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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煌说《通鉴》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七十六、安帝继嗣

卷第四十九 汉纪四十一 孝殇皇帝延平元年(106)~孝安皇帝元初二年(115)

皇太后邓绥立一个出生刚百日的婴儿当皇帝,显然就不是奔着“扶保幼主”这个路子上去的,不然她干嘛要跳过年龄更大的刘胜。实际上殇帝刘隆刚一登基,她就已经在为此做准备了。

之前和帝刘肇因为夺权不易,需要有人在京城为之声援,且还年轻,所以把自己的兄弟们都留在京中,并没有按照汉代藩王的规矩让他们就藩;但现在邓绥上台,这些小叔子们当然就碍眼了,所以在延平元年春三月丙戌、和帝葬礼刚结束的第三天,朝廷即令诸王出京就国。

但是,邓绥却暗中留下了一个人——清河王刘庆之子、时年十三岁的刘祜。刘庆曾为太子,且在和帝夺权的政变中出了大力,不管是和帝本人还是邓绥,都对他另眼相待,所以为了给殇帝“做准备”,邓绥就把刘祜和他的嫡母耿姬留在了清河国邸中(汉制,诸侯国在京城都有国邸)。

然后很快,殇帝果然没有“辜负”邓绥的期待,正如他的谥号所展示的,于当年秋八月辛卯就“殇”了,在位八个月,甚至还没有满周岁,是到目前为止的皇帝中,最名副其实的工具人。

第二天夜里,邓绥就与其兄车骑将军邓骘、虎贲中郎将邓悝等于禁中定策,连夜将刘祜接进宫中,旋即招集群臣入宫,就在大行皇帝的灵柩前,立刘祜为帝,是为汉孝安皇帝。

当然,十三岁的安帝自然也无法亲政,仍然是由邓绥“临朝称制”啦!

从邓绥的一系列操作就能看出来,她可比窦太后精明多了。窦太后以为和帝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翻不了天,结果万万没想到和帝是只黑天鹅,还真的让他极限翻盘了!而邓绥就跳过了刘胜,哪怕此时的刘胜比当年的和帝还要小,再出一个天才儿童的概率几乎为零,邓绥也不会去赌——因为要想不翻车,最保险的做法当然就是压根不开车!出生才一百天的婴儿,才是绝对保险的!

而在殇帝死后,邓绥也绝不会再去选曾经被自己跳过的刘胜,那么在这种状态下,和帝就等于是“绝嗣”了!由于之前立殇帝时,邓绥提出的“刘胜有痼疾,不可为帝”这一结论已经被朝臣们认可了,此时邓绥就可以继续以此为由,再次撇开刘胜,选择和帝的侄子继位。

而与此同时,还是由于刘胜的存在,安帝继位的合法性也并不稳固,因为在不少人看来,“痼疾”这个理由在有得选的时候是个理由,但在先帝之子只剩一个的时候就不是理由了——好吧,或许慑于邓家的淫威,并没有人敢提出异议,但安帝背后的家族可不敢赌这一点。况且,即使朝臣们无人敢聒噪,但和帝的侄子可不止安帝一个,你都能上,别人凭啥不能上?要是你们惹邓绥不爽了,她换个皇帝,真是分分钟的事。所以,安帝及其家族,只能死抱邓绥的大腿。

在和帝在世时,邓绥俨然就是一白莲花,结果老公刚咽气,邓绥就展现出如此老辣的手腕,为了攫取权力,毫不吝惜就把和帝的皇位给了和帝的哥哥家,若和帝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想。

然后更妙的是,安帝的正牌老爹、清河孝王刘庆,也在当年冬十二月,恰到好处地“薨”了!

前面的分析里,邓绥立和帝的侄子,虽然对她有各种好处,但却也要面对一个问题——孩子的亲爹怎么办?要知道,刘庆虽然名义上已经不是安帝的爹了,但安帝只要不是傻子,心里到底认哪个人当亲爹,自然不言而喻。西汉的哀帝刘欣,继承成帝刘骜时,自己的亲爹已经死了,但他尚且在朝中掀起了“议礼”的大风波,更何况刘庆可是一个活的爹呢?而且别忘了,刘庆本人可也是当过太子的!只要刘庆活着,想不让他影响安帝,进而掺和朝政,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但就是这么“巧”,刘庆在这个节骨眼上,就这么干脆地死了,一了百了。

对邓绥威胁最大的政治对手,就如此轻易地灰飞烟灭了。

这实在是不能不让人产生联想啊!

对邓绥的这一系列操作有没有人表示不满呢?——还是有的。安帝继位刚一年,永初元年秋,司空周章密谋关闭宫门,诛邓骘兄弟及大长秋郑众、中常侍蔡伦,劫持尚书,写诏书废邓绥,封安帝为远国王,改立已被封为平原王的刘胜为帝。但事情败露,当年冬十一月丁亥,周章自杀。

也就如此而已了。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七十七、灾异频仍

不论皇太后邓绥在攫取权力的过程中是始终光明正大,还是使了多少手腕,其实对国家、对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最终还是要看她的执政能力如何。

然后很快,考验就来了。

首先是天灾。其实从和帝朝开始,中华大地的气候就开始异常起来,洪灾旱灾不断,然后地震也来凑热闹——不然的话在这一时段活跃的张衡,干嘛要去发明地动仪?(张衡就比和帝刘肇大一岁)

这里列一下延平元年,也就是殇帝刘隆在位这一年的天灾:

夏五月壬辰,河东垣山发生山崩。

六月,郡国三十七大雨水。

秋九月,六州大水。

乙亥,陨石于陈留。

冬十月,四州大水、大冰雹。

然后是第二年的永初元年,也就是安帝刘祜即位的第一年,郡国十八地震,四十一大水,二十八大风、大冰雹。

永初二年:

夏六月,京师及郡国四十大水、大风、大冰雹。

是岁,郡国十二地震。

永初三年:

春三月,京师大饥,民相食。

冬十二月辛酉,郡国九地震。

是岁,京师及郡国四十一雨水,并、凉二州大饥,人相食。

……

这仅仅是邓绥执政的头四年。此后,几乎年年都有地震,东亚这片搞不好当时正好发生了板块运动。

更倒霉的是,几十年都难得一见的陨石,都从天上往下砸……

天灾造成的后果也是很明显的——连京师雒阳、天下钱谷辐辏之地,居然也会发生饥荒!

而且还荒到要“人相食”了!

这可是在和平年头,中国内部并没有打仗啊!

如果仅仅是人祸,只要把搞出祸来的人解决掉就好了;问题是这是天灾,完全是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再牛逼的人也是无法控制的。

更麻烦的是,古代还有“天人感应”这一说,老天爷不给脸,那定是地面上的人本身有问题,所以老天才会降灾示警。

而最大的“问题”,可不就是“牝鸡司晨”、“阴盛阳衰”吗?

这并不是我在瞎说,翻翻历代史书里的《五行志》,里面凡是地震,全都给编排到了外戚头上。这里边的逻辑我都能给扯几句出来——天为阳,地为阴,现在大地不安生,显然就是“阴”太过了嘛!

现在看来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古人哪懂那么多啊!虽说那些身居高位之人,读的书越多,心里越清楚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但老百姓们都信这个,那这些其实不怎么信的人,也会利用这一迷信来攻击政敌的。

可以想象,邓绥的压力得有多大。

所以在延平元年夏六月己未,邓绥就下令,砍掉了皇宫三分之一的开销,每年节省数千万钱。郡国进贡减半,上林中豢养的鹰犬悉数斥卖(反正邓绥作为太后也不会去玩打猎),各地离宫别馆储备的粮食薪炭也全部省掉(同上,邓绥也不会出外巡视的)。

秋九月丙寅,殇帝下葬,陵墓规模、墓中陪葬减为十分之一。

同年冬十二月乙酉,取消年节上的鱼龙曼延戏表演。

永初元年秋九月壬午,削减太仆、少府的仪仗人数,多出来的人挪去补充羽林卫士;皇宫所养马,非皇帝、太后车驾常用者,饲料减半;宫中各处修建制造,非供宗庙园陵使用的,全部叫停。

永初三年,取消年节上的设戏作乐,逐疫侲子的人数削减一半——所谓“逐疫侲子”,是岁终“逐疫”这个仪式上的演员,和“鱼龙曼延戏”之类的纯娱乐活动不同,是有祭祀、祈福的性质在里边的。

如此种种,这邓太后简直是史上过得最穷的太后了。

这只是节流,只能说是间接减轻了遭灾百姓的负担,要帮他们渡过难关,得有更直接的手段。延平元年秋七月庚寅,邓绥下诏严令郡国守相不得因惧怕朝廷责罚,隐瞒辖地受灾情况;同时核实辖地灾情,上报朝廷该减免多少赋税。

永初二年春二月乙丑,因冀州、兖州遭灾,依守光禄大夫樊准建议,派樊准到冀州、守光禄大夫吕仓到兖州,将公田赋与贫民,尤困乏者徙置荆、扬诸郡——樊准认为,光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只能管得一时,所以应该把田地给他们,这才是长久之计。当然,这田也不是白给的,国家没那么有钱,所以是赊借,等将来年成好了,灾民们恢复过来了,再用田赋来还。

当然这种还法,往往是拉长到十几二十年还,中间可能还会有减免,所以是德政。

不管是直接赈济还是间接赋田,国家都是要出血的——而朝廷,也没钱了……

永初三年夏四月,三公建议,吏民捐钱谷,可依多少得“关内侯、虎贲、羽林郎、五官、大夫、官府吏、缇骑、营士”等等。

连历朝历代向来很忌讳的“卖官鬻爵”都使出来了,可见当时的朝廷财政有多窘迫。

然而,前几年还是“永元之隆”,难道东汉王朝真的那么缺钱吗?

前面早就说过,和帝在位的时候,也是连年天灾,那凭什么在他那就可以“隆”,换他老婆上台就立刻只能靠卖官才能活下去了呢?

其实,赈济也好、赋田也罢,都是治标不治本;真正要治本,那就要在平时抓生产,让老百姓有储备,荒年来了才能熬过去。

东汉的老百姓并不懒,要不然和帝时期也“隆”不起来。

那为什么到了邓绥这,百姓们的储存就不够了呢?

但是,有人的储存却是足够的,甚至是太多了。

不然的话,那些买官的人,都是从哪冒出来的呢?

说到这里就明朗了,实际上还是那个自东汉开国以来老生常谈的问题——

豪族的势力太强了!

地都让他们占了!

钱都让他们刮了!

那百姓可不就穷了!

哦,现在应该改叫他们“士族”了。

和帝能“隆”而邓绥不能“隆”,无非是和帝是个狠人、神童,能压住这些士族们吐钱出来;而邓绥是个女的,上位的法理又没那么坚实,就被他们欺负了。

你看她问三公该怎么办,结果三公不是让她减自己的开支,就是让她卖官,这还不是欺负人吗?

邓绥也不傻,所以后来一遭灾,就借口说老天不满意,显然是三公没干好,就把三公罢免了——三公因灾异策免由此始。多年后的学者仲长统吐槽,说自光武政归台阁,三公备员而已,一有灾异反而要负责,这不是躺着也中枪吗?

但邓绥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一来是确实没什么好招了,那就用用这些封建迷信的招,寄希望于“用魔法打败魔法”。

二来嘛,也算是邓绥对这帮士族的欺负,一个小小的反抗吧!

为什么说是“小小”的呢?

因为接任三公的,还是士族啊!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七十八、烧当再乱

如果仅仅是天灾,也就罢了,问题是皇太后邓绥需要面对的,还有战争。

这场战事虽说不是在西域,但却是由西域的问题引发的。延平元年秋九月,也就是殇帝刘隆刚死不久,朝廷派北地人梁慬为西域副校尉;梁慬刚走到河西,朝廷就收到了西域都护任尚的告急文书——之前讲定远侯班超的时候提过,这位任尚对班超的经验不以为然,结果接任不久就引得西域反乱,说的就是这一次。

于是朝廷令梁慬就地征发河西四郡之羌、胡五千骑(又是雇佣军)援助任尚,不过梁慬还没赶到,西域军就撤了(或许是被梁慬吓走的)。朝廷对任尚很不满意,将其政还,以骑都尉段禧为西域都护、西域长史赵博为骑都尉。

段、赵驻守于龟兹之它乾城,此城太小,此时已经赶过来的梁慬就建议找个大点的基地。梁慬看中了龟兹城,于是他忽悠龟兹王白霸,说要帮白霸守城,结果白霸上当,不顾手下反对,迎梁慬军入城,结果梁慬一入城,就立刻把早就藏在附近的段、赵军也迎了进来。龟兹的一干反汉势力立刻抛弃白霸,串联了温宿、姑墨,围攻龟兹城,但却被梁慬等大败,结果梁慬等最后还是在龟兹站住脚了。

话说梁慬的搞法似乎不太地道,但西域这边的汉将们手下汉兵太少,只能靠土著仆从军,所以很多时候不得不用这种赌徒的套路——要知道龟兹几乎是最后才降服于班超的,如果梁慬等稍微犹豫一下,完蛋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了。

但前面说过,这几年中国到处闹灾,国家还连续大丧,女主称制,政局并不稳定;加之龟兹离内地实在太远,于是在转过年的永初元年夏六月壬戌,依照朝中公卿的建议,又一次撤销西域都护府,遣骑都尉王弘征发关中兵,迎还段禧及梁慬、赵博军,以及在伊吾卢、柳中的屯田部队。

朝中公卿们这本来是不想花钱,结果没想到反而捅了大篓子!

和帝朝羌乱平息后,一些降羌被朝廷散置在陇右诸郡县,结果当地汉人官吏豪族见羌人降服,又故态复萌,各种欺负羌人,搞得羌人怨气很大。王弘这回出兵接应,也征发了金城、陇西、汉阳羌数百千骑,当地官员对羌人们迫促甚急。话说之前梁慬已经征发过一次旁边河西四郡的羌人,陇右的羌人们也搞不清汉人的意图,都谣传说朝廷要让他们长期戍守西域,因此队伍刚走到酒泉郡就出现了大量逃兵。那汉人肯定要再把逃兵逮起来啊?但汉人的兵嘛,素质比羌兵也好不到哪去,各种趁机掳掠羌人族落,勒姐、当煎大豪东岸等被吓得四散逃亡。

烧当羌豪东号之子麻奴降服后住在安定郡,东岸等跑来投奔他(别忘了上回闹事的就是烧当羌),于是他索性又反了,带着大伙跑出塞外,和先零别种、滇零与钟羌诸种又干起了打家劫舍的买卖,把连接陇右、河西的陇道都给截断了。话说羌人归附也有小十年了,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兵甲,不少人持竹竿木枝以为矛,负案板以为盾牌,还有拿着铜镜当兵器的——这简直就是“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了,可见之前当地官吏把他们祸祸得有多狠。

那么这些之前还对羌人们耀武扬威的郡县官吏,现在啥反应呢?——都怂了!敢情他们也只敢欺负欺负之前不敢抵抗忍气吞声的羌人们罢了,一群外强中干的货。

事已至此,朝廷也只能给这帮家伙擦屁股。当年冬十二月,朝廷派车骑将军邓骘、征西校尉任尚率五营及诸郡兵五万人,屯于汉阳以备羌——现在雇佣兵的兵源们都反了,只能上汉军了。邓绥派他哥出征,显然是想复制之前冠军侯窦宪的套路;然而,事实证明打仗这种技术活,还是需要天赋的。邓骘刚到不久,永初二年春正月,钟羌趁诸郡兵尚未集结,于冀县之西击败邓骘军,邓骘损失千人。邓骘正灰头土脸,倒是从西域撤回的梁慬,此时已经到敦煌了,朝廷令他从西边进军援助邓骘,结果梁慬在张掖又打了个胜仗,进到姑臧,又有羌人大豪三百余人来降。

梁校尉自出场以来,尚未一败,而且人家带的还是仆从军;而邓将军带着汉军,一上来就吃个大败仗,这就很难看了啊!

