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知一送到门口回来后，好一会没有说话。屋子里静静的，我们好像等待着，等待着那呛人的烟雾、那突然的笑声、那杂沓的脚步声渐渐地、完全地散去。等待着那些完全地散去后，放上我们自己的，我们的目光、我们的说话声、我们在一起的身影。
“时胥，我有些累了。”知一终于抬起脸来说，“我们回去吧。”
在她抬眼看我的一瞬，我看到她的两眼似有些嫣红。
我也有些累了。那些烟雾、笑声、脚步声都仍似在周围晃动，像一个梦，一个突然横插进来的别扭的梦，而这梦就在后面，过去不久的后面；可梦也会使我们面前的色彩显得成熟、多彩而厚重。
“我刚才穿着白大褂、戴起眼镜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吧？”在走廊上，知一回过头来放低了声音，就像那天在下山的路上，看着自己湿透的鞋袜调皮地抿起嘴笑。
“我会永远铭记。”我狠狠地点头。
知一怔了怔，把腰弯得更低了，楼梯口又传来她轻轻的抑不住的特别可爱的笑，“我呀，就怕你忘了。”她也学我的样狠狠地但却是那样调皮地点着头！
那一刻，我真想抱一抱她！
我们的心都活泛起来。
雨还在下。我站在门口的屋檐下看着她推车出来。
那一刻，她的黑发雨一般地扫在脸前，衣裙雨一般地飘在身上……
那一刻
面前只见
黑黑的门
身后只知
黑黑的屋
门外只有
黑黑的天
地上溅满黑黑的水
看不透
重重黑黑的雨
却在层层黑黑的檐
望到一挂亮亮的雨
……

第二十七章


知一送到门口回来后，好一会没有说话。屋子里静静的，我们好像等待着，等待着那呛人的烟雾、那突然的笑声、那杂沓的脚步声渐渐地、完全地散去。等待着那些完全地散去后，放上我们自己的，我们的目光、我们的说话声、我们在一起的身影。
“时胥，我有些累了。”知一终于抬起脸来说，“我们回去吧。”
在她抬眼看我的一瞬，我看到她的两眼似有些嫣红。
我也有些累了。那些烟雾、笑声、脚步声都仍似在周围晃动，像一个梦，一个突然横插进来的别扭的梦，而这梦就在后面，过去不久的后面；可梦也会使我们面前的色彩显得成熟、多彩而厚重。
“我刚才穿着白大褂、戴起眼镜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吧？”在走廊上，知一回过头来放低了声音，就像那天在下山的路上，看着自己湿透的鞋袜调皮地抿起嘴笑。
“我会永远铭记。”我狠狠地点头。
知一怔了怔，把腰弯得更低了，楼梯口又传来她轻轻的抑不住的特别可爱的笑，“我呀，就怕你忘了。”她也学我的样狠狠地但却是那样调皮地点着头！
那一刻，我真想抱一抱她！
我们的心都活泛起来。
雨还在下。我站在门口的屋檐下看着她推车出来。
那一刻，她的黑发雨一般地扫在脸前，衣裙雨一般地飘在身上……
那一刻
面前只见
黑黑的门
身后只知
黑黑的屋
门外只有
黑黑的天
地上溅满黑黑的水
看不透
重重黑黑的雨
却在层层黑黑的檐
望到一挂亮亮的雨
……

