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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蛊精之你死我活 第一章 路满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1-01-15 14:45:04
40 余家岭

阿勇第二天对家里人说要去趟余家岭送封信。
余家岭在大山深处,来回要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那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家猎户,却常有土匪出没,家人嘱咐阿勇多加小心,送完信不要停留,立即返回。阿勇满口答应,叫家人不必为他担心,他一个邮差,包里只有些信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土匪找他麻烦干嘛?
阿勇带上信件,还有干粮和水,天刚蒙蒙亮就上路了。他路上紧赶慢赶,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余家岭。阿勇其实没有什么信件要送,那封信是他自己假造糊弄家人的,半路上他就把那封假信撕碎了扔到水里了。
到了余家岭,阿勇在路边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一偏身钻进了一片杂树林。路不好走,阿勇在树林里钻来钻去地走了差不多一盅茶的功夫,进入一个峡谷,峡谷很窄,只能容下两辆并排的大车,两边都是陡峭的石壁,抬起头只能看见腰带粗细的一线天。阿勇走了有一箭远,转过一个弯,就看见石崖上的两个岩洞,有不显眼的石级通向洞口。
石洞是天然的,但也经过人工开凿,以前住过几个和尚在里面修行面壁,至今墙上仍有经年的壁画,只是年头久远,颜色退的退变的变,面目有些狰狞。石洞有两进,分前室和后室,后室有隧道通向崖顶。
阿勇学布谷鸟咕咕了两声,洞口有人探出头,见是阿勇,对他招了招手,又缩回洞里去了。阿勇拾级而上,进了第一个岩洞,刚才和他招手的人坐在洞口旁的一块石头上,正专心用刀削一根木棍,再往里依着洞壁摆着几张木榻,四五个人坐在木榻上吃东西。见阿勇进来,其中一个说“阿勇来啦。”
阿勇对他们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另一个问“好久没见你啦,有好消息了吧?”
阿勇没回答,用手指指后室,坐在洞口放哨的说“老大知道你来了。”又冲里努了努嘴,示意阿勇进去。
阿勇对木榻上的人笑了笑,挥了下手,就钻进旁边的一个隧洞,走了约有七八尺,就是后室。
后室的地上铺了荆条编的笆子,上面垫了几张兽皮,沿墙摆了三张木榻,两边的两张各坐了两三个大汉,正中的榻上独自坐着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身量不高,两只腿吊在木榻边,明显地看出来不一般长。
阿勇对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弯腰作了个揖,“阿勇来啦。”那人说,声音浑厚和善,和他的相貌竟完全不匹配。
“是,老大,有些日子不见,老大可好。”
“托老天的福,都还好。 你今天赶来一定有重要的事吧?”
“那是自然,老大,不然阿勇也不会赶这么远的山路跑过来。”
老大微微一笑,两只龅牙从嘴唇里拱出来,嘴显得更尖了。“是有肥客吗?”老大微笑着问。
阿勇笑着点了点头“镇上五丈岩李家,那个大户回来了。”
“噢。”老大身子向前探,盯着阿勇, “五丈岩李家?不是听说已经败落了吗?”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家回来在镇上歇脚,我看见光箱笼行李就装了整整两大车。”
“嗯,也是。”老大点头道“你的意思是,去他们宅子里搬点儿东西?”
“依我看还是等等为妙。”阿勇笑着说。
“怎么?”老大睁大了眼睛。
“李家这次回来的有老爷和夫人,外加刚过门儿的少夫人,可公子没有一起回来。”阿勇顿了一下,好像给老大思考的时间,然后接着说“我打听了,说是公子去西边做买卖,要等些日子才回来。”
“啊——”老大脸上带着微笑,坐直了身子。
“所以依我说,不如再等等,等李家公子赚了钱回来再动手,岂不更好?”
“阿勇说的是。”老大一脸的满意“难为你有这个心思,那就劳你多费心,仔细打听着,一有消息赶快来告诉我,得了甜头,少不了你的。”
“谢老大,”阿勇笑着说“想那李公子一定写信寄给家里,到时我偷偷把信拆开看了,神不知鬼不觉地,他的行踪全在咱们手里。”
“说的是,简直太好了。”老大说着笑了起来“今天你辛苦了,吃过饭再走,后边已经炖了野鸡,我再让他们烤几只兔子,开一坛酒,咱们兄弟一起乐和乐和。”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1-01-15 14:45:04
41后墙

因为昨天睡得晚,玉篆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窗纸已经发白,她觉得很疲惫,头昏沉沉的。她其实很想在床上赖一会儿,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她现在是媳妇,不能比公婆起的晚。
大概昨天太劳累了,坠儿仍在熟睡,玉篆自己穿好衣服,走到外间轻轻推醒了坠儿。坠儿睡眼惺忪地半睁开眼,看见是玉篆,慌忙爬起来说“小姐,我睡过头了。”
玉篆对她摆摆手说“赶快收拾收拾,和我一起去服侍老爷夫人。”
坠儿三下两下穿好衣服,拿了盆去楼下打水,玉篆等不得坠儿,坐到梳妆台前,自己解开头发,拿起木梳通头。天刚微明,屋里还很昏暗,玉篆借着仅有的一点光亮几乎是凭着感觉梳好头,然后绾了个简单结实的发髻,用玉簪别住,又插了一只镶金蝴蝶玉钗和一只翡翠步摇。坠儿打水回来,来不及烧水,就用面巾蘸着冷水服侍玉篆匀脸上妆。
收拾停当,玉篆和坠儿匆匆下楼,等赶到前面,上房屋里静悄悄的,老爷夫人好像还没起来。坠儿轻轻扣门,开门的是翡翠,见是她俩,对她们摆手说“还没起呢,昨天太累了,看样子还得一阵子。少夫人要不然先回去歇歇,留坠儿在这,一有动静,就叫坠儿去通报。”
玉篆想了想对坠儿说“你在这里等着吧。”又说“昨天忙乱的很,也没来得及看看宅子,不如趁这个功夫在宅子里转转。”坠儿和翡翠答应了。
玉篆来到外面,天色已近大亮,鸟鸣凋啾,她突然想起昨晚窗外奇怪的吱吱声,还有湖对岸五丈岩石崖岩洞里神秘的荧光,想不如趁现在到宅子后面去看看。
她来到前院,李宝的儿子李遵正在扫地,看见玉篆,李遵问“少夫人要出去吗,怎么没人跟着?”
“老爷夫人还没起来,我就在宅子周围转转,马上就回来。”
“那少夫人小心些,早上露水重,路滑。”李尊说着赶上前打开旁门,玉篆出了门,轻轻把门带上。
就在她和李遵说话的当儿,离他们丈把远,李玉和李玉家的正从门缝里盯着玉篆。玉篆进前院儿的时候,他们正在自己屋里往脸上涂脂粉,掩饰脸上的青绿色,听见玉篆说话,忙从门缝里向外查看,听见玉篆要到外面转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赶忙对着镜子把脸上的妆容整理干净,又整了整衣服。玉篆一出门,两个人就出了屋,李玉对李尊说“你到东跨院把斧子拿过来,等会儿和我去把树上乱七八糟的枝桠修修。”李尊答应着往后去了,李玉拿起李尊的扫把接着打扫院子,李玉家的打开旁门,也出了宅子。
天已经大亮,只是太阳还没出来,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露水的清香,玉篆出了大门看了看左右,转身往湖堤的方向走去。石块铺成的甬路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石缝里长满绿色的青苔,玉篆双手提着罗裙,小心地沿着甬路往前走。转过墙角进入一片竹林,竹子郁郁葱葱,遮天蔽日,都有手腕粗细了,形状各异的石块散落在竹林里,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竹叶,底层腐烂的竹叶散发着朽木的气息,露水从竹叶上淅淅沥沥地滑落,滴滴答答地敲打着地上的竹叶。
走出竹林,是一片稀疏的杂树林,石块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没走多远,甬路就变成在巨石间蜿蜒曲折的石径。玉篆在巨石间迂回前行,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跟在她身后,她回头向后看,可什么也没有。嘈杂的鸟叫声连成一片,衬托出四周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鸟鸣,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巨石间回荡,哒哒,哒哒哒,不知为什么,玉篆心里有些发慌,她咽了口吐沫,心里拿不定主意是回去还是继续往前走。她抬头四下里张望,突然看见前方掩映在树丛中的倚岩楼,离她也就丈把远,再仔细看原来巨石后面几步远就是宅子的院墙,玉篆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就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岛,又都是自己家里人,有什么好疑神疑鬼的。
她继续往前走,转过墙角,来到宅子后面。宅子后面是一片松柏林,也都有年头了,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松针,玉篆下了绕宅的石坂路,踩着松针往湖岸走,松针厚实松软,在脚底下悉悉索索的响,太阳刚刚露头,淡淡的阳光穿过树干斜射进树林,在细密的水雾中照射出一道道光柱。
湖面上雾气弥漫,对岸的五丈岩若隐若现,依稀可以看见散落在崖壁上大大小小的石洞,黑黑的没有光亮,有些神秘叵测,但又好像没什么特别,石洞看上去不像有人住的样子,不知昨晚的光是从哪里来的?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有些晃眼,玉篆突然想起老爷夫人也许快要起来了,她开始往回走,走到转弯处,看到靠着湖岸有一片怪石林立的乱石堆,她有些好奇,想过去看看,可刚走了几步,突然从巨石后面闪出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她尖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到腿边的石头上,石头上的棱角硌得她屁股生疼,她的眼前站着一个下人打扮的妇人,有些眼熟。
“少夫人在这呢?”那妇人开口说话,声音平静而机械,“刚才听李遵说少夫人出来了,也没人跟着,路不好走,少夫人又不熟悉,我怕有个闪失,就跟来了。原想少夫人会沿着湖边走,不曾想到里边来了。”
“你是……”
“我是李玉家的,我和李玉在这看门儿,昨天下午见过少夫人的。”
玉篆想了想,记起了那个李玉家的,笑着对李玉家的说“对,你好像昨天身子不大舒服,不过今天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多谢少夫人记挂,我也觉得好多了呢。”李玉家的说着上前两步,伸出手要扶玉篆,玉篆去抓李玉家的手,可李玉家的却好像不经意地躲开,然后用两手抓住玉篆的胳膊,把玉篆搀扶起来。
玉篆由着李玉家的扶着她往回走,脚下的石头高低不平,李玉家的说“少夫人小心些,有了身孕不比以往,可摔不得碰不得。”
李玉家的话给玉篆一个措手不及,她不知李玉家的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吃惊地停住脚步,瞪着着李玉家的,不知如何回答。
“妈妈这是从何说起?”玉篆满脸疑惑地问。
李玉家的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她尴尬地咧嘴笑了笑说“听说少夫人过门儿有一个月了,也保不定就有了呢,我也是瞎猜的,不过有没有的,少夫人娇贵,都该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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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姜汤

好像是对他们的热烈欢迎,阳光温暖地连续照耀了五丈岩整整五天,李家上上下下借着好天气把宅院收拾了一番,拔除杂草,修剪树木,打扫房间,一切都收拾停当,虽然还有需要修修补补的地方,但总算安顿了下来。
可到了第六天,早上起来天空就阴云密布,微寒的小风一阵阵地吹,云层越来越厚重,越来越密实,黑压压的。到了傍晚的时候,先是下起了小雨,晚饭过后突然雷声大作,闪电狂舞,那雨就像泼下来的一般。足足有半个时辰,雷声和闪电才慢慢停止,可那雨依旧哗哗地下,屋外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打开门,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雨雾。
晚饭过后,李玉和李玉家的就在屋里忙活开了,他们点起了一个不大的炭火盆儿,去厨房祝妈那里要了姜和红糖,回来把姜切成片,和着红糖一起放在瓦罐里用水熬。窗外雷声大作,电闪雷鸣,闪电照亮两个人的脸,惨白惨白的。
汤熬好了,雷声和闪电也渐渐远去,盆里炭火闪烁着琥珀色的光,好像在哭泣。李玉从靠墙的厨里拿出一个皮子做的荷包,荷包口被一根丝绳拴的紧紧的,他打开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撮干草叶子,放到汤罐儿里,想了想,又用指尖拈了一小撮出来。他的黑影映在墙上,被放大了许多,李玉家的说“也别太多了,对咱们也不好。”
李玉说“不碍的,他们喝不了这一罐儿,到时候睡不熟,才闹饥荒。”说着把那一小撮也放到罐子里。
李玉家的拿块布垫着,双手捧着罐子,李玉打开门,撑开伞,两人冲进雨幕。来到李财家门外,李玉敲门,门开了,李财家的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瘦小的身材。见是他俩,李财家的把门开大了些往里让,李玉家的进门,把汤罐放到桌子上说“今天下午看李财修后院的棚子淋了些雨,我们熬了些红糖姜水,喝了暖暖身子,别感了风寒。”
李财正在床上躺着,见他俩进来,从床上坐起来说“难为你们想着,淋那点雨也没啥。”
李财家的忙拿了碗出来“真劳烦你们了,”又指着李财说“还说呢,刚才还嚷嚷身子有些懒怠,我还说等雨停了去厨房拿点姜,给他熬汤,没想你们到先来了。”
李玉家的对李财家的说“刚才李玉说他觉得身子里有寒气,我就熬了些给他喝,我也跟着喝了些,身子暖呼呼的可舒服。他又说下午李财修棚子淋了雨,该给你们送些来,这不还剩了半罐儿,就给你们拿来了。趁热喝了吧,你也跟着喝点出些汗,身子舒服。”
李财家的答应了,到了一碗给李财喝,自己也到了一碗喝了,四个人又闲话了几句,李玉两口子起身告辞,说要回去早些睡,临出门嘱咐李财和李财家的也早些休息,多盖些被发发汗。
李玉和李玉家的回到自己屋里,却并没有睡,而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一声不吭地等待着什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李玉家的说“应该可以了。”
李玉起身把门打开一条缝,从门缝里往外看,外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他把头伸出门外左右看了看,然后扭头对李玉家的说“走吧,应该都睡了。”
李玉住东厢房,李财两口子住在大门东侧的屋子里,李宝一家住在西厢。已经过了三更,所有的屋子都灭了灯,院子里黑漆漆的,雨哗哗地下,炒豆一般。
李玉和李玉家的出了屋,把门掩上,他们没有打伞,也没有跑,而是一前一后不慌不忙地走进雨里,雨滴打在他们身上,他们好像没有察觉。来到李财门前,李玉家的从头上拔下一根铜簪,插进门缝里,三下两下拨开了门栓,两人看了看身后,推门进屋,把门带上。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门外哗哗的雨声,只有李财两口子的呼噜声。其实黑不黑的对李玉和李玉家的来说也没什么不一样,他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了听动静。李玉家的把铜簪别到头上说“财嫂,我刚把罐儿落下忘了拿走。”
没有回答,只有李财两口子的呼噜声。
李玉和李玉家的走到床前,掀开帐子,李财两口子浑然不知,睡得像婴儿一样。黑暗中,李玉和李玉家的眼睛闪电般亮了一下,黄绿色的,然后就发出紫绿色的莹光,荧光逐步扩散,直至整个面部到喉咙都开始发光,眼球上不断有粉紫色和黄绿色的光斑,火星一般爆了又爆。李玉和李玉家的俯身端详李财两口子,荧光隐约照亮了李财两口子的脸,李玉和李玉家的对看了一眼,李玉猛地伸出手狠狠地掐住李财的脖子,抬起腿用膝盖压住李财的胸部,几乎同时,李玉家的噌地窜上床,骑到李财家的身上。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1-01-15 14:45:04
43探病