再想想看,他爹邓训,当年可是打得羌人肝颤,还真成虎父犬子了。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七十九、羌寇三辅

永初二年冬,在年初吃了败仗的车骑将军邓骘,再派征西校尉任尚、从事中郎司马钧率诸郡兵,与滇零羌等数万人战于平襄,结果任尚军再次大败,阵亡八千余人,羌人因此大盛,朝廷不能制。常年的战争,再加上羌人的、自己人的劫掠,处于战场之地的湟中诸县没粮了,一石粟(大概一百来斤)的价格飙到一万钱(正常时期价格大约两百钱左右),以致“百姓死亡不可胜数,而转运难剧。”

有人可能会说了,这几年虽然天灾多,但打仗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为什么不从别的地方调粮过来,就干瞪眼看着这边的老百姓饿死吗?现在我们习惯了一省有难,全国各地的支援就算慢也两三天内就能到;但古代可没有铁路飞机啥的,运输时间之长、运输成本之高,远超出现代人的想象——别说两三天能到,两三个月都不一定能到,等终于运到地方,当地百姓的坟头都老高了;同时要想保证当地一个人的粮食,往往要携带十个人的粮食甚至更多,因为负责运送的牲口、人员,那也是要吃饭的啊!

这还是在假定别的地方确实有粮,而且运粮的人没有干私吞之类的小动作的前提下——所以不了解运输的艰难,古代的很多事情你就看不明白。比如为什么武帝刘彻派了几万人出征西域,就能搞得全天下的户口减半?官渡之战魏武王曹操烧了乌巢的粮,袁绍军怎么就立刻崩了,明明袁绍后方根本不缺粮?——根子都在转运这里!

除了转运艰难、内地遭了灾也没啥余粮这些客观原因,别忘了东汉还有一个问题——士族政治。前面说过,士族做官的门槛是学儒家经书,而拼这个,凉州这边的大老粗们肯定拼不过,所以朝中当官的必然是以关东人士为多。士族的前身是豪族,虽然读了几天书,多了一层仁义礼智信的皮,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骨子里还是地方豪族,在他们的灵魂深处,自家的利益始终是在国家利益之上的。那么对远在西陲的凉州,以关东人为主的朝堂是个什么态度,那是可想而知的。

此时有个因犯法被流放中的故左校令庞参,见朝廷被运粮凉州之事搞得焦头烂额,就上书建议,说干脆把邓将军调回来,就留下任校尉,督送凉州士民转居三辅,等休养生息后,再回过头来把羌人怼回去。朝廷认可此议,皇太后邓绥当即赦免庞参之罪,以其为谒者,督三辅诸军屯。当年冬十一月辛酉,邓骘还师,留任尚屯于汉阳。

庞参此策,看似减轻了运粮凉州的负担,但问题是,之前在凉州平乱,依靠的就是当地人士,你把他们迁走了,那还打个鬼啊!而且羌人肯定立刻就会补位,那么本来边境线在河西陇右,现在一下子关中之地变成前线了!况且移民本身就是很复杂的事,中国人是安土重迁的,凭什么你个关东人上下嘴皮子那么一翻,就让我们凉州人放弃耕耘多年的家园?你虽说以后还要打回去,但真的还会有以后吗?再说了,关中当地的人就一定愿意接纳我们这些难民吗?

不过提出这个建议的庞参,倒未必真的是什么“奸臣”。看看他的籍贯——河南,也就是京城雒阳所在的郡级行政区。所以说,他搞出这么个建议出来,就是出于很典型的关东士族不想花钱在别人身上的心理。

而这项政策的后患,马上就显现出来了。很快,滇零羌竟然自称天子,于北地招集武都之参狼、上郡、西河诸杂种羌截断陇道,寇钞三辅,南入益州,杀汉中太守董炳——本来局限于凉州一州的羌乱,果然蔓延到了关中,甚至连益州都遭殃了!特别是滇零还搞出一个天子出来,羌人以前可从来不敢干出这出,可见气焰已经极其嚣张了。

又是西域副校尉梁慬,此时朝廷命他移屯金城,但他听闻羌人寇虐三辅,立刻引兵出击,转战于武功、美阳间,接连取胜,羌人才稍稍退散。

从西域到河西再到三辅,总是上司、队友捅了篓子,然后梁校尉赶去救火擦屁股,真是忙啊!

救火队员梁慬虽然疲于奔命,但仍然是个副校尉,也就是个少校吧;而他为之擦屁股的顶头上司邓骘,不仅没受处罚,反而升官了——朝廷召回邓骘的同时,晋升其为大将军,也就是说他是名副其实的当朝首辅了!别人家外戚好歹有了战功才好意思当大将军——哪怕是很水的战功。但邓大将军的战功在哪里?难道要把梁校尉的战功算到他头上吗?打了败仗反而升官,也不知道朝廷这是个什么章程。

不光如此,邓骘回雒阳那天,朝廷“使大鸿胪亲迎,中常侍郊劳,王、主以下候望于道,宠灵显赫,光震都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邓大将军“胜利凯旋”了呢!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八十、议弃凉州

汉羌战争的战火,已经从陇右烧到了关中。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时间进入到永初三年,本年度发生了全国范围的大水灾,连京师雒阳都出现了“大饥,人相食”的惨剧,朝廷用度不足,连卖官鬻爵的招都不得不使出来了。

墙倒万人推,破鼓万人捶。当年夏六月,在南匈奴中讨生活的汉人韩琮,随南匈奴单于入朝,回去后就撺掇南单于,说关东发大水,汉人都饿死光了,恢复大匈奴的荣光,正在今日!于是南单于也反了。秋九月,雁门乌桓率众王无何允与鲜卑大人丘伦等,及南匈奴骨都侯共七千骑寇五原,五原太守败绩。南单于则围中郎将耿种于美稷。冬十一月,朝廷以大司农何熙行车骑将军事,中郎将庞雄为副,率五营及边郡兵二万余人,又诏辽东太守耿夔率鲜卑及诸郡兵还击,同时以西域副校尉梁慬行度辽将军事(救火队员梁校尉终于升官了,虽然还是个代理官)。庞雄、耿夔击破南匈奴薁鞬日逐王,算是扳回一城。

永初四年春,南单于在围困耿种数月后,梁慬、耿夔于属国故城击斩其别将,南单于救援,梁慬等复击破之,南单于引还虎泽,耿种围解。

同时在永初三年秋七月,居然还发生了在宋代以前很少出现的海贼作乱(因为宋代以前的航海技术还没发达到能够支撑“海贼王”出现)。海贼张伯路等寇滨海九郡,攻杀了不少当地官员;朝廷遣时为侍御史的庞雄(他打完这仗才去的北地)督州郡兵还击,张伯路等先是乞降,不久后复叛。永初四年春正月,张伯路复攻郡县、杀吏,其众愈盛。朝廷再遣御史中丞王宗持节发幽、冀诸郡兵合数万人,征宛陵县令法雄为青州刺史,并力讨击。

在这西、北、东三个方向的战场上,自然数西边对羌人的战况最为焦灼。话说之前朝廷不是听了谒者庞参的建议,把凉州吏民徙入关中三辅吗?其实以庞参的本意,并不是说一下子把凉州的所有人都移民,只是将凉州里因为战乱而无家可归的人迁入关中避祸,而且说是暂时的,之后还要打回去。朝廷本来也是这么执行的,但刚升任大将军的邓骘却有了进一步的想法——干脆,放弃凉州得了!

邓骘在朝中提议,说现在羌人和匈奴都在闹事,就如两件衣服都破了,拿其中一件裁了,补另一件,那至少还能有件完整的衣服,不然最后手里也只有两件都没法穿的破衣服——所以不如弃掉凉州,专力于北边。朝中公卿纷纷点头称是。

话说邓大将军出山第一战,就在羌人这里碰了个钉子,这整得算哪一出?不能解决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吗?

至于朝中这帮出自关东的公卿,别花咱们的钱就行,谁去管凉州人是死是活啊!

不过反对的声音还是有的。郎中虞诩就向太尉张禹进言,认为大将军此策不可——

第一,先帝(指从光武帝刘秀开始的四位皇帝)殚精竭虑,开拓土宇,而今咱们仅仅因为些小花费,便轻易弃之,将来有何脸面复见祖宗?

第二,凉州既弃,关中三辅即为边境,祖宗园陵在此(指西汉诸帝之陵),子孙怎忍其受战火摧残?

第三,俗话说:“关西出将,关东出相。”“烈士武臣,多出凉州,士风壮猛,便习兵事。”羌、胡不敢入据三辅,正因凉州在其后。凉州士民之所以甘冒斧钺,前赴后继,正因有朝廷撑腰。若朝廷一旦弃之,必“引领而怨”,说“中国弃我于夷狄!”纵忠义之人,亦不能无怨。万一有不逞之徒,趁中国如今天灾疲敝,煽动凉州豪强,驱使氐、羌以为前锋,“席卷而东”,则关东谁能当之?

有人以补衣为喻,认为应该弃西补北,在下认为,这恐怕不是什么破衣服的问题,而是如“疽食侵淫”,将无限极也!

这上面三条,前两条其实都是凑数的。虞诩老家陈国,也是关东人,当然知道朝中这帮关东公卿真正的痛点在哪里——就算关中成了边塞又如何?反正也没抢到爷的头上!至于“祖宗脸面”云云,那是什么,能吃吗?

他们真正怕的,就是凉州的汉人也掀桌子不干了,和羌人们合伙一块打他们!别看羌人现在闹得声势浩大,但不过就是想抢一把罢了;但如果有汉人豪强出头,那性质可就变了,一来他们掌握了先进的军事组织方法,二来他们的战略眼光也非只想抢钱抢粮的羌人可比,真换成他们上场,谋的可就不是单纯的钱粮了,而是天下!

到那个时候,谁来抗住他们?邓大将军吗?现在凉州汉人还站在朝廷这边,他连单纯的羌人都打不过,到时候凉州汉人真的反了,他挡得住吗!

张禹一听就被虞诩说服了,若听大将军之策,“几败国事!”然则计将安出?虞诩继续说道,那就收罗凉州豪杰,征辟其子弟为官朝中,外以答其功勤,内以防其邪计。于是张禹重新召集公卿议论,大家果然也被虞诩之策打动,纷纷改从其议。

但是,邓骘就不爽了——因为面子掉光了。此时朝歌贼宁季等数千人攻杀长吏,屯聚连年,州郡不能禁,邓骘便推荐虞诩为朝歌县长——只要虞诩剿匪不利,邓骘就可以此将其治罪。虞诩的朋友们知道后,都明白这是大将军要找茬,但亦无可奈何,只好纷纷上门吊祭虞诩——万一他因罪被杀,想吊祭都不能了。

但虞诩对大家的担忧却不以为意,笑道:“事不避难,臣之职也。不遇槃根错节,无以别利器,此乃吾立功之秋也。” 他到任后,上司河内太守马稜也为他担忧,但他则劝太守不用担心。到了县里,虞诩设了三科募求壮士,而且专招那些不安生的——以攻劫者为上,伤人偷盗者次之,不事家业者为下。如此收得百余人,虞诩悉赦其罪,令其混入贼中,诱使贼人劫掠,自己则设伏待之,杀贼数百。又暗遣会缝补的穷人,接受贼人的雇佣给他们做衣服,缝补时以彩线缝其衣裾;贼人不察,穿上这衣服去集市,早得到吩咐的县吏们立刻就分辨出了他们,把他们抓了起来。贼人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暴露的,都说虞县长定是有神明襄助,吓得纷纷散伙,由是朝歌县境皆平。

可见人只要有真本事,一力降十会,什么阴谋诡计,都不在话下,反而会成为机会。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八十一、迁徙边郡

在郎中虞诩力陈不可弃凉州以后,汉朝的战争局面一时间稍微有些好转。永初四年春三月,负责对付南匈奴的大司农行车骑将军事何熙率军走到五原之曼柏时,突然得了重病;于是其副手中郎将庞雄接过指挥权,继续率步骑一万六千攻南匈奴单于于虎泽。正所谓“人数过万,满谷满山”,南单于一见这架势就怂了,埋怨韩琮道:“你之前不是拍胸脯说汉人都死绝了吗?那这些人都从哪冒出来的!”

于是南单于果断投降,汉军这边因为主帅不在,其实心里也打鼓,这下终于松了一口气,庞雄也痛快地接受了投降,代朝廷赦免南单于,只是令南匈奴归还了所抄掠的汉人边民万余人。

此役之后,何熙病卒,而西域副校尉梁慬也终于升官,被正式任命为度辽将军。

对付海贼的战事也有进展。同年夏,御史中丞王宗等与张伯路连战破之,恰逢在此前的夏四月丁丑,朝廷宣布大赦天下(因为又发生了地震和蝗灾),张伯路们因此就说要投降;但他们又说官军并未解甲罢兵,所以不敢投降。王宗召集诸官会议,大家都说这帮贼人也太嚣张了,都要投降了还这么多条件,揍他丫的!但青州刺史法雄反对,说“兵凶器,战危事,勇不可恃,胜不可必。”若贼人被吓得逃到海岛上,那就不好办了;不如就说要罢兵,那他们见状必然军心松懈,再之后就任我军揉捏了。

王宗依计行事,海贼们果然大喜,把掳掠的人口先还回来了;然而汉军这边还是漏了馅,东莱郡兵没有解甲,海贼们一看又狐疑起来,逃到辽东海岛上。

虽未竟全功,但经过这一番折腾,海贼也确实人心散了。永初五年夏,张伯路复寇东莱,被法雄击破,逃还辽东后被辽东人李久等击斩之,于是州界清静。

这两拨都搞定了,而真正麻烦的羌人方面不仅仍然进展艰难,反而还有愈演愈烈之势。永初五年春,先零羌寇河东,至河内,河东百姓多南奔渡河逃难。朝廷派北军中候朱宠率五营士屯于孟津,又诏魏郡、赵国、常山、中山修筑坞候六百一十六所——注意,河东、河内在河南尹、也就是首都圈旁边了!在光武帝刘秀平定天下的时候已经说过,这两地的地理位置相当重要,其北边就是并州,羌人既然连河东都闯进来了,那么没道理并州就能安然无恙;同时诏书里要求修筑堡垒的魏郡等地,乃是河内东边的冀州之地。也就是说,这场羌乱,已经从局限于陇右的“小叛乱”,扩大为蔓延凉州、司隶校尉部(包括关中三辅和雒阳首都圈)、益州、并州、冀州五州之地的大乱!

到此地步,有谁还记得,这场叛乱的起因,仅仅是因为朝中公卿不想花钱,将西域的戍兵给撤回来?

得,不想花小钱,结果就是花大钱,还不一定能摆平,若单纯以商人眼光来治国,就是这样的下场。

羌人愈盛,然而延边诸郡的主官多是关东人,根本没心思和羌人斗,就纷纷要求移民避难。当年三月,朝廷令陇西、安定、北地、上郡四郡向内地的方向迁移治所,百姓安土重迁,不愿离去,着急的地方官便割其庄稼、扒其房屋;时遭连年旱蝗饥荒,百姓受羌人袭扰,又被地方官驱迫,“流离分散,随道死亡,或弃捐老弱,或为人仆妾,丧其太半。”

东汉选官察举制的弊端,在此暴露无遗——要当官就要读书,边郡本来就穷,人口也少,还要常年提防外族,拼读书怎么拼得过内郡?