第二十八章

我们一起撞开那黑黑的门，顶着那黑黑的天，冲向那黑黑的水。
我们不知道过了该分手的路口，我们看不到。我们只看到对方的身影，星光般飘舞的雨丝把我们牵起来、拢起来、融起来。
我们骑得慢慢的，看着那些被拉得长长的雨丝。我们被拢在了一起，一起倒在了地上！我们倒在地上，就像溶在了一起，一时竟分离不开！
这一刻，我们坐在地上，没有说话，没有抬头，甚至没有相互地看，却好似已看到了对方，与对方撞在一起的心！
我们站起来，不约而同地脱掉了雨披，任那雨丝，星光般柔和的雨丝，飘洒在我们身上……
我们扶起车来，甚至不再走，就傻傻地站着。
“我家就在前面，不许再走前一步啦……”夜空中传来知一轻轻的俏皮的笑。
一股风呼啸着掠过头顶，直窜入张满了枝杈的浓黑的天空，白的黑的飞沫和着树叶的碎片徐徐地漫天地洒落下来。
“中学时看什么就像眼前这雨这夜，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知一又低头一笑，思绪像沉入了这深深的夜色之中；“现在慢慢清楚了，想要的东西太多，又没法都要……没法都要，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清楚这一点。”
我只要一个。我在心里说，拿眼看定了她，一刻不离。
她向我看来一眼，又移开眼去。“……我还在想刚才急匆匆套上白大褂眼镜的模样，当时竟有一种害怕，怕把握不住自己，怕一种自己都不能控制的东西……你知道吗，那天晚上在酒店，朱书记在床上跟我聊起，说刘副区长不光是看重我，还有那个意思。我又迷糊了，也有这种怕怕的感觉……可自从经历了昨天的撞人事件后，我又清楚了自己不能要的东西。”她的话语轻轻的，却是异常的坚定。
我的眼一刻不离地看着她，也忽然清楚了，为什么她那身上飘扬的衣裙显得是那般的洁白。
——昨天，知一去同学家，站在窗口，无意中看到了这样一幕：刘副区长驾车不守小区规定，单行逆行。……“以为我不敢撞你！叫你知道拦了谁的路！”之后，他故意撞倒了劝阻的一个怀抱婴儿的妇女，在下车后又向那妇女再挥一拳！
“那一刻，我也有一种害怕，又同时有了一种解脱。那一拳就像重重砸在我身上，却使我的身心获得了一种异样的轻松！”
知一低下头，慢慢拉开了手中的包链，她拿出一个印满百合花的信封，不同于我那晚那样，她是慢慢地却是坚定地把它放到了我的面前。“我想……该给你个回音。”她说完抿紧嘴唇，小鹿似的眼神好似凝视着眼前的一片雨雾，折射出一种惹人爱怜、温顺又带着一丝疑惧的光。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而我，那时，还满眼都是那盛开的百合……
浓黑的树荫上方正张裂开一道更暗更浓的无声的闪电……

第二十九章

华楠在保俶山麓的家中接到种荣的电话，她的心很快恢复了平静。“华楠。”“你好。”“很久不见。”“是的。”“……我们还会见面。”“是吗。”“再见。”“再见。”窗外的夜色，一道道闪电在远方闪烁着，撕裂着凝重的夜空。她看到了，早已看到了，碎裂的湖面，破裂的山影，坍塌的保俶塔。它已在她心中坍塌了多年，不再挺拔，不再那般地辉煌灿烂……
她清楚地记得，还是这般黑的天，分不清星星与灯光的湖畔广场，分不清……湖水就像溢上了岸，透明的涟漪荡漾着她，她就像在那许多年前的梦中飘逸……
华楠依然觉得胸口一阵阵酸涩，好似呛了口水，冷风又使她的身子禁不住地哆嗦了一下，就像有一股冰凉的潜流将她吸向那一边高高的岭岸……
那天，她正是这样不住地哆嗦着，一遍遍喃喃地呼唤着， “种荣，种荣。”那天，她忽然显得那样地胆怯，惊慌，在前面拼命地奔跑……
她的日记是这样写的：
“星河在巨石间流烁，闪闪地奔向那颤动的东方，那儿，亮亮的一片，正一点一点地展布开来。突然，红红的一动，又立刻溶化了，溶化了……淡红淡红的，一片，一大片，红了，更红了，也更亮了，那儿，在那黎明的东方！
红的，那么快，在那雾霭上流淌开来，沁透了，像轻轻一呵就要化了。红红的一点，在雾霭中大了，圆了，拱起了霭层，只管往上，破了，瞬时，圆圆的一个已跳起在霭缎上，红红的缎儿被凹下又被轻轻带起一些来……那上面，圆圆的一个，红透红透了……红红的，也摸到他们身上来了！
红了身，红了脸，红了石头，红了身边的草木……”
种荣！种荣……
他曾是那样紧紧地抱着她，在那山上，她的嘴第一次与他碰在了一起……
她的心在紧跳，她的目光在急切地向四周寻觅。
天已亮了，太阳已经升起，那红色的光亮在湖水、树木和路面上堆砌起来，亮晃晃扎着她的眼、她的心。种荣，他不会来了，不会来了……
红色的光亮堆砌在她脸上，身上，也厚厚的砌入了她的心。眼前，还是这条山路，但是，那里的太阳将不再升起。那辉煌，那灿烂将属于另一个……那一切将属于另一个人——丛知一，她将拥有那一切。