李财两口子被惊醒,可迷迷糊糊的毫无抵抗力,脖子被死死地掐住,无法呼吸。他们大张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四肢拼命挣扎可却动弹不得。李玉和李玉家的张开嘴,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有强光从嘴里射出,一个发着紫绿色莹光的无头蛇一样的东西,扭动着身躯从嘴里伸出来。他们低下头,好像要亲吻李财和李财家的,两条发着荧光的无头蛇在黑暗中扭动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不断有发光的粘稠的液体从它们身上滴落,突然,无头蛇察觉到了从李财和李财家的嘴里呼出的气息,它们停止了扭动,然后像发起攻击的蛇一样,一头射进李财和李财家的嘴里。李财两口子的腮帮子和脖子被从里照亮,无头蛇快速地往里钻,李财两口子不断挣扎,但越来越弱,不一会儿,四肢就不再动弹,瘫软在床上任凭李玉和李玉家的摆布。
感觉到李财和李财家的不再挣扎,李玉和李玉家的抬起头,他们大口喘息,大汗淋漓,好像刚经过一番角力,嘴里没有了无头蛇一样的东西,眼睛,嘴和喉咙里光越来越暗,渐渐消失。
屋里恢复了黑暗,窗外雨声依旧,只是少了李财和李财家的的鼾声。

*

夜里的雨下得好大,可玉篆却睡的出奇的安稳,第二天早上,她居然睡过了头,坠儿把她叫醒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天光,推开窗子,远处的青玉雪顶都已经清晰可见了。
玉篆匆匆梳洗完,带着坠儿赶到前面,好在老爷和夫人刚刚起来,玉篆忙和翡翠、坠儿一起服侍梳洗,又到厨房查看,直到服侍老爷夫人吃过早饭,窗外的太阳就有一杆高了。
玉篆给老爷和夫人看好茶,就和坠儿到东厢靠北的议事房里吃饭,用过饭,坠儿把李宝叫过来,玉篆坐着听李宝把昨天吩咐事情过了一遍,不清楚的地方问了些问题,李宝又递上账本,玉篆看了看,也没什么纰漏。
自从玉篆嫁过来,李夫人就开始把家里的事情逐渐交给玉篆,但玉篆每天只是用心看,用心听,用心记,用心学,对下人却不并不指手画脚,稍大些的事,还是交由夫人和老爷定夺。虽然玉篆知道,这个家迟早要由她打理,可她绝不想鲁莽行事,她不想因为不知,不解,和这个家产生任何嫌隙;说错话,办错事,给这个家带来不快和别扭,‘淑身涉世,谨行慎言。’这是祖母给她的教导。这是她的家,她的未来,她的归宿,她关爱这个家,家里的每一个人,不分主仆,都是她的亲人。
“还有什么要回的吗?”玉篆问李宝。
“这几天忙忙碌碌的,也没顾得上,还有些东西需要到镇上采买。”李宝说着递上一个单子。
玉篆接过来看了看,都是些日常家用的东西和山货干菜药材等,她想上次在独角镇歇脚,人困马乏的,也没留意仔细看看。来家这几日上上下下的操劳,还没功夫正经去镇上逛逛,就对李宝说“我来了这些天,还没去镇上走走,不如这个单子我收着,你叫个人,备辆车,同着我和坠儿一起去镇上,即买了东西,也看看镇子”。
李宝低头想了一下说“那就叫李遵去吧,李财两口子都病了,许是昨晚淋了些雨,受了风寒。”
“是吗,”玉篆往前欠了欠身子“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看。”
“应该不碍的。”李宝说“李玉说今天早晨已经给他们喝了姜汤,不过是受了点风寒,歇一两天就好了。”
“那你费心多看着点,”玉篆说“该请郎中就去请郎中来看看。”李宝答应了。
玉篆站起身对坠儿说“你替我去看看他俩,看妨不妨事。”
“那倒不必了,少夫人。”李宝说。
“都是家里的老家人了,应该去看看,再说我也想出去走走,今天天好。”
“那少夫人小心些。”李宝说着打开门,玉篆和坠儿一前一后出了东厢房。
雨后的天空很清朗,空气湿润,尽管太阳已经升起了好一阵儿,草上的露珠还没被晒干,一闪一闪的,像暗藏的钻石,树荫下的石板还是湿漉漉的,草丛里有蘑菇探出头。
玉篆和坠儿沿着游廊出了二门,下了台阶沿着石板路来到李财的屋门前,坠儿打了两下门。
“谁啊。”好像是李财家的声音。
“是我,坠儿。”坠儿推门探头进去看了看,回头对玉篆点了下头,打开门进屋。玉篆站在外面,门半开着。
屋里床上躺了两个人,见是少夫人的丫头坠儿,忙挣扎着要起来,坠儿嘴里说“快别起来。少夫人听说你俩病了,过来看看。”说着紧赶两步,来到床前。只见李财和李财家的躺在床上,脸色青绿,且有些浮肿。
“真是折杀奴才了,怎么敢劳动少夫人。”李财说,声音无力,而且带着喘。
玉篆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动静,忽然身后有响动,玉篆回头,看见李玉和李玉家的正从他们屋里出来。
“少夫人怎么来这里了?”李玉问。
“就是啊。”李玉家的边说边一溜小跑进了李财屋里。
“听说李财两口子病了,我来看看。”玉篆笑着对李玉说。
“少夫人还是赶快离了这里吧,仔细染了时气。”
李玉家的跑进屋站在坠儿旁边,两眼滴溜溜地把屋里扫了一圈“姑娘小心些,别染了病气。”
坠儿对李玉家的笑了笑,对躺在床上的李财和李财家的说“那你们好好养,我先走了。”
李财家的手在被子外面,坠儿顺势抓起来想放进被子里,可刚一握住就像抓到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撒开手,面色有些慌乱。
“姑娘,怎么啦?”李玉家的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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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遭遇

坠儿呼吸急促,她瞪着李财家的,慌张地对李玉家的说“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啊,可不是。”李玉家干笑着“可不是,今天早上还一直嚷身上冷。姑娘快离了这里吧,要是也过了病气,才麻烦呢。”
坠儿看了看李玉家的,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提起裙子跑出门。
看着跑出去的坠儿,李玉家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她和躺在床上的李财两口子目送着坠儿的背影,几道绿色的光弧从他们的眼球划过。

*

天气真是好得让人心醉,天蓝的的看不到底,被雨水洗过的树木郁郁葱葱,各种颜色的小花星星一样点缀其间。因为下雨,独角河水涨了不少,虽说有点浑,但河面宽阔,白色的浪花在河面上翻滚。
玉篆的心情很好,身体随着车轮的节奏轻轻摇晃,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并没有炙烤的感觉,大青骡经过几天的休息,已经恢复了体力,步子稳健而轻快,坐在前面赶车的李遵轻声哼着小曲儿。
自打下了石堤,上了去往独角镇的官路,坠儿就满脸严肃地在她的耳边叽叽喳喳地说刚才李财家的手有多冰凉。受了风寒手冷有什么好稀奇的? 玉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并没有往心里去。
一个时辰多一点,她们就到了镇上。路上客商来来往往,让小镇热闹了不少。
玉篆拿出单子,照单到铺子里采买货物,不一会的功夫就办的差不多了,有些没有的,铺子里的老板和伙计也都记下了,答应托人带回来。一切妥当,玉篆和坠儿来到隆福客栈。
来隆福客栈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李宝单子上的有些东西要在这里买,还有上次在这歇脚吃午饭,老爷说隆福客栈的腊肉不错,玉篆准备趁便买些带回去。另一个目的就是玉篆想来看看九源是不是有信来, 分别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月的光景,玉篆知道不大可能会收到九源的信,但她心里怀着一点点妄想,如果真有呢。
和她一样盼着九源来信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邮差阿勇。阿勇每天都仔细的检查收到的邮件,生怕漏掉李家公子的来信,他太想知道信的内容,信里不仅能透露许多有关李家的情况,更重要的,是能帮他们追踪李家公子的行踪。
玉篆他们来到镇上没多久,阿勇就得到消息,他假装闲来无事在街上看景,其实在暗暗观察玉篆几个人的行踪,去了什么铺子,买了什么东西,都一一记在心里。他看见玉篆他们进了隆福客栈,心想除了买东西,肯定还要打问信件。
“其实我比你们查得还仔细呢,保证丢不了。”阿勇心里嘀咕了一句,忍不住笑了。
小二和伙计见了玉篆,赶忙上来笑着打招呼问候,又给老爷夫人问安,早有人报了消息,店家也忙迎出来,带着玉篆去选看货物。
货物选好了,伙计们忙着打包,又把东西抱到车上,玉篆想问问是不是有九源的信来,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店家见玉篆好像没有走的意思,就问“少夫人是不是还需要其它什么东西。”
玉篆咳嗽了一声,脸有些发红,坠儿见状忙对店家说“我家少夫人是想问,有没有信来?”
“哦,”店家恍然大悟,拍着脑袋问伙计“这几日有没有李家的信。”
伙计回说没有,又说“少夫人放心吧,我们都查得很仔细,一有信就立马告诉阿勇叫他赶着送到五丈岩去。”
“是啊,是啊,”店家附和道,“你们都仔细些,不要漏掉了,一有信赶快告诉阿勇,不要耽搁。”伙计门答应了。
没有九源的信,尽管在意料之中,玉篆心中还是免不了有些怅然,见该办事都办妥了,玉篆吩咐李遵和坠儿回五丈岩。
车上已经堆满了东西,李遵和坠儿忙着整理,把东西放稳拴牢,玉篆站在车边,看着他俩忙活。突然,玉篆的眼角瞥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后面向她冲过来,还没来得及扭头细看,那团东西已经冲到跟前,一只黑乎乎地爪子抓住她的手腕,黑黢黢的,变形的手指枯树枝一般扭曲着,玉篆大惊失色,吓得尖叫起来。
“都是虫子,都是虫子!不是人,不是人。”那团东西嗷嗷地叫着。玉篆的毛发都竖起来了,她拼命挥动手臂,想挣脱那只枯树枝般的手。
“吃人的虫子,都是吃人的虫子,可不敢灭灯,不敢灭灯啊!”干扁嘶哑的声音凄厉而刺耳。
玉篆几乎绝望,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也顾不得周围有人,狂乱地扭动身体,挥舞手臂,想挣脱疯子的控制。李遵和坠儿听见玉篆的尖叫,见是上次歇脚时遇见的疯子正揪着玉篆不放,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李遵抄起鞭子,照着疯子狠狠地用鞭杆抽了一下,疯子尖叫了一声松开玉篆,李遵一脚踹过去,把疯子踹得在地上滚了几个滚。坠儿上来扶着玉篆,玉篆浑身发抖,心好像已经堵到嗓子眼儿,她大张着嘴,可却喘不上气来,两只手在空气中胡乱抓挠,身子一挺,然后就像崩断的丝线一样瘫倒在坠儿的怀里。
隆福客栈的小二和伙计听见吵嚷也跑出来,几个人合力把疯子赶跑。疯子一边跑一边喊“虫子啊,都是虫子啊,吃人的虫子啊。”
这边坠儿见玉篆昏了过去,吓得哭了起来,众人围上来,胡乱喊掐人中,坠儿听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用拇指对着玉篆的人中狠狠按下去。
玉篆啊的一声醒过来,浑身依然抖得筛糠一样,瞪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气。坠儿抱着玉篆只是哭,旁边店小二扯着嗓子喊,找郎中,快去找郎中!
众人把玉篆抬进隆福客栈,店家还算明白,把众人都轰了出去,关了门窗,又把帘子放下来。不一会儿,镇上的郎中急急地跑进隆福客栈,先给玉篆扎了两针,又叫坠儿服侍玉篆吃下几粒安魂定神丹。半盅茶的功夫,玉篆果然不再发抖,呼吸也平顺多了,但是脸色仍然苍白,不停地流泪,人显得非常虚弱。郎中给玉篆号了脉,看了舌苔,低头沉吟片刻,把着玉篆的手又号了一回脉,还是一声不吭。坠儿和李尊急的追着问,可郎中不理不睬,并不答言,低头想了一会儿,对坠儿和李遵说“我要和你们去五丈岩。”
坠儿和李遵不知底里,哪敢违拗,忙雇了头驴,拉着郎中一起回五丈岩。玉篆经过这番折腾,已是疲惫之极,上路不久就睡熟了。
到了家里,全家都被吓坏了,几个女人一起七手八脚把玉篆抬到倚岩阁上,老爷夫人更是大惊失色,忙问了缘由,听说郎中都跟着来了,以为得了什么大症候,忙叫郎中进来要细细地询问。
郎中进来,先给老爷夫人行礼,李夫人等不得,急得问“先生看到底怎样,要不要紧?”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1-01-15 14:45:04
45 有喜-1

郎中说“少夫人受了些惊吓,我已经用过药,应该没什么大碍。”
“那先生大老远地跑来,不知是为何故?”李崇礼问。
郎中躬身行礼,然后面带喜色大声说“恭喜老爷夫人,贺喜老爷夫人,少夫人恐怕是有喜了!”