之后朝廷又启用曾经接连失利的侍御史任尚,这回任御史没有再拉胯,于上党之羊头山(果然到并州了)击破羌人,孟津之屯戍也随即撤销。

然后,在当年的秋九月,汉阳人杜琦及其弟杜季贡、同郡王信等与羌人通谋,聚众据上邽城。

事情正在起变化。

杜琦等人,并不是羌人,而是汉人!(不然也不会说“与羌通谋”。)

这是在之前一百多年的羌人暴乱中,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朝廷既然完全不在意我们,那只好反他娘的!

朝歌县长虞诩的担忧,不幸言中。

同年冬十二月,汉阳太守赵博遣门客杜习刺杀杜琦,杜季贡、王信等没有泄气,率众据于樗泉营。

说实话,之前羌人虽然看似闹得动静挺大,但毕竟他们只是想抢一票填饱肚子、顺便出出怨气,没啥大目标,其本质还是一群“乌合之众”。

但文明程度更高的汉人加入他们,性质可就变了。

这些汉人可不是什么饥民,而是当地的豪强,他们造反,可不是什么为了填饱肚子这么单纯了。

大家想想,《三国演义》开头乱政的董卓,来自哪里?

正是凉州!

那他为什么能在凉州坐大?

正是因为朝廷要平定凉州汉人的叛乱(具体来说就是马腾和韩遂的叛乱),之前一直在用他平乱!

事情到底会如何收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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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二、虞诩平武都

永初六年,侍御史唐喜击斩汉阳贼王信,其同党杜季贡投奔羌豪滇零。同年滇零卒,其子零昌年少,由同种人狼莫辅佐,以杜季贡为将军,别居于丁奚城。

过了两年多,到了元初二年,朝廷以定远侯班超之子、屯骑校尉班雄驻屯关中三辅。以左冯翊司马钧行征西将军,督关中诸郡兵八千余人;护羌校尉庞参(是的,他也升官了)率羌、胡兵七千余人,与司马钧分道并击零昌。

庞参行至勇士(地名)以东,被杜季贡击退;司马钧独进,攻克丁奚城,杜季贡逃离——但这是个陷阱。司马钧对杜季贡轻易逃跑也比较狐疑,姑且先令右扶风仲光等抢割城外的庄稼(其时为深秋初冬),搞坚壁清野。司马钧的意图是以不变应万变,哪知仲光可能是因为级别和司马钧一样,心里不服,违反司马钧节度,轻兵深入,结果中了羌人的埋伏。司马钧一来恼怒仲光不听指挥,二来也怕羌人还有后手,故意吸引自己救援,故而没有出城。但这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因为仲光带走了一半的兵力,司马钧仅凭剩下的四千人也是守不住城的。冬十月乙未,仲光兵败身死,阵亡三千余人,司马钧果然撤了。

此战两路主帅均败,回朝后理所当然被问罪下狱。庞参损失不多,也就罢了;司马钧就麻烦了,所以他最后在狱中自杀了。当时度辽将军梁慬也因事问罪,校书郎中马融一看这下西北没有能打的了,虽说这哥几个又是吃败仗又是自己屁股不干净,但剩下的人还矬,便上书请求赦免他们,让他们戴罪立功;朝廷合计了一下也没什么好办法,也就同意了,以骑都尉马贤代庞参领护羌校尉,复以任尚为中郎将,代班雄屯三辅。

这里插一句,这个畏罪自杀的司马钧,虽然结局不甚光彩,但好歹当上了左冯翊,还行了把“征西将军”——这可是当年冯异当过的官,后来魏武王曹操回顾自己年轻时候的理想,也不过是当上“征西将军”。司马家从司马钧开始发迹,多年之后,出了一个人——

司马懿。

任尚动身之前,怀县县令虞诩(他也升官了,虽然只有半级)给他出主意,说羌虏以骑兵为主,日行数百里,我以步兵追之不及,所以虽屯兵二十余万,旷日无功。不如罢散之前征发的诸郡之兵,但遣散之前给他们提条件,就说因为是提前遣散,所以想走的得出个数千钱;如此,计二十人出钱可以买一马,二十万人就可买一万匹马,这样就有了一万骑兵,羌虏只有数千,这下必能取胜。

想当年武帝之时,征发一两万骑兵,还是从汉地征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如今的东汉,竟然沦落到得靠这种近似勒索的手段才能凑出一万匹马来。所以说东汉和西汉虽说都是“汉”,但细抠起来哪哪都不一样——东汉人也不是穷,奈何朝廷动员不起来啊!
任尚采用此计,终于凑出一支骑兵,这下任将军总算可以放开手脚,一战再次攻下丁奚城——这回杜季贡可不是诈败了。

可见任尚虽不如班超,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前面屡吃败仗,和手下的兵太矬也不无关系。

战后盘点,皇太后邓绥也知道了有虞诩这号人,遂升其为武都太守——虽说又是升官,但比当年大将军邓骘派他去朝歌还危险,因为此时的武都除了几个大城,完全变成了羌人的天下。虞诩上任都是直接带着部队去的,此时羌众数千于陈仓之崤谷堵截虞诩军,虞诩便停军不进,还声称出战要先向朝廷请示。羌人听说后,以为虞诩要等一段时间,便分散抄掠旁县。虞诩趁其兵力分散,突然日夜疾行;行百余里后,令士兵们做饭时都多做一个灶,结果羌人见状没敢来袭扰。

有手下就问了,听说战国时孙膑用过“减灶计”,您为什么却增灶?兵法说日行不过三十里(因为太快队伍容易散,且体力耗损大),您为什么日行近二百里?虞诩回道:“如今敌众我寡,若徐行容易被敌人看出破绽,速进反而让敌人猜不出虚实。敌人见我增灶,以为我有援军,所以不敢来袭。孙膑见弱,吾今示强,势有不同故也。”

到了郡治所,兵不满三千,而羌众万余,攻围赤亭数十日。虞诩令军中收起强弩,只以小弩还击;羌人以为虞诩军矢力弱,并兵急攻,此时虞诩突然下令以二十强弩共射一人,这自然发无不中,羌人大惊收兵,虞诩再出城还击,杀伤甚多。

翌日,虞诩又令其兵众,从东城门出,中间换套衣服、旗号,又从北城门入——如此反复数次。羌人被这一套整晕了,也不知道虞诩这是搞来了多少部队,心里开始发虚。虞诩估计他们要跑,先在其归路埋伏下五百伏兵,趁他们跑路时截击,大破之,斩获甚众,羌人于是终于败散。

虞太守真是绞尽了脑汁,总算是赢了,真是不容易啊!趁羌人一时不敢再来,他考察地形,筑营垒一百八十所,“招还流亡,假赈贫民,开通水运。”他初到武都,郡中谷价一石一千,盐一石八千,户数一万三千;三年以后,米一石八十,盐一石四百,户数增至四万余——这些数字可都是硬指标!“人足家给,一郡遂安。”

所以说人才犹锥处囊中,但有机会,便可脱颖而出!

卷第四十九 汉纪四十一 大事记

孝殇皇帝延平元年(106)

春,正月,辛卯,以太尉张禹为太傅,司徒徐防为太尉,参录尚书事。
封皇兄刘胜为平原王。
癸卯,以光禄勋梁鲔为司徒。
三月,甲申,遵和帝刘肇为穆宗。
丙寅,以虎贲中郎将邓骘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
司空陈宠薨。
夏,五月,辛卯,赦天下。
壬辰,河东垣山崩。
六月,丁未,以太常尹勤为司空。
郡国三十七大雨水。
秋,八月,辛卯,殇帝刘隆驾崩。癸丑,皇太后邓绥与邓骘等迎清河王刘庆之子刘祜为长安侯,以和帝之嗣继位,是为汉孝安皇帝。邓绥继续临朝称制。
九月,六州大水。
西域诸国反,以骑都尉段禧代任尚为西域都护。西域副校尉梁慬与段禧等击破龟兹,迁西域都护府于龟兹城。
冬,十月,四州大水,大冰雹。
十二月,甲子,清河孝王刘庆薨。

孝安皇帝永初元年(107)

春,正月,癸酉,赦天下。
二月,丁卯,分清河国封皇弟刘常保为广川王。
庚午,梁鲔薨。
夏,五月,甲戌,以长乐卫尉鲁恭为司徒。
丁丑,封北海王刘睦之孙寿光侯刘普为北海王。
六月,壬戌,罢西域都护,遣骑都尉王弘发关中兵,迎段禧等还。
因王弘征发关中羌、胡,羌人大乱,断陇道。
秋,九月,庚午,徐防以灾异、寇贼免官。辛未,尹勤以大雨洪灾免官。
庚寅,以张禹为太尉,太常周章为司空。
周章密谋诛邓骘兄弟、废太后,改立刘胜。事发,冬,十一月,丁亥,周章自杀。
十二月,乙卯,以颍川太守张敏为司空。
以邓骘、征西校尉任尚率军屯汉阳备羌。
郡国十八地震,四十一大水,二十八大风,大冰雹。

永初二年(108)

春,正月,邓骘于冀县之西被钟羌击败。梁慬还至张掖,破诸羌万余人。
夏,六月,京师及郡国四十大水,大风,大冰雹。
秋,闰七月,辛丑,刘常保薨。无子,国除。
冬,邓骘使任尚及从事中郎司马钧与滇零等战于平襄,任尚大败,羌众大盛。前左校令庞参建议移边郡流离百姓内徙,朝廷从之。
十一月,辛酉,令邓骘还师,迎拜其为大将军。
滇零自称天子,羌人杀入三辅、益州,梁慬连破走之。
郡国十二地震。

永初三年(109)

春,正月,庚子,皇帝加元服,赦天下。
三月,京师大饥,民相食。
壬寅,鲁恭罢官。
夏,四月,丙寅,以大鸿胪夏勤为司徒。
甲申,清河愍王刘虎威薨,无子。五月,丙申,封乐安王刘宠之子刘延平为清河王,奉刘庆之后。
六月,南匈奴单于反。
秋,七月,海贼张伯路等寇滨海九郡。
冬,十一月,以大司农何熙行车骑将军事击南单于。
十二月,辛酉,郡国九地震。
京师及郡国四十一雨水,并、凉二州大饥,人相食。

永初四年(110)

春,正月,遣御史中丞王宗等讨张伯路。
二月,邓骘议放弃凉州,郎中虞诩对张禹力陈不可,此议遂寝。
三月,何熙暴疾,遣中郎将庞雄等攻南单于于虎泽,南单于降。
癸巳,郡国九地震。
夏,四月,六州蝗灾。
丁丑,赦天下。
张伯路降,旋复逃至辽东海岛。
秋,七月,乙酉,三郡大水。
九月,甲申,益州郡地震。

永初五年(111)

春,正月,丙戌,郡国十地震。
己丑,张禹免官。甲申,以光禄勋李修为太尉。
先零羌寇河东,至河内。三月,陇西、安定、北地、上郡四郡治所内徙。
夏,闰四月,丁酉,赦凉州、河西四郡。
青州刺史法雄击破张伯路,张伯路逃回辽东,被辽东人李久等斩之。
秋,九月,汉阳人杜琦及其弟杜季贡、同郡人王信等与羌通谋,聚众据上邽城。冬,十二月,汉阳太守赵博遣门客杜习刺杀杜琦,杜季贡、王信等率众据樗泉营。
九州蝗灾,郡国八大雨水。

永初六年(112)

春,三月,十州蝗灾。
夏,四月,乙丑,张敏罢官。己卯,以太常刘恺为司空。
五月,大旱。
六月,壬辰,豫章员谿原山崩。
辛巳,赦天下。

永初七年(113)

春,二月,丙午,郡国十八地震。
夏,四月,乙未,平原怀王刘胜薨,无子;立乐安夷王刘宠之子刘得为平原王。
蝗灾。

元初元年(114)

春,正月,甲子,改元。
二月,乙卯,日南地裂,长百余里。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京师及郡国五大旱,蝗灾。
秋,九月,乙丑,李修罢官。
辛未,以大司农司马苞为太尉。
郡国十五地震。

元初二年(115)

夏,四月,丙午,立阎贵人为皇后。
五月,京师大旱,河南及郡国十九蝗灾。
六月,丙戌,司马苞薨。
秋,七月,辛巳,以太仆马英为太尉。
以左冯翊司马钧行征西将军,督关中诸郡兵。右扶风仲光不听司马钧节度,冬,十月,乙未,败没。司马钧被问罪,自杀。
怀县县令虞诩向中郎将任尚献计,击败杜季贡于丁奚城。
以虞诩为武都太守,击散郡中羌人,武都遂安。
十一月,庚申,郡国十地震。
十二月,己酉,夏勤罢官。庚戌,以刘恺为司徒,光禄勋袁敞为司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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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三、班勇论西域

卷第五十 汉纪四十二 孝安皇帝元初三年(116)~延光三年(124)

元初四年春,中郎将任尚遣当阗种羌榆鬼等刺杀汉阳贼杜季贡;秋九月,转任护羌校尉的任尚又招募刺客效功种羌号封刺杀羌豪零昌。

同年冬十二月甲子,任尚与骑都尉马贤共击先零羌狼莫,追至北地,相持六十余日,大破其于富平河上,斩首五千级,狼莫逃去。经此一败,西河虔人种羌万余人向度辽将军邓遵投降,陇右平。

元初五年冬,邓遵招募刺客上郡全无种羌雕何刺杀狼莫——至此,通过战争和收买“羌奸”当刺客,羌人酋豪和汉人叛军的首领全都挂了,之后诸羌瓦解,三辅、益州终于解除戒严。这场羌乱,历经十二年、绵延五州,军旅之费共消耗二百四十余亿,朝廷可说是国库空竭,边民及内郡死者不可胜数,并、凉二州遂至虚耗。

但是,这并不是结束。

战后,邓遵因功受封武阳侯,这就让平羌主帅任尚很不爽了——因为他反而并没有封侯。任尚遂向朝廷申诉,与邓遵争功——但这就明显是政治嗅觉不灵敏,因为邓遵乃是皇太后邓绥的从弟……总之既然他胆敢和太后的人对着干,自然就会有想巴结领导的人来与他为难。很快,任尚之前在战报里诈增首级、又贪污受贿上千万的黑历史就被曝出,当年十二月,羌乱刚刚平息不到俩月,平羌的功臣任尚就被判死刑,弃市、家产充公……

这算不算卸磨杀驴?

还记得吗?这场羌乱的起因,乃是朝廷从西域撤兵;结果羌乱绵延十二年,这个起因反而被人搁到一边了。如今,大家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事要处理,那该怎么办呢?

十二年过去,西域的形势当然也发生了变化。

不过,是变得更差了……

话说汉朝既然自己从西域撤退,那这块肥肉就又被别人盯上了——北匈奴。

确切地说,是北匈奴的残部。

北匈奴被冠军侯窦宪等人灭了,其残部跑到了更西边,彻底从汉朝北方的草原撤出,和汉朝内地完全不搭界了,但和西域还是挨着的。结果他们就趁此机会,又开始向西域收保护费,结果又得到了喘息之机,反过来又开始寇扰河西。

居然让被打爆的手下败将又骑到脸上,这东汉朝廷还真是让人无语……

元初六年,敦煌太守曹宗请求朝廷派行长史索班率千余人再次出屯伊吾,索班到后,离得最近的车师前王及鄯善王见汉朝有卷土重来之意,遂复来降。

北匈奴当然不会坐视汉朝复归,在第二年的永宁元年春三月,率车师后王军就共杀车师后部司马及敦煌长史索班等,赶走车师前王,占据天山北道。鄯善求救于曹宗,曹宗向朝廷请求出兵五千,为索班报仇,复取西域。

然而,朝中公卿还是大摇其头,依然坚持要封闭玉门关,与西域断绝。

不过嘛,邓绥这次可就长心眼了——上回听这帮公卿的,没事找事惹出十二年羌乱,最后还得靠边郡战将和自家兄弟才把事情摆平;这次要再听他们的,鬼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乱子!总之还是得咨询专家意见。

哪个专家呢?