第三十章
“……没。”这一个字好似有千钧之重，华楠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了她自己。她颤抖的手放下了话机。
种荣，是种荣来的电话；当年接到他的电话，手总是止不住地颤抖。她告诉他了什么，——没，她没拿那只手机！
她的心在狂跳，她知道，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那一刻，在没有第三者的教务主任办公室，只有她和丛知一在整理东西。她不小心把桌上一只贵重的手机扫落在地，手机破了。她缩回了手，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这念头当时吓了她一跳。她伸出了索索抖动的脚，看了一眼正在远处整理的丛知一，她的心开始兴奋地狂跳不已。她用了三脚才把手机踢进文件柜下面。怕被人找到，最后她索性抓起污秽的手机塞进了柜的背缝。
她不能，不能放弃这样一个击倒对手的机会，她念念不忘甚而急于求成。她嫉妒，不能容忍一个才从外地转学来的她靠近种荣。他是属于她的。
她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俩，知一，与她站在同等的位置上，她甚至押上了市三好学生、优秀团支书的砝码。她看到了预料中的结果，众人毫不犹豫地将污水泼向了知一。可正是这预料中的结果，竟使她的心久久地平静不下来了……
华楠，她似乎听到，漫漫长夜的另一端……在泛起一阵阵低喃的窒闷的挣扎声；那晚，一个可怕的声响越来越真切地缠绕在她的耳际，在她的心底绵延不绝，——污秽的手机留下了她肮脏的指印！

第三十一章





她无法相信这出自他的笔端，那充满生命激情的篇章，让她读了一遍又一遍。丛知一在瞬间明白了他为何如此痴迷于那梦幻般的意境。在这人间的天堂，她能与他重逢于悬空的山道、陡峭的壁崖、崎岖的天阶吗？她能再次紧握他的手，跨向那生命般灿烂的彩虹吗？那水中的她真是他所挚爱着的吗？

那一晚，我把她的回信读了一遍又遍；那一晚，我枕着她的信，好似梦见了七级浮屠，向着她，向着自己，回答了一遍又一遍……
是
真的
相倚着
展开衣袖
他们就能飞
是
真的
横面前
云遮雾嶂
被轻轻冲破
是
真的
深心处
梦中圣阁
竟门户洞开
是
真的
看不到
一席之地
却已然坐定
是
真的
紧挨着
默默相视
听到天籁声
是
真的
大小珠
洒落玉盘
竟非人间雨
是
真的
凌绝顶
能有几人
竟梦想成真
第三十二章
是真的，就在刚才，在彩排间歇；是真的，就在台上，有一束花，送入了她的手！
是真的，今天是她的生日！
刘副区长，就像昭示着他的权力，昭示着他，不由分说，说一不二的意志！
台上的各个执法部门的姑娘看到了，刘副区长炯炯的目光扫视着台下许多部门前来观摩的领导。台上台下的人纷纷举起手来鼓掌，不时还传来阵阵的赞叹、赞美！
有人说，那一刻，知一的脸像花似的涨得通红。也有人说，那一刻，知一的脸是发白的，白得像花，像一朵苍白的花。
那一刻，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开始没听到她说话，却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
“你马上过来！我在浙江音乐厅！”她的声音也显得那般的急促，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似乎还急得要哭的样子。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是一起食物中毒？还是……我不知道那里等待我的是什么，只知道她在那里，她等着我，她急需我！
冲进了音乐厅，听到了那红色的旋律，看到了她，椰林独舞，我似乎还在寻找着什么；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那天是知一的生日，在这方面我像个白痴，我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的生日要时刻不离地守着她！
她真的好美，尤其是那种少见的气质。我听到一声又一声低低的由衷的赞叹。在黑暗中，我渐渐看清了前后左右的局长们、书记们，还有坐在第一排的刘副区长和他的秘书们。我以为她是叫我来当观众的，悄悄地选择了一个不显眼，又能让她看得到的位置。我在那里站着，让她知道我来了。
我像一个就要上场的洪常青！
可我真的是洪常青吗，她的洪常青？当又一句赞叹声传来，我坐到了椅子上。
有一阵，我觉得她的目光看定了我，舞姿也显得急切起来。当她强劲转身，当她凌空越下来的时候，她第一眼似乎都向我望过来！
有一阵，整个大厅，只回响着她尖踮碎步，扣人心弦的咚咚的脚步！
灯亮起来了，整个大厅的灯光，似乎还是集中照耀在她身上！
不知道身边许多人怎么还坐着。不知道我和刘副区长怎么同时站起了身，不知道她怎么就已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第一个跑到我的面前，那么的贴近我，她的头发甚至贴住了我的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腰上的皮带，将她的戎装，将她的练功鞋，将她的一双手，塞向我的手，我的胸，我的身！她捋了一下头发，抓过我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双手捧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我，仰起脖来，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倒，剩下几口还要往我嘴里灌！
“好纯！再带我买去！”她尖踮起脚，拉住我的手不容分说往外就跑……
牵手的那一刻，我明白了，人是能够飞翔的，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大，有一种幸福是无法表达的……