*

玉篆有孕的消息在宅子里炸开了锅,不一会儿功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老爷和夫人的正房门前挤了一堆人,除了病了的李财两口子,全宅子的人都在这了。所有的人脸上都带着笑,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只除了李玉和李玉家的,他们脸上用胭脂擦出来红晕总有种说不出的不自然。
“真想不到少夫人这么快就有了身孕,真是太好了,这下咱们李家有后了。”厨娘祝妈乐得合不上嘴。
“可不是吗,老天有眼,咱们李家又要兴旺了。”李宝家的说。
“家里有个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听着就让人高兴。”祝妈接着说。
“这下咱们可都不得闲了,小孩子的这些衣服,单的、夹的、棉的,还有鞋袜帽子之类的,够咱们忙活的。”翡翠笑着说。
“这些东西还不好办,我最喜欢做小孩的东西了,看着就喜欢。”李玉家的说道,语调出人意料的平静。她笑着斜眼瞟了李玉一眼,李玉也正笑着斜眼看她。
“这些哪还轮得到你们,少夫人自己做的恐怕都用不过来。你们可不知道,少夫人的针线可是一流的。原来在家的时候,老夫人的针线都是少夫人做的。”坠儿在旁边插言到。
李崇礼和李夫人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着家人你言我一语的,却并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笑,直到听到坠儿的话,李崇礼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在后面好好照顾少夫人?”
坠儿说“少夫人睡得很香,我想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就下来听听郎中怎么说,不曾想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少夫人要是知道了,不知得多高兴呢!”
李夫人说“我看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少夫人醒了找不到人。”坠儿嘴里答应,笑着去了。李宝家的突然说“这么大的喜事,只可惜公子不在身边。”话音未落,众人都好像挨了当头一棒,气氛变得凝重,都闭了嘴。
“那得赶快写信给公子啊。”李玉家的打破了沉默,边说边看李玉。
“是啊。”李宝说,眼睛看着着李崇礼。
李崇礼低头轻叹了口气说“自然要写信告诉他的,只是现在不知他究竟在哪里,只能等接到他的书信,告诉地址,才好写信告诉他。”
李玉听了这话,脸上有了笑意,和李玉家的相视一笑,显得轻松了不少。
李夫人原很高兴,听到说起儿子,不免伤心,低头用帕子拭泪。李崇礼握住夫人的手,对李宝说“少夫人有喜,这样的喜事不可不庆贺,吩咐下去,让今晚多做几个菜,备上酒,咱们主仆一道乐一乐。”又伸着脖子在人群里找郎中,说“先生今天辛苦了,今晚就留在这里,用过饭再走。”郎中推辞着也就应下了。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1-01-15 14:45:04
45 有喜-2

玉篆醒来的时候已近傍晚,李家宅子里喜气洋洋,空气里弥漫着炖肉的香气,不时地还能听到带着嬉笑的吆喝声,好像在庆贺什么。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吗?玉篆脑子里空空的,记不起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更让她纳闷儿的是,天还没黑,自己怎么会在床上。
“坠儿。”玉篆轻轻叫了一声。
“少夫人你醒了。”坠儿从外间急急地走进来,脸上却带着笑。
“你倒口茶我喝,口渴的很。”
“哦。”坠儿去到了一盅茶,捧到玉篆嘴边。玉篆就着坠儿的手上喝了两口。
暖茶下肚,玉篆觉得脑子清醒了些,可还没等她发问,坠儿就抢先开口说 “刚才少夫人可吓死我了。”
“我刚才?”玉篆心里充满了好奇。
“少夫人记不得啦!刚才咱们去镇上,碰到那个疯子,和少夫人拉拉扯扯的。少夫人被吓得都不省人事了,亏得周郎中把少夫人给救活了,我吓得腿都软了。”
坠儿的话唤醒了玉篆的记忆,她想起了今天在镇上的一幕,疯子那烂树枝一样的手指,不由得厌恶地皱了皱眉。
“可倒是真应了那句话。”坠儿好像没有被吓着的意思,脸上笑盈盈的接着说“什么福兮祸兮之类的。”
玉篆有些糊涂,她想坠儿说的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可这和今天在镇上发生的事有什么相关?
不等她问,坠儿就接着说“少夫人现在可有了一件天大的喜事,不光少夫人,咱们李家全家的大喜事。”
“什么喜事“玉篆更是摸不着头脑。
“周郎中说,”坠儿话只说了半句,面带微笑地盯着玉篆。
“周郎中说什么?”玉篆迷惑地看着坠儿。
坠儿还想卖卖关子,可到底忍不住大声对玉篆说“少夫人,您,有,喜,啦!”
玉篆傻愣愣地看着坠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坠儿后面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完全没听到,满脑子都是刚才坠儿的那句话‘少夫人你有喜啦,少夫人你有喜啦。’
坠儿兴奋地继续说着,说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玉篆一直没吭声,她蹲下身用手推了推玉篆的肩膀“小姐你怎么了?”
玉篆抬头看着坠儿,把手放到自己肚子上,“坠儿……”她刚说了两个字,眼泪就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
“小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这是喜事啊?”看见玉篆掉泪,坠儿有些着慌。
“没什么,我是高兴的。”玉篆低头用袖子擦眼泪。是的,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居然这么快就有了身孕,令人难以置信。李家两代单传,玉篆深知压在她肩上传宗接代的担子有多重,虽然她没有对任何人表露,但心里其实一直在担心。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心里不光有初为人母的喜悦,还有没有辜负期望的如释重负。她有孩子了,她和九源的孩子,李家的后代,有了孩子,她就有了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完整的家。要是祖母和父母知道了该有多高兴啊!想到过世的祖母和父母,玉篆眼泪又掉了下来。
“小姐,怎么又哭了?”坠儿坐到床沿儿上,抓起一条帕子递给玉篆。
“没什么,我只是,”玉篆接过坠儿递来的帕子,擤了擤鼻子说“我只是想起了父亲母亲,还有老夫人,要是他们知道了,该有多高兴。”
“是啊,是啊”坠儿的眼圈也红了,“小姐放心,他们一定知道的,一定知道的,我想着,一定是他们在天上守护着小姐才能这样顺利呢。”
坠儿说得对,玉篆想,一定是父亲、母亲、还有祖母的在天之灵保佑自己,才能逢凶化吉,有这样圆满的结局。她抬头仰望窗外的夜空,繁星点点,银河璀璨,哪一颗是父亲,哪一颗是母亲,哪一颗又是祖母?玉篆起身跪在床上,双手合十,眼里噙着泪说“祖母,父亲,母亲,你们看见我吗,听见我吗?让我看看你们,给我说句话,我好想你们啊!”
坠儿看见玉篆起身跪在床上,也从床沿儿上下来跪倒地上,和玉篆一起祈祷。回想起老夫人去了以后,少夫人在娘家经受的煎熬,坠儿也止不住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她意识到少夫人有孕在身,不能过度悲伤,起身上前把玉篆扶起来说“小姐快别伤心了,自己和孩子的身子要紧,别再想那些伤心事了。”她扶着玉篆躺下,盖好被子,“老爷夫人知道少夫人有喜,都高兴的不得了,要好好庆贺呢。刚才吩咐了晚上准备酒宴,要一家上下都乐乐,连周郎中都被老爷留下来用了饭才走,小姐闻闻,炖肉的香味这里都闻得见。”坠儿抽了抽鼻子“我等会儿去给少夫人拿些上来。”
玉篆并不饿,身子仍然觉得倦,没什么食欲,只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她对坠儿说“我不饿,不想吃饭,你去吃吧,告诉老爷夫人,我觉得有些累,不想吃饭,还睡着呢。”
“小姐要是还觉得不舒服,周郎中正好在,叫他上来看看吧。”
“不用了,我没事的,只是今天有些劳累,又受了惊吓,歇歇就好了。你快去吃饭吧,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些糕和粥,我晚上饿了吃。”
“小姐不去,我也不去了,在这里和少夫人作伴儿。”
“快去吃饭吧,”玉篆推坠儿“我没事的,只想自己静一静。你快去吃,顺便告诉老爷夫人我不下去了。”
坠儿听说,倒了一盅茶给玉篆,又拿了一盘果子放在床边,才下楼去了。

*

因为已经入夏,宴席就摆在正房旁边竹林前的空地上,众人已经团团坐了两桌。桌子上的菜品很丰盛,还各放了一坛上好的米酒。坠儿回说少夫人还睡着,等下拿些饭菜到楼上,等晚上醒了以后吃。
李崇礼和李夫人都知道玉篆受了惊吓,需要静养,也未在意,只吩咐祝妈和坠儿给玉篆捡了一盒菜肴,等坠儿吃完饭带上楼去。除了玉篆,李财两口子也病着,李玉自告奋勇拿了些菜肴送到李财屋里。李财两口子并没有躺着,一个坐在床沿上,另一个坐在桌边,见李玉进来,接过饭,却并不吃而是原封不动地放到桌子上。李玉说“那边马上就开席了,等我走了,约莫半盅茶的功夫,你俩就去吧。”李财夫妇点头答应。
李玉回到前面,一家人已经开始热热闹闹地吃饭,众人兴致都很高,恭贺的话不离嘴,说着孩子生下来以后怎样怎样,将来怎样怎样,杯盘交错,羹勺叮当,气氛开始热烈。
前院李财和李财家的,估摸这时候差不多了,提着饭,悄悄出了大门。他们出门向左,转过一个大山石,下到湖岸,沿着湖岸向宅子后面走,两个人都显得很憔悴,两腮凹陷,脸上泛着青绿的颜色,但走的飞快,眼睛里有昏暗的紫绿色的光。
离宅子后面越近,他们的眼睛越亮,不时地有粉紫色和黄绿色的光弧从眼球划过。他们来到乱石滩旁,对岸的石崖和他们隔湖相望,崖壁上的石洞里,隐约有紫绿色光一闪一闪的,和他们眼睛里的光遥相呼应。他们走进石窝,搬开大石头,一股恶臭和着吱吱的尖叫声从洞里喷涌出来,李财拿起一根竹竿,在李玉家的拿给他们的饭里沾了粘,伸进洞里。
离他们不远的倚岩阁上,玉篆躺在床上,虽然觉得累,却毫无睡意,怀孕的消息着实让她惊讶,完全出乎意料。她双手放在肚子上,轻柔地抚摸,虽然什么也摸不到,但她知道那里有她和久源的孩子,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充满全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好像要舞动起来。
孩子会是什么样呢,像她,还是像他,亦或两个人都像?脸型最好像久源,眼睛像她比较好,但要是女孩子,久源的脸型会不会太方正?久源的脸型适合男孩,她的脸型适合女孩,那就是女孩像他,男孩像久源。
哎呀,玉篆羞得笑着做了个鬼脸。自己真是在这里瞎操心,孩子长什么样都是老天爷定的,她在这里瞎想抵什么用?还是想些实在的东西吧!衣服,鞋子,帽子,被褥,祖母好像说过这些都要用旧的柔软的绸料或是布料,不剌皮肤,尿布也要用旧衣服做,还有,还有……她努力地回想祖母曾经给她说过的小孩子需要的东西,突然,一阵尖利的吱吱声直愣愣地刺进她的耳朵,好像就在窗外,离她不远。
这是什么声音?听起来这么凶猛而尖利,好像和上次听到的一样,她翻身下床,走到窗前,吱吱声在窗外吵个不停,玉篆犹豫了一下,推开半开的窗子。
声音好像是从湖岸那边传来的,她把头探出窗外,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正在疑惑,吱吱声毫无防备地戛然而止,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透过薄雾,玉篆看到对岸石崖上岩洞里忽明忽暗的微光,她突然觉得有点冷,打了一个寒颤。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1-01-15 14:45:04
46 伤口

有了身孕的玉篆成了李家的宝贝,全家都围着她转,下人们自是不必说,老爷和夫人也是嘘寒问暖,一切由着玉篆,连每日里的定省都免了。 可玉篆并非轻狂之辈,并不肯就此作威作福,每天仍然早起到公婆房中问安,只是不再伺候老爷和夫人用饭。
怕玉篆累着,原本已经逐渐交给她管的家务,李夫人也大多揽了过来,但玉篆只要身体允许就和婆婆一起过问家事,一则为婆婆分担,二来也是多学学,免得自己上阵的时候手忙脚乱。
这天玉篆给公婆问安后吃过早饭,准备回房,刚进了后院的角门就看见李宝带着李财在修补游廊的顶棚。玉篆本想饭后走动走动,消消食,看到他们在忙,就扶着坠儿过来看。
看见玉篆,李宝赶了两步上前给玉篆请安。
“这是在忙什么呢?”玉篆问。
“有几根椽木朽了,换几根新的。”李宝答道。
梯子上的李财看见玉篆要下来,玉篆忙抬手阻止。李财的脸有些苍白,凹陷的两腮虽然红润,还是让玉篆有些担心。她扶着梯子问李宝“我看他样子还虚弱,能干活吗?如果不行就再歇两天吧。”
“我也是这么说呢,可他说都好了,没事了,我也就随他了。”李宝回答。
李宝和玉篆在下边一问一答地说着话,李财站在梯子上把椽木往梁上钉,他挥动锤子,耳朵却在留意玉篆和李宝的对话。
砰砰砰,砰砰砰,突然李财哎呦了一声,他太专心听李宝和玉篆说了什么,完全没留意钉子穿过椽木,钉进了自己的胳膊里。他疼得松开手,锤子咣啷啷掉了下来。
李宝和玉篆被掉下来的锤子吓了一跳,忙抬头问怎么了。李宝一把将李财从梯子上拉下来,李财几乎摔倒,他用右手紧紧攥着左手的手腕。
“怎么回事,伤到了?”玉篆看着李财痛苦的样子问。
“怪我不小心,钉子钉进手腕里了。”李财咧着嘴回答。
“重不重?让我看看。”玉篆关切地问。
“没什么,少夫人哪看得了这些,我回去让我家里的包扎一下就行了。”李财死死攥着手腕,不让玉篆看。
“我看看伤得怎样。”李宝说着就要拉开李财的手看伤口,可李财攥得死死的,嘴里说着别吓到少夫人,我回去让我家里的包扎一下就好了,边说边挣脱李宝,一溜烟儿的往前院跑去。
玉篆看着他的背影对李宝说“看上去还是虚,要不再让他养两天吧,我看他精神也不及从前。”
“是啊,”李宝回答“我今天早上还和李财说,几年不见,李玉两口子变得木木呆呆的,怎么你病了以后和他们是一个式儿的,原来鬼精个人儿,现在说话都慢半拍。”
玉篆听了叹了口气,和李宝又闲话了两句,就扶着坠儿回房了。
这里李财跑到前院,进了自家关上房门,对他女人说“我把胳膊扎破了,你帮我弄一下。”
李财家的走过来,李财松开攥着胳膊的手,液体从伤口处涌出来,不是红色的血,而是一种暗黄绿色的液体。
“你小心点,别露了馅。”李财家的说,语调平静而机械,没有惊讶,也没有惶恐。
她用嘴吸住李财的伤口,将液体吸净,然后用牙齿一点一点将伤处的皮肤咬合在一起,李财没有吭声,脸上也没有刚才痛苦的表情,只是两眼放光,不时地有粉紫色的光弧劈劈啪啪地从眼球上划过。
李财家的一边咬合李财胳膊上的伤口,一边从嘴里吐出一种黏黏的紫绿色的胶,附着在伤口上,稍等了一会儿,起身拿了块布,将李财的伤口包起来。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1-01-15 14:45:04
47 来信-1

四哥进来的时候,阿勇正半伏在柜台上和龙福客栈的伙计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快到晌午了,午饭还有一个时辰,店里几乎没什么人。看见四哥,阿勇站直了身子,脸上堆着笑和四哥寒暄了几句,接过四哥递过来的邮包。已经有半个月了,阿勇每天都瞪大了眼睛查看五丈岩李家的书信,可每天都一无所获,他有些烦,这两天不像以前那么全神贯注了。
四哥和伙计要了碗水,伙计端了过来“吃点再走吧?今天店里新杀了两只小公鸡,后面锅里炖着呢,挺香的。”
“不了,”四哥摸了摸嘴“还有些要送到奎营,耽搁晚了路上不好走,改日吧。”四哥说完转身出了店门。
“四哥慢走啊。”阿勇朝四哥的背影喊道,四哥没回头,只挥了挥手。
阿勇打开邮包,里面放着一摞邮件,阿勇用食指和拇指拈着信像翻书页一样一封一封的查看,有些懒怠的样子。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手里拈着的书信上写着‘独角镇,五丈岩,李崇礼父亲大人亲启’。阿勇把信拿到眼前细细看了一回,然后把信放到邮包里,急急地把邮包包好捆好,挎到肩上,对正在忙活的伙计说了声有事先走了,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跑去。
到了家里,阿勇把他老婆支开,打开邮包找出李家的信,来到灶间,往炉子里添了些碳,又往铜壶里加了些水,坐到炉子上。
不一会儿,铜壶开始嗞嗞作响,蒸汽从壶嘴里喷出来,阿勇把信的封口处凑到喷出的蒸气上,炉子里暗红色的炭火忽明忽暗,映着阿勇专注的脸,蒸汽碰到信,水花一般碎成一团,信封在蒸汽中扭动卷曲,渐渐变软。阿勇把信拿到眼前,借着炭火的亮光看了看,又拿到壶嘴边熏了一会儿,然后把信平放在台子上,用一根竹签从封口的边沿处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把封口撬开。
阿勇小心地取出信瓤,平铺在台子上,用指尖拈着边角,小心地揭开,只见纸上写着:

父母大人如唔
妻玉篆如唔

别来一月,近况如何,甚为挂念。想父母大人携妻及家人已平安抵达五丈岩,儿不能随行侍奉,深感歉疚。西行路途虽遥,却还顺利,只在莽彤岭遇洪水,耽搁几日。前日已抵达马牙噶,安顿妥当,一切无恙。
父亲大人所说的老友钟魁福,几番寻找,匀不知下落,好在战乱频繁,物流不畅,所贩来的的货物均为当地急需,货奇价高,刚到两日,货物已售出两成,估计不出半月,货物即可售罄。即时将采买当地特产,货物备足,即将返程……
阿勇仔细地读着信,在看到‘货物均为当地急需,货奇价高,刚到两日,货物已售出两成,估计不出半月,货物即可售罄’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亮,返回去又把这句话读了一遍,然后才把信看完。
茶壶仍然突突地冒着热气,阿勇脸色潮红,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把信又看了两遍,默默记在心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信按原样折好,放进信封里,又从粑粑上扣下几粒黏米,用水化开,把信封住。他用嘴吹了吹封口,然后把信拿到门口亮处,检查了一下封口是否熨帖无痕,又把信举过头顶对着亮光照了照,确定一切妥当,阿勇回屋把信件整理好,放进邮包。李家的信单用一个布袋装着。
阿勇把剩下的粑粑吃了,又拿了两个用油纸包好放进邮包里,他老婆正好回来,阿勇对老婆说“我去送信。”
他老婆说“都这个时辰了,吃过饭再走吧?”
阿勇把邮包斜挎到肩上,对他老婆嚷了声“我拿了粑粑路上吃。”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他老婆看到茶炉上烧着的水,嘟囔了一声“不吃饭烧水做什么。”又看到阿勇的伞还立在墙边,赶忙抓起伞追出门外,可阿勇早已不见了踪影。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1-01-15 14:45:04
47 来信-2

阿勇赶到五丈岩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天阴着,飘着毛毛细雨,没有拿伞的阿勇肩膀和衣袖都已经被淋湿了。开门的是李玉,他有点惊讶阿勇这个时候送信来,因为阿勇一般都是午饭前后到这里。
“今天这么晚,还要去那边吗?”李玉问。
“今天有点事,从那边绕过来的,这里是最后一站,所以晚了。”阿勇解释道,当然他不会告诉李玉,他先去了余家岭,然后从那边紧赶慢赶赶回来的。
“喝口茶歇歇再走吧?”李玉说。
“不了,天快黑了,还下着雨,得赶快往回赶”阿勇从邮包里把信找出来递到李玉手里。
李玉拿着信瞪着眼睛端详,阿勇知道李玉不识字,就说“你家公子给老爷的信,你快送进去吧。”
“哦,”李玉抬眼看看阿勇,好像有些吃惊,又低头看着信,好像要从信封上找出什么。
“你还看什么,还不赶快送进去,你家老爷夫人一定等着这封信呢!”
“哦哦。”李玉答应着,低头看着信,转身往里走。
“哎,等等。”阿勇叫道。李玉回头看着阿勇。
“我忘了拿伞,借你把伞用用,下次来了还给你。”
“哦。”李玉答应着,进门房里拿了把伞出来交给阿勇,阿勇接过伞,道了谢急匆匆地走了。
李玉关上门,把信揣在怀里,并没有直接去正房,而是先去杂物间里先找他老婆,他老婆又去找了李财两口子,四个人聚到杂物间里。杂物间里堆满了旧家具,即便是阳光灿烂的白天,也黑乎乎的。
“李家公子来信了。”李玉冲他们扬了扬手中的信。
“信上说什么?”李财家的问。
“我哪知道。”
“把信给他们,撺掇他们一嚷嚷,不就知道了。”李玉家的说。
“我这就去送,你们跟过来。”李玉说,另外三个答应了。
李玉打开门,探头向外看了看,然后朝里点了下头,撑开伞独自拿着信往后面去了。 另外三个人也出了屋,并没有一起走,而是兵分三路,也都往后院来了。
李玉进了二门,看了看左右,往前赶了几步叫道“老爷夫人,公子来信了, 公子来信了。”
正房里李崇礼正在看书,李夫人和翡翠在另外一间屋里做针线,听见喊声忙放下手里的事,跑到堂屋,要不是外面下着雨,他们肯定会跑到外面去迎李玉。李玉跨进门槛,从怀里掏出信来,嘴里嚷嚷道“公子来信了,老爷夫人,公子来信了。”
“快拿来我看看。”李崇礼眼睛瞪得大大的,因为兴奋,语调比平常高了八度。
李夫人也不扶着翡翠,跑到李玉面前问“是九源来信啦,是九源吗?”
李崇礼抢过信,手有些发抖,撕了两次才把信撕开。李夫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翡翠说“你快去把少夫人请来。”翡翠忙忙地去了。
李崇礼取出信,打开飞快地扫了一遍,然后抬头对夫人说“都好,都好,他已经到马牙噶了。”李夫人听言明显地松了口气。
这时候李玉家的和李财两口子都已经赶到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嚷“李公子来信了,信里都说了什么呀?”
李崇礼仔细地把信读了一遍,然后递给夫人。李玉急切地问“老爷,公子挺好的吧,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公子一切都好,已经到地方了,现正在卖货呢,等货出完了,再采买了东西,就回来啦。”李崇礼笑着说。
“那大概要多久啊?”李财问。
“这可说不好,多则三四个月,少则两三个月。”李崇礼心情极好,并不在意下人问的如此详细。
“赶快回信告诉公子少夫人有喜了,公子知道了,肯定要急着回来的。”李财家的插言道。李玉家的听见,底下悄悄地捅了李财家的一把,侧过脸瞪着她,李财也偷着横了她一眼,李财家的自知说错了话,低下了头。
“那是自然。”李崇礼笑道。
这里李夫人看着信,却开始抽泣。 李崇礼忙问“九源好好的,你哭什么?”
李夫人说“九源只说遇大水耽搁了两天,可谁知受了多少难处,遭了多少罪,他在信里是不会说的。”李崇礼听了低头没有言语。
说活之间翡翠正好进屋,听见李夫人的话就说“夫人也真是的,公子一切平安,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到哭起来了。少夫人一会儿就过来了,别吓着她。”李夫人听了这才止住泪。
翡翠话音刚落,玉篆和坠儿就急急跨进门,因为走的急,衣袖都被淋湿了。大家又把信读了一遍,自是哭哭笑笑,玉篆很想把久源的信拿在手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几遍,可在老爷夫人面前,不敢造次。
全家人都很兴奋,老爷夫人也兴致高高,玉篆直到服侍老爷夫人吃过晚饭,又陪着闲话了一回,才和坠儿回到后面楼上。换好衣服,玉篆就把坠儿支出去干些杂务,自己坐在床边,就着灯把久源的信细细读了几遍。
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哗哗地响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黑暗越来越厚重,烛火的光晕被挤压得细弱无力,好像随时都会熄灭。玉篆的心都在久源的信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压抑,她双手握着九源的信,把信紧紧地贴在胸口。
“妻玉篆如唔,妻玉篆如唔……”她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这是九源信里唯一提到她的地方,但有这一句就已经足够了。昏暗中,她的手指缓慢地在纸上摩挲,她想手指划过的地方一定有九源的手印,摸到手印就和摸到他的手一样。
九源已经平安到达了目的地,玉篆应该高兴才是,她也确实为此感到欣慰,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高兴不起来。信里对路上的事只简单带过,但玉篆知道,兵荒马乱,山高水长,漫漫千里旅途,一定险阻重重,那一带而过的只言片语后面,有多少困顿,痛苦,焦虑,甚至是绝望。九源肯定瘦了,身上是不是有伤,是不是生过病,吃得怎样,异乡的饭菜是不是合他的口味?夫唱妇随,她的夫君在千里之外单枪匹马,可她却无法助一臂之力。
但让她宽慰的是,她有一个最好的消息带给九源,一个只有她才能给九源的消息,应该没有什么消息能让久源更高兴了。她想象着九源看到家信后的表情:瞪着眼,张大了嘴;也许傻笑,用力地搓手;应该还会站起来来来回回地走动,像一只兴奋的狮子。她感觉好幸福,她想得出了神,不知不觉地笑出了声。
坠儿听到玉篆的笑声,从外间走进来问“少夫人要什么吗?”看见玉篆手里握着信,坠儿笑着说“少夫人一定又在想公子了吧。”
玉篆的脸有些发烧,好在屋里昏暗,坠儿应该看不出什么“你去干你的吧,我想自己呆会儿。”她对坠儿说。
“那需要什么叫我啊。”坠儿说完笑着去了外间。
等坠儿出去了,玉篆又忍不住把信展开信读了一遍。灯光很昏暗,不,似乎整个世界都很昏暗,她看不清信上的字,但她没心思顾及这些。她并不需要看清什么,因为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已经印在她的心里了。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1-01-15 14:45:04
48 李宝-1

李宝很高兴,真心高兴, 尽管晚上下起了大雨,他还是叫祝妈加了两个菜,又和夫人讨了半坛酒,和下人门一起喝了两口。 李宝还不到七岁就被卖到了李家,家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记得家里发大水,田地被淹,房子被冲毁,父母带着一家老小逃荒。奶奶和一个妹妹死在逃荒的路上,一个姐姐被半卖半嫁给别人做了童养媳,在他之前,另一个妹妹已经被卖掉,等钱花完了,父母就把他卖给了李家。
李宝不愿意提这些事,想起这些让他心里难受。值得庆幸的是他被卖给了李家做奴才,李家仁厚,待下人不薄,吃穿不愁,也很少打骂,如果不是卖给李家,他李宝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
李宝感恩戴德,在李家勤勤恳恳,人勤快又聪明,学东西很快,事事留心,再加上忠心耿耿,凡事都一心一意地为主家着想,很得主家赏识。刚成年,就被派了跟着老管家帮着夫人料理家事,他的女人也是李老太爷为他指派的,原是李老夫人房里的丫鬟。老管家告老还乡后李宝就理所当然地成了管家,李宝虽然成了管家,却仍然勤勤恳恳,敬上怜下,不肯作威作福,李家上上下下没有说他不好的。
李宝在李家生活了大半辈子,经历了李家的起起落落,相比前几次,这次是最致命的,几乎把李家推到了败落的边缘。李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自己又无能为力,只能尽自己所能帮着主家渡过难关,盼望东山再起。
可谁承想好事儿来的这么快,这么急,先是少夫人有了身孕,接着是公子来了信,生意进行得顺利。好消息挤破了门,李宝心里乐开了花,看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李家或许就此重新兴旺发达。
“各位,”李宝举起酒盅对众人说“李家有了后,公子的买卖又做成了,看来咱们李家又要兴旺发达了,咱们干了这杯,大家一心一意帮着主家,好日子就在后头啦。”李宝说着仰头干了杯中的酒。
“说的是啊!”祝妈说着也干了。
“可不是,这是天助咱们李家。”李玉说,声调不像李宝和祝妈那般充满了激情,眼角却不断瞟着李财。
“就是,就是,李家又要兴旺发达了。”李财举着酒杯说,语调平静,像是在背书。
“那还用说,我们就跟着宝爷,你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李玉家的也沉稳地应和道。
李财家的木呆呆地举了举酒盅,没说什么。
李宝干了手里酒,心里虽然高兴,可有一点怪怪的感觉。自从李财两口子病了,这种怪怪的感觉一直跟随着他。要说怪其实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家里的老下人好像突然间就变了性情,几年不见李玉两口子木讷了许多,他想或许是年龄大了,再加上几年独居的缘故,可这次李财两口子生病,人也变得呆呆的没了以前的生气。特别是李财,原来鬼精灵个家伙,嘴里经常没正经,可自从几天前病了,就像换了个人,说话行事都规矩了好多。虽说这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变得有些突然,让人感觉怪怪的。或许是病没好利落吧,说不定再过几天又要口无遮拦了,李宝想着自嘲的笑了。
李玉放下酒盅,对李财使了个眼色,李财看见,清了清嗓子对李宝说“宝爷,还有个事想求你。”
“什么事?”李宝问。
“今晚原本该我值夜的,可我老婆病还没好利索,今晚这大雨,我怕打雷吓着她,想和尊儿换个班儿。”
“这容易,”李宝说,扭头对正在闷头吃饭的儿子李遵说“你今天夜里替你财叔值个夜。”
“嗯。”李遵嘴里塞满了饭,一边嚼一边答应了一声。
儿子已经十六了,饭量如牛,每到吃饭的时候就一声不吭,闷头吃饭。李宝用眼角瞟着儿子,虽然脸上没什么,可心里却满是自豪和骄傲。儿子挺懂事,勤快,肯干,待人和气,前两年还只是个孩子,这两年一下子窜出一大截,比他还高出些来,肩膀和后背也变得宽厚,好像一眨眼就长成了条汉子。最晚明年也得开始张罗给他说媳妇了,李宝想。
吃完了饭,几个女人帮着祝妈收拾停当,大家各自回房睡觉。李宝家的给儿子拿了件衣裳,预备夜里冷,又拿了两块糕,用纸包了放在衣兜里,嘱咐儿子饿了记得吃。李宝板着脸叮嘱儿子多加小心,警醒些,别只顾得贪睡。李遵应了,拿起伞出了门。李宝家的在门口看着李遵进了门房,才把门关上,回屋收拾睡觉。
雨下个不停,比晚饭的时候还大了些,屋外漆黑一片,李宝听着哗哗的雨声想,明天雨停了得把各屋都查一遍,看有没有漏雨的地方。
李宝家的对面,隔着院子,就是李玉的屋子,屋里除了李玉,李玉家的,李财两口子也在。屋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几个人正在发愁,他们没想到李九源那小子居然这么快就平安到达了目的地,而且货物还走得很顺利,看来不出意外,至多三个月,李九源就有可能到家了。
“他会不会提前回来?”李玉家的问。
“那到不至于。”李玉不紧不慢地回答“他采买的货物,好些要进山才行,哪里地广人稀,东绕西绕地,怎么也得一个月才行。回来带着货物,只能走大道,至少也得一个月,恐怕还不止。”
“掐指算来,”李玉家的指头乱动一气“公子走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那少夫人少说也怀胎月余。你刚说李公子还要两个多月才回来,应该刚好赶趟。”
“刚才老爷不也说至少要两个多月吗,应该还有富余。”李财家的说。
“就怕出什么意外,他提早回来,那就麻烦了。”李财说。
“说的是,而且这个不同其它,不光要等怀胎百日,还要在塑月的夜晚才能下手,”李玉说着掐算了一番“百日后的第一个塑月,还有两个月再加一旬。”
“这样算来还真难说了。”李玉家的说。
他们说着都有些焦急,眼睛开始放出紫绿色的光,每到激动的时候,黄绿色和紫粉色的光弧就在眼球上噼噼啪啪地爆个不停。
“不行就连他一块儿干了。”李财家的恶狠狠地说,两只眼睛忽地一闪,好像两团紫色的火焰。
“他武功高强,且身上阳气太重,对付他可没那么容易,咱们几个一起上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那怎么办?”李玉家的问。
“他回不来是最好了,可咱们得做最坏的打算。看来不光下人们,连老爷和夫人也要一起干掉,到时都能搭把手。”李玉说。
“那还真要抓紧,时间不多了。”李财说。
“这么多人,可够咱们受的,恐怕吃不消吧?”李财家的担忧地说。
“是啊,恐怕体力跟不上。”李玉家的说。
“跟不上也得跟,要是这次让她溜了,那才叫饥荒。”李玉说,大家都点了点头。
“到时候了吧?”李财问。
“在等等,让他们睡熟些。”李玉盯着地面,两眼发光。