定远侯班超之子、军司马班勇。

班勇说道,当年武帝开通西域,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夺匈奴府藏,断其右臂。”光武中兴后无暇外事,匈奴又得以号令西域,结果到永平之时,其众两攻敦煌,以致“河西诸郡,城门昼闭。”因此明帝才命先父出征西域,于是“匈奴远遁,边境得安”。到永元之时,西域“莫不内属”。

然自羌乱以后,“西域复绝”,北匈奴又得以从西域诸国纳取钱粮,鄯善、车师等皆敢怒而不敢言,人心思汉;前者西域诸国虽时有叛逆,但皆因我之派驻官员举措失宜所致。

当然,如今曹宗说要出兵报仇云云,也是太过激进——如今“府藏未充”,勉强一次出兵,也必然很难派兵接续,如此是“示弱于远夷,暴短于海内”。既然西域人心可用,为今之计,不如恢复敦煌郡营兵三百人,复置护西域副校尉,居于敦煌,如永元之故事;又遣西域长史率五百人屯于楼兰,以坚西域诸国向汉之心,北扞匈奴。

班勇此策,其实就是缓兵之计。他知道朝廷现在刚刚打完一场十二年的烂仗,根本拿不出钱来再出兵,但也不能放任北匈奴吞并西域,所以一定要插个钉子在西域,利用西域诸国对北匈奴索求无度的反感,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为将来汉朝缓过劲来复归西域争取时间。

但是,朝中公卿连区区八百人都不愿出,一心要弃掉西域。长乐卫尉镡显、廷尉綦毋参、司隶校尉崔据质问班勇,说西域无益于中国,又花费巨大,故朝廷之前弃之;如今“车师已属匈奴,鄯善不可保信,”一旦出现反覆,你能保证他们不会成为边害吗?

——这就纯粹是在抬杠了!天下哪有百分百的事情,特别是对战争来说。如果不能保证百分百就不干,那干脆什么事都别干了!更何况,班勇只是建议,你们就这么一顶帽子扣上来,这是在提前甩锅吗?

班勇虽然心里早就开骂mmp,但无奈这些家伙都是大官,所以也只好继续和他们摆事实讲道理:首先,咱们内地也设州牧,如果州牧能保证辖区不会出盗贼,那我当然也愿保证北匈奴不为边害!(班勇还是小小地刺了他们一下,因为崔据就属于“内地州牧”。)

若我通西域,则北匈奴其势必弱,为患必微,这难道不比将西域扔给北匈奴,使得他接上这条断臂,要好得多吗?

若弃西域,西域对我不再抱有希望,只能屈就北匈奴,则“缘边之郡将受困害,恐河西城门必须复有昼闭之儆矣!”

诸君不为朝廷大局考量,只对屯戍之费斤斤计较,“岂安边久长之策哉!”

太尉属毛轸又质问道,要是又在西域屯戍,西域肯定又要派使者过来,这些人对朝廷“求索无厌”,给他们吧,他们贪得无厌;不给吧,他们又生怨心。班勇回道,咱们在西域复置校尉,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有个靠山,不会太过倒向北匈奴,“以疑匈奴觊觎之情”。西域使者就算再贪,又能贪多少?更何况他们大多时候也就希望我们给提供伙食罢了。若因为这些小花费就拒绝他们,他们完全臣属于北匈奴,北匈奴凭借他们的财力整饬兵马,入寇凉州、并州,到那时要想击败他们,花费何止十亿!(所以你毛轸到底会不会算账!)

班勇身为一个将门世家,居然和这帮文臣们玩起了舌战群儒,而且还大杀四方!最后邓绥还是听了他的建议,但仍然打了折扣——虽然恢复了敦煌郡营兵三百人,复置西域副校尉于敦煌,却没有再派兵去楼兰。如此一来这效果当然也打了折扣,之后北匈奴果然多次与车师共入寇钞,河西大受其害。

所以,这也不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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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四、和熹邓后

花了十二年,汉朝终于又一次平定了羌乱,然而朝廷最高领导者皇太后邓绥并没有过几年安稳日子,因为她在羌乱平息后的第三年、永宁二年春三月癸巳,驾崩。

邓绥临朝十六年,死时大概四十出头,虽然比他老公活得是久了,但比她公公也就多活了五六年,看来当皇帝果然是个苦差事……

——是的,在这十六年里,邓绥就是事实上的皇帝。

不过嘛,虽然前面写的似乎看不出来,但她这个“皇帝”,其实当得相当凶险。

首先“女主称制”,其统治的“合法性”本来就要薄弱——不光是因为“男尊女卑”的问题,更大的问题在于其政治威望不够。其实和平年代继位的太子也都有这个问题——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既无战功,亦无治绩,一黄口小儿,凭什么让那些战场上刀剑拼杀出来的将军、宦海中沉浮数十载的老油条心里服你?

但问题是,这群“黄口小儿”,人家好歹还有血统加成啊!

帝国自古以来的制度,都是血缘继承,这已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政治惯性,而很多人在头上失去具有权威的领导者时,会选择跟着惯性去走,因为这样最保险(至少大家心里都觉得最保险),尤其是在需要立刻做出选择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和帝刘肇当初从没见过朝臣,却能使唤得动执金吾、五校尉帮他对付窦家。你说当时朝廷上下布满窦氏一党,这些执金吾什么的就算不是窦家的心腹,但如果你给他们时间仔细考虑,他们就真的还敢对付窦家吗?而和帝选择突然出手,就是赌他们在没有反应时间的情况下,会选择跟着本能走。

所以说和帝是个天才啊!

当然,就算他再神童,他能成功,归根结底还是他们汉朝有统治的“合法性”。这个所谓的政权“合法性”,说起来虽然挺缥缈——天子嘛,兵强马壮者为之,手里有刀就行了,要啥“合法性”!武力对一个政权当然是必要条件,然而完全迷信武力的政权,实际上都走不长——因为武力不光就你有,广义来说,只要是个人,有手有脚,那都算是有武力的。如果谁拳头大谁就是老大,那凭什么就认定你的拳头最大?说不定我的更大呢?

所以沉迷于暴力的政权,其挑战者必然很多,其统治也就必然不会稳。

所以真正想走得长久的政权,必然要确立一个武力之外的“合法性”。

在这一点上,应该说共和国的“为人民服务”是最牢固的。

当然古代中国没条件发展出这么先进的理念,所以才会提出“受命于天”这种说法。

而他们老刘家为什么能“受命于天”呢?当然是靠诛灭暴秦、文景之治、打垮匈奴这么一系列功绩啦!

这么一归结下来,所有“称制”的女主的先天不足就显露出来了——这些功绩都是人家老刘家的祖宗干出来的,和你这外姓之人有什么关系?

其实你要仔细算一下,邓绥称制期间虽然年年都有天灾,但他老公和帝时期也不遑多让;邓绥平羌乱用了十二年,和帝也用了小十年。那为什么给人的观感上,邓绥就比和帝要狼狈得多呢?

就是因为和帝本身就是刘氏正统,又通过政变树立了政治威望,他处理起这些天灾、羌乱什么的,就游刃有余——哪个部下敢和他对着干?

而面对同样的局面,邓绥就走得如履薄冰了——同样的指令,和帝时期大家都全力执行,到她这里可就各种磨洋工、首鼠两端了。

但就是这么个情况,虽然一路走下来感觉挺狼狈,但邓绥最后还是走下来了!

其实注意一下也能发现,大概从元初三年开始,也就是她提拔武都太守虞诩之后,国家的局面明显开始好转——虽然还是年年天灾,还是一直在对付羌乱,但之后再未出现“大饥,人相食”之类的记载了。

史书对她的评价,“太后自临朝以来,水旱十载,四夷外侵,盗贼内起,每闻民饥,或达旦不寐,躬自减彻以救灾厄,故天下复平,岁还丰穰。”

真的让她挺过来了!

这样算来,她的政治天赋,并不亚于她的丈夫,甚至犹有过之。

真是对神仙夫妻啊!

当然,再神仙的人,还是得先去学。和帝当初搞政变,也是先研究了《汉书·外戚传》,虽说是临时抱佛脚,但你不抱那是根本搞不成的。

而邓绥呢,从小就喜欢读书,亲戚间还有“诸生”这个外号;后来入宫,和帝又给宫里的女士们找来一个授课老师——曹大家。

这个“曹大家”,其实大家也都很熟悉了。

就是班昭。

“大家”在这里念作“大姑”,其实就是大嫂的意思,因为班昭的丈夫姓曹。

看来《汉书》对和帝真是造成了深刻的影响啊!

邓绥当然从这位史学大家里受益良多,她对这位老师也是非常尊敬,在班昭去世的时候还特地换上素服以示哀悼。

最后,邓绥虽然干得不错,但她毕竟不是刘家人。她死了,那么表示这天,也要变了。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八十五、安帝追尊

和熹皇后邓绥驾崩后,永宁二年春三月,安帝刘祜刚一亲政,在邓绥刚刚下葬的第三天戊申日,就立刻追尊其父清河孝王刘庆为孝德皇,其母左氏为孝德后,其祖母宋贵人为敬隐后。十几天后,夏四月丁巳,他想起来还缺了一个,又尊其嫡母耿姬为甘陵大贵人(甘陵是他爹的陵)。话说三十多年前害死宋贵人的乃是章德皇后窦氏,实际操作的是长乐太仆蔡伦,现在安帝令其“自致廷尉”,蔡伦也很有眼力见,立刻服毒自尽。

——是的,这位家喻户晓的技术大牛,却有着这样一个不光彩的结局。

安帝是作为小宗承嗣大宗的,所以在法理上,他的“爹”并不是刘庆,而是和帝刘肇,当然其“母”也不是左氏或者耿姬,而是邓绥。现代人可能觉得这些左右不过是个名号,但在当时可是个严肃的事情。百多年前,汉朝第一个以“小宗承嗣大宗”这种套路上台的宣帝刘询,乃是在铲除霍家后才追尊其父刘进为“悼皇考”——注意这还是“皇考”,字面意思就是“皇帝的爹”,还不是“悼皇”。而第二个小宗是哀帝刘欣,他为了追封其父定陶共王刘康为“恭皇”,和新帝王莽他们家斗了许久,最终结果是哀帝胜出,王莽下台。哀帝死后,王莽复出,又立刻把刘康头上这顶“皇”的帽子给摘了下来,后来他再立平帝刘衎,平帝的生父也没有受追尊。

究其原因,在以家为国的时代,皇帝到底以谁为爹,就不是单纯的家庭伦理问题,而是个政治问题。以宣帝来说,他是博陆侯霍光拥立的,霍光明确说了他是承的昭帝刘弗陵的嗣,那么宣帝即使再讨厌霍家,直至最后灭了霍家,也不能否认这一点,不然就是自扇耳光,自己把自己继承帝位的“合法性”给撸了——要知道他本来是大宗,之所以沦为小宗,就是因为他爷爷戾太子刘据被他曾爷爷武帝刘彻明确定性为“造反”。他如果坚持要把他爹、他爷追尊为皇,那就是自认“反贼”之后,这哪里还有“合法性”可言?所以他也只敢尊他爹为“皇考”,毕竟此人要硬解释,也可以说成是被其父牵连的。整个汉朝,刘据一直都是“戾太子”,从没被翻案。宣帝之后的西汉皇帝都是宣帝的后代,所以都有类似宣帝的顾虑;而东汉的皇帝们则是没有这个兴趣,因为他们和武帝都不是一系的,干嘛要掺和他们家的爱恨情仇?

哀帝追尊生父,则是为了和老外戚王家扳手腕——我既然都认回我亲爹了,那你们老王家还算哪门子外戚,凭什么再把持朝政?之后王莽再压着平帝,当然也是出于相同的思路。

邓绥也算精通书史,对这些显然门清,所以她只要不想放权给安帝,就根本不会让安帝干出这些事来。而安帝在她死后立刻追尊生父母,当然也传递出了一个明确的政治信号——

邓家,得靠边站了!

如果这个信号还不明显,那还有别的举措。尚书陈忠向安帝推荐颍川人杜根、平原人成翊世,安帝均纳用,以杜根为侍御史,成翊世为尚书郎。这两个人,在邓绥之时,都曾上书,说皇帝已成年,请皇太后归政——这不啻于“请”皇帝退位,邓绥又不是淡泊名利,当然不能忍,两人都倒了霉。其中成翊世一介郡吏,人微言轻,只是被开革了事;杜根就惨了,他当时是郎中,东汉的郎中是尚书台的属官,也就是中枢官员,那他说话,影响力非成翊世可比,而且此君还是串联好几个同僚一块上书的。邓绥听后果然大怒,当场命人将杜根塞到布袋里,扑杀于殿上。卫士们见杜根没声息了,就把他扔到城外乱葬岗。

没想到杜根命大,又缓过劲来了;不过他知道邓绥很可能会派人来看他到底死没死透,就继续在坟堆里装死了足足三天,以致“目中生蛆”——而邓绥也真的派人来看了,见杜根都长蛆了,便回去复命,杜根这才骗过邓绥,逃到宜城之山中,当起酒家的店小二,隐姓埋名了十五年。

不过显然杜根并不是真的“隐姓埋名”,要不然陈忠又怎么知道他还活着?当时能当官的都是士族,之间的关系本来就盘根错节,所以互相包庇乃是常事——实际上以当时风气,杜根完全可以去投靠同为士族的亲友,甚至投靠一家只是素有耳闻的,对方也很大概率会收下他。他恢复身份后,也确实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这么做,而要自苦如此,他倒是个厚道人,说“周旋民间,非绝迹之处,邂逅发露,祸及亲知,故不为也。”

这两个信号下来,傻子也知道安帝要整邓家了。

问题是怎么整,只是让他们靠边站?还是要学他名义上的爹和帝,把邓家一网打尽?

而邓家,又会坐以待毙吗?他们会落得和窦家一个下场吗?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八十七、宦官专权

邓家被搞掉,留下来的权力真空自然得填上。安帝刘祜按照汉朝的“祖宗家法”,首先把自家的外戚耿家、宋家和阎家扶了起来。永宁二年夏,安帝以其嫡母甘陵大贵人耿氏之兄牟平侯耿宝监羽林左军车骑,封其曾外公宋杨四子皆为列侯,宋氏为卿、校、侍中大夫、谒者、郎吏者十余人;阎皇后兄弟阎显、阎景、阎耀,并为卿、校,掌握禁兵。“于是内宠始盛。”

但安帝认为这还不够。在安帝搞掉邓家的过程中,几个宦官还有乳母王圣,只是不断撺掇安帝,坚定了他的决心,其实并不像和帝刘肇政变时的钩盾令郑众那么勇,没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显然他们是站在安帝一边的。于是现在安帝便封中黄门江京为都乡侯,李闰为雍乡侯,并迁中常侍,江京兼大长秋,与中常侍樊丰、黄门令刘安、钩盾令陈达及王圣、王圣之女伯荣组成了一个安帝的心腹“小内朝”,“扇动内外,竞为侈虐”。

武乡忠武侯诸葛亮有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何谓“小人”?——在士大夫们眼中,当然指的就是这些“阉宦”啦!掌握笔杆子的士大夫,将这些人说成“小人”,而信用这些“小人”的皇帝,当然就是“昏君”。但这里有个疑问——“昏君”们自己就真的那么蠢,不知道这些是“小人”,不知道用“小人”的自己是“昏君”吗?如果他们真那么蠢,为什么还能稳稳地坐在位子上?如果他们其实并不蠢,那难道就真的是甘当“昏君”,故意要把国家搞乱吗?

