好了再来闹事的!

再看皇甫规最后,那说的又是什么话——简直就是在说“朝廷的官都是傻X!”得,这下把朝廷里的官们也都给得罪了……

再加上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郡吏,最后顺帝刘保仍然不加理会。

那这里为什么要这么详细地记载一个小小郡吏的“狂言大语”呢?

因为他说得对啊!

朝廷的官就是傻X啊!

这么说吧,东汉后期有“凉州三明”一说,说的就是在凉州对付羌人最厉害的三位老专家。因为他们的字中都有“明”字,故时人称为“凉州三明”。

皇甫规,字威明。

他就是凉州的第一“明”!

虽然嘴很“臭”,但说的都是事实,你们朝廷公卿就是不行,他皇甫威明就是行!所以朝廷最后还是得用人家!

不过也正是因为皇甫规管不住自己的嘴,结果总是被那班高高在上的公卿们卸磨杀驴,官位一直不显。往往搞不定羌人了就放他出来,等搞定了随便找个罪名把他贬官,换一个不咋地的上来,结果把事情搞砸后,又不得不拉他来救火……

什么叫“朝政昏暗”?这就是!

不过这些还是后话,因为皇甫规目前压根都没得到展示自己的机会。

当年夏,巩唐羌寇北地,北地太守贾福与赵冲击之,不利。秋九月,诸羌寇武威。冬十月癸丑,朝廷复将安定、北地两郡治所迁入三辅。十一月庚子,以执金吾张乔行车骑将军事,率兵一万五千人屯于三辅。

此时南匈奴之乱尚未平息,荆州、泰山郡也大盗群聚,因此顺帝才在第二年改元“汉安”,希望改个名字能转转运气。

或许这改名字还真有点用处,同年冬十月,罕羌降,三辅危机缓解,张乔军罢。

汉安二年冬闰十月,赵冲于阿阳击破烧当羌。(还记得吗?这是最麻烦的羌人部族。)

十一月,南匈奴之句龙吾斯被刺杀。

汉安三年春,护羌从事马玄为诸羌引诱,带羌众逃亡出塞,领护羌校尉卫琚追击,斩首八百余级。赵冲复追叛羌到建威之鹯阴河,渡河后,军中降胡六百余人叛逃,赵冲率数百人追击,遇伏,战殁。赵冲虽阴沟里翻船,但在此前后斩获颇多,羌人也元气大伤,消停了不少。

夏四月,使匈奴中郎将马寔击破南匈奴左部,胡、羌、乌桓悉降。

由是,这边境上稍微变轻松了一些。

然而,这个名字其实并没怎么给帝国转运。

首先,首辅死了。

永和六年秋八月丙辰,大将军乘氏忠侯梁商薨。壬戌,顺帝以其子河南尹乘氏侯梁冀为大将军。

著名的“跋扈将军”就此上线。

然后,皇帝也死了。

而且死的还不止一个……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四百二、凶暴梁冀

说起新任大将军乘氏侯梁冀,可比他爹乘氏忠侯梁商要凶暴得多。梁商本身“谦恭下士”,他自己也读儒家经典,所以实际上算是士大夫们的“自己人”,他上台后提拔了众多名士,比如已经多次登场的大将军从事中郎李固。而梁商又亲身经历了梁家夹起尾巴做人的日子,所以性格上“柔和自守”,甚至柔到李固劝他还是要适当地在朝中立立威,整饬一下朝纲,好歹履行一下首辅的职责。

梁冀则完全没有乃父之风——他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永和元年,梁冀时任河南尹。他酗酒成性,“居职多纵暴非法”。梁商的一个亲近门客雒阳县令吕放把梁冀的种种胡作非为告诉了梁商,这吕县令本来就是梁家的人,这么做无非是告诉家长,好好管教一下孩子,免得给梁家惹事,本来也是出于好意。

但梁冀嘛,就是个熊孩子,他才不管你是不是为他好,他只觉得你给他老爸打小报告,好讨厌!

然后——他就找刺客把吕放给暗杀了!

把人杀了以后,这家伙又害怕他老爹知道,就仗着自己是河南尹,正管着京畿一带,就假模假式地调查了一番,然后说这一定是吕放的仇家干的,还让吕放的弟弟吕禹继任雒阳县令;吕禹上了当,真把自己父亲的仇家给抓了起来,屈打成招,最后的判决是——
族灭!

杀了一百余人!

梁冀仅仅只是不想让自己父亲教训自己,就面不改色地断送了一百多条无辜的生命!

就是这样的家伙,成了帝国的首辅。

梁商是永和六年秋八月丙辰死的,此时朝廷还深陷在对羌、对南匈奴、对乌桓的战争中,同时内地也烽烟四起,如荆州大盗连年不定。也就是在这一年,为了解决荆州的麻烦,朝廷任命李固为荆州刺史。李固采用招安之策,由于此时的他名望已经挺高了,当地贼帅夏密等跑去自首,李固把他们全放了。夏密们被李固的大度所感,回去后到处宣传,半年间,其他贼人们也都投降了,荆州遂安。

之后李固弹劾南阳太守高赐等贪赃枉法,高赐贿赂梁冀,梁冀为此“千里移檄”,但李固仍然坚持弹劾,梁冀索性又将他调任泰山太守——原来泰山郡也有闹事数年的大盗,梁冀这是故意出难题,等着看李固的洋相。话说之前泰山郡为了对付盗贼,常年保持一支千余人的郡兵,但总是搞不定;李固到后,只留下百余精锐,再使出招安的招数,如此恩威并施下,不到一年,泰山盗贼也或降或散。

李固之所以屡次招安,无往而不利,就是充分利用了自己在天下间的名望。而且他也明白,老百姓但凡有活路,干嘛要干这高风险的没本买卖?他只要一去,“盗贼”们都说李刺史、李太守是个清官,一定会为我们作主,所以当然愿意从山里出来,回家种地。
所以李固在“盗贼”们散伙回家后,立刻就开始处理那些贪官污吏们——正是他们鱼肉百姓,才惹得百姓们上山落草啊!

然而,此时朝廷最大的官,却正是最大的“贪官污吏”!

当然朝廷中的官们并不是都和这个最大的贪官沆瀣一气,还是很有一些和李固志同道合之人的。由于天下不靖,汉安元年秋八月丁卯,顺帝刘保派出侍中杜乔等,作为御史巡行州郡,表贤良,察贪污。

然而其中的一名御史张纲,愤然道:“豺狼当路,安问狐狸!”——根子就有问题,就算把地方上的奸吏全抓起来,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于是他把车轮埋在雒阳都亭,转身就回了朝中,弹劾梁冀及其弟河南尹梁不疑,有“无君之心十五事”,应处以极刑!

书奏,京师震悚。

但顺帝是不会听的——因为他需要外戚做皇权的打手。

另一方面,杜乔到兖州后,表奏李固政绩天下第一,李固又得以回朝作将作大匠——终于进入九卿高官序列了。

杜乔等到部劾奏的,多是梁冀及宦官之亲党,他们被查后,各种找恩主抱大腿,然后查案都被打住了。侍御史种暠、廷尉吴雄、李固都要求继续查下去,顺帝终究是同意了。
梁冀对这帮人自然是恨得牙痒痒——尤其是张纲。他又使出了故技——派张纲出去抓大盗。这次是在广陵,广陵贼张婴比荆、兖州的同行们更猛,已经在扬、徐州之间盘踞十余年了。梁冀就以张纲为广陵太守。

然而我们已经看到了,张纲这个人,超勇的!话说前面的广陵太守上任都战战兢兢,一定要带上大队人马才敢去,张纲一个兵卒都不要,单车赴任!而且他一到任,直接就跑去见张婴去了!张婴大惊,摸不清虚实,闭门不出。张纲遣散吏兵,只留下十余亲从,通报希望和张婴相见。张婴见其至诚,遂出来拜谒,张纲就对他晓以大义,说知道他张婴为盗也是被那些贪官污吏们逼的,但他这么做,和他恨的那些贪官们又有什么区别呢?如今主上仁圣,不忍派兵围剿,故而先派我来晓谕诸位,此诚转祸为福之时,请三思!

这话说到张婴心坎里了,他当即泪流满面,表示听从,第二天就带着所部万余人投降了。张纲再次单车入张婴之营,与他们置酒为乐,随后遣散部众,还为他们找房子住、找地种;有那想进官府的,也将他们收下。由此“人情悦服,南州晏然。”

这样的功劳,该不该赏?

然而梁冀硬是把这封赏给摁住了。

张纲在郡一年,病逝,张婴等五百余人为其服丧,并将其棺柩送到数千里之外的犍为——这是张纲的老家。(原来是四川人啊!)

老百姓心里还是有杆秤的!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四百三、永嘉不嘉

顺帝刘保流年不利,边境上深陷战争泥潭不说,内地也是四处起火,荆、徐、青、扬州都有“大盗”在纵横乡里——这已经占了帝国的半壁江山了。上期提到的几个“能吏”,全都是被派往有“大盗”闹事的地方救火的。边境战事绵延不绝,军费开支巨大,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钱自然得由内地的老百姓们来出(自然,各地的豪强们是一毛不拔的);老百姓们受不了了,落草为寇,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你可能会问,那何不把这些“能吏”也派到边境去救火呢?问题是,朝廷在应对内地和边境的“叛乱”时,政策上是有明显区别的。对内地汉人百姓闹事,朝廷一般以招安为先——因为这些人如果散伙了,无非是回家种地,这样他们就又成为了朝廷的税基,如果真图痛快把他们都杀了,对朝廷才是大损失。而要招安,当然要派那些德高望重之人出面,所以上期的诸公才能马到成功。

而对付边境上的异民族,你纵使招安了,他们的生产生活方式毕竟和汉人不同,民族之间的分歧和矛盾始终存在,因此很容易出现反覆——此即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他们真的安分不闹事了,朝廷也很难从他们身上抽到税,很多时候反而为了安抚他们,还要赔钱进去——这钱谁出?得,还是得内地百姓出,然后内地的百姓们又受不了上山去了……

所以对异民族,光招安不好使,最后还是得打一打,这个时候各位名士们的名望就不顶用了——名望再大,对外国人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

为了转转运气,顺帝就改了个“汉安”的年号——结果一点也不“安”。

汉安二年秋九月,正在打仗的凉州,发生了大地震,震了一百八十次,官府甚至都没有办法统计死伤者的准确人数了。

这真是啪啪打脸啊!

顺帝实在是怕了,于是在汉安三年夏四月辛巳,借着立太子,又改了年号——这回改成了“建康”。

结果改了之后,顺帝也一点都不“健康”了。

当年秋八月,九江人范容、周生等起兵,占据历阳——这可是江、淮间一座大城,他们遂成为江、淮巨患。

“盗贼”们之前还只是打打劫,这下性质就变了。

这形势一下就变得很严峻了。想想看吧,新朝是怎么完蛋的?绿林、赤眉又是怎么起来的?如果放任下去,那就是新末的剧本啊!

但面对这棘手的局面,顺帝却没心思去管了。

因为他死了……

当月庚午日,顺帝驾崩,在位二十年。

看起来当的时间还挺长的?