第三十三章



我们迷迷糊糊地飞过曙光路，沿着保俶路，沿着一道红霞在天空铺就的路，继续地往那一头，那西斜的夕阳闪耀着红艳艳光彩的西湖飞扑！
这一刻，我们像载起了整个的人生，燃飞着，飞过了我们，我们俩的整个的人生！
一阵手机铃声，像山的回音从前方碰撞过来。就在知一接听时，我们的手还合在一起。
采集的样品，一个著名品牌的奶粉化验报告：大肠菌群严重超标，并且铅含量大大超过国家标准0.50ppm若干倍！
知一听着听着，两只手都放在了手机上。
朱艳萍回电指示，立即着装组织力量对各大超市的该批次奶粉进行就地查封。
知一对刚下班回家的执法队员进行了部署，听得出，她对全区的十多家大超市所处位置已了如指掌，并且已熟悉各队员的家庭住址，部署他们立即两人一组就近查封，带上每人在家中备用的执法文书，这是她做科长以来提出的一系列应急措施和要求之一。她没有按往常那样把晚餐的安排交与白彪，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我。我接通了西湖边的一家景观速食店。
知一听出来，白了我一眼，“还有心思啊。”
我们向着附近的一家超市走去。执法文书知一已叫了人顺带过来。
“啊呀，我没带执法证！”知一突然轻呼一声，又低头担心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毛衣。
“这家超市真要有眼不识你这个大科长，这个经理好下岗了。”我凑近她耳边轻轻地一笑。倒是知一身上的红光，吓了我一跳，那映照着晚霞又似染尽了红红椰林的毛衣，像一团火似的跳入了我的眼帘！
“真要不认识，”我喃喃地像在自语，“会不会像可的超市那位经理……”
眼前的那团火突然地跳了一下，我立刻地又飞了起来！