其实多年以前京房劝谏元帝刘奭的时候,就说了一句实话——只要智力正常,哪个皇帝是一上来就想把自己国家搞乱的?建立丰功伟业,名垂青史,它不香吗?但皇帝们建功立业有个前提——他确实能掌握手中的权力,否则一切都毫无意义。献帝刘协、高贵乡公、魏孝庄帝,这些人都不能算是那类软弱无能的昏君,可没有人听他们的,他们又能怎样呢?

当然,安帝面临的局面不至于像那三位那么糟糕,但问题仍然是存在的。安帝要面对的,仍然是那个所有东汉皇帝都要面对的问题——越来越尾大不掉的士族。之前的四位皇帝,压住越来越不听中央指挥的士族,靠的是超强的个人能力,但就这,他们也做出了不少妥协,而且其寿命也越来越短——都是操心操的。

而安帝,显然没有几位前辈那样的超能力,而且还有“皇位合法性”这个先天不足,当然就要拉一些人来助拳。按照之前的传统,通常的助拳人都是外戚,安帝也搞了这个常规操作——然而问题是,他的这些外戚们都未够班啊!

东汉王朝前面的外戚,樊、郭、阴、马、窦、邓,本身就是一线士族,或者是靠着开国的战争从二线士族跻身一线行列;但安帝的外戚,不管是奶奶的宋家,还是老婆的阎家,出身都不怎么高,都是三四线士族了。也就耿家还算一线,但却只是安帝的嫡母一系,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始终隔了一层。至于安帝的生母孝德后左氏,那更是十八线的士族,简直就是平民百姓了;你看他们左家一个人都没有被封官,因为压根就没有人可封。

在外戚比较拉胯的情况下,安帝只好把视线转向了那些服侍自己长大的“忠心耿耿”的奴才们——宦官。当然,他比较创造性地又拉上了自己的奶妈,真是深得哀帝刘欣之精髓。

人们老说东汉是“外戚、宦官交替专权”,还说宦官用权自和帝始,但其实和帝只是在政变的时候使了宦官,在他这个天才的光环下,朝中没有谁能做到“专权”——除了他自己。正儿八经的“宦官专权”,其实该从安帝开始算起。

而且这只是“宦官专权”,还谈不上“交替”,不过之所以后来会变成“交替”,这个锅也确实得安帝来背。

这样看来,“先汉”的皇帝们为啥更容易“亲贤臣”?

因为他们那个时候,牛到能让皇帝都下不来台的士族,根本还不存在啊!

说了这么多,倒也并不是要为宦官这些“小人”们洗白什么的——因为他们本身的行事,也确实一副小人做派啊!中国有个传统,叫“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治国理政是需要历练的,你看冠军侯窦宪、罗侯邓骘,本身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但甫一掌权,都出了洋相;何况这些宦官、乳母们,之前哪里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况且他们本来从事的是被士大夫们视为“贱业”的行当,却一朝登天,成为俯视这些士大夫们的存在,不啻于一个乞丐突然中了大奖成为亿万富翁,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理智而不肆意挥霍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那么对这些人来说,就更容易产生“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想法,朝政当然就越来越乌烟瘴气。相比起他们来,饱读诗书,好歹还算有些历练、有些理想的士族们,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鄙视他们为“小人”。

另外,宦官也是人,人首先是生物,生物最基本的两个需求是生存和繁殖。宦官被剥夺了繁殖这一最根本的需求,一方面自然是可怜的受害者,但另一方面,这必然也会给他们的精神、性格带来很大的影响,让他们更容易往偏激的“小人”路子上去走——这也算那些霸占无数女性的君主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过去的外戚,好歹也都出自世家大族,也算是“自己人”;但现在这些阉宦、奶妈之流的“小人”,凭什么也能到咱们头上拉屎!于是,士族对宦官的攻击,也理所当然地开始了。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八十八、杨震劝谏

宦官、奶妈们手握大权后,士大夫们果然看不惯,立刻就出来反击了,而且带头的还是位大佬——公卿中排位第二的司徒杨震。永宁二年夏,杨震上疏,说“阿母王圣,出自贱微”,不过一时运气,一步登天。陛下前后赏赐,已足以报答其劳,但王圣贪得无厌,“外交属托,扰乱天下,损辱清朝,尘点日月。”“夫女子、小人,近之喜,远之怨,实为难养。”应将其迁出宫外,断绝内外请托交通!

话说外戚、宦官,都是皇帝用来压制公卿士大夫的,士大夫们当然对他们都没有好脸色。然而,虽然之前外戚势大之时,士大夫们也会劝谏皇帝要抑制外戚,但在言辞上多是从“月满则亏”这个角度入手,从来不会像杨震这次这样直接就开骂了。究其原因,一来外戚当政,本来就是汉朝的“祖宗家法”;二来,之前的外戚,也都是出自士族,其价值观和行事手段与士族们没什么区别,仅仅是立场不同。所以外戚和士大夫们的矛盾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尖锐,像杨震本人,还是罗侯邓骘给提拔起来的。

但这些爆得富贵的“小人”们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他们搞不清这些官场的规矩,也压根不想搞清,总之自己先爽了再说。如此一来,官场上不论明的规矩还是暗的规矩,通通都被打破,无怪乎士大夫们反应如此激烈。

杨震的话,安帝刘祜没有听;不光没听,还把奏疏拿给王圣们看,且没有隐去杨震的名字——臣子的奏疏是有一定保密性质的,按正常的规矩,安帝是不应该对被抨击的对象明示抨击者的名字的,也就是说安帝把杨司徒给卖了……王圣等人自然对杨震从此就怀恨在心了。

王圣的女儿伯荣以前就和故朝阳侯刘护之远房堂兄刘瑰私通,王圣发达后,刘瑰立刻就娶了伯荣,然后靠着这门亲戚拿到了朝阳侯的爵位。杨震于是又怼了上来——刘护的亲弟弟刘威尚在,刘瑰何德何能,靠着老婆请托承袭了爵位,凭什么?

尚书翟瑰也跟着上疏,说之前窦、邓两家厉害不?及其破败,为求一命,虽愿为猪狗亦不可得,此陛下所亲见。“夫致贵无渐,失必暴;受爵非道,殃必疾。”望陛下深思。
延光元年,安帝多次派黄门常侍及中使伯荣往来于甘陵——也就是他爹清河王刘庆的陵寝,大概是祭祀之类的。不过是很简单的事,伯荣们也能玩出花来,所过之处,“威权翕赫,震动郡县,王、侯、二千石至为伯荣独拜车下,发民修道,缮理亭传,多设储偫,征役无度,老弱相随,动有万计,赂遗仆从,人数百匹”。

尚书仆射陈忠为此上疏,说如今四方灾害,羌戎叛戾(是的,虽然没有和熹皇后邓绥那时那么厉害,但羌人们还是一直都在闹事),百姓不足,府帑虚匮。当此之时,王侯公卿,皆拜于伯荣车下,是“伯荣之威,重于陛下”,如此阴阳颠倒,上下失序,无怪乎天降灾戾,愿陛下察之。

当然,对这些话,安帝的反应也从来一致——不听。

不过嘛,安帝并不是一个凡是士大夫们说的话都不听的偏执狂。延光二年夏,没有死透的北匈奴与车师接连入寇河西,朝中又传出关闭玉门、阳关,放弃西域的议论。对此,敦煌太守张珰上书,认为万不可弃西域,弃西域则河西不能存。还提出上中下三策:上策出兵击呼衍王及车师,中策屯军柳中,下策收鄯善等众尽入塞。

陈忠也上疏,认为弃西域,则河西四郡危;河西危不可不救,“则百倍之役兴,不訾之费发矣。”如今敦煌太守发信求援,朝廷不可置之不理。于是安帝听纳,复以班勇为西域长史,率五百人出屯柳中。

延光三年春正月,班勇至楼兰,鄯善归附,龟兹王白英仍犹疑不定。班勇以恩信慰喻,白英最后被说服,率姑墨、温宿投降。于是班勇发诸国兵步骑万余人到车师前王庭,于伊和谷击走匈奴伊蠡王,车师前部复通。

可以看到,对这种军国大事,安帝并不是不知道好歹,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不错的。

所以,他不听士大夫们对王圣们的攻击,当然也就是故意的。

难道他就真的不清楚自己的这些个奶妈们是个什么德性吗?

但对安帝来说,那又如何?安帝此时才亲政四年,哪那么容易在这帮士大夫们中树立威望?不靠奶妈、宦官们在外面撕咬,那些老油条们哪个会听他的?

不过就是给王圣们赏几个钱,就能保证皇权在手,这买卖难道不划算吗?

至于王圣们借此鱼肉百姓,横行乡里?那关我屁事!再说了,你们这些当官的难道屁股就干净吗?

——专治君主的逻辑,无外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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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九、杨震之死

永宁二年冬十月甲戌,司徒杨震升任太尉,大鸿胪耿宝(安帝刘祜的嫡母舅)找到他,向他举荐中常侍李闰之兄,还说这是“上意”,他只是来知会一声罢了;哪知杨太尉即使被安帝升了官,仍然继续坚持不懈地怼这帮他看不顺眼的“小人”们,就对耿宝说,既是“上意”,则尚书当有敕诏——诏书呢?拿来!

按东汉“政归台阁”后,宣布诏命的权力归了尚书台,按照常规流程,即使皇帝盖了大印签了字,如果没有尚书台的签押,收到诏书的人是可以拒绝执行的——当然,要接受也不是不行,毕竟皇帝才是老大,但这就相当于得罪了整个官僚系统,这个时候你就要掂量掂量,皇帝会不会为了保你,和整个官僚系统为敌?

安帝没有经过尚书,显然是心里也清楚这是很明显的请托,尚书台很可能不愿为他背书,所以直接找人向杨震示意——因为此时虽然三公权力早已不复西汉初之显赫,但仍有开府辟召之权,是可以自己招僚属的,所以安帝当然是想让他有点眼力见,自己主动征辟李闰的哥哥。但估计杨震听耿宝推荐之时,一直在装傻,耿宝急了,不得不说出这是安帝的意思,杨震就扣住他这个话——既然是“王言”,那就得拿出正式的敕书,不然我凭什么就信你的?

杨震持的是正论,耿宝当然被怼得无话可说,大恨而去。

同时,执金吾阎显(安帝的大舅哥)也向杨震推荐自己的亲信,杨震依然不从。杨太尉身为士大夫之表率,一直在最前面顶着,谁知在他身后就出了个“叛徒”——司空刘授听说这些事后,立刻就征辟了那两个人。

安帝又下诏为王圣修宅子,中常侍樊丰及侍中周广、谢恽等就趁此机会“更相扇动,倾摇朝廷”。话说建个房子怎么就“倾摇朝廷”了?原来安帝不光下诏,还派出了“使者”监修,那从制度上来说,这就成了一个“国家工程”,不是像民间修宅子一样随便找个施工队,而是由国家的工程部门——大约就是将作大匠——来奉旨兴建。但将作大匠平时就是个衙门,不可能说囤积了一堆建材工人之类的,那就要临时征发——这一“征”,本质上就是调动人员、物资,权力到底体现在什么地方?不也就是能够调动资源吗?所以只要有了这个由头,有心之人就能借此生发出无穷的事端出来。

而且,虽然营建的主力很可能是将作大匠,但要注意他们其实也是被调动的,真正的调动者,是拿着皇帝诏书的“使者”——那他凭什么不能据此使唤其他部门呢?比如要调工人,那当然要从老百姓里征发,管户籍的官是不是得听我命令调发?调动物资,管税收的官是不是得听我的?这些人干活,得发钱发粮吧?管钱粮的官是不是得听我的?而且这大工程,总得有人来看守现场吧?那我调个兵什么的,也是应该的吧?最后,这些部门如果办事不力,要问责,要换得力的人,管人事的官也得听我的吧?

这样看来,修个房子,整个朝廷的官都得听他们的了,这可不就是“倾摇朝廷”了吗?
对此,杨震当然继续弹劾。

而安帝,继续不听。

樊丰等见杨震连谏不从,遂无所顾忌,竟然诈作诏书,也为自家修起了宅子。杨震继续弹劾,且态度越来越激烈,这让安帝很不耐烦,樊丰们也侧目愤怨。只是因为杨震乃是士族赤帜,他们一直也不好对其下手。此时河间人赵腾上书指陈朝政得失,很可能指斥了宦官的嚣张,惹怒了安帝,赵腾被定“罔上不道”之罪,这是要斩首的!杨震上疏想救他,但安帝终究不听,还是处决了赵腾。

永宁三年春二月,安帝出京东巡,留在雒阳的樊丰等愈发肆无忌惮,大修宅邸;太尉部掾高舒(注意是杨震的手下)找到将作大匠令史,一番讯问下,成功拿到了他们之前诈作诏书的证据——按说这是杨震胜了一场,但他还是棋差了一招,没有将此事保密,也没有立刻向安帝禀报,而是想等安帝回京后再说。樊丰等抓住了这个时间差,恰逢当时天象有异,行星逆行,他们就诬陷杨震,说他自赵腾死后,心怀怨怼;又是邓氏故吏(杨震是罗侯邓骘所征辟),欲图不轨,故而天象示警!

结果,安帝就信了!

三月壬戌,安帝回京,当夜就收了杨震的印绶——搞这种突然袭击式的操作,这是真的把杨震当反贼来防了!杨震于是断绝宾客,闭门不出。樊丰等继续令耿宝上奏,说“震大臣,不服罪,怀恚望。”安帝随后下诏令其回老家。

汉代的皇帝让一个人回老家,那其实就是在说让你“回老家”!杨震出到城西几阳亭,对着儿子、门人们慷慨说道:“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何面目复见日月!身死之日,以杂木为棺,布单被,裁足盖形,勿归冢次,勿设祭祀!”说完,服毒自尽!

这还不算完,弘农太守移良奉承上意,将杨震棺柩截在陕县,又征其诸子服驿吏之役,杨震棺柩无人照管,也无人敢管,堂堂一国首相,其棺木竟就露天停放于道侧!路过之人,无不为其垂泪。

安帝搞掉了士大夫的领头人,可能还暗自得意,觉得有宦官这些忠心耿耿的“狗奴才”们在外面帮自己撕咬,真是轻松愉快,殊不知却犯下了大忌——

需知,东汉皇权的合法性,是建立在士族们的支持之上的。是的,你可以把士族中的某个个体肉体消灭掉,但不应该用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也不应该用这种羞辱的方式,因为这就不再是单纯针对某个个人了,而是打了整个士族阶层的脸!皇帝不论重用外戚还是宦官,其最根本的目的应该是制衡,而不是光顾着自己快意,肆意宣泄对士族不配合的不满!闹出这一出,宦官势力可就成了士族的死敌,那这性质就变了,两者之间不再是“人民内部矛盾”,而变成了“敌我矛盾”!一个合格的皇帝,本来是应该暗中培植某个较弱的势力(一般是外戚、宦官),然后以两股势力“调停者”的面目出现,如此才不会让任何一个势力坐大,从而威胁自己的权力;但现在这两股势力已经不死不休,那还“调停”个鬼啊!这两股势力厮杀起来,最终的结果,就是把整个国家都卷入其中,到那时,连国家都不存在了,皇帝还算个屁啊!

而且从本质上来说,外戚和宦官,其实就是皇权的马甲,也就是说,这么一来实际上就是皇室和士族成了死敌了——乖乖,这可是在挖自己的基本盘啊!