但别忘了,他可是十岁就登基了,所以此时年仅三十岁。

古代是论虚岁,所以实际上是二十九周岁。

不管怎么算,还是没突破三十六岁这个东汉皇帝的年龄上限……

从顺帝的生平来看,他还是有些水平的,至少不像他老爹那么胡来。

但还是那个问题,上天留给他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在政变上台后,他不得不依靠宦官,但很明显可以看出,他在努力摆脱“十九侯”的影响——通过提拔娘家的梁家压制十九侯,他确实也成功做到了。

之后,他对梁家也并不是一味依靠,从后来的各种举措来看,他也在引入其他势力,希望能达到朝中政治势力的再平衡。这个“其他”势力,有士大夫,比如太傅杜乔、大司农李固等人;也有新的宦官,比如魏武王曹操的养祖父中常侍曹腾,就是这个时候起来的。

如果再给他一段时间,他有很大概率能把朝政恢复到章帝时的正常水平——即没有哪家势力能一家独大,而是保持一种稳定的平衡状态。而且到那时,他也应该有成年的继承者了,这样政权就能稳定延续下去了。

哪怕他能再多活个十年呢?

但这只能是假设了。

太子刘炳即位,是为汉孝冲皇帝。

时年仅仅两岁!

也就比当年的殇帝刘隆要大一点点。

不过和殇帝那次不同,这次倒没有什么“废长立幼”的阴谋之类的。

因为冲帝是顺帝唯一活着的儿子,根本没得选。

然后再次按照“惯例”,新晋的梁太后临朝称制——实际上也就是大将军乘氏侯梁冀“临朝称制”了!

这货又是个“凶暴”的家伙。

汉朝的前景不妙啊!

结果顺帝刚死,在当年冬十一月,九江人徐凤、马勉等也起事了,马勉甚至称了帝!

好家伙,已经一百年没见识过这等架势了!

同时顺帝刚刚下葬,陵寝就被盗了……

这建康元年实在是晦气,按照传统,新帝即位后的第一个新年要改元,于是朝廷又想出了一个吉祥的年号,扫扫晦气。

——永嘉。

结果,这个年号成了两千年中最晦气的年号,没有之一!

——虽说“永嘉”这个年号在后世变得那么臭名昭著倒不是东汉的锅,不过东汉也确实给这个年号带来了一个不祥的开始。

因为在永嘉元年春正月戊戌,刚刚改元没几天,冲帝他,也死了!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四百四、弃长立幼

冲帝刘炳虽然只当了不到一年皇帝就死了,但他本来也只有不到三岁,以古代婴幼儿的夭折率,三岁夭折也不算奇怪,所以他的死看似突然,但应该并没有什么猫腻在里边。

不过他这一死,临朝称制的梁太后首先就要作出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此时整个国家的局势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很糜烂——边境上兵燹不断,内地也盗贼频发,特别是顺帝刘保临死前,扬、徐州出现了“巨盗”,有的占据了当地大城,甚至还有的建国称帝了!

按理说皇帝死了,各地汉室宗亲诸侯都要派人到京城奔丧,但问题是冲帝显然不可能有继承人,国家局势又不稳,梁太后担心有诸侯趁机作乱,就想先秘不发丧。

但此时已经升任太尉的李固立刻劝住了她,“秘不发丧,此天下大忌,不可之甚者也!”——数百年前的秦始皇沙丘之谋、近日的北乡侯僭位之事,都是殷鉴啊!

因为,你不可能永远把皇帝的死讯瞒下去,如果来这么一出,反而会引起人们的猜疑;你的出发点虽是不想让人心惶恐,但结果却会起到反作用。

梁太后听从了李固的建议,当晚就向天下宣布了冲帝的死讯,并征召各地诸侯赴京奔丧。

若是平常的情况下,诸侯们就是来磕个头、哭几嗓子,有的地位高的可能还得守守灵,总之都是辛苦活,但这一回可就不仅仅是奔丧这么单纯了。

因为梁太后也马上面临了她的两个前辈所面临过的灵魂之问——

谁来当皇帝?

前面说过,顺帝只有冲帝一个儿子,所以他这一系pass。

顺帝的爹、安帝刘祜也只有顺帝一个儿子,所以也pass。

往前推,殇帝刘隆显然也不可能有后代,他爹和帝刘肇倒还有一个儿子,就是平原王刘胜。不过此君也没生出儿子就在安帝时期死了,当时和熹皇后邓绥从宗室中找孩子给他过继过好几次,但这些人也都没生出继承人。最后她从和帝的弟弟河间王刘开的儿子中,过继了一个蠡吾侯刘翼,此人倒是有后代,不过前面说过,此人卷入了安帝的废立风波,被安帝贬为都乡侯“闭门思过”去了。

看来平原王这个王位有毒啊!

当然平原王系也pass了。

安帝本来是和帝哥哥、清河孝王刘庆之子,那么清河王系又怎么样呢?

——目前倒还真有一个清河王。

清河王刘蒜。

不过,他还有一个竞争对手——渤海孝王刘鸿之子、刘缵。

这位凭什么能和刘蒜争皇位?

原来,刘庆其实也没有后代了……

现在这个清河王,他爹是清河恭王刘延平,而刘延平和刘鸿,都是乐安夷王刘宠之子、千乘贞王刘伉之孙。

而这个刘伉,就是刘庆和和帝的大哥,当年这哥俩搞政变,就是找刘伉借的参考书。

由于古代的皇室经常这样过继来过继去的,看似是两个挺远的支系,结果其实就是亲兄弟,这种事情并不鲜见。

所以虽然从法理上来说,刘蒜的继承顺位看似比刘缵要高,但考虑血缘的话,其实是半斤八两——其皇权的法统都只能从章帝刘炟开始算。

对这两个人,朝廷公卿们的看法很一致——选年纪大的。

也就是已经成年的刘蒜。

另一位的刘缵,此时年仅八岁。

如果又选一个小孩,显然朝政还是由外戚把持,那么按照之前的经验——

要么小皇帝又夭折了,又得从新选皇帝,这样外戚的权势越来越大。

要么小皇帝长大了不想再当橡皮图章,和外戚顶牛,不管结果谁赢,都是一番动荡;而且要是皇帝赢了,说不得,那些“阉宦”们又要上台了。

不管走上述哪条剧情路线,反正十年之内肯定会发生一条,或者全走一遍……

开玩笑,咱们出来做官,要么为名,要么为财,可不是为了每十年陪你们老刘家玩一次赌上身家性命的站队游戏的,这谁受得了啊!

因此李固力劝首辅、大将军乘氏侯梁冀,选刘蒜吧,别再折腾了!

但咱们的梁大将军既然如此凶暴,又怎会遂了士大夫们的意呢?

永嘉元年春正月丁巳,建平侯刘缵即皇帝位,是为汉孝质皇帝。

李固等人,亦无可奈何。

这已经是东汉第十位皇帝,也是汉朝第二十四位皇帝。

但也是汉朝第一个有据可查的在皇位上死于非命的皇帝(皇帝刘恭、刘弘都是被赶下皇位后才被杀掉,平帝刘衎虽然传说是被新帝王莽毒死,但事迹暧昧,并无决定性的证据)。

无它,只因有个“凶暴”的大将军啊!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四百五、滕抚平江淮

太尉李固此人多谋,临朝称制的梁太后也知道这一点,故而在一开始还是比较听从他的意见的——比如在冲帝刘炳死时,放弃一开始秘不发丧的想法;又比如李固说朝廷刚办完顺帝刘保的葬礼,加上现在“处处寇贼,军兴费广”,实在没钱再按照一个正常皇帝的葬礼安葬冲帝,再说冲帝又这么小,只好先凑合下,把他安葬在顺帝的陵寝中,一切从简,梁太后也听了。

之后,在李固的进言下,梁太后又斥逐了一些素有恶名的宦官,这当然令大将军乘氏侯梁冀产生了忌惮——他身为外戚,和宦官都是代表了皇权,所以虽说也会和宦官互掐,但在面对士大夫时却往往会结成同盟。

另外,顺帝在位时,为了快速建立自己的班底,大量越级提拔官员,这当然也触动了老官僚们的利益,同时这些人也确实良莠不齐,夹杂了大量投机分子。还是李固进言,使梁太后把这些人又打回了原形,他们当然不爽了。而他们既然是投机分子,那是惯会看脸色的,自然也洞悉了梁冀的心理,匿名举报李固,说他“假公济私、离间近戚”;先帝葬礼还在举行,而李固却涂脂抹粉、“搔头弄姿”(这是这一成语的出处);先帝尸骨未寒,就大肆改动先帝旧政,“善则称己,过则归君”——李固罪恶盈天,该当大辟!

——这还真是深得诬陷之精髓,全是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可见李太尉本人是行得正、坐得直的,这些人根本抓不到确凿的把柄。不过梁冀就是想找个借口整李固而已,遂把举报信拿去给梁太后看,说要审问李固;然而,梁太后的智商还是正常的,并没有听梁冀的。

梁太后此时选择不听亲兄弟的,而是信任李固这样一个以前并没有见过几面的“外人”,其实也有非常现实的原因——那就是此时的国家局势非常不妙。要平定外患、内乱,又要应付天灾,这都是需要像李固这样的“能吏”的。不依靠他们依靠谁?梁冀?还是宦官?对自家兄弟到底有几斤几两,梁太后还是心知肚明的,在权位加持下搞搞勾心斗角还行,你真让他上战场,铁定拉胯!毕竟,像长平烈侯卫青、冠军景桓侯霍去病、冠军侯窦宪这样能打的娘家人,几百年才会出那么一个。

永嘉元年春二月,左冯翊梁并(注意此人纵使是梁家的亲戚,和梁太后应该关系也很远了)以恩信招诱叛羌,陇右复平。这又一次的持续了十几年的羌乱终于平息了。这场战事花费八十余亿,但其实大多都进了贪官污吏的私囊,真正用在前方战士们身上的,恐怕连一成都不到,以致士卒们“白骨相望于野”。总之,此役令汉朝元气大伤。

但不管怎样,外患总算平息了,然后是内忧。前面说过,此时最大的内乱在江淮一带,连称帝建国的都有了。在本年正月,连之前那个本来已降服于张纲的广陵贼张婴,也反了——之前张婴还曾数千里为张纲扶柩还乡,这显然是真心服气了,结果现在又跳反,看来张纲的继任者手腕不行啊!

梁太后广求将帅,朝廷公卿推荐出涿县县令滕抚——此君出身北海郡,山东大汉,“有文武才”。梁太后以其为九江都尉,协助正在当地讨击的御史中丞冯绲。梁太后还是不放心,甚至考虑要把李固也给派过去坐镇——三公上前线,这可只有在开国初期才有过,可见局势的凶险。

不过事实证明,公卿们的眼光还是有的。滕抚等刚到,三月,就大败反军,斩杀皇帝马勉、范容、周生等,仅无上将军徐凤逃出。夏五月,下邳人谢安响应朝廷,率其宗亲伏击,击斩徐凤。朝廷随后拜滕抚为中郎将,督扬、徐二州事。

“督某某州事”这个名头,就此在历史上首次出现,后来遂发展出“都督”这一官职。

秋,滕抚进击张婴,冬十一月丙午,破之,张婴从此不知所踪。

历阳人华孟自称黑帝,攻杀九江太守杨岑。滕抚再次进击,破之,斩杀华孟,于是东南悉平。

于是在李固等朝廷公卿的全力配合下,帝国的这场危机,好歹是又给渡过去了。

但这也意味着,梁家不再需要他们了。

卷第五十二 汉纪四十四 大事记

孝顺皇帝阳嘉三年(134)
夏,五月,戊戌,以春夏接连旱灾,赦天下。
冬,十一月,壬寅,司徒刘崎、司空孔扶免官。乙己,以大司农黄尚为司徒,光禄勋王卓为司空。

阳嘉四年(135)
夏,四月,甲子,太尉施延免官。戊寅,以执金吾乘氏侯梁商为大将军,前太尉庞参为太尉。
冬,十二月,甲寅,京师地震。

永和元年(136)
春,正月,己巳,改元,赦天下。
冬,十一月,丙子,庞参罢官。
十二月,乙巳,以前司空王龚为太尉。
武陵蛮反。

永和二年(137)
春,二月,武陵太守李进击破叛蛮。
三月,乙卯,王卓薨。丁丑,以光禄勋郭虔为司空。
夏,四月,丙申,京师地震。
象林蛮区怜等反。
冬,十月,丁卯,京师地震。