第三十四章


润泽的路面，初上的华灯，幽雅的门厅，恬静的橱窗，柔软的柳树，甚至是星光悄然闪烁的天空，都和谐地美妙地连成了一条、一线、一串、一体、一片。因为，天上的星、地上的灯都似蕴含着西子湖柔情的波光；因为，她就走在我的身边。
我们就在这华灯初上时分，从一家超市向着另一家超市赶去。坐在车上的知一正默默地看着窗外流动的灯光，迎上前来的一处处越来越亮的灯火。我知道她正在思考，正在前面这家超市查封的孙猴儿一组报告，已有消息灵通的媒体记者在等候。知一请示朱书记是否借助新闻媒介，立即发布该批次奶粉的食品消费警示，以期分布在大大小小超市商店的该批次奶粉能够及时撤柜，减少对人体可能是大量婴幼儿的难以预期的危害。朱书记的回答是暂时不可。说刘副区长已有指示，这是我区的一家利税大户、明星骨干企业，是他亲自引进扶持的；指示五个字，要爱护爱惜。
朱书记领会副区长的意思，要尽可能减少对企业的伤害，嘱咐说，鉴于已有媒体记者介入，更要慎之再慎，不合格产品由超市方自己撤柜封存，等待复检结果。我们现阶段先做好监督为主，同时扩大检测批次，尽快查找企业内部原因，但仍以内部从严掌控为主；对已流失到小商店的明天继续追查，先控制大超市及大型批发商。“对记者就说该批次产品有一点疑问，有关部门正在进一步确认。记住，未确认前谁也不能透露一个字。”
一亮明身份，知一就像明星一样地被记者围了起来。我知道，要想隐瞒发生的事件，朱书记当初就不应该指示我们着装，引人注目地进各大超市实施就地查封。现在再要知一独自面对众多的记者，实在太难为她了。
面对众多的记者和电视镜头，知一捋了一下头发， “……大家不用担心，对有疑点的奶粉……相信我们监督部门会处理好。……至于这个批号的奶粉，在没有确认之前，我想有这个必要，提请大家——先不要购买和食用！……大家应该相互转告。……如果有必要，我们会发布安全警示。……对，是食品安全警示。……我们会争取第一时间发布。”
知一还是透露出了她的真心话。她应该极力回避记者套上来的安全警示这个敏感的字眼。但我喜欢她这种没有心计，甚至是这样的一种稚拙。她渐渐镇定的神色和音色，使我想象到了她在北京做电台栏目时的情景。
穿着制服的孙猴儿一组人，像警察似的维持着秩序；在场地外围，以至于听到了一些人这样的疑问：“这是哪位明星？好漂亮！”和那样肯定的回答：“不是明星？不可能！”
知一接过我递给她的一杯水，双手捧着放在嘴前挡住脸，只露出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忽闪忽闪，那眼睛低低地暼了我一眼，扭转脸去。
我看到，穿着红红毛衣的知一，脸红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就在我进入库房查看进销单的一会儿工夫，知一不见了。
白白来接的，区局领导召去开会了。孙猴儿拿手在嘴前抖动着，“丛科嗓子都喊哑了，你怎么会听不见？”
是的，那喊声仿佛还在我耳边回响，那般急切，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似乎还急得要哭的样子！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她一定还想再看我一眼……
一个女孩子的生日，我又一次失守了！
我走在门口寂寞的廊檐下，望着前方空荡荡的路面，攥着没有了电的手机，发不出一个字。

第二天，我也没能见到她。局长突然找我谈话，调我去联合执法队，由工商、公安、城管和我们临时组成的以打击无证经营为主的执法联队。每天一早到工商局报到，随时待命，不定时地出击。
离知一远了，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到她！
我打电话给知一，就像在同她道别！
“手机不许没电。”她好半天才说。
“你也是……”我回答。
“不许先挂机。”
“我一定等……”
“不许，不许手机坏了……”
“……”

第三十六章


我们久久地放不下手中的电话，我们不想放下！
我们为着多听相互的一句话、哪怕一个字，我们不能放下！
手机，真的，不许坏了……
知一，每天告诉我她那边的消息。她总是把好消息告诉我，在轻轻的叙述中听到她轻轻的笑，带着几分俏皮，含着几分得意。在她的力促下，榉林酒店终于被立案，虽然狡猾的老板受高人指点，搅浑了三个餐次的营业额，使得该餐次的违法所得无法统计，只能按无违法所得处罚了一千元，只是原来预想的一个零头。但我知道，这过程，知一是作了怎样的坚持与努力，她打破了该老板所扬言的不会被罚一分钱的铁言！这过程，她遇到了王副局长、朱书记、刘副区长的阻力，所以她依然骄傲，依然觉得最终获得了胜利。她还做成了另一件值得宽慰的事，虽然那一对生活困难的下岗夫妻被刘副区长坚持罚了一千元，但通过她悄悄的牵线，以非常优惠的价格获得了前途非常看好的品牌的加盟，使得该店的收入比以前陡增了好几倍！ “嘿嘿，你的小领导……小女友能干吧……”我好似看到了她向我歪起头，那得意洋洋的俏皮的羞涩的样子！
可是，我从别人那里还了解到，这几天她所遭受的许多非同寻常的压力，她都没有说。那些被排除在外的食物中毒的民工围着她，那些对奶粉事件追根究底的记者围着她，还有我们五十多个监督员带着各种各样的创建难题围着她！还有……
“哎，我的手机快没电了，先挂了啊？”她还轻轻地问我。
“不！手机不许没电，不许挂了，不许坏了，不许！不许……”我对着手机喊。
“我听着；就是没电了，我……也听得到……”
“……”