以上这些,并不是危言耸听。

想想看,三国是怎么开始的?

正是宦官与士族互相倾轧,士族的代表袁绍撕破脸皮,杀尽宦官,董卓入京乱政,从此皇权扫地,天下大乱!

东汉之亡,实由安帝!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九十、刘保被废

杨震身为士大夫之首,宁死也不与“小人”们妥协,可以说尽到了士大夫的责任,因此他的家族也被士族们另眼相看。弘农杨氏,这个起自争夺西楚霸王项羽五分之一遗体,在西汉和太史公联姻、一度出过丞相随后又陷入沉寂的家族,从杨震开始,开启了他们家族三百年的辉煌,比如大家熟悉的杨修,就是他的后代。弘农杨氏名气之大,以致五百年后的隋朝皇室,都要和他们攀亲戚。

安帝刘祜搞死了身为士大夫赤帜的杨震,内心可能还沾沾自喜,觉得终于能让这些整日拿圣人的话怼自己的士大夫们安静一点了。看来自己重用那些士大夫们口中的“小人”,还真是用对了!谁知,安帝立刻遭到了这些“小人”们的反噬。

话说王圣、江京、樊丰等不知怎么回事,和太子刘保的乳母王男、厨监邴吉等卯上了。王圣们正得势,随便给王男们栽了个罪名,就搞死了他们。太子时年十岁,由于母亲在他出生不久就死了,他实际上是被王男等养大的,感情不一般,因此每每为之叹息——这就让江京们不安了,万一他将来继位后反攻倒算,那可咋整?

只图一时痛快就搞死了人,完了又开始后悔,这帮人的政治水平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太子也搞掉!

但这些人就算再牛逼,他们的牛逼也是皇帝给的,本质上还是皇帝的家奴,要说起来太子还是他们的小主子。奴才搞小主子的奴才,那不过是奴才之间的内斗;但要搞小主子本身,那性质可就变了。如果只有他们出手,这回安帝还会不会听他们的,那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说得找个帮手。

谁呢?

阎皇后!

按照从明帝时期流传下来的潜规则,阎皇后身为皇后,那是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的;本来再按照这个潜规则,她应该收养太子,就像明德皇后马氏、章德皇后窦氏、和熹皇后邓绥那样。

或许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和那三位前辈比起来,她即使收养了太子,显然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这位大姐的妒忌心超强,太子的生母李氏为什么死得早?

那就是被她毒死的!

其实光这也不算什么,窦太后也搞死了和帝刘肇的生母,还不是成功临朝称制;若不是碰上天才和帝,怕是也要像邓绥一样干到死。

这是因为,窦太后或许在感情上也不待见和帝,但她还是具备基本的政治常识的,知道没有亲生儿子的自己若想维持稳固的地位,那就必须和未来的天子搞好关系。所以她对和帝,还是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和帝后来对窦家没有赶尽杀绝,估计还是有感念养育之恩的因素在里边。

但阎皇后,显然就没有这觉悟了。她与江京们一拍即合,开始构谗太子及东宫官属。

阎皇后可不是奴才,而是明媒正娶的老婆;她这枕头风一吹,安帝不出意外地信了。

延光三年秋,安帝召集公卿百官,宣布太子“罪状”,决定废掉这个“不孝子”。此时的百官之首乃是大将军耿宝,他身为外戚,对太子这个和他家没啥关系的小子并不怎么在意,于是带着他们那一拨的大臣们,继续紧跟皇帝陛下,纷纷点赞,直说废得好!

眼看太子地位不保,朝中还是有人站了出来——太仆征羌侯来历、太常桓焉、廷尉张皓。他们提出反对,说太子才刚刚十岁,一个十岁小儿,硬说他什么“不孝”“谋逆”,这怎么说得过去?要是觉得太子没学好,给他安排个好老师就好了,怎么一上来就要给废掉呢?

然而,安帝大概是不听士大夫们的已经习惯了,这次依然不听。

退朝后,张皓继续上书,以江充构陷戾太子刘据之事,劝安帝不要重蹈覆辙。

安帝仍然不听。

九月丁酉,太子被废为济阴王,还被赶到德阳殿的西钟下居住。来历于是叫上光禄勋祋讽、宗正刘玮、将作大匠薛皓、侍中闾丘弘、陈光、赵代、施延、太中大夫朱伥等十余人,跑到鸿都门前,力言太子无罪。

——注意,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因为自汉朝开国以来三百年,还没有——注意,是完全没有——大臣因为反对朝廷决议,联合跑到皇宫门口搞这种示威请愿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士大夫们对皇家,有怨气啊!

安帝果然对此也反应剧烈,派中常侍传诏,说你们再这么搞,就别怪我动刀子了!

原话是“若怀迷不反,当显明刑书。”

自汉朝开国以来三百年,还没有——注意,仍然是完全没有——皇帝对大臣们这样赤裸裸威胁的!

真是“君不君,臣不臣”了!

大臣们显然也没料到皇帝居然会明着说要杀头,根本没有心理准备,相顾失色。良久,薛皓先怂了,低头说遵诏。来历立刻怒了,质问道:“你来之前怎么说的?为大臣者,怎能辗转反复如此!”但毕竟大家并没有跟皇帝硬扛的觉悟,见有人起头,便纷纷散了;只有来历,这回铁了心要和皇帝杠上了,在宫门口硬是杵了好几天。安帝大怒,于是尚书令陈忠与诸尚书共劾奏来历等,安帝免去来历兄弟官职,削其国租(来历有爵位),还废黜了来历的母亲武安公主,不得再会见安帝。

——武安公主是章帝刘炟的姐妹,要算起来,这来历还是安帝的表舅,结果还是这样。
可以发现,这次事件,士大夫们出头的最高只是个九卿,最应该出声的三公,仿佛集体消失了一般,尚书台更是站到了皇帝一边。

可见杨震之死,对士大夫们的打击之大。

安帝看似如愿以偿,大获全胜,可能内心又开始得意洋洋——但他真的胜了吗?

要知道,济阴王刘保,是他唯一的儿子!

是的你没看错,在老婆、家奴们的支持下,安帝终于成功搞掉了自己唯一的继承人!

也不知道他到底咋想的?将来这份家业要传给谁?

或许他觉得,儿子嘛,自己才三十,再生一个就好了!

问题是,他爷、他爸、他叔,都是三十多就挂了;他两个堂兄弟,一个没活过二十,一个仅活了两岁。

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信心。

试想,若是杨震还在,江京他们,还敢不敢搞出这个大新闻?

安帝还觉得江京们真是一群忠诚的“好狗”,自己真是使唤得得心应手;孰不知却是自毁前程,这难道不算反噬吗?

卷第五十 汉纪四十二 大事记

孝安皇帝元初三年(116)
春,二月,郡国十地震。
夏,四月,京师旱。
冬,十一月,癸卯,郡国九地震。

元初四年(117)
春,二月,乙卯,赦天下。
夏,四月,戊申,司空袁敞因罪,免官,自杀。
六月,戊辰,三郡冰雹。
秋,七月,京师及郡国十大雨。
冬,十一月,己卯,彭城靖王刘恭薨。
甲子,护羌校尉任尚与骑都尉马贤共击先零羌狼莫,战于富平河上,大破之。西河虔人种羌万人降于度辽将军邓遵,陇右平。
郡国十三地震。

元初五年(118)
春,三月,京师及郡国五旱灾。
冬,邓遵募人刺杀狼莫,羌乱平。
郡国十四地震。

元初六年(119)
春,二月,乙巳,京师及郡国四十二地震。
夏,四月,沛国、勃海大风,冰雹。
五月,京师旱。
六月,丙戌,平原哀王刘得薨,无子。
秋,九月,癸巳,陈怀王刘竦薨,无子,国除。
郡国八地震。

元初七年(120)
春,三月,丁酉,济北惠王刘寿薨。
北匈奴率车师后王军就共杀车师后部司马及敦煌长史索班等。从军司马班勇议,复敦煌郡营兵三百人,置西域副校尉居敦煌。
夏,四月,丙寅,立皇子刘保为太子,改元永宁,赦天下。

永宁元年(120)
夏,四月,己巳,封陈敬王之子刘崇为陈王,刘寿之子刘苌为乐成王,河间孝王刘庆之子刘翼为平原王。
冬,十月,己巳,司空李郃免。癸酉,以卫尉陈褒为司空。
京师及郡国三十三大水。
十二月,戊辰,司徒刘恺致仕。
癸酉,以太常杨震为司徒。
郡国二十三地震。

永宁二年(121)
春,二月,皇太后邓绥寝疾,癸亥,赦天下。
三月,癸巳,和熹皇后邓绥驾崩。
戊申,追尊刘庆为孝德皇,皇妣左氏为孝德后,祖妣宋贵人为敬隐后。
夏,四月,甲子,刘苌因骄淫不法,贬为芜湖侯。
宫人诬告邓绥兄弟邓悝等谋废帝改立刘翼,安帝刘祜废黜邓氏。五月,庚辰,大将军上蔡侯邓骘自杀。丙申,贬刘翼为都乡侯。
秋,七月,己卯,改元建光,赦天下。

建光元年(121)
秋,七月,壬寅,太尉马英薨。
八月,甲子,以前司徒刘恺为太尉。
九月,京师及郡国二十七大雨。
冬,十一月,己丑,郡国三十五地震。

建光二年(122)
春,三月,丙午,改元延光,赦天下。

延光元年(122)
夏,四月,癸未,京师、郡国二十一冰雹,河西大冰雹。
癸巳,陈褒免。五月,庚戌,以宗正刘授为司空。
己巳,封刘庆之子刘德为安平王,嗣乐成靖王之后。
六月,蝗灾。
秋,七月,癸卯,京师及郡国十三地震。
九月,甲戌,郡国二十七地震。
京师及郡国二十七大雨。

延光二年(123)
北匈奴与车师入寇河西,复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将兵五百人出屯柳中。
秋,七月,丹杨山崩。
九月,郡国五大雨。
冬,十月,辛未,刘恺罢官;甲戌,以杨震为太尉,光禄勋刘熹为司徒。
十二月,戊辰,京师及郡国三地震。

延光三年(124)
春,三月,壬戌,因樊丰等诬陷,免杨震之官,杨震随后自杀。
夏,四月,戊辰,以光禄勋冯石为太尉。
南匈奴单于檀死,其弟拔立,为南匈奴乌稽侯尸逐鞮单于。
六月,庚午,阆中山崩。
秋,八月,辛巳,以大鸿胪耿宝为大将军。
九月,丁酉,因江京等构陷,废太子为济阴王。
京师及郡国二十三地震,三十六大水、冰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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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一、北乡侯继位

卷第五十一 汉纪四十三 孝安皇帝延光四年(125)~孝顺皇帝阳嘉二年(133)


安帝刘祜自从亲政后,似乎就打开了奇怪的开关。

如果说诛杀邓氏还算是常规操作,那么冤杀杨震就比较迷惑了。就如前几篇所说,杨震乃是士大夫的赤帜,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他逼死,当然就得罪了整个士族阶层;更令人迷惑的操作,是竟然还要污辱杨震的遗体——杨震都死了,你怎么摆弄他都不可能再让他受到伤害,这么做除了进一步激化和士族们的矛盾以外毫无意义,完全是在主动拉仇恨。

另一个迷惑的操作上一篇说了,就是安帝废掉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济阴王刘保的太子之位,又是主动让自己处在了一个没有继承人的危险境地。

还有一个迷惑操作前面没特别提,就是安帝老想往外跑。他在搞掉邓氏之后的第三年,延光三年春二月,就跑到泰山那边转了俩月。

回来后就搞死了杨震,又废了自己儿子。

然后刚转过年来的延光四年春二月甲辰,他又往外跑,这次是往南,大概是准备去南阳老家。

但问题是,这次出巡并不合时宜。

因为,安帝此时很可能正在生病;抱病还要坚持出行,这是种什么精神……

结果,才走了十来天,三月庚申,到宛县时,安帝病情转重;四天后,乙丑,安帝开始往回走;又隔了一天,丁卯,刚走到叶县,驾崩,年仅三十二岁。

还是没打破三十六岁魔咒。

安帝虽然在位十九年,但亲政仅仅四年,在治政上毫无可取之处,反而如前面所说,搞出了各种迷惑操作。

得罪了整个官僚系统。

继承人空缺。

死的时候不在京城。

这上面三条不论沾上哪一条,都有可能导致皇权陨落,都是要命的!

安帝倒真能耐,让他全凑一块了!

随驾的阎皇后与阎显兄弟、江京、樊丰等也不算完全没有脑子,他们都在外边,但此时济阴王却在京城,之前他们又得罪了公卿,万一公卿中有人趁机复立济阴王,那他们可还有活路?

于是商议一番后,江京们想起了老前辈赵高的伎俩——他们对外只说皇帝病重,同时派人躲在皇帝的车里,装模作样地进膳、对答。如此狂奔四天,庚午还朝——这段路来时可是花了十来天——总算没让人看出破绽。

之后就是发丧、阎皇后升太后、临朝称制等一系列常规操作。

然后问题就来了——谁来当皇帝?

当然不会是济阴王,要不然他们费这么大劲干嘛?

有两位前辈“珠玉”再前,阎太后当然也想着立个小娃,以“久专国政”。于是她和哥哥车骑将军阎显等在禁中定策——迎立济北惠王刘寿之子北乡侯刘懿为帝。

这个刘寿,是章帝刘炟之子,也就是说刘懿是安帝的堂弟。

这又开了个很坏的头,因为刘寿并不是章帝的长子,刘懿也不是刘寿的嫡长子,而且安帝出身的清河王系明明也有后嗣,却偏偏选了一个在法理上这么弱的人继承皇位。那意思是不是只要合太后们的心意,是个皇族就能来当皇帝?

安帝的葬礼,自然由刘懿这个堂弟来主持。而安帝的唯一亲儿子济阴王,却因为是被废黜的,连给自己亲爹的灵柩磕头都不行,济阴王为此“悲号不食”,“内外群僚莫不哀之。”

安帝生前,对这帮子宦官、外戚,可以说是深深信任,对他们也不薄,为了他们还各种怼士大夫,结果尸骨未寒,就被这帮人给卖了。所以说安帝这辈子到底图个啥?

然后这帮子外戚、宦官,很快自己也掐起来了。

因为有人觉得位子上的人实在有点多。

此时临朝的是阎太后,最牛的当然变成阎家了。阎显示意尚书上奏,说大将军耿宝及其党羽,和中常侍樊丰、虎贲中郎将谢恽、侍中周广、野王君王圣、王圣之女永等“更相阿党,互作威福,皆大不道。” 夏四月辛卯,樊丰、谢恽、周广皆“下狱死”;耿宝等被贬为亭侯,耿宝自杀;王圣母女流放雁门。

一个月前还一起策划瞒住安帝之死,扶立新皇帝,樊丰们可能还以为自己也是“定策功臣”而沾沾自喜;谁承想,这阎家翻脸比翻书还快!

谁叫这些人飘了呢?他们之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早就忘了并不是自己真有多牛逼,而是安帝想让他们牛逼,他们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现在安帝死了,他们立刻就被打回原形,阎家要搞死他们,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之前还有利用价值,失去利用价值后,当然要一脚踢开!

随后,阎太后以阎景为卫尉,阎耀为城门校尉,阎晏为执金吾,全面掌握了皇宫内、宫城门、京城内的防卫力量,再加上已为车骑将军的大哥阎显,阎家“兄弟并处权要,威福自由。”

那么,阎太后能否如她所愿,复制和熹皇后邓绥的“辉煌”呢?