永和三年(138)
春,二月,乙亥,京师及金城、陇西地震,二郡山崩。
夏,闰四月,己酉,京师地震。
以前并州刺史祝良为九真太守,南阳人张乔为交趾刺史,抚平象林蛮。
秋,八月,己未,黄尚免官。九月,己酉,以光禄勋刘寿为司徒。

永和四年(139)
春,三月,乙亥,京师地震。
夏,四月,戊午,赦天下。
五月,戊辰,封故济北惠王刘寿之子刘安为济北王。
秋,八月,太原旱灾。

永和五年(140)
春,二月,戊申,京师地震。
南匈奴句龙王吾斯、车纽等反,中郎将陈龟擅自迫令南匈奴单于自杀。
秋,九月,辛未,王龚以老病罢官。
壬午,以太常桓焉为太尉。
吾斯等立车纽为单于,引乌桓、羌、胡,寇掠并、凉、幽、冀四州。冬,十二月,使匈奴中郎将张耽击破车纽单于等于马邑,车纽单于降。

永和六年(141)
春,正月,丙子,征西将军马贤与且冻羌战于射姑山,军败战没,东、西羌遂大合。
三月,庚子,郭虔免官。丙午,以太仆赵戒为司空。
秋,八月,乘氏忠侯梁商薨。壬戌,以河南尹乘氏侯梁冀为大将军。
冬,十一月,庚子,以执金吾张乔行车骑将军事,将兵一万五千人屯三辅备羌。

汉安元年(142)
春,正月,癸巳,赦天下,改元。
冬,十月,辛未,桓焉、刘寿免官。
甲戌,罢张乔军屯。
十一月,壬午,以司隶校尉赵峻为太尉,大司农胡广为司徒。

汉安二年(143)
夏,六月,丙寅,立南匈奴守义王兜楼储为南匈奴呼兰若尸逐就单于。
冬,十一月,使匈奴中郎将马寔遣人刺杀句龙吾斯。
凉州自秋九月以来,地震一百八十次。

汉安三年(144)
夏,四月,马寔击破南匈奴左部,于是胡、羌、乌桓悉降。
辛巳,立皇子刘炳为太子,改元建康,赦天下。

建康元年(144)
秋,八月,顺帝刘保驾崩。太子即皇帝位,是为汉孝冲皇帝。尊梁皇后为皇太后,临朝称制。
丁丑,以赵峻为太傅,大司农李固为太尉,参录尚书事。
九月,丙午,遵顺帝为敬宗。京师及太原、雁门地震。
冬,十一月,九江人徐凤、马勉等攻烧城邑,徐凤称无上将军,马勉称皇帝。

孝冲皇帝永嘉元年(145)
春,正月,戊戌,冲帝驾崩。
丁巳,封渤海孝王刘鸿之子刘缵为建平侯,随后即皇帝位,是为汉孝质皇帝。
二月,乙酉,赦天下。
左冯翊梁并以恩信招诱叛羌,陇右复平。
以涿县县令滕抚为九江都尉。三月,滕抚等击斩马勉。
秋,九月,庚戌,赵峻薨。
历阳人华孟自称黑帝,中郎将滕抚进击破之,斩华孟,于是东南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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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六、跋扈将军

卷第五十三 汉纪四十五 孝质皇帝本初元年(146)~孝桓皇帝永寿二年(156)

话说东汉王朝这些年来,倒霉事一桩接一桩,然后就好几次改年号,想着改改气运——结果没想到越改越糟。

叫永和,然后边境上就开始打个没完没了。

改叫汉安,不光外面还在打,里边也开始打起来了。

改叫建康,皇帝死了。

改叫永嘉,皇帝又死了……

这年号倒是一个比一个吉祥,结果运气却一次比一次糟糕。

于是,大家决定换个思路,咱别光盯着吉祥话了,干脆,从头开始吧!

于是,就起了“本初”这么一个年号。

前面的都不算,新的气运由现在开始。

多年以后那个著名的“色厉而胆薄”的“四世三公”之子袁绍,起了个“本初”的字,很可能就是因为是在本年出生的。

——没想到吧,大家耳熟能详的三国时代的人物,从此时开始纷纷呱呱坠地了。

那么,改个年号,真的能改运气吗?

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用!

话说质帝刘缵虽然此时才九岁,但其实还挺聪明,并不是单纯的懵懂孩童——但问题是他也不是心思成熟的成年人,这种半熟未熟的心理状态其实对一个皇帝、特别是一个傀儡皇帝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每次朝会,他眼里看到的都是大将军乘氏侯梁冀在各种发号施令,自己只能傻不愣登的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当然越来越不爽。终于,某次朝会,他实在受不了了,于是说出了他在历史记载中的第一句话,也是最著名的一句——

“此跋扈将军也!”

从此,“跋扈将军”,就成了梁冀的标签。

而“跋扈”一词,就此也在世人中传开了。

——是的你没看错,“跋扈”这个到今天大家还在用的词,就是质帝这个九岁的娃娃发明出来的。

所以史书说他“聪慧”,并不完全是在拍马屁。

问题是,他还是too young,这种话埋在心里就好了,岂能宣之于口,这让那个“跋扈”的人听到了,他会怎么想?

果然,梁冀听后一想,这小子小小年纪就这么讨厌咱,那咱还留着他干嘛,等他长大了把咱砍了吗?

嘿嘿,你不是说咱“跋扈”吗?那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跋扈”!

本初元年夏闰六月甲申,质帝当天的伙食是“煮饼”——一千八百年前的语言和现在有很大区别,当时的所谓“煮饼”,很可能是指面条。

但不论这个煮饼是现在的饼还是面条,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里面加了“料”。

而且是在梁冀的命令下加的

质帝吃完饭后,不一会,肚子就开始绞痛起来。按说这应该首先传太医,但质帝却召唤太尉李固——要不说他聪明呢,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所以找了一个最可能救他的人。

李固闻讯大惊,赶紧跑到宫中——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李固到时,质帝还有口气,李固问他怎么回事,质帝说道:“食煮饼。今腹中闷,得水尚可活。”

而梁冀,此时也正站在旁边!

他冷冷地说道:“恐吐,不可饮水。”

话音刚落,质帝就没了气息。

可怜的孩子,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竟然只是“肚子疼,拜托给我点水喝吧!”

而这最后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要注意,这件事的性质可是相当恶劣的——这可是弑君啊!

虽然春秋战国时弑君乃是家常便饭,但从有皇帝开始,唯一可以称为被“弑”的君,只有秦二世——而这位仁兄实在是天怒人怨,被杀完全是活该,压根没人同情。

而其他几个疑似被“弑”的,皇帝刘恭、刘弘都是被废后才被杀,死的时候已经不算皇帝了;平帝刘衎一直传说是被新帝王莽给毒死的,但并无证据,以东汉官方什么屎盆子都往王莽头上扣的态度,这都查无实据,可见搞不好这事王莽还就真的没干过。

所以质帝是帝国时代确证的第一个,自己并无过错,却被臣子害死的皇帝!

再加上他还是一个年龄仅仅个位数的孩童,这就更加骇人听闻了!

这实在是开了一个很糟糕的“先例”。

李固是公卿中唯一一个见了质帝最后一面的人,质帝又死得这么憋屈,他当场抱着质帝的尸首放声痛哭。李固本是足智多谋之人,经历了这场面,哪还不晓得前因后果?质帝只找了他,可见在皇帝的心中他才是最值得信任的,然而自己还是没能救下皇帝,辜负了皇帝的信赖,这让自幼读圣贤书的李固深感自责。然而宫里都是梁冀的人,李固苦无证据,只能要求严查皇帝的侍医。梁冀在明面上不好反对,只好先答应了。

其实对手握重权的梁冀来说,杀人灭口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但这岂不是又要麻烦他安排杀手了吗?梁大将军向来是最嫌麻烦的,如果谁麻烦到了他,他的对策就是直接把制造麻烦的人干掉——最好的例子,正躺在他面前呢!

然而现在,还不是干掉李固的时候,因为又到了那个熟悉的环节——

选皇帝!

梁冀说这我熟,就选小的……

且慢!有人说话了。

李固与司徒胡广、司空赵戒一起向梁冀提出要求,这回选皇帝,应召集朝廷公卿共议。
不能再由着你们关起门来,随自己的心意瞎选了!

上一回梁冀就是只和梁太后两个人商量的,那这一回凭什么听李固的?

——问题是,上一回只有李固提出意见,其他人并没有发声;而这回,可是三公一块出声!

这意味着满朝公卿,都站到了李固这一边。

至少在“共议”这个事情上,他们这回是支持李固的。

在这种情势下,梁冀就算再跋扈,也不得不听从了。

看来,连续死皇帝,已经引起了朝臣们的怀疑和不满了。

不过嘛,梁大将军也有对策——你们想“议”?可以啊!那就议!

但这“议”的最终解释权,还是归我所有!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四百七、桓帝刘志

又到了激动人心的选帝环节,那么这次又是哪位会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呢?

朝廷公卿们已经厌倦了幼帝在位、外戚当朝的局面了,于是又双叒推出了他们心怡已久的人选——清河王刘蒜。这位仁兄在冲帝刘炳死时就是候选人之一,公卿们都赞他“明德著闻”;而且在目前的宗室中,他也确实是血缘上离正统帝系最近、辈分又最高的人——他本是章帝刘炟的长子千乘贞王刘伉之后,而顺帝刘保乃是清河孝王刘庆之后,刘蒜又通过其父清河恭王刘延平,继承了清河王的法统(刘延平过继到了清河王一脉),所以才会有上面的说法。

但其实,“举止严谨”、“有法度”云云,也只能说他知书达礼,要说他因此就能成为“明君”,也并无什么根据;公卿们之所以“倾心”于他,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是个成年人啊!

首先他既然早已成年,那么梁太后就很难再找到借口“临朝称制”了,那么大将军乘氏侯梁冀就没法像现在这样“跋扈”了——倒也不是说刘蒜就不会再用外戚,毕竟用外戚才是汉朝的“祖宗家法”。用不用外戚还不是关键,这里面的关口,其实是谁占主导的问题。皇帝作为统治阶级的首领,他在享受到统治集团中最高待遇的同时,也意味着背负了最高的责任,即所谓“受国之垢,为社稷主”——总之也是用来背锅的。那么平衡统治集团内部的势力、主持利益的分配,当然就是他的责任,只有维持统治集团整体的团结,他们才能更稳定更高效地剥削平民百姓。

但是,维持这一“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的前提,是皇帝能够正确履行身为领袖的责任,否则朝廷就会乱。如果皇帝不能正常履职,是出于其主观原因,这就是所谓的“昏君”;而受到权臣、军阀的挟制而不能正常履职,显然就属于客观原因了。

权臣挟制了皇帝,其权力与皇帝无异,那由他来履行皇帝的责任,为什么就不能“维持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了呢?——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只要他没有篡位,那就表示在理论上他就是“可替代”的,就会不断有势力挑战他的地位,这怎么可能“安定团结”得起来?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对魏武王曹操最终放弃了篡汉而非常惊讶,因为他此举实际上是给自己的继承者留下了一个大麻烦。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权臣有权力,但却不用背负皇帝为整个统治集团背锅的责任——至少不用全背。这就容易让权臣在治政上更加肆无忌惮——跋扈将军就是眼前一个鲜活的例子。

最后,选成年人还有一个看似滑稽、实则非常重要的原因——他突然挂掉的风险大大降低了。毕竟小孩子免疫力差,在一千八百年前,没有活到二十岁的年纪,即使看起来身体还行,也全都是不保险的。

刘蒜几乎得到了所有公卿的支持,但却有个“短板”——得罪了太监。而且,他得罪的还是大家的“老熟人”——中常侍曹腾,也就是魏武王的便宜爷爷。曹腾有次拜谒刘蒜时,刘蒜对他不假颜色,这事在宦官们中一传开,大家对他就都有意见了。如果让这位爷成了大家的新主子,那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而恰在此时,京中还有一个宗室——蠡吾侯刘志。还记得吗?多年以前,安帝刘祜亲政后,因为疑似参与进废立的风波,安帝处理了一批人,其中就包括那个传说中将要代替安帝的人——蠡吾侯刘翼。这个刘翼,本是河间孝王刘开之子,而刘开则是章帝的六子。刘翼之后过继给了殇帝刘隆之兄、平原王刘胜——不过已经是第三个过继过去的了,前面过继给刘胜的俩人都没后代……结果刘翼因为安帝废立事件又被废,所以说平原王这个王位有毒啊!