*
夜已经深了,可玉篆并没有睡意,躺在床上听窗外的雨声。
九源那里也在下雨吗? 他那里应该比这儿冷得多。九源说要去采买货物,夫人说采买货物要进山,山路艰险,那一定不是容易的事。九源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呸呸呸!玉篆懊恼自己会有这种想法。九源不会的,不会的,他聪明,强壮,会武功,带兵打过仗,山里可能遇到的,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不会有事的。
尽管这样想,可玉篆还是禁不住下床,悄悄来到外间 。坠儿在隔壁的套间里睡得正香,她能听到坠儿轻微的鼾声。她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中堂后面墙角里的佛龛前,佛龛是她刚安顿下来就嘱咐坠儿供上的。每天,她都会在佛龛前上一炷香,拜一拜,求神佛保佑九源逢凶化吉,平安顺利。 黑暗中她跪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祷告“菩萨,大慈大悲的菩萨,玉篆夫君远行,请菩萨保佑夫君平安顺利,遇事逢凶化吉,福星时时高照。”

*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1-01-15 14:45:04
48李宝-2
李宝躺在床上,兴奋得睡不着,脑子不停地转,像过电影一样:李家就此时来运转,兴旺发达;公子回来,赚了很多的钱;少夫人生产,李家有了下一代……
婴儿的啼哭该有多么动听啊!那一定是这宅子里最美的曲调,李家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听到这样美妙的曲子了。有了孩子,就有了盼头,就有了福气,这所老宅也会因此有了生气。孩子,李宝突然记起,几年前他们还在齐州的时候李玉曾经托人带信来,说他老婆有了身孕。下人生孩子,并不是他这个管家要管的事,他没多在意,后来家里事多,也就浑忘了,可这次回来,李玉和李玉家的还只是两个人,并没有见什么孩子,那孩子哪去了?明天得记得问问李玉。
李宝想着,想着,有些发困,旁边他老婆已经睡熟了,呼噜拉风箱般,一起一伏。
雨仍在下,李宝半睡半醒地侧身向里躺着,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背后的窗纸,两个黑影印在窗纸上。闪电灭了,屋里一片黑暗,紧接着又亮了一下,但窗纸上已经没有了人影,轰隆隆的雷声传了过来,房梁嗡嗡地颤抖。
窗外,李玉和李玉家的蹲在窗下,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李玉拿着一根扁扁的竹片,插进门缝里,一点一点地拨开门闩。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雨声传进来,李宝还未睡深,眉毛跳了一下。门被轻轻地推开,李玉和李玉家的猫着腰进了屋,然后把门关上。雨声被隔在了外面,李宝的嘴角歪了歪,屋里安静了,只有李宝老婆的鼾声。
李玉和李玉家的猫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站直了身子,一道闪电照亮了窗户,勾勒出他俩的轮廓。闪电过后屋里又是漆黑一片,黑暗中,李玉和李玉家的缓慢地走向床边,他们的眼睛因为紧张和激动放出紫绿色的光。
李宝已经睡着了,轻微的鼾声从鼻子里咕噜噜地飘出来。他身后的帐子被无声地掀了起来,李玉和李玉家的四只发光的眼睛,灯泡一样悬在李宝身后。李玉用钩子别住帐子,手放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床头小几上的茶杯,杯子滚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杂碎了。
李玉和李玉家的吓了一跳,李宝也被惊醒,可还没来得及回头,李玉就向前一跳,用双手死死掐住李宝的脖子。李宝疯狂地挥舞四肢,睡在他旁边的李宝家的被打醒,睁眼只见旁边她男人手舞足蹈地在翻腾,旁边一个两眼发光的怪物正卡着他男人的脖子,李宝家的吓得大叫,旁边李玉家的随手抄起床边的一个小杌子,一下砸在李宝家的头上,李宝家的没了声。
李宝被掐住脖子无法呼吸,他张大了嘴,李玉凑向李宝,整个面部都在发光,眼睛里粉紫色和黄绿色的光弧噼噼啪啪地乱爆。他靠近李宝,面部发出的光照亮了李宝憋得涨紫的脸,嘴里一条发光的蛇一样的东西,一边扭动身体一边往李宝嘴里钻。李宝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满是绝望。蛇形物到了李宝的嘴边,绷紧了身体,然后箭一样地射进李宝嘴里,李宝的头颅被照亮,像是一个灯笼,四肢停止了挣扎。
几乎同时,李玉家的趴在李宝家的身上。她扒开她的嘴,嘴里吐出的蛇形物钻进李宝家的嘴里,昏迷中的李宝家的毫无抵抗力,她的头颅一点点被照亮,额头上的伤口淌着血,在脸上画出黑色的轨迹。
和李宝家隔着丈把远就是门房,李玉下手的时候,李财和李财家的正站在房门的两边,紧贴着墙壁,刚才从李宝屋里传出来的惨叫声, 把他俩吓了一跳。门房的窗纸上透出昏暗的灯光,他们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李遵没有出来,屋里也没有动静。李财蹲下身子从门缝向里窥视,只见李遵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桌子上的油灯只有豌豆大的火苗,忽悠忽悠地,好像随时都会熄灭。到底是年轻人,睡得实,李财站起身,双手握住门把轻轻向外拉。吱的一声门开了,声音吓到李财,他停止拉门,瞪着趴在桌上的李尊,李遵仍然睡得香甜,李财放慢动作缓缓把门拉开,和他女人进了屋,然后一人一边把门轻轻地带上。
李财噗的一下把灯吹灭,灯芯化成一个红点,屋里一片漆黑。李财走到李遵身后,他老婆站在李遵旁边,李遵还在熟睡,肩膀舒缓地一起一伏。李财和李财家的眼睛开始发亮,紫绿色的光明一阵,暗一阵,夹杂着粉紫色和黄绿色的光弧。
李财将胳膊绕到李遵的下巴前方,突然发力钩住李遵的脖子,大臂和小臂一夹,把李遵的脖子卡的死死的。李遵被惊醒,两手要去抓李财的胳膊,但立即被李财家的抓住,他试图站起来,可已被李财死死压在凳子上。李遵无法呼吸,他张开嘴,脸憋得通红,李财家的就势凑上去,嘴里的蛇形物摇摇晃晃地伸出来,头不断地摆动感知从李遵嘴里呼出来的气息。李尊恐惧地大睁双眼,扭动四肢想摆脱桎楛,可上身已被箍的死死的。他狂乱地踢腾两腿,桌子被踢翻了,油灯掉到地上,灭了。黑暗中,只看见李财和李财家的发光的脸,和吊在李财家的嘴里的发光的蛇形物。那蛇形物凑到李尊嘴边,绷紧身子,射进李尊嘴里。李遵的嘴和喉咙被从里照亮,他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李财放开李遵的头,来到李遵前面,李财家的嘴里的蛇形物已经全部钻进李尊的嘴里,她起身让位给李财。李财俯下身,掰开李尊的嘴,发光的眼睛里噼噼啪啪地暴着粉紫色和黄绿色的光弧,蛇形物从李财的嘴里伸出来,钻进李尊嘴里。
黑暗中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黑影从门外闪了进来,是李玉家的,她的身上湿漉漉的。“完事了吗?”李玉家的问。
“马上就好。”李财家的回答。李财没有抬头,他和李尊嘴对着嘴,之间是一条蠕动的发光蛇形物。
李玉家的转身出门,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蹚水的声音,李玉和李玉家的弯腰站在门口,背上背着李宝和李宝家的。李财听见动静,扭头往门外看,嘴里的蛇形物被扯断了,蛊精虫四处撒落,几百个蠕动的紫绿色光点在李财和李遵的脸上胡乱爬动。李财用手摸了一把脸,发光的蛊精虫洒落到地上,他回身抓住李尊的双臂,李财家的帮扶着把李遵架到他背上。李财家的把门敞开,李财背着李遵冲进雨里,李财家的紧随着出了屋,带上屋门,赶前两步打开大门,李玉,李玉家的,还有李财,背着李宝三口出了宅子。
雨哗哗地下着,李财家的在前,后面三人跟着,在雨幕中无声地穿行。他们来到通向对岸的石堤旁,石堤已被涨起的湖水淹没,拴在岸边柳树上的小船,在湖水中晃来晃去。
李财家的用手抓住缆绳,把船拉到岸边,李玉,李玉家的,和李财把李宝三口放到船上,然后自己也上了船,李玉和李财一人抄起一把桨,李财家的解开缆绳,纵身一跃跳上船,小船在雨雾中摇摇晃晃地向宅子后面驶去。
雨丝刷刷地掠过,他们都没有说话,眼睛幽幽地发着光。船桨插进水里向后拨动,哗啦,哗啦……水中发光的水藻被搅动得翻腾起来,发出紫绿色的荧光,斑斑点点,好像在船桨周围洒下了一片星星。小船绕过石岛,来到宅子后面,雨雾中隐约可以看见对岸石崖上的石洞中有紫绿色的微光在闪烁。
他们划到湖对岸,把船划进一个不起眼的小石洞,石洞又窄又矮,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下,迂回曲折,水波撞击处,发出紫绿色的荧光。黑暗中,他们发光的眼睛像是八盏灯笼,又像是四对野兽贪婪的眼睛。
转了几个弯后,洞宽敞了许多,像是一个巨大的房间,看不到出口。四个人把船靠了岸,李财家的下船把缆绳系在岸边的怪石上,剩下三个人把李宝一家抱到岸上。他们相互帮着把人事不知的李宝一家扛到肩上,沿着隐蔽在乱石丛里的一条小径,拾级而上。靠近洞顶有一个半隐半现的石台,他们把李宝一家三口放到石台上,转身跑下石级。黑暗中一道道紫绿色的荧光在湖水中唰唰地闪烁,和他们发光的眼睛交相辉映。
他们急不可耐地来到水边,俯下身子,眼睛越来越亮,整个头颅都开始发光。好像被他们身上发出的光所吸引,成千上万发光的水藻开始向他们的周围聚拢,在水里形成一个不断变换形状的光团,他们把头扎进光团里,开始大口地喝水。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水面沸腾一般地翻滚,他们贪婪地喝着,好像已经渴了几百年,猛灌几大口,他们仰起头张开嘴,嘴里成百上千的蛊精虫迫不及待地涌进嘴里抢食水藻,它们扭动着,翻滚着,像一大团刚孵化出来的发光的蛆,在嘴里翻江倒海。
夜已经很深了,湖对岸的宅子里非常安静,除了雨声,没有任何声响。所有的人都睡熟了,就连因为接到九源的信而心潮澎湃的玉篆也沉入了梦乡,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九源的来信。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1-01-15 14:45:04
49 不辞而别

虽然已是仲夏季节,但五丈岩在山里,早晚穿单衣还觉得有些凉意。在玉篆的家乡,现在应该正是溽热难耐的时节,离开家乡虽然只有个把月,但家乡的一切,好像已经隔得很远,像是经年的事了。除了祖母,其它的都有些模糊,像是有了年头的发了黄的画卷。
也许是自己想把过去忘掉吧!忘掉也好,那个家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她对那个家来说恐怕也早就是泼出去的水,连痕迹都没有了。忘了过去,她可以轻装前进,开始她崭新的生活。想到新生活,玉篆的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不是因为悲伤和委屈,而是因为幸福和感恩。感谢老天,当然还有祖母和父母亲的庇佑,让她能有这样的结局,而这一切都仅仅只是开始,今后的日月该是多么的美好啊!玉篆想着想着,感觉幸福得都要醉了。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天蓝蓝的,衬得远处青玉山的雪顶更加晶莹剔透;空气清凉,夹裹着丝丝青草的甘甜;院里的栀子花开的正盛,香气屋里都闻得到;西厢的合欢树也开始吐出粉色的绒团;鸟儿清脆的凋啾和远处低沉的蛙鸣合成高低起伏的二重唱。
玉篆坐在正房客堂的窗前,出神地望着窗外明媚的景色,沉浸在对未来的幻想中。卧房里传来李夫人轻柔的咳嗽声,玉篆忙站起身,坠儿跑过去掀起门帘,李夫人扶着翡翠走出来。玉篆给夫人问过安,亲自奉上茶,然后坐到李夫人下手。
李夫人喝了茶,问了些玉篆的饮食起居,又嘱咐了玉篆几句,玉篆一一答应了。
见夫人没再问什么,玉篆才对夫人说“给公子的信不知写好没有,路途这么遥远,要好长时间才能到,越早越好。”
“你看我这记性,”李夫人笑道“信老爷昨晚就赶着写好了,说今早给你看过,就差人送到镇上去。”说着就喊翡翠把信取来。
翡翠去了,不一会儿手里捧着信回来,递到玉篆手里。玉篆展开信,只见上面写到:

久源吾儿如面:
喜接来函,不胜欢慰。自你离家西行,我与你母亲和媳妇玉篆携家人亦赶赴五丈岩老宅,行程虽遥远,但还算顺利,不多赘述。老宅虽旧,仍稳固可靠,家具什物也都可用,甚妥勿挂。前几日玉篆去独角镇,途中昏倒,幸得周郎中救治,并护送回家。我与你母亲皆担心玉篆身体有恙,却不料周郎中满嘴贺喜,道玉篆已有身孕。我与你母亲听后皆喜极而泣,不知如何以对。此真乃喜从天降,我李家有后,复兴在望。现玉篆安好如常,你母亲亦每日亲视,勿念。你一人在外,诸事多加小心,饮食起居,务必留意。异域他乡,需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切不可锋芒毕露,招人妒恨。只盼你平安归家,共享天伦。言不尽思,再企珍重。