第三十七章



我是在联合执法队的第三天出的事。
当无证店主的醉眼不住地向我瞟闪，接着是向我们挑衅，很快就举起一个脸盆大的墩头直奔我砸了过来！
在我们有公安护驾取缔无证经营的执法中，还没有碰到过先向我们发起挑衅的；在那一刻我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双醉眼不住地向我瞟闪，在举起墩头向我冲过来时，店主先避开了就近的工商和城管的人！这使我先是有所意识，又下意识地闪开了一点，并立即意识到，这并非是一起简单的抗法事件！
腰部挫伤并不重，但当时如果我一点也没有意识，毫无准备的话，有可能会被撞成截瘫！只要位置再正那么一点，我就废了！当医生这样不无庆幸地告诉我时，我告诉他这话不能再对其他人讲！我现在就要出院，我要让知一在单位看到我！而不是在这里，在这医院，尤其是在病床上！我打知一的电话，说我今天可以提前下班到单位接她！
“真的！我在单位等你。”知一很高兴，她还不知道这事。
在拍片时，手机铃声又响了，我举着手无法去接。铃声一直在不远处一遍又一遍地呼叫着。又是知一，我从来没有让她等了那么久！
手机那头没有声音，但我似听到她的心跳！
她终于轻轻叫了我一声：“……你……能来……接我吗？”她的声音低低地有些颤动。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刚才不是说好了吗？
“……我要你来，要你来，我们说好的……”
“我就是没了腿，也会飞……”
“——不！我不要你飞，我要你走，要你走……”
“……我走，我一定走……”
“……你……能走到哪儿？在医院门口？行吗……”
她已经知道了！
“——我要在医院门口看到你！时胥……我要；我怕……你……就在医院门口接我一下吧……”
她的电话断了！

第三十八章


准是谁把事情添油加醋地夸大，说我都不能走了！我得回到病床上，然后再蹦起来！知一，我要吓她两跳！谁叫不让我去单位接她呢！不，在蹦起来之前，要让她抱我一下……
我刚把盟军几个兄弟打发走，在病床上躺下没一会，就看到知一了！
我就这么躺着朝她看，向她露出一副凄惨的坏坏的笑。
我看到知一的手扶着床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泪珠儿开始在她的眼眶打转！
我再也忍不住，突然蹦了起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我蹲在她的面前，双手捧着她，仰脸看着她！
“……你……没事？”她仍是一副呆呆的神情。
“没事！”
“……你……再抱我一下，”
我一把又将她举起来！
“……抱紧我，不要松手……”——我感到两颗热乎乎的东西滴落在我的头顶，随即两只手抱住了我的头。
“……真的没事……你……为什么……不来门口接我……没看到你……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快站不住了……”
我把脸埋入她的胸前，我怎么忍心让她担惊受怕！从门口到病床，我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走，一个人！
不断有这个那个的电话过来，说要来看我。而我只想与知一在一起，我怕这时间马上就会被某个不速之客打断；满世界的人在这一刻都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我……去对面借书。”知一幽幽的眼睛向我一暼，小嘴一抿，身子却没动。我赶忙穿外套。
知一低头一笑。我又赶紧套鞋。
知一忍不住笑出声来，也赶快低头往外走。
我一只鞋还没套好呢，连忙跷着脚在后面赶。
害得知一又被我吓了一跳。
“……再做跷拐儿，我可不要你了！”
“你扶我一把就不跷了……”
知一逃也似的走得更快了！

第三十九章

逃进医院对面杭州图书馆的大门，知一这才把手伸给我；一旁的她静静地低着头，只一双眼睛羞涩地看着前方，任我紧抓着她的胳膊！——那天她真被我欺负够了！
那天，我就和她肩并肩地坐在阅览室；面对面地站在书架前。谈起我们读过的书，翻阅我们看过的书，捧出我们想再读一遍，一起读一遍的书！
我们看到了《边城》，看到了敢于拿自己的生命去与漫长的河流和没有终点的时间抗衡的翠翠，船老大的淳朴与翠翠的真挚在我们生活的现代弥足珍贵！我们特需要寻找，举全时代之力寻找；我们需要看见梦想者，需要心中有星星而头上也有星星照耀！
我们又捧出了屠格涅夫的《春潮》，我翻到了心爱的一节读了起来：
“萨宁一边走，一边感觉到他甚至用另外一种目光瞧着杰玛：刹那间，他注意到杰玛的步态和她动作上的几个特点，——天哪！这一切对他是无限珍贵和可爱的！”
“她也感觉到他在这样地瞧着她。”知一低低地喘着声接着往下念，同时狡黠地闪着又机灵又警觉的目光斜乜着我……
窗外下起了蒙蒙的细雨。
那一刻，我们——
什么也不想
只想轻轻地念
托起心爱的书
看着你的脸