不过前面也说了,刘翼的故事还有得讲。他回到河间国,他爹请求把封地中的蠡吾县分给他;此时已是顺帝时期,朝廷同意了。刘翼死后,其子刘志继承爵位。然后到质帝时期,梁太后想把妹妹嫁给他,所以把他招到了京师,相个亲啥的——至于梁太后自家算清河王系、 是千乘王系的情况下,为什么要拉拢河间王系,而且拉拢的是河间王系中这个有“前科”、身份敏感的蠡吾侯系,其中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难道她预先知道了质帝刘缵要完?

不管怎么说,刘志此时确实在京中,而且他若为皇,梁太后的妹妹就成了皇后——一门两后!

那么梁冀当然要选他啊!

但前面也说了,这回公卿们是来者不善,梁冀再跋扈,面对这么多“敌人”,心里也有些虚。

而这个时候,曹腾找上他了。

曹腾说清河王严明,若他上位,“则将军受祸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可长保也。”

史书在此记载,梁冀听后,“然其言”。

其实这些事情,梁冀自己早就想清楚了,哪里需要曹腾来为他分析?曹腾此举的关键作用,是向他传递了一个信号——

咱们宦官是支持你的!

梁冀既然明确了宦官的立场,信心大增。第二天,他就在朝会上气势汹汹,坚持要立刘志。公卿们都是老油条,见他前几天还挺虚,今天突然硬了,肯定发生了什么——虽说无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显然局势发生逆转了!司徒胡广、司空赵戒首先怂了,他们一怂,公卿门的气势就散了,实际上大势已去。

但太尉李固仍不甘心,此时和他站在一边的,只剩大鸿胪杜乔了。两人坚持前议,梁冀不耐烦了,怒道“罢会!”拂袖而去。李固之后仍然写信劝他,梁冀越发震怒。本初元年夏闰六月丁亥,梁冀劝服了梁太后,罢免了李固。庚寅,迎刘志为帝,时年十五岁,是为汉孝桓皇帝,太后继续临朝称制。

——是的,“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的“桓”,上线了。

顺便说下,章帝一共七个儿子,其中有自己后代的有四个;结果这四个人的后代,全都出了皇帝,好家伙,愣是全轮到了!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四百八、冤杀李杜

前太尉李固被撸掉后,士大夫中敢和大将军乘氏侯梁冀刚正面的,只剩下继任太尉的杜乔。建和元年秋七月,在临朝的梁太后主持下,以“定策”之功——也就是扶保皇帝继位的功劳,为梁冀增加封地,达到一万三千户——万户侯!这在之前的东汉,可是只有少数几个功臣元勋才能拿到的爵位啊!

与此同时,朝廷又封了梁冀的两个弟弟和儿子为侯,由此,梁氏一门已经是两后(桓帝刘志的皇后是梁太后的妹妹)、四侯,真是炙手可热——昔年梁家被窦家搞得夹起尾巴做人时,哪里想到还会有轮到他们耀武扬威的一天呢?

这就是当豪族的好处,怎么都死不绝,然后只要死不绝,总会等到咸鱼翻身的一天。

梁家可能觉得这样太扎眼,干脆玩了把“均有封赏”,前太尉胡广、司徒赵戒、司空袁汤(这位是“四世三公”的其中一世)全部封侯——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单单漏掉了在一个月前接替胡广任太尉的杜乔……此外,又封了中常侍刘广等皆为列侯。

士大夫和宦官全捞到了爵位,这怎么看,都是在收买人心——反正爵位封地都是皇家的,又不是梁家出血,不用白不用!

至于为啥就杜乔没封侯,也很有可能不是漏掉了,而是——他拒绝了。

杜乔压根是反对封侯的——高皇帝有约,非功臣不可封侯!你们硬说“定策”是功——那请问 继位之时,是发生叛乱了?还是政变了?这不过两次会议就定下来的事情,有哪门子的功劳可言?再说了,大将军本人姑且不论,剩下的梁家人,乃至宦官之徒,不过是因缘际会,跟着磕了几个头罢了,这群货色也能封侯!

此时的朝廷领袖,名义上是梁太后,实际上是梁冀,杜乔这话,他们肯定是不会去听的。

不过杜乔能做到三公,水平还是有的,之所以还要去做这看似毫无意义的事,其实不是真的指望梁家人能“幡然悔悟”——当然,要是真听了那更好——他其实是做给其他人看的。他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反对外戚专权的态度,那么也对此不满的人,就可能会向他靠拢,从而形成政治上的联盟。

所以在八月乙未,梁太后的妹妹被立为皇后时,梁冀又想大办婚礼,远远超出之前立后的礼制,杜乔引经据典,再次提出反对,这次倒是成功把这事给搅合了。后来梁冀又示意杜乔举荐他的故交汜宫为尚书——巧了,之前杜乔被顺帝刘保派出去巡行天下,就揭发了汜宫的贪污不法事,他这要答应了,那可真就是自扇耳光了,因此理所当然地又拒绝了。

杜乔这么行事,确实吸引来一些对朝政不满的朝臣,但同时也把自己至于风口浪尖,是非常危险的——然而他也是没办法了,此时的朝廷群臣均慑于梁冀的淫威,根本无人愿意出头,那些有心支持他的人,也都只敢私下里帮帮忙,生怕被梁冀盯上,这就逼得他不得不赤膊上阵。

所以他的处境是相当危险的。很快,九月丁卯,京师地震,梁冀就借口汉家的“传统”,说上天降灾是宰相不修政事所致,免了杜乔的官。

然后再一次的,又只是杜乔被免官,和他同为三公的赵戒和袁汤,不光没免官,反而在冬十月升了官,前面那个退下来的胡广又补了上来,成了新任司空。

如果是以前的政争,把人搞下台一般就收手了,毕竟这些人都是当过宰相的,朝廷对前宰相动手实在有失体面——而且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你现在要是这么搞别人,就不怕别人以后也这么搞你吗?然而,由于安帝刘祜收拾杨震,已经开了一个坏头,这“俑”已经做成了,后边的人对此的顾忌就越来越小,总之现在先过瘾了再说!

再加上,梁冀又是个“跋扈将军”。那么接下来,大概率要对杜乔下手了。

——不过这次,却有人抢了先。宦官唐衡等对桓帝说,这杜乔和李固之前都极力反对立陛下,还说“陛下不堪奉汉宗祀”。十五岁的少年人被这么一激,那怎么能忍?十一月,清河人刘文与南郡“妖贼”(估计又是个神棍大仙之类的)刘鲔交往,说清河王(刘蒜)才该继承皇位。他俩本来就是闲扯淡,哪知这话被人捅了出去,他俩就干脆把清河国相谢暠给绑架了,威胁他立刘蒜为帝;谢暠骂他们脑袋秀逗了,被杀。不久后,刘文、刘鲔被捕杀。倒霉的刘蒜躺着中枪,也因此事被牵连,贬爵、自杀。

梁冀又听说了桓帝对李固、杜乔的怨气,这下可找到机会了,于是诬陷李、杜和二刘是一伙的。至于李固、杜乔这两个前宰相,是怎么和两个地方上的神经病搭上线的,又怎么会搞出如此儿戏的“叛乱”,那我就不管了——反正你们,和他们,都要立刘蒜为帝,四舍五入一下,怎么可能不是一伙的呢?

梁太后素知杜乔忠心,一开始不准抓他,梁冀就只抓了李固。很快,李固的门生,甚至不少从未见过李固、只是仰慕他名声的人,都不惜接受朝廷的惩罚,跑到皇宫门前为李固喊冤。于是梁太后又顺势赦免了李固。李固出狱之日,“京师市里皆称万岁”,梁冀闻后大惊——此人声望如此之高,若留之必为后患!于是再次将李固抓了起来。大将军长史吴祐(注意这可是梁冀自己的手下)劝梁冀不要这么干,不然没得得罪了天下士大夫,梁冀不听。大将军从事中郎马融时亦在座,马融是为梁冀起草各种文书的,吴祐就对马融说:“李公之罪,成于卿手。李公若诛,卿何面目视天下人!”梁冀听后怒而起身入室,吴祐亦扬长而去。

最终,李固还是死在了监狱中。临终之时,他给胡广、赵戒留下了遗书,说“梁氏迷谬,公等曲从,”“汉家衰微,从此始矣。”胡、赵两人本就意志不坚定,看了遗书,也只是悲叹而已,之后仍毫无作为。

李固既死,梁冀又开始威胁杜乔,逼他也自杀,否则家人不保,杜乔仍坚决不从。第二天,梁冀派人到杜乔家门口打探,发现里边并无哭声(说明杜乔并未自杀),于是也把他抓了起来。杜乔最后也死于狱中。

李固、杜乔,为自己的坚持,付出了生命。时人尊敬他们,遂合称他们为李杜。

巧合的时,在之后的历史中,又出现了好几对“李杜”。

梁冀还不解气,将李、杜二人暴尸街中,并威胁谁敢来祭拜,就治谁的罪!朝中的那帮老油条,官越当越大,胆越来越小,没人敢捋虎须;倒是一帮年轻人、小官吏,不畏责罚,跑去为二人吊丧。李固弟子汝南人郭亮,时年不到二十,和南阳人董班守于尸前,夏门亭长以诏书吓唬他们,郭亮说道:“义之所动,岂知性命,何为以死相惧邪!”

杜乔故吏陈留人杨匡,假扮夏门亭吏,守护尸丧,被发现后,梁太后将其赦免。杨匡又乞求使李、杜二公归葬家乡,梁太后准了。杨匡将二人埋葬后,遂与郭亮、董班从此隐居不出。吴祐则被梁冀任为河间国相赶出京城,吴祐辞官,多年后卒于家乡。

这四个人地位都不高,在当时看来,他们的抉择似乎无关紧要,但却传递出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士大夫们对外戚、以及外戚所代表的皇权,已经开始失望了。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四百九、梁冀乱政

李固、杜乔被大将军乘氏侯梁冀搞死、又暴尸街头后,士大夫阵营一时噤若寒蝉,再也没什么人敢对着梁冀唧唧歪歪了。现在唯一还有那个权力能制住梁冀的,只有他妹妹梁太后——至于皇帝,不过是被梁家扶植起来的毛头小子,专门负责盖章的,又何能为?

和平元年春正月乙丑,梁太后宣布皇帝成年,于是归还朝政,然后在二月甲寅就病死了。按照以前的说法,外戚看似个个牛皮哄哄,但其权力根源是来自于皇帝或者太后,如果这个根源不存在了,通常会瞬间垮台。比如新帝王莽,他能攫取权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新室文母皇太后王政君活得够久,否则他根本没那个机会走到谋朝篡位这一步。

那么,是不是梁冀也要凉凉了?