父 李崇礼字

玉篆合上信,眼睛有些湿润,她有好多话相对久源说,但公婆在上,不可僭越。
“你看怎样,还有什么要说的?”李夫人问。
“老爷面面俱到,比我想得还周全,不用添什么了”
“那等会儿叫人赶早送到镇上,如你说的,赶早不赶晚。”李夫人说,玉篆答应了。正说着话,突然有个人影个在门口探了一下头,李夫人问“谁在那里?”
李玉从门后出来,脸上陪着笑“夫人,少夫人,是我。”李玉笑着说。
“有什么事吗,李宝怎么还没来?”李夫人一边喝茶一边问。
“我就是来回李宝的事的,他门一家子今天早上回家了,天不亮就走了,来不及回夫人少夫人。叫我来回一声,顺带赔个罪。原该先回了夫人,得了准才走,可是事情来的急,等不得回夫人,等他回来了亲自来给夫人请罪。”李宝的语调很平静,像是在报账。
“回家了,什么急事?”李夫人正要喝茶,听见李玉的话,茶杯停在嘴边,瞪眼看着李玉,“他家,哪个家?”
“哦,是他老婆家里,他老丈人前天夜里没了,今天天不亮就有人送信过来,从这到她家里有一整天的路程,他等不及回夫人就先走了。”
李夫人把茶杯放到桌上说“我说呢,我还以为他家人找到他了,他从来没和我提起过啊。不过……”李夫人欲言又止,玉篆看着夫人有些疑惑的眼神,心里也觉得事情发生得有点突然。
“全家一起走的,说三五日就回来。”李玉说。
“我知道了,”李夫人低头想了一下说“他走的时候把事情都交代了没有?”
“都交待清楚了,没什么大事,不用叨扰夫人,如果有不知道的,我一定来回夫人。”李玉回答。
“嗯,”李夫人应了一声,对李玉说“你还有事要回吗?没有就下去忙你的吧。”李玉说没有了,刚要下去,又被李夫人叫住。
“这里有 ,是给公子的。”李夫人示意翡翠把信给李玉,“你叫人现在立马送到镇上去。”
李玉答应了,接过信,给夫人请了安下去了。
李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回头对玉篆说“李宝他女人是这里杨柳洼的人,离这儿有差不多五十里山路,只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李夫人没有接着说下去。
“下人家里的事,夫人哪能知道到的那么清楚。”玉篆说。
“是。”李夫人若有所思地回答,玉篆能看出来,李夫人有些敷衍。
“只是,这无论如何不像是李宝的作派。”李夫人仍然无法释怀,“我就是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
“夫人别为这些事情劳神了,真想知道,等他回来问问他不就行了。下人的事就由他们去吧,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李夫人笑着点点头说“你说的是,我这也是瞎操心,等他回来,你提醒我给他些银钱,算咱们的一点心意。”玉篆答应了,李夫人说完起身回房,玉篆和坠儿一直送到卧房门口。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1-01-15 14:45:04
50 翡翠

李宝果然都交待妥当,一整天井井有条地过去了。晚饭过后,老爷和夫人饮了些茶,在灯下闲话了一番,就入卧房就寝了。翡翠在外间就着灯给夫人绣一件秋天穿的夹衣,胸前的团花只差一个花瓣就绣完了,可粉红的丝线却不够了,夜虽已深,但翡翠不甘心,她做事有板有眼,如果今天不把团花绣完,她心里就会疙疙瘩瘩地不安生。家里针线上的活大都是李财家的做,翡翠放下活计,起身想去前面李财家的那里要些线。
翡翠是李家在齐州的时候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丫头。翡翠的父亲早年间被征兵役去了边关,从此杳无音信,翡翠和母亲还有年长她许多的哥哥和嫂嫂一起过活。家里只有三亩薄地,日子过得紧,每到早春时节,家里经常断粮,翡翠和母亲、嫂嫂平日里经常要替别人做些针线,换些钱粮,才得过活。
翡翠十岁那年,家乡起了瘟疫,母亲不幸染病身亡,哥哥也身染时疫,但凭着年轻力壮,死活挺了过来,可误了农时,只勉强收了些粮食,治病又欠了许多债,冬天还未过半,家里就断了顿。
瘟疫过后,家家都有病亡,哪有多少人需要针线活计,翡翠和哥哥、嫂嫂、侄子一家四口眼看就要饿死。村里有好几家都卖了女儿,翡翠知道哥嫂也有这个意思,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开口。快到年关的时候,翡翠左看右看没有其它法子,就提出来把自己卖了换些粮食给侄子吃。就这样,哥嫂找了人,划押按手印,五两银子把翡翠卖给了人牙子。
翡翠被带走的那天,哥嫂去村里的大户人家借了些粮食,做好了全都给了翡翠,让她吃了顿饱饭,翡翠偷偷拿了个饼塞到侄子口袋里。她上路的时候,哥哥,嫂子和侄子全都跪在地上,哭得泪人一样,翡翠一边哭一边走,忍着没回头。
翡翠永远记得离开家的那天早上,人牙子带着她上了官道往东去,太阳刚刚升起,晃得她睁不开眼,她知道哥嫂一家就跪在身后,可她不敢回头。她眯着眼,眼里全是泪,看不清眼前的路,就那么摸摸索索,跌跌撞撞地跟着人牙子往前走……。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不知哥嫂一家如今怎样,侄子应该已经到了留头的年纪了,翡翠叹了口气,推门出屋,把门轻轻带上。四下里静悄悄的,月光皎洁,院子里好像被撒了一层银霜,翡翠沿着游廊来到通往前院的角门,刚跨过门槛,就听见吱扭一声,前方的宅门被推开了。翡翠被吓了一跳,只见月光下几个人影正鱼贯走出大门,从身形看,应该是李玉和李财两口子。翡翠张口要喊李财家的,话到舌尖却改了主意,她用手捂住嘴,好像要堵住声音:这么晚了,这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出去干什么?翡翠闪身躲进墙角的阴影里,眼瞅着几个人出了门,她踮着脚沿着游廊小鹿一样跟过去,先把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又探头出去左右张望了一回。门外没人,月光撒了一地,翡翠跨出门,左边李财家的半个身影刚刚转过墙拐角处的大石头,看样子是往石堤去,是要出岛吗?翡翠把门轻轻带上,蹑手蹑脚地追了过去。
那几个人并没有去码头,而是下了台阶,沿着湖岸往宅子后面走。翡翠心里更加疑惑,这个时候,偷偷地去宅子后面干什么?翡翠借着山石的掩护,悄悄跟在后面。湖面上浮着一层水雾,被月光照的白茫茫一片,那四个黑影上下左右地晃动,听不到说话的声音。
没多会儿,他们就来到宅子后面的乱石滩,几个人走进一个石窝里。事情越来越蹊跷,黑灯瞎火的,他们跑到这乱石滩的石窝里干什么?
月光照耀下的乱石滩一片惨白,翡翠小心地在巨石间迂回,跟在他们后面,猛不丁地,对面山里传来一声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嚎叫,翡翠打了一个冷战,她有些害怕,可好奇心驱使着她继续向前。为了不出声音,她把鞋脱下来,光着脚走。乱石硌得脚底生疼,她咬牙忍着,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凑。
来到到石窝外面,她躲在一块巨石后面,石窝里传来石头移动的声音,然后就是乱成一团的吱吱的叫声。这是什么声音,好奇怪啊!翡翠探头向里看,只见四个人蹲在地上,都背对着她,奇怪的是每个人面前好像都有一盏灯,被脸遮住了,在脑袋周围照出一圈光晕。隐隐约约的,地上好像有个洞,吱吱的叫声就是从洞里传来的,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翡翠用手捂住鼻子。
只见背后看着像李玉的从洞里提出一根竹棍,竹棍上吊着两只老鼠,足有一尺长,爬在竹棍上晃来晃去,眼睛滴溜溜地发光。李财和李玉家的各自揪住一只老鼠的尾巴,把老鼠从竹棍上拽下来,李玉把竹棍又插进洞里。老鼠倒挂着,疯狂地扭动着身体,试图啃咬揪着尾巴的手。翡翠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李财和李玉家的仰着头,揪着老鼠的手慢慢往嘴边凑,只差一两分高的时候,老鼠伸头向下试图去咬他们的嘴,可刚把脖子伸直,李财和李玉家的就一口咬住老鼠头,嘴一甩把鼠头咬了下来。他俩飞快地将鼠头吐进洞里,然后用嘴咬住死尸开始大口地吸吮血液。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1-01-15 14:45:04
51 惨叫

翡翠被吓坏了,她忘了自己身处险境,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声音惊动了李玉,他扭头往后看,翡翠往后一闪,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踩得脚底的石块哗啦啦地响,险些滑倒。她双手扶着背后的巨石刚站稳,李玉和李财就从石头后面冲出来,他们的眼睛发着紫绿色的光,因为愤怒,眼球上紫红色的光弧狂乱地飞舞,李财和李玉家的跟在后面。
翡翠哪里见过这个,吓得瘫坐在地上,她想跑,可两腿软软的根本不听使唤,浑身抖得筛糠一样。她歇斯里底地尖叫起来,李玉一把抓住翡翠的发髻把她提溜到半空中,李财搬起一块石头朝翡翠脸上死命砸去。砰的一声,翡翠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像一团破布一样摔到乱石上。
李玉和李财两人合力把翡翠抬起来,抬到石窝里的石洞旁,他们把翡翠竖起来,像扔一节木桩一样扔进石洞里。翡翠重重地砸到洞底,好似一摊没有骨头的肉,老鼠们惊恐地四散逃窜,争先恐后地往洞壁上爬。但只两三秒钟,血腥味就让它们调转方向,发疯似地冲向翡翠的尸首,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它们疯狂地啃噬翡翠的身体,为了争抢,互相张大了嘴巴露出尖利的长牙,发出咝咝的威胁声,只一转眼的功夫翡翠就连骨头都不剩了。
惨白的月光照耀着乱石滩,远处密林里传来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哀嚎。

*

夜已经深了,可玉篆却还没睡,她躺在床上,脑子里翻江倒海。给九源的信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可是到久源那里恐怕要半个月以后,照久源信里说的,再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他就应该启程返乡了。走之前应该能收到那封信。
可信不会在中途弄丢了吧?
怎么会呢,瞎操心。
不过也说不好啊,兵荒马乱的,路途艰险又遥远,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啊。
可哪能那么巧,就这次出事呢?
是啊,应该没事的。
玉篆翻了个身,她想象着九源看到信时的表情,是吃惊,是大笑,还是会把信拍在桌子上,握紧拳头向空中猛打一拳?想到这,她不自主地笑了一下,能让九源高兴,真的好幸福啊。
她用手轻轻抚摸肚子,心想她一定要小心,不能让孩子受到伤害,等九源回来,她要九源也像这样用手摸肚子里的胎儿,对了,还要让他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听孩子发出的声响。
然后呢?然后就会有婴孩出生时的啼哭,然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个安静了好久的宅院将会充满了孩子们的嬉闹声和欢笑声。那场面该是多么的快乐和欣欣向荣啊!她要让李家儿孙满堂,她要成为李家名副其实的少夫人!
外间传来坠儿喃喃的梦中呓语,不知又做什么好梦呢,玉篆笑着想。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凄厉而绝望的惨叫,刀子一样直插进她的心里,她打了一个寒战。叫声好像离她不远,一股凉气从尾骨沿着脊梁爬上来,她的脑门上沁出一层冷汗,心扑通扑通地打鼓。
玉篆从床上做起来 “坠儿,”她叫了一声,没有回答,“坠儿。”玉篆提高了嗓音。
“哦,小姐……有事吗?”玉篆听见外间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灯亮了,一个黑影映在对着门的墙上,坠儿端着灯进了里间。
“小姐有事吗?”坠儿睡眼惺忪地问。
“坠儿,刚才你听到什么吗?”玉篆问。
“没有啊,就听见你叫我。小姐听到什么了?”
“我刚才听到一声惨叫,好像就在楼下,杀猪一样,好吓人。”
“这么晚,谁会这个时候杀猪?小姐听岔了吧。”坠儿一脸茫然,看来还没睡醒。
“我只是说和杀猪一样……我也不知道。可我,可我真的听到一声惨叫。”
玉篆下了床,接过坠儿手里的灯,走到窗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窗户。一股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窗外月色如银,除了哗哗的水声,四处静悄悄的,湖面上的雾汽厚重了许多,已经看不到对面的石崖。
坠儿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看到什么吗?”玉篆问。
“没有啊,小姐是不是做梦了。”
“我……可是……”玉篆也有些拿不准。
“也许是什么野物打架吧,夜深了,小姐快睡吧。”坠儿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也许真的是什么野物在打架吧,玉篆抬头看了坠儿一眼说“好吧,你去睡吧,把灯留在这。”
坠儿把灯放在玉篆床头“那少夫人快些睡吧,明早还有事情呢。”说着自己去了外间。
玉篆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有些惶惶然,她心神不定地端着灯再次来到窗前,昏黄的灯光映在窗纸上,飘忽摇荡,好像有几分妖气。玉篆想打开窗户,可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在窗外注视着她,她吹灭灯,慢慢地退回到床上。
楼下石窝里的四个人并没有看到玉篆窗口的灯光,他们又抓出几只老鼠,李玉和李财家的吃了两只,另外三只被装进一个布袋中。四个人沿着原路往回走,到了宅子前面却往左拐向湖边,李财解开缆绳,四个人上了船,李玉和李财摇桨,小船在雾气中驶向湖对岸。
湖面上的雾气更厚重了,他们好像在云中航行,看不见四周,可他们并不需要看见什么,毫不费劲地就驶进那个石洞。四个人划着小船逶迤前行,水里的水藻发出紫绿色的荧光,他们在洞的尽头处下船登岸,拾级而上。
从他们一进洞,李宝三口就趴在石台上盯着他们,见他们上来,三个人站起身,发光的眼睛贪婪地盯着李玉手中的布袋,眼里光弧噼噼啪啪地爆得像焰火。
布袋中的老鼠吱吱地叫着不断扭动着身体,李宝一把从李玉手中抢过布袋,伸手进去抓出一只老鼠,张嘴就把鼠头咬了下来。李宝家的和李尊也来抢布袋,他们相互争夺撕扯起来,向对方呲出牙齿,嘴里发出咝咝的威胁声。最终,两个人各抢到一只老鼠,咬掉鼠头,贪婪而专注地吸吮血液。
已经接近凌晨时分,疲惫不堪的玉篆终于进入了梦乡。月亮西斜,像一个巨大的金盘悬挂在山顶,湖面上薄雾飘渺,山林间青烟缭绕,四周静悄悄的,连虫鸣都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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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截获