什么也不想
只想静静地听
听着心爱的人
默默的双眼

什么也不想
只泪悄悄地流
溶着心爱的雨
淌入你心间

什么也不想
只想痴痴地看
看这心爱一刻
拥着你飞扬

第四十章


省创卫模拟考核就在明天！知一还得返回家中，把昨天连夜赶出来的一些资料送到监督局汇总，并对已打探到的几个必查点进行现场部署；还要组织各队连夜突击各娱乐场所备查点，进行最后的准备。
在图书馆滞留的半个多小时，对于她是多么宝贵的时间；是她计算着分分秒秒硬挤出来的时间。当她不得不向我再次告别，并快步地向楼下走去时，我知道她已经算尽了最后一点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中学的时候，想起来真好笑，一听去舞厅、夜总会什么的，还怕呢。”她笑笑，又放低了声音故意地促狭我：“现在该你怕了吧？”
我也故作惊慌地向她讨饶，又慌忙地穿过浣沙路去把知一的自行车推过来，再连哄带抢地从一刚欲出门的医生朋友手里夺了件雨披。
知一就笑着站在图书馆门口看着我。在我给她穿上雨披后，她还像等待着什么，一双眼睛忽然安静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我又伸出手把她露在外面的额发塞好；那一刻，我的手好似撩开雨丝触摸到了高高的天空！那一刻，我的手停在她光洁的额头，呆了似的望着她！
我想吻她，吻她的额头！但我只是怯怯地望着，那是高高的天空呀！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胆怯好渺小……
她的眼睛慢慢向我看来，又向前看了一眼，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句话，只向我点了一下头，就冲进了蓝色的雨幕中！
我跨上朋友的车追着她。她骑得好快，一点也没有发觉我在后面紧跟。
我追逐着那在蓝色的雨丝中飘飞的蓝色的雨披，就像在向着天空飞翔！黑闪闪的雨丝就像她飘逸的秀发，不断在我身上打出沿途湿漉漉的印鉴！
在她到了家门口脱下雨披时，我跨上前去接在了手里。知一，显然又被我吓了一跳！
当我湿淋淋的眼睛和她的目光碰在一起，我发觉她的眼睛真的张得好大！那一刻，我觉得整个身子穿入了她的眼眸，穿入了那高高的蓝蓝的天空！我笑了，甚至也没有发出一句话，套上雨披，像长了翅膀似的又回头飘了起来。
当我远远地再回头时，我看到她仍远远地站在那里。这一天，她……真被我吓够了……

第四十一章

穿行在湖滨，浓黑的树荫没有一点稀疏的迹象。天空不时漏进来几点雨滴，还没能掉到地面，就已被一阵阵风嚼得粉碎。
丛知一望着小路的尽头，隐约的一个缺口；往里走，便是拱圆形的家门，在这黑乎乎的过道里闪着几许幽冷的光亮。当年，她也站在这里被吓了一跳，她看到班主任瘳秀出现在她家的门口。当年的青石板地面依然破碎着……
脚上的伤口又阵阵地作起痛来，那是在学校被人喊着“抓小偷”给砸伤的。她拖着流血的创口，回到了家，没有作任何的包扎。她希望母亲看到，她希望有那么一刻，她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看着母亲替她包扎起来。此刻，她知道，她看不到了。母亲已经知道了，一个“窃贼”已不能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好好地哭上一场……
没有了，她已经没有了流泪的地方。
那一年，那一晚，她跛着脚转身走向了西湖。
她一步步走向湖面，忽然停了下来，凝视着这深远而幽蓝的湖面。她觉得在湖滨的方向，一座大楼的上方，好像有淡淡的一团微红的东西，她确定，并且愈发显眼了。
红红的絮状的一团在蠕动，在聚拢，在耀升！刚才形状还那么不规则的令人迷惑的东西，现在渐显圆了，大了，亮了！
一瞬间，她的心颤抖了一下。月亮！
微红的初升的月亮怕惊动了这夜的宁静，她是那么静悄悄地来到。没有日出的喷云吐雾的磅礴气势，没有日出的绚丽灿烂的壮观景象，她是那么静悄悄地怕羞似的拢着一团淡红色的素装，仿佛还微微颤动着，怯弱地走进这黑茫茫的天空来了。
最初，还没有星星明亮耀眼；最初，还那么单薄，像一团絮丝，只要微风轻轻一吹便会飘摇离散，只要一小片雾翳便会颤抖失色，但她还是那么从容安详地独立了，耀升了。
羞红着脸，她静悄悄地走上来了。