正相反!

因为此时的梁家,羽翼已成。他们可是已经立了三个皇帝,朝中遍布党羽,和宫里的大宦官又结成了同盟。要比喻的话,现在的梁家,就如哀帝刘欣死时的王家,他们已经不是皇权的附庸,而是皇权成了他们的附庸,原来的权力根源——皇太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纵使这个女人死了,其他人包括皇帝要再想扳倒他们,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更何况顺烈皇后梁氏这唯一在理论上还能压制梁冀的人也死了,那梁冀可就更加放飞自我了!

在安葬梁太后的当天,梁冀又被增加封地,达到了罕见的三万户——在汉朝到此时三百五十多年的历史中,封邑达到这种程度的,屈指可数。

不光如此,连他的妻子孙寿,也被封为襄城君,同时还吃阳翟县的租赋,岁入五千万——这相当于两个县侯了。也就是说,梁冀夫妻二人,顶上五个县侯了!

此外孙寿还被特准使用赤绂,礼制比长公主,也就是和皇帝的姐妹一个待遇。

怎么说的这孙寿比她老公得到的奖赏还要多?

很简单,别看梁大将军在外边那么“跋扈”,但还是有弱点的——

怕老婆……

记载这段历史的人——也就是距此三百多年后的范晔——显然不明白梁冀这么吊的人为什么居然会惧内,所以就说这是因为孙寿“善为妖态以蛊惑冀”。

总之在范晔的眼中,这俩人的关系大概是这样:





既然怕老婆,那当然得先让老婆满意喽!

梁冀宠爱一个叫秦宫的监奴,把他提拔为太仓令;这秦宫经常在孙寿面前走动,因为这层关系“威权大震”,以致新上任的刺史、二千石官员,离京前在皇宫陛辞后,还要跑到秦宫处谒辞——这自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任命,名义上是通过皇帝,实际上是通过秦宫!因为秦宫能在孙寿跟前说得上话,而孙寿又没在外面当官,哪里知道这些官们的虚实,还不都是听秦宫的?而大家都知道,梁大将军又是听孙寿的……因此一个小小的奴仆,竟然掌控了帝国整个外地省部级高官的除授,真是咄咄怪事。

这就是为什么士大夫们那么讨厌外戚、宦官专权的原因——因为他们把已形成数百年的规则完全打乱了,同时却没有能力建立新的规则。你想像秦宫这样的,从小只学过怎么伺候人,哪晓得怎么治国?那他判断用哪一个人当官的标准,无非就是看哪个人更能巴结他。那么靠这样上位的官,又能是什么好货色呢?长此以往,朝政当然就变得越发乌烟瘴气。

梁冀夫妇的个人生活,那也是穷奢极侈。他俩非常个性,明明是夫妻,却一人盖了一间大宅,成了对门;更搞的是夫妻两人装修的时候还开展起军备竞赛,比哪家装得更华丽……住进去后,夫妻二人连日继夜在家中游玩——是的,这两家大得已经可以在里边“游玩”了,而且还得是坐车游玩,这简直和皇宫无异了。——甚至比皇宫还要好,因为皇宫里大多是功能性的建筑,其实没啥可逛的;而这两家里,“十里九阪,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完全就是自然公园,无怪乎让夫妇俩“流连忘返”——虽然根本没出家门。

这也造成一个麻烦,梁冀可是实际上的国家统治者,手上一堆事呢,每天都有无数人要找他,但这货光顾着玩不见客,这些人只好给梁家的门房猛塞小费,希望他尽快向梁冀通传,结果这看大门的光小费就收了千金之多。

梁冀又在河南城西搞了个兔苑,也不知是想猎兔子玩还是孙寿喜欢兔子……总之此苑绵亘数十里,从附近调发了一大批兔子,还打上标识,谁要敢逮这里的兔子,统统死刑!有西域来的胡商搞不清楚还有这讲究,抓了一只兔子吃,结果不断攀连,最后竟处死了十余人。

孙寿自己过得爽了,还嫌不够,又大吹枕头风,要提拔孙家人。于是梁冀忙屁颠屁颠地把孙家十余人提拔成了侍中、卿、校、郡守等等——而且他们的这些位置,本来都是梁家人的,是梁冀先说身为外戚应该谦让,让梁家人通通退了下来,结果转头就左手倒右手,塞给了老婆的娘家人……而这帮人果然“不负众望”,当了官比之前的梁家人还黑,各种敲诈勒索属县的富户,钱要是不到位,倾家荡产都是便宜的,小命不保都是常事。

梁冀自己那当然更黑,扶风富人孙奋性吝啬,梁冀曾用马车做抵押,想从他那贷五千万钱,结果孙奋只给了三千万。梁冀大怒,指使郡县官,指认孙奋之母为梁冀家的守藏婢,盗走了梁家的财物,结果孙奋兄弟因此被抓,拷问至死,其家财一亿七千余万都成了梁冀的囊中之物。

梁冀不光在京中如此,还派遣门客周游天下,甚至远至塞外搜求珍奇异物;而这帮人也是狐假虎威,所到之处横行霸道,强抢民女,驱击吏卒,搞得各地怨声载道。

梁冀如此嚣张,那皇帝在干什么?

桓帝刘志,和梁家并无血缘关系,在名义上又已经亲政。梁冀这么祸祸他的天下,难道他就这么干看着?

他就真的这么甘心,当个橡皮图章?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四百十、褒崇梁冀

大将军乘氏侯梁冀在彻底摆脱束缚后各种放飞自我,以至于他自己人都看不下去了。当时的侍御史朱穆就劝他,说如今天下水旱灾害、盗贼纵横,而将军你的手下还打着你的旗号,在外面狐假虎威,鱼肉百姓,“遂令将军结怨天下”,这样下去很危险啊!这朱穆当过大将军掾,也就是梁冀的属吏,也算是梁冀的“自己人”,所以他就不会上来就说梁冀瞎搞,而是说梁冀的手下瞎搞,梁冀是被蒙蔽了。然而纵使如此委婉,梁冀该不听还是不听。

梁冀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在外朝自然是大肆任用自己的党羽(朱穆其实也算其中之一),而为了控制皇宫内,当然就要结交宦官了。朱穆对此又多有劝谏——本来外朝士大夫就看外戚不爽,你还和他们更厌憎的宦官们搞到一块,这是还嫌不招人恨吗?但梁冀仍然不听,冷声说道:“如君所言,难道我就一无是处吗!”朱穆一看主家发火,之后也不敢再说啥了。

后来在永兴元年秋七月,又发生大蝗灾,同时黄河还泛滥了,流民数十万户,冀州最为严重,朱穆就出为冀州刺史赈灾。冀州灾情如此严重,除了天灾还有人祸——这里是贪官污吏的重灾区。当时冀州的官们一听说朱穆要来了,吓得当场就有四十多人弃官逃跑。宦官赵忠之父死了,归葬安平郡(在冀州),随葬里用了只有皇室、诸侯王才能用的玉匣,这属于僭越,大不敬;朱穆令郡里调查,此时朱穆“铁面刺史”的名号早就在州里传开了,安平的官们不敢怠慢,结果把赵忠之父的坟给刨了……赵忠向桓帝刘志哭诉,桓帝大怒,朱穆被判劳改。太学生刘陶等数千人跑到宫门前为朱穆讼冤,最后桓帝还是赦免了朱穆。

朱穆虽说是一州刺史,但刺史的官位其实不高,因为刺史最开始只是监察官,没有行政权,所以虽然州的辖区范围比郡要大,但州长官刺史在品级上是低于郡长官太守的。虽说刺史自设立近三百年,不断侵夺郡的行政权,但在条文上还是低于太守的——也就是说朱穆还算不上什么大官。但他的这个事件,却引出了一股新的力量——太学生。

其实太学作为朝廷的官方学校,从先秦时期就已经存在了,不过在东汉以前,太学里边的学生并不太多,长期在数百人的量级——因为太学生其实就是储备官员,而西汉以前当官的途径挺多,学习儒家经典的太学只是其中之一,人数当然就不会太多。然而在西汉后期,经学渐盛,朝廷逐渐用经学改造原来的豪族,也就逐渐扩大太学的规模——反正官都是从豪族里边出来的,他们都去搞经学,那太学当然就得扩招了。

实际上东汉的开国皇帝光武帝刘秀,当年就是因为扩招才跑到长安上学的。

所以东汉对此也加大力度,每一任皇帝(或者太后),都会搞扩招,最猛的一次其实还是梁家人搞的——本初元年夏四月,朝廷下诏增加太学生员,结果一次性加到了三万余人……

以前的豪族有了文化后,开始蜕变为士族;而朝廷搞这个,无非就是笼络他们。但朝廷大佬们似乎没有想到一个问题——

这么多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聚到一块,而且整天学的都是“忠孝仁义”,你就不怕他们哪天搞个大新闻出来?

实际上这次刘陶一个无官无职的学生,振臂一呼,竟然拉出了数千同学,而且直接跑到皇宫前“讼冤”——人数满万,满谷满山,这架势,哪里是讼冤,明明就是示威!桓帝听了他们的话赦免朱穆,说得好听是“虚怀纳谏”,其实就是怂了!

不过嘛,也不怪朝廷上的这些人没想到太学生会来这一手。

因为,这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学生运动!

学生们这次还只是为了朱穆这样一个名气和官位都一般的人,就搞出这么大阵仗;而且效果立竿见影,估计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料到。

那如果,是为了一个比他名望更高的人呢?

这也让有心人发现,这是一股不容小视的力量!

东汉末期的政治斗争模式,也因为太学生的加入,而完全改变了!

但对现在的梁冀来说,还是不会把学生们放在眼里的。

那么皇帝呢?名义上已经“亲政”的皇帝,也会听凭他瞎搞吗?

——桓帝不仅不管,甚至还为他点了个赞。

元嘉元年,桓帝“欲褒崇梁冀”,特进胡广等人就承旨说梁冀之“勋德宜比周公”,应该加封采邑。于是最后定下来,梁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礼仪比萧何”;食邑四县,比邓禹;赏赐车马衣服宅邸等,比霍光。朝会时与三公“绝席”——也就是单独有座位,以显尊崇。“十日一入,平尚书事。”末了还“宣布天下,为万世法。”

就这,梁冀还觉得不满意。

——咋地,难道还要来个“九锡”?

那可就是当年的新帝王莽了。

这下性质可就变了,本来“只”是一个权臣,这下莫不是要上天?

而且,这些都是桓帝主动提出的。

注意,此时这位皇帝已经二十了,而且太后也死了,这确实就是他“主动”提的。

但为什么怎么看,怎么都有一种“郑伯克段于鄢”的感觉呢?