几乎在翡翠被扔进鼠洞里的同时,余家岭的老大正小心翼翼地揭开李崇礼写给李久源的信,信是阿勇连夜赶山路送来的,还没来得及拆。老大把信拿到喷着蒸汽的茶壶嘴熏了一阵,然后小心地揭开封口,取出信纸,有人拔出一根插在洞壁上的松明,拿到老大旁边,老大在灯下展开信,细细读了一遍。
“都说什么了,老大”阿勇坐在旁边的榻上,嘴里啃着一节兔子腿,右手捧着一个粑粑,其它人在老大周围围了一圈,盯着老大手里的信。
“倒也没什么,不过说些报平安的话,告诉李家公子,他老婆怀胎了。”
“噢。我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赶着夜路来的。信送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外面,回到家里都已经傍晚了,怕耽误了事,连饭也没吃就赶着来了,信也没来得及看。”
“你做得对,就应该这样。”老大赞许地对阿勇说,又回头对周围的人说“你们都和阿勇学着些,做事不能懒,赶早不赶晚。”
“阿勇他哪里是勤快,他是想咱们这里的辣油兔子了。”旁边站着的豁牙子笑着说,众人听了也都笑了。
阿勇咬了一口粑粑,边吃边问老大“那这信是送还是不送。”
老大低头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说“不送,李家公子可能会起疑,着急往回赶。可要是送了,他知道老婆有了身孕,恐怕更会归心似箭了。咱们要的是让他把买卖做足,赚了满钵的银子等咱们去取。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安心。”
“那该怎么办?”阿勇问。
老大揪着下巴想了想,对身边一个瘦高个说“秀才,你模仿笔迹把信抄一份,把怀胎的事去掉。写好放到原来的信封里封好。然后用水稍稍浸一下,用火烤干了交给阿勇带回去。”
“去掉怀胎就行了,怎么还要用水泡?”豁牙子问。
“木头脑壳,”老大嗔了豁牙子一句,“模仿的笔迹到底有差别,那李家公子难免起疑,用水浸一下,字迹模糊些,就算是不很像,也看不出来了。”
“可用水浸了,李家公子就不会起疑嚒?”豁牙子追根问底。
阿勇把嘴里的兔肉咽下去,对豁牙子说“从这里往西去,山高路远,极不好走,邮件被弄湿也没什么稀奇的。”
“那就这样吧,”老大对众人说“你们连夜把事情办好,阿勇在这里歇一夜,明天一早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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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失踪

玉篆被剧烈的摇动惊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眼前是坠儿惊恐的面庞,两只手抓着她的臂膀,不停的摇动。
“少夫人快醒醒,快醒醒!”
“怎么了坠儿?”玉篆半睡半醒。
“翡翠不见了。”
玉篆听见了,但没明白,眼皮沉重地掉下来,她闭着眼睛心里重复了一遍‘翡翠不见了’然后脑子里哐当一声,睡意全无,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不见了,什么意思?”坐起来得太急,脑袋有些晕眩。
“老爷和夫人早起找不见翡翠,开始还以为她去做什么了,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老爷跑去前面找了李玉,大家都慌了神儿,刚才李玉家的来,叫告诉少夫人,现在一家子都在找翡翠呢。”
玉篆听说忙披衣起身,坠儿帮着,三下五除二,也不及篦头,随便绾了个发髻,只插了根簪子,脂粉未施,首饰未带,就急急地下楼往前面来了。
老爷夫人都坐在堂屋,夫人不时地用手帕拭泪。玉篆给公婆请了安,在夫人下手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我听坠儿说翡翠不见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玉篆欠身坐着,小心地问夫人。
“谁知道呢,”夫人擦了擦眼泪说“每天我和老爷醒了,咳嗽两声,翡翠就进来,先奉茶然后伺候我们梳洗,可今天早上,半天没有动静,我自己穿好衣服到外间,屋里连个人影也没有,翡翠的床已经收拾得好好的。我思忖她或许有内急去了茅厕,或者去做什么事情被绊住了,可左等不来,右等不见人,我就觉得不对,翡翠这孩子伺候我有六七年了,从没这样过。你老爷就去前面找人,已经命李玉带着人屋里屋外地找呢。”
玉篆听了觉得事情蹊跷,翡翠很稳重,这样的事发生在翡翠身上,一定是出大事了。她这样想着,脸上却没带出来,只安慰夫人道“或许她真的有什么事情,也许一会儿自己就回来了,夫人先别着急。”
“她回来一定要好好问过她,如果是淘气,定要打一顿,让她长记性。”夫人又急又气地说。
玉篆知道夫人说得是气话,心里着急,于是说“先问清楚了再说,说不定真有什么等不及的事。”又自言自语道“可什么事情真这么急,连个招呼都不能打。”
“说得是啊。”李夫人说着又掉下眼泪。
“会不会她要出去办什么事情,跟夫人讲过了,只是夫人这会儿忘了?”玉篆想让夫人宽宽心。
李夫人听了揪着手帕子低头想了想说“我不记得她和我说过什么啊,我的记性难道这样差了?”
玉篆不知如何作答,其实她心里早就感觉不妙,疑团在她心里像吹糖壶一样越鼓越大:李宝一家刚刚不辞而别,才两天的功夫翡翠又突然失踪,还有昨晚那声惨叫,隐约之间这几件事好像有某种联系,不祥的预感像夜晚湖上的雾气一样,无声地在她的心里扩散。她觉得有些口干,于是干咽了几下,这才意识到从早起到现在,自己连口茶都没喝,老爷夫人不用问,肯定也是滴水未进,于是赶忙吩咐坠儿烧水沏茶,再去厨房取些早饭来。
饭端上来,老爷夫人只喝了点稀的,干的一点没动,玉篆虽然觉得肚子很饿,可也吃不下去。草草吃过早饭,玉篆安慰了公婆一番,叫他们不要着急,看二老折腾了一早上,都有些疲惫,就吩咐坠儿扶老爷夫人进房休息,又想着翡翠不在公婆没人伺候,就先派了李玉家的去服侍老爷夫人。
快到晌午的时候,还没见翡翠的影儿,一家人知道事情严重了。宅子里里外外已经搜了个遍,连个人影也没见着,翡翠好像是人间蒸发了,玉篆虽然不断地安慰老爷夫人,可自己心里却越来越没底儿。她私下里问坠儿知不知道翡翠去了哪里,都是年轻女孩子,坠儿和翡翠很谈得来,两人有空就聚在一起闲聊,可坠儿说一点不知情,“昨晚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的,翡翠还说要赶着把夫人的秋衣绣好,可谁知今天一早竟没了踪影。”
中午饭老爷夫人几乎没怎么动,玉篆也只勉强吃了几口,老爷夫人和坠儿都劝玉篆多吃些,就算为孩子着想,可玉篆胃里胀胀的,一阵阵的上涌,根本咽不下东西。
坠儿说,要不还是报官吧,一句话提醒了老爷夫人,赶忙就要叫人去报官。玉篆其实早想到这层,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惊动官府,再者也怕吓着公婆,可现在坠儿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看来也只能报官了。
玉篆吩咐坠儿去把李玉找来,坠儿刚要去,却被李玉家的拦下。李玉家的说“姑娘先等等。”说完只看着老爷夫人却不说话。
李夫人说“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李玉家的脸上有些为难,左看看右看看,叫了声“老爷,夫人,少夫人,”接着垂下眼帘放低音量说“有一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什么你就说,是和翡翠有关吧?”夫人盯着李玉家的。
李玉家的看了一眼夫人,又看了一眼玉篆,低头看着地面说“有两次,我看见翡翠在宅子外面和一个男人在说话,两人好像很亲近。”
“你别乱说,这可胡说不得的。”坠儿吃惊地瞪着李玉家的说,显然她一点不知情。
“你当真看到。”玉篆也很吃惊。老爷夫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张开嘴呆呆地看着李玉家的,好像当头挨了一棍。
“这个关口,又是当着老爷夫人,我哪敢胡说。”李玉家的声调平静得出人意料,“不光我看到了,李财家的也看到过,不信我把李财家的叫来问问,就知道我说得是不是实话”
“也许是她的亲戚,兄弟?”玉篆察觉到了老爷和夫人脸上的惊讶,尴尬和愠怒。
“她十一二岁被哥嫂卖给人牙子,又被转卖到咱们家,家里人去了哪里都不知道,这会子哪来的什么家人?”李玉家的说。
“也说不定她家里人打听了,找了来。”李夫人更相信这个解释。
“夫人说得是,翡翠姐姐是最本分的。”坠儿马上附和。
李夫人哭着说“若是她家里人找来了,和我说想让她回家,我岂有不放她的道理?为何要这么悄悄地,连个招呼也不打……”李夫人用手帕堵住嘴,伤心地哭了起来。
“所以刚才夫人说要去报官,我就想着应该告诉夫人,如果真的是她家里人来把她领走了,告了官给抓回来,也非老爷夫人的意愿。而且这事传出去,知道的说她自己走的,不知道的还说咱们李家虐待下人,受不住跑了。”
“其实我原想再等几年,给她找个好人家放她出去,可谁知……”李夫人哽咽住了,等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也罢,随她去吧,将来要是有良心回来看我一眼,我不怪她,要是没良心……唉,无论怎样,她伺候我一场,都愿她有个好结果吧。”
“那,就不报官了?”玉篆小心地问,虽说李玉家的说得合情合理,可玉篆心里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还报什么官呢,”李夫人说“刚才李玉家说的你都听见了,她想走,抓回来能怎么样,强扭的瓜不甜,再说惊动了官府,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咱们家现在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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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机会

杀死翡翠是一个意外,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蛊精们却惊喜地发现,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损失什么,到可以说是因祸得福。翡翠死了,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把李玉家的安插到了老爷夫人身边,不仅老爷夫人在他们的完全掌控之下,就连玉篆和九源的行踪状况,也能更方便地知道,真是天赐良机!
蛊精虫掌控人体,借着宿主的感官行事,相互之间也有独特的信号传递信息,但他们知道的只是他们看到和听到的,再此之前的所有记忆都没有了意义,就好像被格式化了的硬盘。对于粗使和作杂务的下人,倒还没什么,但贴身服侍的却难免会露出破绽,可玉篆阴差阳错地居然派了李玉家的去服侍老爷夫人。李玉家的没有做过贴身内仆,虽说是家里的老仆人,但早年并没有跟随李家去中州,而是一直在五丈岩看房子,很多事情不知道自然在情理之中,不会引起怀疑,也不会被怪罪。结果翡翠这么大的事,居然被他们略施小计就化为乌有,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压力并没有因此而减轻,反而在不断加码,还有不到两个月玉篆的妊娠就满百日了,满百日后的塑月夜晚他们就可以下手,那是他们等待已久的复壮的机会。可塑月每个月只有一日,留给他们的窗口也就两三个月的光景,而从李九源上次来信看,至多两个月,他就会打道回府。有这么个会武功的煞星掺和进来,事情徒增许多变数,成功的几率大减。老天保佑李九源多耽搁些时间,多拖些日子再回来,留给他们一个轻易上手的机会。这是他们等待已久的机会,这个机会他们已经等了好多年,如果抓不住,他们可就惨了!
他们已经衰老,不复以前的活力,但为了在下手之前清除所有的障碍,控制这个宅子里除玉篆外的所有的人,他们必须竭尽全力。每一次行动都要耗费大量的蛊精虫,每一次都好像割去身体的一大块,那都是他们的血和肉,为此他们必须不断地分裂增殖。每个米粒大小的蛊精虫体内长出一层隔膜,将它一分为二,一个就变成两个;每个蛊精虫单独看上去都像一小粒晶莹剔透的宝石,美丽、脆弱,无辜,可当它们紧密地粘合在一起,就可以变化出各种形状,步调一致,成为一个威力无穷的猛兽,但疯狂地分裂令他们本来衰老虚弱的系统疲惫不堪,他们力不从心,体力不支,精疲力尽。
每天晚上,他们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着宅子里的人们进入梦乡。白天他们装模做样地吃饭,可那些东西他们消化不了,他们饥饿难耐,他们虚弱疲惫,他们焦躁地等待,等宅子里的人们都睡了,他们就可以偷偷地溜出宅子,跑到面的乱石滩,去饮食美味的老鼠血,然后再去对岸的石洞里吃食水里发光的藻类,那里面有他们必不可少的营养,那些千回百转的石洞是他们最爱的地方,那里是他们的家,只有在那里他们才感到安全和放松。
等待是一种煎熬,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他们静静地坐着,不说一句话,忍受着难耐的饥饿,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不时地,他们仰面张大了嘴,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他们体内的蛊精虫因为饥饿不安地躁动,它们扭动、翻滚,愤怒地抗议,大张着的嘴里,发光的蛊精虫波浪一般地翻滚,一波赶着一波,翻江倒海,云飞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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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水声