很遗憾,事情并未能如他们所愿。

因为济阴王还活着。

或许是因为东汉之前已经废过两个太子,而废太子后来都没有掀起什么波澜,让阎太后们觉得,留济阴王一条小命也无所谓。

或许这次本来也应该会如此。

但问题是,新任皇帝刘懿。

他也得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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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二、十九侯之变


皇帝刘懿是在延光四年春三月乙酉即的位,但仅仅到了当年冬十月,就得了重病,眼看就要不行了。对当权的阎家来说,皇帝虽然就是个工具人,但也却是个必要的工具人,不能没有,于是江京就找到车骑将军阎显,劝他赶紧招集诸王子弟进京,以便随时再挑一个工具人出来,未雨绸缪。

而另一方面,这一事态也让另一些人看到了机会——比如中常侍孙程。孙程作为江京的同行,对老前辈郑众、现在的江京等人的权势地位分外眼红——都是下面挨了一刀的,凭什么他们做得,爷们就做不得?而在当时当地,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奇货可居”——济阴王刘保吗?

孙程暗中联系上了济阴王谒者长兴渠(此人姓“长兴”),撺掇他若北乡侯不行了,扶立济阴王,拨乱反正!于是这一股势力也暗中做好了准备。

十月辛亥,刘懿驾崩,身为工具人,在位仅二百多天。阎显和阎太后商议后,秘不发丧,征召在外地的诸王子弟入京;同时关闭宫门,屯兵自守。

这就显出阎家和邓家的差距来了——当年殇帝刘隆在位时间和刘懿差不多,而在他崩时,邓家早有准备,立刻推出了安帝刘祜,把这个工具人的位子给续上了;而阎家前面明明还得了提醒,事到临头了才着急忙慌地征召宗室子弟入京,等入京之后还要现场挑选,这不都得花时间吗?

而孙程们,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要知道,此时雒阳中宗室子弟只有济阴王这个“正牌太子”在,这就让他们钻到了空子。

刘懿死后第四天,十一月乙卯,孙程、王康、王国与中黄门黄龙、彭恺、孟叔、李建、王成、张贤、史泛、马国、王道、李元、杨佗、陈予、赵封、李刚、魏猛、苗光等十九人聚于济阴王住所,也就是德阳殿西钟之下,聚议起事,截下各自的单衣为誓。

又过了一天,丁巳日,京师地震,宫中有些混乱,孙程们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当夜,孙程等会于崇德殿上,随即突入章台门。当时江京、刘发及李闰、陈达等正好都在此门,孙程与王康干掉了江京、刘发、陈达。之所以留下李闰,是因为此人在禁中的资格最老,孙程们想拿他当招牌,就拿刀架他脖子上,问立不立济阴王?李闰又不是什么骨鲠忠臣,当然答应,随后众人挟之回到西钟下,迎济阴王即皇帝位,是为汉孝顺皇帝,时年十一岁。之后,他们又召集尚书令、仆射以下尚书台官员转移到南宫,孙程等留守章台门,顺帝则登上南宫之云台,召集京中公卿百僚,并令虎贲、羽林士屯卫南、北宫诸门。

这里要说明一下当时的皇宫地理。雒阳的皇宫大体上分为南、北二宫,外围还有宰相机构三公府等政府机构,加上一些里(官吏住宅区)、市集、仓库、武库等等附属设施,外面一圈城墙围起来,其内部都可以被称为广义的“禁中”。但此广义禁中仍可细分,南宫前殿是大朝会之所,只有重大日子皇帝才会来这里上朝,如现今故宫之太和殿;而皇帝平常住宿、议政都在北宫之德阳殿一带,如故宫之乾清宫。皇帝常在北宫,鲜少去南宫,加之三公机构也在南宫,官吏也要经常出入,故而北宫之防禁远超南宫。不论孙程还是江京,身为宦官待在北宫,乃是题中应有之义。

章台门在崇德殿南,所以从德阳殿出发的孙程们才会采取上述路线。他们之所以要先拿下这个门,是因为尚书台应该就在章台门南。尚书台此时虽然还说不上是宰相机构,但却掌握出纳诏命这一任务,皇帝若想正常地发号施令,当然要先控制这里。不过正好江京们也都在章台门,结果被孙程们一网打尽。

至于尚书台留守的尚书令、仆射等一众台中官员,本来就对阎显、江京这些外戚、宦官专权不满,因此都承认了既定事实。

但光有尚书台站到顺帝一边还不够,因为皇帝的印玺不在他手里——按照“太后临朝”的规则,印玺在阎太后手里,也就是在北宫北部的长秋宫。这一带比德阳殿一带防禁又严了,因为这一带才是皇帝后妃所在的后宫,也就是狭义上的“禁中”所在。孙程们一直在德阳殿区域活动,在后宫没什么势力(所以才要拉出李闰),因此禁中是此次政变变数最大、也是最难啃的区域。所以顺帝随即就转移到了南宫,如此就和北宫之间多了一道城墙,增加了安全系数;同时三公府就在南宫外,他可以在这里召集群臣,得到他们背书,就证明士大夫都站在了他这一边,力量就更加壮大了。

如前所说,因为杨震之死,顺帝又无罪被废,安帝还因此威胁公卿,士大夫们已经对前朝充满怨气,结果也确实都站在了顺帝这边。





作为顺帝敌对一方的头目,阎太后自然是在长秋宫,而阎显此时也在这里,按说这对他来说还有挽回的局面,因为法理上临朝的太后就在身边,而且皇帝印玺也在手里,顺帝们只是占据了一半的宫城,如果他能控制北宫,至少也要控制后宫,则还有得玩。

但他的反应却是——“忧迫不知所为”。

关键时刻,小黄门樊登站了出来——又是宦官!他给阎太后出主意,应立召越骑校尉冯诗、虎贲中郎将阎崇率兵占据平朔门。可以看到平朔门(图上为“朔平门”)在长秋宫之北,而顺帝们在南边,为什么要先占这里?因为此时若闷守于后宫,就是等死,必须和宫外联络起来,才好调动力量;那这条联络线显然不能往南跑到顺帝控制区,自然要从离长秋宫最近的北方平朔门走。

阎显把冯诗招了进来,和他说明情况后安排了任务,阎太后也许诺“能得济阴王者,封万户侯;得李闰者,五千户侯。”冯诗唯唯应诺,又说自己仓促被召,事先没准备,手里没多少兵,于是阎显让樊登和他一块出左掖门调兵。

谁知,一出门,冯诗转手就把樊登给砍了,回越骑营闭门自守。

这显然就是要观望啊!

阎显身边唯一一个有些主意的就这样被消耗掉了。

卫尉阎景从禁中逃了出来,带上卫尉府的兵马,又打回盛德门。孙程就传召诸尚书捉拿阎景。尚书郭镇其时在休病假,闻召即率直宿羽林阻挡阎景。两人碰面,阎景威胁郭镇放下武器,郭镇便下车走到阎景跟前,说要传诏。阎景大骂:“何等诏!”一剑砍向郭镇。谁知郭尚书身为文官,身手倒还不错,一闪身躲开了这一剑,顺势拔剑把阎景打下了车,郭镇身后的羽林卫士立刻用长戟把阎景叉在了地上,阎景手下遂作鸟兽散。郭震随后将其押赴廷尉狱,结果阎景当夜就死了。

阎家唯一一个有些胆识的,也挂掉了。

天亮后,戊午日,顺帝已包围禁中,阎家见大势已去,乖乖交出印玺,至此,顺帝一方才取得了完全胜利。随后,阎显、城门校尉阎耀、执金吾阎晏皆被诛杀,全家流放比景(帝国的最南端,现在的越南境内);阎太后则被幽禁于离宫。

壬戌日,顺帝大赏功臣,孙程以下十九人皆被封侯,时称“十九侯”。

事后复盘,可以发现这场“十九侯之变”,还是颇有可推敲之处:孙程们在聚议起事后,隔了两天两夜才真的动手,这实在挺作死的,看来其实也没什么周密的计划;但他们真一动手后,各个步骤都快、准、狠,思路无比清晰,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这帮人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而且阎家说是控制了宫内宫外的军队,结果临了却无人可用。

唯一被忽悠进来的冯诗,带着越骑营,还是驻扎在宫外的。不过既然阎显找他,说明阎显认为他值得信赖;结果这位冯校尉在进来前显然也毫无思想准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在权衡利弊后果断也把阎家给抛弃了。

这阎家真的控制住军队了吗?

从结果来看,其实并没有啊!

这就和当初吕家的问题一样——阎家根基太浅,只是名义上掌握了这些力量,实际上还来不及真的把握住。

同时,他们毕竟不是出自窦、邓这样的功勋世家,经验太嫩,根本没人知道该怎么应对,也没人有勇气去应对!

总之如果认为只有十九侯才是这场政变的主导,那这本来应该是菜鸡互啄的局面;结果十九侯这帮“菜鸡”大获全胜,难道真的是在两天内就完成了蜕变,山鸡变凤凰了吗?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九十三、顺帝诛赏

扶立顺帝刘保的十九个宦官同日封侯,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这场政变当然不是仅靠他们十九人就能搞定的,下面还有封赏。

顺帝之前被废太子时反对最激烈的来历,首先从朝廷中排名靠后、没大工程时就是个闲职的将作大匠迁为卫尉,重新回到九卿序列,且掌握了宫城守卫;然后过了半年多,永建元年秋七月庚午,又升为车骑将军。再次提醒,汉代的几个将军: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后左右将军地位都颇高,其中大将军之位更是在三公之上。这些将军都是有议政权的,从广义上来说也都可以称为宰相,至少也是 团成员。这也是为什么说六十年后献帝刘协拜昭烈帝刘备为左将军,就是在拉拢他意图制衡魏武王曹操。

不过这些将军的衔一般是给外戚的——比如之前的邓骘是大将军,阎显也是车骑将军,因为在西汉时这些将军都属于“中朝官”。至于为什么这次给了感觉是走外朝九卿路线的来历,估计因为这位多少也算个外戚吧——他妈妈是公主。

除了来历,当时被他鼓动一块去宫门口请愿的官们,虽然后来安帝刘祜一威胁都怂了,但还是得到了奖赏。其中祋讽、刘玮、闾丘弘此时已死,就拜其子为郎;朱伥、施延、赵代、陈光皆被拔擢,后来都位至公卿——比如永建元年春二月丙戌,时任长乐少府的朱伥就升为了司徒,甚至比来历升官还早,官位还比他高。

只有当时最先怂的薛皓,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和朱伥升官大约同时,亲手做掉阎家唯一敢反抗的阎景的尚书郭镇,也因此功受封定颍侯。

以上是有恩的报恩。

顺帝复位后,立刻将被江京们陷害流放的王男、邴吉之家属接还京师,厚加赏赐。之前顺帝被废太子时,监太子家小黄门籍建、傅高梵、长秋长赵熹、长秋丞良贺、药长夏珍皆被流放朔方,此时也都被接回,升为中常侍。

政变后一个月,延光四年冬十二月,杨震门生虞放、陈翼为杨震伸冤,顺帝以杨震之二子为郎,赠钱一百万,以礼改葬杨震于华阴之潼亭,曝棺道旁长达一年的杨震,终于得以安息。葬礼上,远近来之者甚众,甚至还有一身高丈余的大鸟也飞了过来——后面这段是弘农太守上报朝廷的。还记得吗?杨震之灵柩之所以不得安葬,就是之前的弘农太守移良搞的,这还真是讽刺啊!

这是有冤的伸冤。

政变结束当月,延光四年冬十一月,司空刘授就“以阿附恶逆,辟召非其人,策免。”之前就是李闰、阎家向杨震请托让他们亲戚当官,杨震不干,刘授听说后就主动征辟了这些人。永建元年春正月辛巳,太傅冯石、太尉刘熹也“以阿党权贵免”,这两位也是和阎家沆瀣一气,至少也是和光同尘的。同时司徒李郃也去位了,他倒不是因为阎家的原因。不过这位其实也是运气不好,因为在皇帝刘懿重病时,不光孙程等人,其实他也在谋划扶立顺帝,不过让孙程们先发动了,不然拥立之功就成他的了。

这是有仇的报仇。

顺帝为了报仇,两个月内就罢了三公,再加上因为别的事罢官的李郃,宰相团的四公全都空缺了(太傅加上传统的三公,是为四公),这力度不可谓不大。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很少会有干得这么急的。

不过还有一个人,顺帝在处理时却颇为犹豫。谁呢?

皇太后阎氏。

对这个搞死了自己亲妈、害死了疼养自己的奶妈、让自己差点失去皇位、甚至险些弄死自己的女人,顺帝巴不得她赶紧去死。这心思太明显了,根本不用猜,当即就有揣摩上意的臣子,议郎陈禅上奏,说应将阎太后迁于别处,“绝朝见”——也就是软禁起来。汉朝以孝治天下,阎太后对顺帝再坏,她在礼法上也是顺帝的嫡母,别说阎太后撺掇安帝废了顺帝的太子,就算是她亲自废的,甚至她亲口下令说要杀掉顺帝、证据确凿,也不可能判她的罪——不光是皇家,即使是民间出了这种人伦惨剧,当时也都是这么判的。身为臣子,当然更不可能上书让皇帝干掉自己名义上的妈,所以陈禅的建议就是最重的处罚了。

大多数人都支持陈禅,这本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过也有人反对。司徒掾周举就向当时还在任上的李郃建言,当仿效舜父瞽瞍、郑庄公母郑武姜、秦始皇母赵太后之故事,否则太后幽禁,万一“不虞”,则“主上将何以令于天下!”所以应迎回太后,礼仪等一切如旧。李郃便以此上奏。

然后,顺帝居然也同意了。

那么,阎太后终于逃过一劫,成为阎家的幸存者了?

阎太后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她还是太嫩了啊!

接下来发生的事,史书上只用了两段话来叙述:

“(永建元年)春,正月,帝朝太后于东宫,太后意乃安。”

“辛未,皇太后阎氏崩。”

就仅仅这两句话,什么别的描写都没有!

更加讽刺的是,在这两句话之间,还有一句话:

“甲寅,赦天下。”

“赦天下”仅仅过了七天,阎太后就“崩”了!

其实,读过书的人,一肚子弯弯绕,谁乍一看周举的话,可能都认为他这是在劝顺帝要遵守“孝”这一维系帝国统治的最高准则,不要被个人私情所左右,应该与阎太后和好如初,哪怕只是做个样子。

但你仔细一琢磨,就有些不对味了。

周举说的是,如果幽禁了阎太后,万一阎太后有“不虞”,顺帝就会无以“令天下”。

那为啥阎太后回宫后“不虞”了,周举们反而没说什么了呢?

道理很简单——“幽禁”的时候,阎太后的身边肯定都是顺帝的人,那如果她这个时候死了,不管是他杀还是自杀还是她确实担惊受怕病死了,这肯定就说不清了,天下都会认为这跟顺帝脱不开干系。

因此如果顺帝既要把她关着,又不想担上“不孝”的帽子,反而会把她好生看顾着,生怕她死掉。

但如果她回宫,不仅解除了软禁,又恢复了太后应有的礼仪待遇,这个时候再死,那就是她“自己”要死的,可赖不到顺帝头上了!