卷第五十三 汉纪四十五 大事记

孝质皇帝本初元年(146)
夏,四月,庚辰,太学扩招,至三万余人。
五月,庚寅,徙乐安王刘鸿为渤海王。
沿海海水泛涨,漂没民居。
六月,丁巳,赦天下。
闰六月,甲申,大将军乘氏侯梁冀使人毒杀质帝刘缵。
丁亥,太尉李固免官。戊子,以司徒胡广为太尉;司空赵戒为司徒,与梁冀参录尚书事;以太仆袁汤为司空。庚寅,立蠡吾侯刘志为帝,是为汉孝桓皇帝。梁太后犹临朝称制。
秋,九月,戊戌,追尊河间孝王刘开为孝穆皇,夫人赵氏为孝穆后;故蠡吾侯刘翼为孝崇皇。

孝桓皇帝建和元年(147)
春,正月,戊午,赦天下。
夏,四月,庚寅,京师地震。
立阜陵王刘代之兄勃遒亭侯刘便为阜陵王。
六月,胡广罢官。以光禄勋杜乔为太尉。
秋,七月,渤海孝王刘鸿薨,无子;立皇弟蠡吾侯刘悝为渤海王,继嗣刘鸿。
八月,乙未,立皇后梁氏。
九月,丁卯,京师地震。杜乔因之免官。
冬,十月,以赵戒为太尉,袁汤为司徒,前太尉胡广为司空。
十一月,李固、杜乔冤死。
南匈奴单于兜楼储死,伊陵尸逐就单于车儿继位。

建和二年(148)
春,正月,庚午,赦天下。
夏,四月,丙子,封皇弟刘顾为平原王,继嗣刘翼。
六月,改清河为甘陵,立安平孝王刘得之子经侯刘理为甘陵王,继嗣刘开。
秋,七月,京师大水。

建和三年(149)
秋,八月,京师大水。
九月,己卯,地震。庚寅,地震。
郡、国五山崩。
冬,十月,赵戒免官;以袁汤为太尉,大司农张歆为司徒。

和平元年(150)
春,正月,甲子,赦天下。改元。
乙丑,梁太后归政于桓帝,罢称制。二月,甲寅,顺烈皇后梁氏崩。
夏,五月,庚辰,尊桓帝生母博园匽贵人为孝崇后。
秋,七月,梓潼山崩。

元嘉元年(151)
春,癸酉,赦天下,改元。
夏,京师旱灾,任城国、梁国饥荒,民相食。
张歆罢官,以光禄勋吴雄为司徒。
冬,十月,胡广致仕。
十一月,辛巳,京师地震。
闰十一月,庚午,任城节王刘崇薨,无子,国绝。
以太常黄琼为司空。
桓帝褒崇梁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

元嘉二年(152)
春,正月,西域长史王敬为于窴所杀。
丙辰,京师地震。
夏,四月,甲辰,匽皇后崩。
冬,十月,乙亥,京师地震。
十一月,黄琼免官。十二月,以特进赵戒为司空。

元嘉三年(153)
夏,四月,丙申,赦天下,改元永兴。

永兴元年(153)
夏,四月,丁酉,济南悼王刘广薨,无子,国除。
秋,七月,郡、国三十二蝗灾,黄河泛滥。
太学生刘陶等数千人诣阙为朱穆讼冤,桓帝赦免朱穆。
冬,十月,袁汤免官,以太常胡广为太尉。吴雄、赵戒免官。以太仆黄琼为司徒,光禄勋房植为司空。

永兴二年(154)
春,正月,甲午,赦天下。
二月,癸卯,京师地震。
夏,蝗灾。
东海朐山崩。
秋,九月,胡广免官;以黄琼为太尉。闰九月,以光禄勋尹颂为司徒。

永寿元年(155)
春,正月,戊申,赦天下,改元。
二月,司隶、冀州饥荒,人相食。
夏,南阳大水。
房植免官;以太常韩縯为司空。
巴郡、益州郡山崩。

永寿二年(156)
鲜卑檀石槐被部众推为大人,立庭于弹汙山、歠仇水上,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一万四千余里。
冬,十二月,京师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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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十一、梁冀滥杀

卷第五十四 汉纪四十六 孝桓皇帝永寿三年(157)~延熹六年(163)

大将军乘氏侯梁冀眼看就差一个“九锡”,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

然后过了一年半,发生了太史事件。永寿四年夏五月甲戊,日食,太史令陈授(太史令也负责天文占卜),通过小黄门徐璜——也就是一个低级宦官——向桓帝刘志递话,说“日食之变,应在梁冀”。这事让梁冀知道了,岂能善了?于是在他的授意下,陈授被雒阳县衙随便安了个罪名抓了起来,然后不出所料地在狱中“病死”了。

据史书记载,桓帝“由是怒冀”。

然而,他真的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对梁冀不满起来吗?

恐怕更主要的,是他发现要对付梁冀,已经刻不容缓——徐璜显然是桓帝的亲信,所以才敢传陈授的话,那么徐璜自己肯定是不敢泄露这件事的,不然是找死(实际上陈授不就死了吗?)然而这么隐秘的事竟然还是被梁冀知道了,这梁大将军在朝中宫中看来已经是遍布爪牙,若再任其渗透下去,桓帝就不是当不当傀儡的问题了,而是会不会改朝换代了!

然后又过了半年多,又发生了南匈奴反叛事件。当年冬十二月,南匈奴诸部皆反——以前他们也时不时地搞搞事情,但都是一撮人搞事,还从没有像这次这样所有部族一起上阵的。他们突然变得这么莽,大概是和鲜卑有关,因为鲜卑在前一年出了个强人领袖大人檀石槐,把鲜卑诸部给整合了,占据了西汉时匈奴故地,俨然要成为第二个“匈奴帝国”的样子。这让自诩匈奴帝国正牌后裔的南匈奴看到了,自然眼热心痒,这次的反乱,他们也就拉上了乌桓、鲜卑。

对此,朝廷派出京兆尹陈龟为度辽将军。陈龟临行前上疏,说边境连年战乱,都是因为之前的守官,都是混蛋、害虫、王八蛋!再加上连年水旱,民不聊生,这要能打赢才见鬼了!桓帝听了他的,把幽、并州刺史以下的大大小小的官撸掉了一堆,又免去并、凉二州一年租赋,还在诏书里明确告诉大家——这都是陈将军为你们争取到的!如此举措,让陈龟在当地有了民意基础,因此他一上任,当地官员皆战战兢兢,多年积弊一扫而空,一年省下经费一亿钱——可见之前的耗蠹是有多么严重。

后方安定下来,下面才好开打。这回朝廷派出了安定属国都尉张奂为北中郎将。这位也有来历——张奂,字然明,敦煌人,正是“凉州三明”中的第二“明”!他之前就和南匈奴的叛乱势力交过手,当时招来东羌助拳,打赢后羌人给他送去礼物,他都一一谢绝——之前八任安定属国都尉都是贪财之辈,而张奂正身洁己,大得羌人悦服。

这回张奂继续出马,只见南匈奴、乌桓烧了度辽将军门,烟焰连天,汉军大恐,纷纷欲逃;而张奂和其随军的侄子安坐帷帐之中,谈笑自若,大家见状,军心才安定下来。南匈奴和乌桓联军见汉军不动,渐生焦躁;张奂趁此机会,使出离间计,把乌桓暗中拉了过来,南匈奴因而大败。

眼看叛乱就要平息,却横生枝节——原来这陈龟和梁冀不对付,梁冀就借口说陈龟“不为胡虏所畏”,愣是把陈龟调了回来,以种暠为度辽将军。幸好这位种将军也是个能人,接着一番操作,终于把羌、胡给整消停了,边境也就此解除戒严,边民们又可以喘口气了。

话说陈龟回朝后很郁闷,干脆辞官回乡,不过不久又被征为尚书(汉朝的士大夫真是文臣武将都能干得挺好)。后来梁冀越发暴虐,陈龟上疏说梁冀当诛,桓帝没反应;陈龟自知必被梁冀所害,遂绝食七日而死!

拯危救难,这陈龟可是能臣啊!也是大功臣啊!怎么竟这么怕梁冀,说死就死?

这梁大将军到底干了什么?

“梁冀一门,前后七侯,三皇后,六贵人,二大将军,夫人、女食邑称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余卿、将、尹、校五十七人。”这俨然就是东汉外戚的巅峰啊!梁冀也由此“专擅威柄,凶恣日积”。宫廷侍卫都是他的人,皇帝一举一动他都一清二楚;四方贡献,先给他最好的,次一等的才给皇帝;百官除授,也都先到梁府谢恩,才敢去尚书报到。

宛县县令吴树,辞见梁冀,因为梁冀宾客多有在宛县的,梁冀就托他照顾,吴树当面拒绝,梁冀不悦。吴树到任后,即诛杀为害乡里的梁冀宾客数十人。吴树后转为荆州刺史,再次辞见梁冀,结果梁冀竟把他毒死了!

辽东太守侯猛新上任,仅仅是未去辞见梁冀(本来按制度就不应该),然后梁冀就硬是安了个罪名,把他腰斩了!

郎中袁著年仅十九岁,上书说梁冀权位过高,应谦退自守。梁冀暗地派人抓他,袁著晓得厉害,变易姓名,装病诈死,但还是被梁冀识破,终究把他抓住,秘密打死了。

太原人郝絜、胡武,是袁著的朋友,曾联名上奏三公府,推荐海内高士,但没向梁冀推荐,结果这也得罪了梁冀……梁冀令人捉拿二人,两人先跑了,梁冀就诛杀曾收留两人的人泄愤,杀了六十余人。郝絜知道终不能免,遂抬着棺材到梁冀府,在门口服毒自尽,梁冀才停止株连。

安帝刘祜之嫡母耿贵人死了,梁冀向耿贵人的侄子林虑侯耿承求取耿贵人的珍玩,耿承不干,梁冀怒,杀了耿家十余人。

涿郡人崔琦善写文章,被梁冀称赞,崔琦就趁机写了几篇隐喻的文章,委婉地劝谏梁冀,结果梁冀当场翻脸。崔琦火气也上来了,说古时的贤相乐听人言,而将军你反而钳塞人口,是想要“使玄黄改色、马鹿易形”吗!——文化人就是文化人,出口就是成语。崔琦一时爽快过后也害怕了,赶紧跑路,结果最后还是被逮到杀了。

是的,管你是什么来头,皇亲国戚也好,海内高士也罢,只要惹到了梁大将军,哪怕只是让他感觉自己稍微丢了点面子,那就是一个死!

找得到罪名的,那就罗织个罪名搞死你;找不到罪名的,那就暗中抓起来搞死你!

无怪乎陈龟要吓得自杀了。

这梁冀,还要跋扈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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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十二、厕所联盟

到延熹二年这个时点,大将军乘氏侯梁冀已经执掌朝政二十年,“威行内外”,天子亦不过拱手而已。前面提到,太史令陈授被梁冀弄死后,桓帝刘志深感倒梁已经刻不容缓。

而在此时,又发生了皇后事件,虽然我起了这么个名字,但其实此事件和皇后的关系并不大,她只不过是个引子;而且此事件转了好几个弯,其过程相当狗血。

首先,桓帝的皇后梁氏本身也是梁冀的妹妹,所以在桓帝面前当然也非常强势,桓帝慑于其“淫威”,根本不敢找后宫其他女人happy。不过在顺烈皇后梁氏死后,在名义上桓帝亲政了,虽然头上还有一座大山——梁冀,但好歹从两座大山减少为一座,压力还是减轻了不少,所以桓帝在一些事情上也稍微敢硬一硬了,便逐渐疏远了梁皇后,也敢找找其他女人了。

梁皇后此时仍然无子,她不敢怼皇帝,于是把气撒到情敌们的头上,后宫但凡有人怀孕,那就必然会流产。此时梁氏权力仍大,桓帝心知这都是梁皇后在捣鬼,但毕竟不敢明着查梁皇后,只能继续采取冷暴力。

然后嘛,懿献皇后梁氏受不了这冷暴力,在当年秋七月丙午,气死了!