几天过去了,仍没有翡翠的下落,看来真的是不辞而别了,但令人欣慰的是,李宝一家回来了。李宝是李家的管家,是这个家里忠心耿耿的老仆,深得老爷夫人信任,就连九源,都是李宝看着长大的。
李宝一回来,第一件事就带着全家去给老爷夫人请安赔罪,为自己没有得到恩准就回了丈人家。李宝跪在老爷夫人和玉篆前面,苦着脸说“奴才该死,原想等老爷夫人少夫人起来了,得了恩准再走,可事情来得突然,来送信儿的说,赶紧些,说不定能见上一面,奴才所以才自作主张,带着家人四更天就上路了。虽说把事情都给李玉安排了,又叫李玉来回老爷夫人和少夫人, 但奴才知道该死,该打该罚,听凭主子吩咐。”
老爷夫人正为翡翠的事不自在,见李玉回来,心下立马觉得好了许多,哪里还会生气,假装恼怒地训斥了李宝几句,说这次情有可原,若再有下次定不轻饶,连这次的一起算。
李宝谢了恩,老爷夫人看李宝一家显得有些憔悴,人也都瘦了,只当是长途跋涉,又办丧事,也没多问,倒是叮嘱李宝这两天先缓缓,养一养。随后就对李宝说了翡翠的事,李宝说他一进门就听到了,又说“老爷夫人和少夫人处置得很对,人要走,谁也拦不了,随她去吧,只是千万不可告官,官府来了把家里弄个底儿朝天,还不知又生出什么故事来,弄得大家都不得安生,不就是一个丫鬟,有什么大不了的,等公子回来,再给老爷夫人挑个好的。”
李宝回来,玉篆的心里也觉得安稳了许多,到底是家里的老仆,看见李宝在宅子里走来走去,就让人觉得好像一切都恢复了常态,尽管……尽管……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被永远被改变了,可究竟是什么,玉篆也说不清楚。
虽然已经是盛夏时节,但五丈岩的山里很少有溽热难耐的时候,只是到了午后,暑气会有些重。每到这时,玉篆就会让坠儿把竹榻搬到客堂,打开大门和后窗,躺在上面乘凉。屋檐遮住骄阳,穿堂风徐徐吹过,她摇着罗扇,不知不觉就想到久源。
给九源的信已经寄出去有一个月的光景了,可还没接到回信,不知九源接到信没有,会不会信丢了?应该不会,肯定不会。或许九源太忙了,还没来得及写回信?不会的,这不像九源,信是父亲写的,九源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回信。那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
玉篆把焦虑埋在心里,表面上一如从前,她开始感到身体的变化,食量大了许多,每日里总觉得饥肠辘辘。婆婆和她说这是腹中的胎儿在长大,她为此高兴,但不时地又为久源担忧,焦虑和欣喜绞缠在一起,日子就在这喜忧参半中过去了。
每天傍晚的时候,她都会在花园里走动走动。夕阳西下,暑热已退,晚霞把园子镀得满眼金黄,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气息。玉篆最喜欢这个时刻,一切都显得静谧,平和,安详。走在园子里,她的心也变得安静,平和,好像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的,所有的不安和焦虑都是她一厢情愿的自寻烦恼。
这天傍晚,祝妈约了坠儿到前面灶间里教她做玉篆爱吃的竹叶粑粑,玉篆跟着到灶间里看热闹,看了一会儿,觉得灶间里黑乎乎的也有些热,就来到屋外。傍晚的天空清亮如水,悬着几片鹅毛般金黄色的晚霞。往常这时候玉篆一般都在后花园里散步,现在既然已经在前院,玉篆想不如到宅子外面走走。她没叫坠儿,自己一个人出了大门,原想往东去,但突然改了主意,想去从来没去过的宅子西边看看。
出了大门右转,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引着她往宅子西边来,因为来西边的人少,石子路铺得简陋,也没有东边的路宽。转过墙角进入一片密密匝匝的竹林,竹林遮天蔽日,密不透风,玉篆沿着窄窄的石子路在竹林中迂回穿行,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乱响,四周胳膊粗细的竹子冰冷地矗立,好像沉默的兵士。玉篆觉得四周阴森森的,刚想沿原路返回,突然看见远处一丛竹子被夕阳照得如同一簇火焰,好像只几步路就走出竹林了。她紧赶两步跑出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湖面向远处平展展地铺开,直到被两座黛色的山峦挡住,一轮红日浮在山峦之上,湖水被照的金黄一片。两岸层林叠翠,山峦波浪般向西翻滚,托起远处高耸的青龙雪顶。眼前的景色让玉篆惊叹,她沿着湖岸缓慢前行,完全沉浸在美景之中。
突然,不远处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玉篆循声望去,只见一块一仗高的大石头挡住了去路,声音好像就是从巨石后面传来的,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是什么在响?不像是水浪的声音,会不会是一条被困住的大鱼?玉篆心里有点害怕,但更感到好奇,夕阳西下的安宁景象冲淡了她的恐惧,她提起裙子,轻手轻脚地沿着小径走过去。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来真切,哗啦,哗啦,哗啦,哗啦,玉篆贴着石头探头向巨石后面看,只见李宝家的和儿子李尊正跪在岸边的石头上,伸着脖子像牲口一样在喝湖水。
玉篆目瞪口呆,那怪异的画面让她措手不及,她瞪眼看着他俩,一时不知所措。李宝家的和李尊感觉到身后有人,扭头向后看,发现是玉篆,也张大了嘴瞪着她。水珠映着夕阳从他们下巴上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他们三人就这么互相看着,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还是李宝家的先开了口“少夫人,少夫人怎么到这来了?”李宝家的脸上有些尴尬。
玉篆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儿来,她傻愣愣地看着李宝家的,直到李宝家的又问了一遍,才小声地说“我来走走,你们在这里干嘛?怎么喝湖里的水,家里没水了吗?”
“哦,因为,因为,”李宝家的用手抹了抹嘴,“因为,因为,这湖里的水藻能治病。”
“治病,”玉篆更惊讶了,她从没听李家的人说过,“治什么病?你,你有病?”
李宝家的瞪着玉篆,愣了片刻说“病?嗯……也没啥病,只是都说这湖里的水藻吃了能医百病,延年益寿。”李宝家的恢复了常态,语调平稳了许多,她扶着石头站起身,李尊也跟着站起来。
玉篆哦了一声,李宝家的话似乎有理,但又有说不出的荒诞。她愣愣地盯着李宝家的,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空气有些凝重,她突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想赶紧离开这里,但拿不定主意是继续往前走还是折返回府。
“少夫人就自己吗,坠儿姑娘没跟着?“李玉家的问,语调平静而舒缓。
“没有,她在帮祝妈做吃的,我没叫她,自己出来走走。”
“少夫人怀着身孕,可一定要小心,大意不得,自己出来也没人跟着,要是有个闪失,那可不得了。”李宝家的说着走过来,抓住玉篆的胳膊说“我扶少夫人回去吧,天也晚了。”说完也不容玉篆答言,拉着玉篆就走。
玉篆被李宝家的架着,几乎身不由己地往回走,李尊跟在后面,脚打得石子路啪啪地响。他们走进竹林,竹林里静悄悄的,一丝风都没有,比刚才黑暗了许多,李尊啪啪的脚步声被放大了许多倍,每响一下玉篆的心就跟着跳一下,惶恐中她突然感觉手臂冰凉,就是被李宝家的抓着的手臂。 “你的手怎么冰凉冰凉的?”玉篆问。
李宝家的嗖地一下把手抽了回去,眼里掠过一丝慌乱,“哎呀,该死,我糊涂了,一定是刚才水里放得久了,忘了少夫人有身孕,碰不得凉东西。”她把手用袖子包住,伸给玉篆让她扶着,继续引着玉篆往前走。
太阳落到了山后面,刚才金色的山峦变得黑黢黢的,没有了温暖的感觉。玉篆扶着李宝家包着袖子的手,心里不住地想,她的手好凉啊,好凉啊,好像刚刚打上来的井水!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1-01-15 14:45:04
56 祝妈

山里的天变得很快,一整天都阳光明媚,但太阳下山没多久,黑压压的乌云就从西北方向压过来,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天空已是阴云密布,看来夜里的一场雨是躲不掉了。
可是雨却轻易不肯下来,云层虽然越压越低,却没有一丝风,树叶和花草好像都被胶凝固住了,连空气都滞涩得沉甸甸的,世界静得让人感到压抑,人们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好像怕惊动了谁。到了二更天,平地一声惊雷把世界撕了个大口子,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敲打着油布雨篷噼啪作响,闪电瞬间把屋里照的雪亮,雷声轰鸣,大地在颤抖。
玉篆正坐在屋里看书,那一声惊雷吓得她几乎从椅子上掉下来,强光把房里照得雪白一片,案上油烛的火苗噗噗地晃了几下,差点熄灭。闪电过后,玉篆眼前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窗外雨声大作。突然,哗啦啦啦……外间什么东西撒在地上,然后咚咚咚咚一阵乱响,坠儿踉踉跄跄地跑进里间,她呼呼地喘着粗气,手放在胸口上对玉篆说“吓死我了,少夫人,你没事吧?”
玉篆的手也握着胸口,心怦怦跳得厉害,她有些嗔怪地对坠儿说“坠儿,你到吓了我一跳,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坠儿尴尬地笑了笑。
“我没事,不过刚才那声雷也吓了我一跳,好响啊,我耳朵现在还嗡嗡的。”玉篆说
“是啊,简直像要天崩地裂,小姐,我一个人在外面好害怕。”坠儿可怜巴巴地看着玉篆。
玉篆把手从胸口上放下来,这才意识到刚才一直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都嵌进肉里了,她松开手,看着坠儿说 “要不,你今晚进来睡吧,就睡在美人榻上,我自己一个人也有点害怕。”
“哎,哎。”坠儿忙不迭地答应着,脸上带着笑说“我这就去把铺盖拿进来。”说着跑了出去。屋外的雨点爆豆一般响成一片,好像要把房顶砸穿。
灶间旁的小房里,祝妈正坐在床上就着昏暗的灯亮做针线,身后的墙上,她的的黑影随着火苗左右摇摆,突然闪电把屋里照得白昼一般,随后一声惊雷好像就在她的头顶炸开。祝妈哆嗦了一下,针扎进了手指,疼得直皱眉,她借着烛光看了看,只见手指上渗出一滴血珠。祝妈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了吮,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打开门。
哗哗的雨声好像放炮仗一样,灯光所及之处,雨幕白茫茫的一片,对面的屋子连个影儿都看不见。祝妈借着屋檐,侧着身子到旁边的灶间里,把窗子关好,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门,她坐回床上,拿起针线继续做。这雨下的好大,堤桥肯定被淹了,明天要去镇上得坐船才能出岛,祝妈想。
祝妈年幼丧父,母亲带着她改嫁给李家的家仆,继父在李家管账,虽说是奴才却有些体面,只是年龄大了些。祝妈成年后就在李家帮佣,也嫁给了李家的下人,不到一年就生了个儿子。父母去世后,祝妈就跟着丈夫随着李家去了中州,日子过得平淡却也安稳,可谁知儿子八岁上,丈夫得了场大病,就此一命呜呼,撇下她们母子二人。祝妈没有改嫁,继续在李家做,独自拉扯儿子。
儿子长到十五六岁,有了自己的主张,就有些叛逆,不想再在李家,要自己出去闯荡。祝妈本未卖身李家,只是个拿工钱的佣人,本来就是想走就走的,只是在李家这么多年,祝妈早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无奈儿子不这样看,年轻气盛,想要出去闯一番事业,再加上当时李家正有麻烦,也不知会是怎样的结局,祝妈拗不过,也只得求了老爷放儿子出去。
李家为人宽厚,祝妈一说,老爷就准了。儿子走的时候对她说,等建了一番事业就来把母亲接走享福。祝妈并不求儿子有大作为,对儿子说只要平平安安就是她最大的福,可儿子主意已定,洒泪别了祝妈,离家走了。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开始儿子还不时地有信回来,但慢慢地信就少了,最后一次来信还是半年多前,儿子说进了一家镖局,要去很远的地方押送货物,然后就没了音信。
也不知儿子现在在哪,怎么样了。李家公子来信的时候,她高兴之余就想到自己的儿子,心里就有些伤感。祝妈不是喜形于色的人,心里的事很少写在脸上,表面上总是笑呵呵的,没人知道她的担忧和愁苦。她不会写字,几次想求别人代写封信给儿子,可一想也不知儿子在哪,信往哪里寄,话倒嘴边又咽回去了。
也不知儿子现在怎样,只保佑他平安无事,能有时间回来看看她,祝妈放下手里的针线,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地祷告一回。儿大不由娘,栓也是拴不住的,她叹了口气。
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声车轱辘般从头顶滚过,祝妈心里有些打鼓,不知为什么今天从天黑起就有些心神不定。又是一道闪电,一个黑影印在窗纸上,祝妈吓得扔掉手里的活计,刚要喊,却听见敲门的声音。
“谁?”祝妈的心突突地跳,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伸手握住放在身边的剪子。
“是我,李财家的。”门外的声音和雨声混在一起,听的不是很真切。
祝妈松了口气,把剪子放回床上,端着灯起身去开门,只见李财家的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把油布伞,伞上的水滴滴答答地滴到脚下的青砖上。
“快进来,”祝妈把李财家的让进来,“这么大雨,你怎么跑来了?什么要紧的事?”
李财家的进屋把伞靠墙放稳,对祝妈说“这雨好大,雷也出奇地响,可把我吓坏了。”
“可不是,我心里也有些发毛。”祝妈把灯放到桌子上,“害怕你还到处乱跑,黑灯瞎火的,什么事不能等明天。”
“可不是等不到明天,”李财家的说,“李财今天下午去镇上了,这大雨肯定回不来了,我一个人在屋里好害怕,想着来和你做个伴儿。”
“好啊!”祝妈脸上带着笑,“别说你,我也觉着害怕呢。”
“你害怕,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李财家的打趣道。
“你才做亏心事了呢。”祝妈笑着啐道,她把李财家的让到床上坐了,对她说“你上次病了以后咋样了?别不经心,可得好好养养,看你现在这样子,脸色都不对,青面鬼似的,你家李财也和你一样。”
李财家的有些紧张地笑了笑,对祝妈说“可不是,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得再养养。”
祝妈回身打开柜子拿枕头被子,李财家的盯着祝妈的背影,紧咬着牙,眼睛里噗地爆出两道光弧。祝妈把找出的枕头和夹被放到床上,李财家的忙脸上堆起笑,起身帮着祝妈铺床铺被,两人又闲话了一回,就吹灯睡了。
有李财家的作伴儿,祝妈心里安稳了许多,没一会儿就睡着了,鼾声和着雨声雷声,此起彼伏。李财家的躺在祝妈身边,斜眼看着她,脸上带着古怪的微笑。又等了一会儿,李财家的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祝妈仍然在熟睡,李财家的打开门,李宝家的和李财闪身进来,随手把门关上,他们的身上湿漉漉的。
他们三人对视了一下,好像早有了默契,李宝家的走到床尾,李财家的来到床头,李财上了床。黑暗中他们三人的眼睛开始发出紫绿色的光,忽闪忽闪的,李财抬腿跨过祝妈的身体,朝床尾李宝家的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床头的李财家的,双手猛地向下钳住祝妈的两只胳膊骑到祝妈身上,李宝家的按住祝妈的双脚,李财家的掐住祝妈的脖子。祝妈无法呼吸,张大了嘴,她已经被惊醒,但迷迷瞪瞪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一道闪电把屋里照亮,雷声滚滚,李财张开嘴,嘴里吊着一条发光的蛇形物,转动着头四处寻找。祝妈开始挣扎,但哪里还动得了,李财嘴里的蛇形物越伸越长,倏地插进祝妈嘴里,祝妈两眼瞪得铜铃一般,充满恐惧地盯着李财发光的双眼。蛇形物不断地钻进祝妈嘴里,慢慢地,祝妈闭上了眼睛,不再挣扎。
李财起身下床,李宝家的爬上来,她跪在祝妈身边,嘴里吐出的蛇形物插进祝妈嘴里。李财坐在旁边呼呼地喘着粗气,他看上去很疲乏,最近的频率实在是太频繁了,他们每个人都觉得体力不支,体内的蛊精虫不够用了。
李宝家的完事又换了李财家的,这时候李玉进了门,他看了一眼祝妈,扭头进了旁边的灶间。黑暗中,他小心翼翼地用油提子把油从罐子里舀出来,泼洒到灶台和长条案上。闪电照亮了灶间,李玉弓着身子的黑影像一只佝偻着的大虾,雷声从头顶轰隆隆地滚过,李玉拿起火镰点燃了火信,然后把火信扔到泼洒了油的灶台和长条案上。火苗噗地一下燃烧起来,李玉有些害怕地退了两步,他站在通往祝妈卧房的门前,看着火苗慢慢地燃起。他的眼睛发着紫绿色的光,不时地爆出粉紫色和黄绿色的光弧。李财家的也完了事,和李财还有李宝家的一起走过来,站在李玉身后。火越烧越旺,橙黄色的火苗映在他们眼里,黑色的浓烟开始在屋里弥漫。
李玉突然大喊了一声“着火啦。”
“着火啦。”李宝家的跟着喊。
“着火啦。”李财和李财家的一起喊。雨声很大,声音被雨幕吞噬,没有传多远。
四个人拿了桶和盆跑出去舀了水,又跑回来,李宝和李尊也提着木桶跟了过来。他们站在门口,没有立即泼水,而是又等了一会儿,等火势又大了些,李玉才提起桶,把桶里的水泼向燃烧的火焰。水和燃烧的表面接触,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烟更浓了。
橙红色的火光一跳一跳的,穿过门洞照在祝妈卧房的墙上,几个黑黢黢的黑影映在墙上,好像舞动的鬼影。鬼影下,祝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死尸一般。
大雨哗哗地下着,正房里,李玉家的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雨声很大,什么也听不到。一个闪电把屋里照得一片惨白,然后是滚滚的雷声。
里间屋里传来老爷的咳嗽声,李玉家的警觉地抬起头,盯着里间的门。门洞里里黑黑的,静静的,没再听到任何声音,李玉家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突然,她的眼睛像灯泡似的闪了一下,两道黄绿色的光弧唰地划过眼球,在快要消失的时候,啪地爆开了。

楼主:由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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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7-05-04 05:04:00

更新时间:2021-01-15 14:4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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