所以说阎太后太嫩,听说能回宫,还“意乃安。”

根本不知道这才是自己的催命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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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四、宦官的内讧

前太傅冯石、前太尉刘熹本质上是因为和“阎党”走得近——或者说是顺帝刘保感觉他们可能和阎家有牵连,而被顺帝开除的。不过对付这种只是有“嫌疑之迹”的“从犯”,通常不会由皇帝亲自出手,而是由其他臣子通过其它的罪名把他们掀下去。

而这个实际操作的“其他臣子”,大家或许还有印象——司隶校尉虞诩。

是的,就是那个在和熹太后邓绥之时,对平定羌乱颇有贡献、发明了“盘根错节”这一成语的虞诩。

他上任数月,就劾奏冯石、刘熹,成功将他们罢免——司隶校尉要论品级是比二千石官员,和刺史同,比太守略低,当然更比三公九卿要低;但他和刺史一样,都是监察系统的,刺史监察外郡国,司隶校尉则监察除皇宫外的整个京师地区,当然有弹劾三公的权力。从光武帝刘秀开始,司隶校尉在朝会时和尚书令、御史中丞有了专属席位,时人号为“三独坐”,就其实际地位来说还是颇高的——虽然职级并不太高。

就虞校尉本人来说,他弹劾冯、刘是看不上他们屈服于外戚、宦官,至于这外戚、宦官是阎家的还是别的谁家的,在他看来其实并没什么区别,所以他很快也把矛头指向了新贵——中常侍程璜、陈秉、孟生、李闰等。

这不就是“十九侯”那帮人吗!

也就是说虞诩同时向对立的两派开炮,结果,这些人罕见地联合起来,史称“百官侧目,号为苛刻”。新任三公一块弹劾虞诩,说他于盛夏设狱(时为永建元年夏),滥及无辜,有伤天和——古时监狱条件差,可没有电扇空调,大夏天的关在里边热死闷死的不在少数,一般官府会避免在这个时候关人,所以虞诩这么干会成为一个被攻击的点。
虞诩也很快反击,说如今的官府对审案都是层层推诿,那只好我来干了!三府这是怕被臣劾奏,所以才抢先诬陷我!

顺帝这把听了虞诩的。

但下面就麻烦了——虞诩盯上了中常侍张防。

这个张防,当时是顺帝身边的新宠,他当然就继承了宦官们的优良传统,仗着顺帝的宠信,“卖弄权势,请托受取”。虞诩多次举奏,但这回顺帝就没听他的了——因为这次的对象不是三公那些老头,而是顺帝信任的“身边人”。

虞校尉那是带过兵打过仗的,这怎么忍得了!于是他找到廷尉,要求把他关起来,还上书说以前安帝任用樊丰,废黜嫡嗣,几亡社稷,此陛下所亲历;如今陛下却重蹈覆辙,今之张防即为昔之樊丰,国家之祸将重至矣!臣若与张防同朝,后日必遭杨震之遭遇,所以也别等到那时候了,干脆现在就把我关起来治罪吧!

廷尉狱几乎是“诏狱”的同义词,一般当官的对此地都是绕着走的,哪知还有主动送上门来的,廷尉哭笑不得,只好向顺帝汇报。顺帝知道了,一直在他身边的张防当然也知道了,张防立刻向顺帝痛苦流涕,展开感情攻势;顺帝个十二岁的小孩,当然更相信这些陪自己吃喝玩耍、殷勤服侍自己的身边人,结果判虞诩“输左校”——左校是将作大匠的下属机构,而将作大匠是管工程的,这意思就是当劳改犯。

张防还是不放心,这次一定要把虞诩弄死,廷尉遂在他的示意下继续加紧审问虞诩,二日之中,传讯考问四次。廷尉狱吏见这架势就觉得不妙,便劝虞诩自尽——这就是以前曾说过的,“刑不上大夫”,如果官员真的被定罪判刑,那就是伤了士大夫的尊严,所以要在判决之前自尽。

但是,虞诩是要刚下去的,“宁伏欧刀以示远近!”因为“喑呜自杀,是非孰辨邪!”

我要是自杀了,那不就相当于认罪了吗?不行,这个是非对错一定要分出来!

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了。

浮阳侯孙程、祝阿侯张贤。

是的你没看错,也是宦官,而且还是“十九侯”!

孙程劝顺帝,陛下你这不和你父皇一样了吗?该抓的不是虞诩,而是张防!

孙程等进对时,张防就站在顺帝身后,孙程叱喝道:“奸臣张防,何不下殿!”张防只好退下。孙程又劝顺帝立即逮捕张防,不要让他找阿母求情(是的,顺帝也在重用奶妈,还真是完美复刻他的老爹)。顺帝转而询问诸尚书,尚书贾朗和张防是一伙的,说这是虞诩在诽谤;顺帝狐疑,让孙程先退下,自己再考虑考虑。孙程无奈只好先撤了。
见孙程没成功,虞诩之子虞顗便带着虞诩门生数百人,在街上举着条幅拦住了中常侍高梵的车,“叩头流血,诉言枉状。”

高梵也为虞诩说话,这回终于成了!之后张防被流放,贾朗等六人或死或黜,虞诩当日被放出。之后,孙程又向顺帝盛赞虞诩有大功,顺帝就将其升为尚书仆射——也就是尚书台的二把手。

这个高梵,虽然不是“十九侯”,但曾是监太子家傅,顺帝被废时被流放——结果还是个宦官……这次事件,与其说是虞诩扳倒了专权的宦官,还不如说是两拨宦官互掐,虞诩完全就是他们互掐的工具人。

至于这宦官怎么还会内讧,这也很好理解——只要有人,就会有山头。凭什么当官的就能党争,宦官就不能?话说这个张防在之前的政变中并未出现,这妥妥的新贵,当然让孙程们这些“老人”不爽了!

由此可见,顺帝真正信任的,还是宦官,士大夫们想扳倒一个宦官,就不得不借重另外一个宦官,用魔法来打败魔法。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九十五、十九侯被遣

浮阳侯孙程等虽然打掉了“卖弄权势,请托受取”的同行张防,但大概打的并不是什么“为国除奸”的主意。因为在张防被流放后没过几天,孙程等人就做出了一件非常令人费解的举动——“怀表上殿争功”。

也就是他们先写了条列自己功绩的奏疏,在上朝的时候当着皇帝和百官的面当庭朗读,然后当场要求皇帝陛下奖赏自己的功劳,不要奖错了人!

这就很诡异了,孙程们已经封侯,还需要什么奖赏,他们又在和谁争这个功?

结合十九侯政变成功后,顺帝刘保身边最得宠的宦官却并不是十九侯,而是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张防,这次政变的内情,看起来水很深啊!

但不管这背后有没有猫腻,孙程们如此做作,都是在公开打皇帝的脸。设身处地一下,你应该能够想象当时坐在上边的顺帝脸该有多黑。顺帝虽然十岁出头,但这么明显地挑衅不可能不明白,当即就怒了。在顺帝的示意下,很快有人弹劾孙程等骄恣悖逆,应遣就国。

然后,顺帝就准了。

十九侯牛了还不到一年,竟然同日免官,被赶回封地。

和被流放的张防,完全就是前后脚!

不光如此,顺帝还要求雒阳县令“督促”他们上路。从窦家、邓家、杨震的先例我们已经知道,皇帝如果催他们上路,那潜台词就是催他们赶紧“上路”——问题是这孙程们到底犯了什么忌讳,顺帝这小毛孩子卸磨杀驴也太快了点吧!

而这个时候,出来救了孙程们一命的,大家也绝对想不到是谁。

不是其他的宦官,或者顺帝的保姆、厨子,或者别的什么身边人之类。

而是一个外朝官员。

司徒掾周举劝司徒朱伥,说陛下对功臣太苛刻了,明公应劝阻陛下。朱伥开始还不太愿意,推说皇帝正怒着呢,我现在上表肯定挨批。周举再劝,说您都八十了,“不于今时竭忠报国”,你还图个啥!最后朱伥还是听了他的话上表劝谏,结果顺帝又回心转意,撤掉了“催促上路”的命令。

——不过“遣就封国”的命令仍然有效。结果十九侯之首的孙程也挺有个性,他走之前被改封宜城侯,他对这新封地不满意。然后这哥们到了地方把大印往墙上一挂,偷偷跑回京师,躲到附近山里不出来了……后来顺帝好歹把他又找了出来,恢复了原来的浮阳侯,又把他送到了封地,他这回才算安分下来。

十九侯被遣事件发生在永建元年秋,直到永建三年冬十二月,孙程们才被允许回京。

这个事件总体来说比较迷——迷的不是中间的过程,而是背后的动机。顺帝这么搞,到底是要干什么?一个比较靠谱的解释,是顺帝不想让宦官专权——更准确地说是不想让十九侯专权。因为这些人都自认为对顺帝有恩——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但如果他们以此为恃,妄图凌驾于顺帝之上,那可就成了家奴反噬了。而孙程们上殿争功这种嚣张的举动,也坐实了他们就是在恃功凌傲,无怪乎顺帝要收拾他们。

实际上顺帝这个小孩想握紧权力,压服外朝的那帮老油条,最后还是要靠身边人;只不过和他爹的选择不同,他没有选择用“恩人”,而是启用另一拨人——张防就是这么冒出来的。

如果这真是顺帝自己琢磨出来的,再结合他政变之时颇有章法的操作,莫非这孩子也是个像他叔祖父和帝刘肇那样的政治天才?

又或者,这孩子背后另有高人指点?

不过从后来的事情来看,如果真有高人,应该也不是出自那些宦官,只可能是出自外朝的老家伙们。

如果真是如此,这顺帝和外朝士大夫之间的关系,可能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疏远。

总之十九侯之变的余波到此算是平息了。接下来顺帝得正儿八经开始干活了。

首先要干的就是替他爹安帝刘祜收尾,俗称擦屁股。

安帝末年,重新派出西域长史班勇到西域,对付北匈奴及其盟友车师。在延光三年春正月,班勇先搞定了车师前部。延光四年秋七月,班勇又发敦煌、张掖、酒泉六千骑及鄯善、疏勒、车师前部兵击车师后王军就,大破之,生俘军就及北匈奴使者,处斩之,传首京师——此时还是皇帝刘懿在位。

永建元年冬,班勇更立车师后部故王之子加特奴为王,车师六国悉平。随后班勇征发诸国兵击北匈奴,呼衍王遁走,其众二万余人降。北匈奴单于自率万余骑攻入车师后部,班勇再遣将击退之,车师平。

永建六年春三月辛亥,顺帝于伊吾复开屯田,如永元故事,置伊吾司马一人,北匈奴前几年的嚣张气焰总算被压下去了。

以上是武的。文的方面,当初安帝对艺文并不热衷,以致太学学制废弛,学舍沦为菜地。永建六年秋九月,顺帝依将作大匠翟酺之议,重新修缮太学,而且还扩建了,共二百四十房、一千八百五十室。

房子都扩建了,那意思当然是要扩招。

主要还是当初安帝搞死杨震,在士族们中的影响太坏,顺帝此举也是有卖好安抚之意。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这一扩招,人一多,结果倒搞出了中国最早的“学生运动”出来。
楼主:剑魔烨煌  时间:2021-03-25 11:48:03
三百九十六、征召名士

顺帝刘保是被宦官推上位的,年纪又小,势必要信用这些身边人;虽然这让士大夫们很不爽(侵占了他们的权力当然不爽),但并没有道理说让士大夫们不爽的皇帝就一定是昏君——当然,由于笔杆子在士大夫们手里,所以他们在写书的时候也会明着暗着把这样的皇帝往昏庸这个路子上去写,此所谓“春秋笔法”。

不过不管他们再怎么明示暗示,对于真实发生的事情,也是不好瞎编的——因为如果被发现造假,毁的就是自己的名声了。

而从对顺帝的记载来看,就顺帝本人来说——特别是刚即位那几年的顺帝——他还是很有些想法、想要有所作为的。

比如就像上期讲的,他即位还不到一年,就把十九侯的权力全部剥夺了。

永建二年,顺帝征召南阳人樊英。这个樊英隐居于壶山之南,学问高深、名闻天下,曾经州郡礼请、公卿荐举,甚至安帝刘祜也征召他出来做官,他都给推了。这回顺帝征召,他本来也要推辞,但顺帝不像他爹只是做做礼贤下士的姿态,而是真心想让他当官,所以樊英不得已,只好勉为其难地去当官。

当官谁不愿当啊?然而这樊英又是“不得已”、又是“勉为其难”的,难道真的是隐居世外不愿入世的高人?抑或只是故作高深、沽名钓誉?

话说征召隐居的“野人”、乡间有名望的人士出来当官,虽然不常见,但也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了——比如商朝的傅说、周朝的齐太公尚,都是如此。不过很多时候,隐士、名士们都像刚开始的樊英那样,不愿出来做官。究其原因,前面说的那两种人也确实有,然而实际上大多数人不愿出山,却是基于一个更现实的原因——

担心会“破功”。

就以这个樊英为例,他刚到朝廷,顺帝就待以师傅之礼,拜五官中郎将。当时朝廷上下对他期待甚高,结果在官数月,樊英并未提出什么治国安邦的“奇谋深策”,令人大失所望。樊英自己也有数,后来又辞病,到底还是退休还家了。和他一块被征召的河南人张楷,就说他搞了这么一出,正是“进退无所据”——这也是“进退失据”的由来。

那么樊英之前一再推辞征召,就是在沽名钓誉喽?

倒也未必。

他其实是心里有数,自己是真的当不了这个官!

倒也不是说他没有真才实学,他那学问应该不是假的,但所谓“术业有专攻”,学问钻得深,并不意味着当官就当得好啊!

但当时人往往不会这么看。在当时别说搞学术了,连识字的人都不多,全天下的书统共也就千八百种,所以但凡一个人在学术上有些成就,大家对其都有一种仰视的心态,总觉得搞学术那么难,你都搞得那么牛逼,那搞其它事还不手到擒来?

结果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我们现在看来,这实在是有些求全责备了,但在当时人看来,这樊英就是妥妥的名不副实、沽名钓誉了。

他要是一直在山里呆的好好的,那就还是一个“世外高人”,还能带带徒弟、传道授业解惑;现在估计向他求学的人就少了,这可不就是破功了吗?

有趣的是,司马光在这里发表了一大篇的议论,比记载樊英这件事的字数还要多,大概是被刺激到了——因为他的老对头王安石就是身负天下三十年名望而入相的。

樊英的这个事,对之后以接受征召这种方式做官的人很有影响,使得他们在接受之前都要反复权衡,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块料。在樊英之后,朝廷又征召了江夏人黄琼。李固知道后,就写信给他,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此谓鲁阳樊君是也。以致俗人都说“处士纯盗虚声”,愿先生能“令众人叹服,一雪此言耳!”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句话,就是李固发明的。

或许黄琼真的被李固给刺激到了,还真的不负所托,屡次上疏言事,颇被采用,后来很快做到了尚书仆射。

当然,黄琼如此上手,其真实的原因是他爹黄香当初在尚书台中,从郎中一步一步干到了尚书令,在尚书台的所有位子上都待过,黄琼这可是耳濡目染、家学渊源啊。

另外这个黄香,乃是“二十四孝”中“扇枕温衾”的主角。

这个写信的李固也有来历——他是那个也想推顺帝上位、结果被宦官们截胡的李郃之子。此子也学问精深,曾改名换姓、不远千里求学问道,遂成为当世大儒——之所以要隐瞒姓名,是因为他爹乃是三公高官,他担心别人知道他身份后,会对他另眼相待,他本人是不喜欢这种“特权”的。他在雒阳太学时,去公府看望父母都是偷偷去,不让同学知道他是当朝司徒之子。

这样看来,这位李固显然是个有水平、有原则、有个性的人,他未来的事迹应该不会像樊英那样“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确实如此,他后来和某位“跋扈大将军”缠斗了一辈子,最终壮烈成仁。

不光以上这些人,顺帝后来又启用了不少有水平的士大夫。

这怎么都不能算是昏君吧?

楼主:剑魔烨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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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6-10-10 03:54:00

更新时间:2021-03-25 11:4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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