或许这位大姐,还是真心喜欢桓帝的……

梁皇后既死,那也就表示皇后的位子空了出来。话说如果梁家还有年龄适合的女子的话,恐怕梁冀又要塞给桓帝——然而并没有。这事让梁冀很担心,因为这就让梁家缺乏了插手后宫的借口。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相中了另一个人选——贵人梁猛(这大姐名字还真猛)。

这梁猛虽然姓梁,但其实并不是梁家人,她的身世说起来也挺绕的。首先和熹皇后邓绥之堂侄郎中邓香,和他的妻子宣生下了女儿邓猛;后来邓香病死,宣改嫁给了梁纪;而这个和梁冀名字发音相同的梁纪,又是梁冀妻子孙寿的舅舅。因为这层关系,孙寿是见过邓猛的,发现她挺漂亮,就把她推到了后宫,后来邓猛还算得宠,此时已成为贵人。
由于邓猛是通过梁家进宫的,有了这层关系,梁冀此时就准备把她再推成皇后,不过有个条件,就是邓猛得改认梁冀为父,所以邓猛就成了梁猛。

但不论怎么说,梁猛也并不是真正的梁家人,更何况她亲生母亲宣还在,宣万一突然改变主意了怎么办?——特别是梁猛的本家邓家也是老外戚了,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死灰复燃,这就成了一个不可控因素。果然,梁冀发现梁猛的姐夫议郎邴尊对这件事似乎不满,于是梁冀故技重施,把邴尊先给暗杀了。

话说这邴尊好歹也算梁冀的亲戚,老梁可真够黑的。

既然开了杀戒,那杀一个杀俩都没差,于是梁冀准备再向宣下手,彻底消除一切不稳定因素。

结果万万没想到,惯会暗杀的梁大将军,这回却翻了车!

话说宣家和中常侍袁赦是邻居,这回的刺客好死不死的选择从袁赦家房子顶上翻到宣家,结果被袁赦发现了……袁赦见有贼人意图潜入邻家,立刻敲锣打鼓向宣家示警,宣家人也动了起来。最后刺客抓没抓到史书没说,但宣或者袁赦肯定认出了刺客的身份,于是宣立刻跑去向桓帝告状。

桓帝听后大怒,因为梁冀仅仅是因为宣“可能”会不同意梁猛改姓,就要把他们赶尽杀绝——这不是“莫须有”嘛!而且就算宣不同意又能怎样呢?无非也就是多了一个人分权力,让梁大将军不爽罢了,又不是要他的命。总之这种烂事纵使皇帝都不会去做的,梁冀不光做了,还做得如此拙劣,根本就是为所欲为,完全不在乎事情败露。

事到如今,桓帝对梁冀的怒气值已经max,他不想再忍下去了。

然而他也面对了和前辈们同样的问题,不能忍了,那又能咋办呢?

和前面几个小皇帝一样,由于权力一直被外戚把持,桓帝和外面的大臣根本没啥接触,就算有大臣愿意帮他,他也不知道到底哪个人可以信任——他甚至可能连谁是谁都对不上号……

所以士大夫阶层还是没法指望的,那么桓帝也只有一个团体能够依靠了。

——宦官。

一如和帝刘肇、安帝刘祜、顺帝刘保这三位政变前辈。

桓帝趁一次上厕所,唤入小黄门史唐衡——因为梁冀在桓帝身边遍布耳目,只有厕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了,皇帝被逼成这样,也是凄惨。桓帝问唐衡,有哪些宦官和梁家不对付?唐衡说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史左悺与梁不疑(梁冀弟弟)有矛盾;中常侍徐璜、黄门令具瑗私下里怨愤梁家豪横,只是不敢宣之于口。(那你唐衡咋知道的?)

再次说明一下,但凡官名前面有个“中”字的,基本就是宦官,而且是中高级宦官;而名字里带“黄门”的官通常也是宦官,通常是低级宦官。

桓帝有了点底,便把单超、左悺也叫了进来,说我已经受不了了,要搞死梁冀,你们看咋整?说完后紧张地盯着他们——桓帝这是在赌啊!如果唐衡判断失误或者是在耍他,那就全完了!

幸运的是,桓帝赌对了。单超等说,咱家也早看梁冀不顺眼,就等着陛下一声令下了!桓帝听后松了一口气——这是他一生中最危险的一关,现在总算过去了。当然危险并没有完全解除,因为具体怎么对付梁冀,还得琢磨琢磨。不过,也正如单超所说,要搞梁冀其实不难,难的是陛下心里犹豫,不敢搞。桓帝明白,单超这么说,一是在给他打气,同时也是要有个明确的见证,不然他们在前面打生打死,万一桓帝突然怂了改主意了,那他们可就立马变成叛逆了!

于是桓帝又把徐璜、具瑗叫了进来,五个太监和一个皇帝,六个人就在厕所里把计划给敲定了。临了单超伸出手臂,桓帝咬破,用单公公的血,和五宦官歃血为盟——古人迷信,搞了这仪式以后很少会反悔,单超等这才放心,至少桓帝会全力支持他们,不会在后面拖后腿。

皇帝和太监盟誓,而且是在厕所里盟誓,桓帝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下面,“厕所联盟”们,就要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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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十三、梁冀跌倒

“厕所联盟”决定倒梁,直接导火索是宣的暗杀未遂事件,而这件事是由贵人梁猛改姓事件引起的,而改姓又是因为懿献皇后梁氏死了,大将军乘氏侯梁冀有意推梁猛为新皇后。懿献皇后死于延熹二年秋七月丙午,因此厕所联盟定计一定是在这一天之后。

这种密谋既然定下,那就不会等得太久,等越久事情越容易败露。另一方面,梁冀虽然还不知道桓帝刘志们要搞自己,但他毕竟到处都有耳目,也得到情报,说中常侍单超等这几天老去皇帝寝宫,且好久才出来,这就让他起了疑心——原来厕所联盟的五宦官中,有三个已经是宦官的管理层,平时都有自己的一摊子要管;虽然身为皇帝家奴,贴身伺候主子是免不了的,但显然不会让他们天天跟着皇帝了,一般都是轮值。在这种情况下,这三个宦官“干部”突然变得跟那些小黄门们一样天天去皇帝身边,当然显得很奇怪。于是,梁冀就在八月丁丑,派中黄门张惲值宿尚书省,以防万一。

然而,厕所联盟得悉后,决定将计就计。当天,张惲刚到尚书省,屁股还没坐热,黄门令具瑗突然带人冲了进来,给张恽安了个“辄从外入,欲图不轨”的罪名;然后一番拷问下,顺利得到了张恽是听了梁冀命令这样的口供。随后,桓帝到前殿,召入诸尚书,宣布了张恽、梁冀图谋不轨云云,随后下了三道命令:

一是命尚书令尹勋率尚书丞、郎以下武装起来守住尚书省。

二是将诸种符节收到尚书省中掌握起来。

三是命具瑗率左右厩驺、虎贲、羽林、都候剑戟士千余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包围梁冀府第,命光禄勋袁盱收梁冀之大将军印绶,并宣布徙封其为比景都乡侯。

改封比景都乡侯,明显就是在要梁冀的命——因为比景在帝国的最南端、现在的越南中部!

那么,梁大将军又是怎么应对的呢?

——当日,梁冀及其妻孙寿,自杀。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这可是立三帝、弑一帝、秉政二十年、杀三公如屠猪狗的“跋扈将军”梁冀啊!怎么如此的不堪一击!

从表面上看,梁冀的败因是对宫中掌控还是不到位,没有提前察觉厕所联盟的密谋,放出去的保险——张恽,好死不死还是联盟中具瑗的下属,正好撞到枪口上。

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梁冀这个人,德不配位!

外戚的根基是什么?——是太后、是皇后!而此时这两个位子上都没有梁家人,其实已经预示着梁家要靠边站了。不过,靠边站也有软着陆、硬着陆之分,如果识相点,主动把权力交还皇帝,那将来也不失为一富家翁,这就是软着陆。总之,想挣钱就得跪着——生意嘛,不寒碜。

但是,权力的诱惑实在是太大,很少有人在站着的时候愿意选择跪着。所以大多数专权的外戚,最终的下场都是硬着陆——身死族灭。

当然,既想站着、又想挣钱的方法也不是没有。

——黄袍加身、改朝换代!

我自己当自己的根基!

这事情不就结了吗?

然后问题就来了——改朝换代这事吧,太累。

当然,成功的前辈还是有的——新帝王莽。

那么王前辈是怎么做的呢?——那可是从十几岁就开始培养名望、勤奋好学、生活节俭、铁面无私……总之你要先成为各种好词都往上堆的道德楷模、当世圣人。

就这,王莽那可也是下过一次野,如果运气不好,结果也就是个土财主罢了。

反观梁冀呢?

道德?那是什么?能吃吗?

在梁大将军的概念中,“礼贤下士”“虚怀若谷”……等等等等,统统都是不存在的;你们本来就该听我的,不听话,那就去死吧!

李固、杜乔,堂堂三公啊!说杀就杀,完了还曝尸示众。

士大夫们不敢说话,你真当他们心里没想法?

和桓帝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一样,他们之前不敢出手,最大的顾忌,就是不知道桓帝的想法!

你看桓帝一表态,整个尚书台、司隶校尉、光禄勋,全站到了皇帝一边!

就算你梁大将军不想装样子,也行。

那你抓紧收买人心啊!

可能梁大将军觉得,我把朝里宫里的关键岗位,换成自己人不就行了?

问题是,你凭什么就那么相信,“自己人”是“自己人”?

就像这次宫变,我就不信梁冀在宫里的“自己人”只有一个张恽,在雒阳城里没有安排一个“自己人”。

但结果呢?张恽轻易被抓,梁冀的府第也是轻易被围,连个像样的反抗都没有。

其实,权力并不是来自于上,而是来自于下。

你比我官大,你任命我当一个官,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一定什么都要听你的呢?

你也跟我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一介凡人罢了;就算你脑子活、身手好,就凭你一个人,撑死了能打十个,再多一个你都很可能扑街,凭什么能命令我?
下面的人之所以会听你的,其实是因为他们认为其他多数人会听你的,如果自己不听,你就能动员起其他人灭了他。

所以权力什么的,其实只是人类头脑中的想象,并没有存在的实体。

而你要让别人产生大多数人都会听从你的想象——俗话就是服你——那你总得做出点什么事吧?

比如带领大多数人抵御外敌、平定内乱、振兴经济什么的。

——这些事情,梁大将军有做过一件吗?

而且对梁冀更危险的是,他的对手——天子,不是“凡人”!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大家在头脑中认为他不是凡人!

两千年后,皇帝早就烟消云散,现代人默认“天子”云云,不过是糊弄老百姓罢了。

但在桓帝那个时点,可不是这样的。

要知道,从高帝刘邦开始,三百五十年了,一直是老刘家在当这个天子!

中途挑战这个位子的人,全都败了,无一例外!

就算老刘家最不得人心的时候,让前面那个王莽给篡了,结果没几年,又让老刘家给抢回来了,王莽的脑袋还被人拿去当球踢,之后又被老刘家给当战利品扔宝库里了。

你想想看,如果你活在那个时代,会不会也真的认为,刘家真的是“天命所归”?

就像现在,很多人都觉得美国是世界霸主,仿佛是理所当然,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但其实,美国真正成为“霸主”,不过才三十年罢了,凭什么会是“理所当然”?

这才区区三十年,就搞得大家都这么认为,那要是三百年呢?

所以,桓帝的这次厕所政变,其实比他前辈顺帝刘保要简单不少——顺帝那一次,他可不是皇帝,而且制度上的最高统治者太后还在;而此时的桓帝,在制度上可已经是亲政的皇帝的了。

总之,跋扈二十年的梁冀,就这么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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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十四、桓帝吃饱

比景都乡侯梁冀看似无比强大,结果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桓帝刘志不过就是串联了五个太监,连当年顺帝刘保手下太监的零头都没到,一天不到,就把梁冀搞死,大事定矣。

下面就是熟悉的清算环节:梁氏、梁冀的岳丈家孙氏,满门抄斩,这个起自东汉开国河西二巨头窦、梁之一的陵乡侯梁统、东汉最大的外戚家族,就此覆灭,终于在历史中消失。

被梁家牵连的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数十人被处死;太尉胡广、司徒韩縯、司空孙朗皆因阿附梁冀,免为庶人;其他梁氏故吏、宾客三百余人被免黜,朝廷为之一空。当时,事出突然,桓帝不断派出各种使者,百官都搞不清情况,手足无措,官府集市乱成一团,数日乃定。

对梁冀的倒台,京师百姓莫不称庆——不光是皇帝,老百姓们也忍梁冀很久了。梁冀理所当然被抄家,最后抄出了多少呢?——三十余万万。

三十!余!万万!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东汉一年的财政收入,虽然史料缺乏,但大体上是四百多亿钱;当然,由于中央对地方的掌控力远非今日可比,因此当时朝廷实际能支配的大概也就一半,两百多亿的样子。

也就是说,梁冀一个人,顶了朝廷一年收入的七分之一!

而且,这三十多亿还仅仅是他家的动产,根本没算上土地、房屋等等不动产这种真正的大头!

别忘了前边可说过,梁家的大宅,可是足够在里边逛几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也别忘了,他家光为了养兔子就在雒阳城郊圈了数十里地!

而且这还仅仅是梁冀一家,他还有一大堆兄弟宗亲呢!

因此,桓帝在得到这笔巨款后,当即就减免了全国当年的一半赋税,还把梁冀以前的私人苑囿统统开放,允许穷苦百姓在里边打猎种地讨生活。

这可真是“梁冀跌倒,桓帝吃饱”啊!

至于这场政变的导火索,虽然由她而起但之后全程吃瓜看戏的贵人梁猛,则很快在延熹二年秋八月壬午、政变后的第五天被立为皇后,同时那个死掉的懿献皇后真梁氏则被追废为贵人。桓帝应该是挺宠爱梁猛的,不过这个梁字实在扎眼,就命她改名薄猛;好几年后,桓帝才晓得她是邓香的女儿,她才终于得以改回本名。

话说还有一种说法,认为邓猛应该是叫“邓猛女”——不管是猛还是猛女,至少在这个时点,邓女士一点都不猛。他们老邓家也算老外戚了,结果这姐姐都成皇后了,愣是不敢曝光自己的身世,也算奇葩。

再然后当然是封赏环节。厕所联盟的中常侍单超、徐璜,黄门令具瑗,小黄门史左悺、唐衡皆被封为县侯——也就是东汉异姓功臣能够拿到的最高爵位(东汉侯爵分县侯、乡侯、亭侯三等),号称“五侯”。

——昔有十九侯,如今又有五侯,宦官的势力又要起来了。

政变中发挥第二重要作用的尚书令尹勋等七人则被封为亭侯。

原来的三公皆被撸掉,桓帝提拔大司农黄琼为太尉,光禄大夫祝恬为司徒,大鸿胪盛允为司空。梁冀这个天怒人怨的家伙终于恶贯满盈,又看到黄琼这样的“正人”得到任用,天下臣民对桓帝这位“铲除奸臣”的皇帝自然抱有很大期望,希望他能够一扫梁冀留下的乌烟瘴气。

黄琼开始时也认为桓帝是有这方面抱负的,所以一上台就开始整顿吏治,光刺史、太守因为贪污被处死、流放的就达到了十余个——注意这个级别的官全天下不到一百人,受到死、徙这种最高级别处罚的就达到了一成,其他受到稍微轻些处罚的搞不好超过了一半,所以这个反腐力度还是很大的。

除了三公之首黄琼,尚书台的首领尚书令陈藩,也是士大夫中公认的“正人”——话说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眼熟?他推举了豫章人徐稚、彭城人姜肱、汝南人袁闳、京兆人韦著,颍川人李昙五个著名的“处士”——也就是未做官的名士。其中的徐稚家贫,自己种地,不是自己种的不吃,恭俭义让,乡邻皆服之;官府屡屡征辟出仕,皆推辞。陈蕃为豫章太守时,以礼请其为功曹;盛情之下这次徐稚不好再推辞,去谒见了陈藩一面,表示接受了征辟,然后很快就辞官了。陈蕃性格方峻,不怎么接待宾客,唯独徐稚来了,专门为其设了一榻,徐稚告辞后他就收起来悬到墙上。

徐稚,字孺子。

——是的,这就是大家都学过的《滕王阁序》中,“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这一典故的来历。

如此看来,有黄琼、陈藩这样的“正人君子”,这下这朝堂之上,岂不是要“众正盈朝”了?

桓帝真的会如他们所愿吗?

如果真的这样,那么又是为什么,陈藩举荐的这五个人,最后没有一个愿意出来做官呢?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四百十五、帝欲不谛

尚书令陈藩推荐了五个“处士”,结果他们统统拒绝了朝廷的征召。前面提过有些处士不愿当官,是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自己的名气是吹出来的,要是真当官出来做事就露馅了;而如果一直保持“视金钱权位如粪土”的人设,名气加成下,朝廷要显得自己对人才的重视,总是会打来捐助的,这岂不美滋滋?

不过,陈藩能做到尚书令,按东汉的升官图,下一步就是三公九卿了,这样的人或许会看走眼一两个人,但总不至于五个人全都看走眼。所以这五个人都不愿意进体制,恐怕就不是沽名钓誉这么简单了。

他们应该是发现了朝廷里的一些问题,不愿掺和进去。

什么问题呢?

由前面已经发生了好几次的事情来看,小皇帝借助宦官的力量,搞掉了专权的外戚后,下面的剧情走向应该是什么?

——宦官乱政啊!

桓帝刘志既然也是走的这样的剧情路线,那当然也无法免俗。

前面说过,诛杀比景都乡侯梁冀后,厕所联盟的成员就被封为五侯。不久后,皇后邓猛之父邓香被追拜为车骑将军,封安阳侯;邓猛之母宣受封昆阳君,邓猛之侄邓康、邓秉也被封列侯,邓家宗族皆为列校、郎将,获赏巨万——这是桓帝在建立自己的外戚势力了。

其实这还算汉朝皇帝的常规操作,接下来的才是骚操作。中常侍侯览上贡五千匹缣,桓帝就借口说他也参与了诛杀梁冀,给他封了个高乡侯;同时被“认证”也参与了厕所联盟的,又多了小黄门刘普、赵忠等八人,也皆被封为乡侯。

于是本来只有五侯,却一下扩充到了十四侯。

怎么原来这还可以扩编的吗?

总之这个操作之前的几位政变前辈还是没搞过的,桓帝这算是原创。

看来,他比前辈们要更加倚重宦官,照史书的记载,“自是权势专归宦官矣。”

外戚上位以后容易瞎折腾,一大原因就是“德不配位”。他们上位太容易了,搞搞勾心斗角还行,谈到治国理政往往抓瞎——但这好歹还只是能力问题。说起来汉朝的外戚大多都是世家出身,子弟的教育其实还行,所以不管咋说还是或多或少有些治国平天下的抱负的,像梁冀这么吊的反而是异类。

但宦官可就不一样了,他们本就是皇帝家奴,出身都不怎么高明,成长时受的教育大抵都不咋地,对世界的看法局限于皇宫——京城,论理政能力显然还不如外戚。更糟糕的是,他们的人生目标就是讨主子欢心,连外戚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治国抱负,也是没有的!

所以对外戚的形容,大多是“专权”,意思就是他们虽然豪横,但好歹还是会做做事的;而对宦官,则往往是“乱政”——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想过好好干!

果然,五侯掌权后,各种贪污受贿,一时间朝堂之上甚至比梁冀时期还要乌烟瘴气——说实话梁大将军这个官N代其实对钱财没那么看重了,脑子里对下属还是有KPI这根弦的;但五侯们眼里可就只认钱,谁出钱多,他们就推荐谁当官;或者已经当官的,就给他考评打优……

如此瞎搞,当然会引起有识之士的反制。延熹二年秋,白马县令李云上书,说梁冀虽持权专擅,但皇帝要杀他,也不过遣一二家臣就给他办了,可见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这些家臣却全都成了万户侯,竟与开国功臣比肩!若高祖有灵,会有何看法?若西北守边诸将得知,又会有何感想?孔子曰:“帝者,谛也。”所谓“谛”,审思也。如今官位错乱,货贿公行;任命大臣,不经尚书省,敢问陛下,你审思了吗?“是帝欲不谛乎!”

这话可不得了,按李云的说法,圣人认证,“帝”就得“谛”,反过来说,桓帝既然不“谛”,那当然也就不“帝”了!

而且更猛的是,李云这可不是单纯的上书,而是“露布”——你可以理解为发了通电,路上见到有人聚集的地方就会宣扬一番,总之是敲锣打鼓送到皇宫门口的。一般情况下,发捷报或者檄文才会这么搞,这下好家伙,至少从白马县到雒阳皇宫沿途的所有老百姓都知道,帝要“不谛”了!

桓帝收到后当然大怒,立刻下令把李云逮起来,别让他跑了!李云后来是被诸位尚书带着兵全副武装押送到黄门北寺狱的——一个小小县令而已,瞧瞧这场面!然后桓帝命中常侍管霸与御史、廷尉联合审讯李云。

史书中没提审问官中的御史、廷尉的名字,单单提了管霸,显然他才是主审。李云骂的是五侯,桓帝为了让其他人少说闲话,当然不会让五侯来审他,不过派出同为宦官的管霸,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这还没完,弘农五官掾杜众听说李云因谏获罪,也上书说“愿与云同日死”,桓帝一看这些人还来劲了,也把他抓了起来。士大夫们一看这不能再沉默了,以大鸿胪陈蕃为首,太常杨秉、雒阳市长沐茂、郎中上官资纷纷上表为李云求情。桓帝越发恼怒,结果这四位全都被劾奏大不敬,陈藩、杨秉罢官,沐茂、上官资降两级。

虽然三公还未发声,但这四位官位也不低了,影响不小。眼看皇帝和百官较上劲了,旁边一个人心里越来越虚。谁呢?——管霸。本来这事和他没啥关系,李云骂他同僚,让他吃点苦头,管霸也乐见其成。但管公公发现,越审这气氛越不对。其实审问本身没啥可审的,李云、杜众根本就是以此事为荣,可以说一进来就全认了,关键是怎么判?
然而这种牵扯到皇帝的案子,怎么判当然是看皇帝的意思,而让管霸冷汗直冒的是,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架势,明显是奔着死刑去的!

怎么管公公还怕判两个小官死刑吗?

问题是,之前可没有宦官判过别人死刑啊!

之前的宦官,也不是没和士大夫们斗过,但要真搞死对手,他们向来是假手他人,用的最多的就是外戚。

因为他们潜意识里也清楚,自己是皇帝家奴,是正儿八经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总有挂的时候,但士大夫们永远都在,往死里得罪他们,这后患可不小啊!

更何况,这事本来和管公公没干系,他却成了第一个处决士大夫的宦官,那帮读书人都信奉孔夫子的“以直报怨”,这怎能善了?

所以管霸特意挑选了桓帝在濯龙池游玩、心情看似不错的时候,奏报李云、杜众的案情,还说李云山野村夫、杜众郡中小吏,两狂生耳!不值得陛下操心。

哪知,桓帝听后,斜了他一眼,说道:“‘帝欲不谛’,是何等语?怎么管常侍要为乱臣贼子说情吗?”

得,皇帝都定调了,管霸哪里敢再说什么。

最后,李云、杜众均死于狱中。

前面对付梁冀,已经死了李固、杜乔,现在又死了李云、杜众,天下士子,遂称前两人为“李杜”,后两人为“小李杜”。

宦官也下场了,这下斗争升级了。

楼主:剑魔烨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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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6-10-10 03:54:00

更新时间:2021-03-25 11:4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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