第四十二章


“姐姐，姐姐回来了！”
下了最大的决心，准备接受一切的她，闭上眼睛推开家门，迎接她的竟是一个稚嫩的童音，一声快乐的欢呼。她全身震住了，她低着的头呆住了。
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跳下椅子，向着她奔来。黑黑的发，红红的衣，蓝蓝的裙，白彪的鞋，一朵黄黄的蝴蝶结，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张天真稚嫩的小脸。
“婷婷！你……见到我高兴吗？”啊，婷婷，——她的小小邻居笑了。
孩子挣扎着要跳下来，她手足无措，她像全明白了，先到厨房去擦把脸，噢，也给这个小天使擦擦。她用脸颊贴贴婷婷粉嫩的脸，笑了。她抱着的是一团欢乐啊！
“让姐姐再抱抱，好吗，婷婷……”
婷婷撅起小嘴瞪了她一眼，扭过脸去，真是调皮。她把她抱得更紧了。“嗯！”她用力紧了紧她，不回答？要惩罚你……
她默默地洗净了伤口，并把它包扎好了。
她的泪已经不再流淌。
脚仍在隐隐作痛，她就这样地睡去了，眼角挂着泪痕。
深深的寂寞的夜，只有庭院的树叶还在不倦地扭动着，从窗口送进来一阵阵的微风，轻抚着她的脸，她的伤口。似乎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动，她在睡梦中挣扎着；朦胧中，那脚步声竟渐渐地近了，来到了她的床边，不动了，知一的心紧跳起来，她吃力地微睁开眼，又赶紧闭上。妈妈？她俯身在她的床边，那微微弯着腰的身影。她在干什么？她要干什么？她一动也不敢动了，只等待着，等待着她的离去。啊，这一刻是多么长，多么长……母亲只是不动……母亲把被子轻轻地替她掖紧……她的伤口被轻轻抚摸着，一床被她踹到一边的毛毯又轻轻地盖在了上面……动作那么轻微，那么细柔，几乎不容易察觉……
母亲终于走开了。她仍一动也不敢动，两行热泪却再也止不住地滚下了脸腮……

第四十三章




众所瞩目的省创建卫生城市考核终于拉开了序幕。省检查团已结束对宁波的考核检查，入驻杭州。
一清早，创建指挥部门前就挤满了我们的车和人。各部门的人手握对讲机，神情紧张。
那天，我们这支无证扫荡联合支队也改了番号，改编成了突击支队。
那天一清早，我就站在指挥部二楼露台上，“检阅”着我们的队伍驾着一辆辆的“战车”驶入广场。当我看到我们的几辆监督车驶了进来，当我看到知一跳下车来，我真想向她挥手，向他们，向广场所有的人发一声喊，高呼一声：嗨——！我们今天会师了！我们又在一起了！
各部队的指战员相互间打着招呼。知一也离开了自己的队伍，穿插到了工商、公安部门，与他们的科长、大队长、警员打着招呼。我们的监督制服与公安的藏青色制服浑然一体，但知一还是那样的引人注目，广场上许多张脸自觉或不自觉地朝向着她！
我跑下楼去，站到早晨刚升起来的阳光下，站到我们的队伍中间，身体和脸也朝向着不远处的知一！
她的脸在阳光映照下显出一丝疑虑重重的阴郁，像那天空横亘在太阳前面的些许薄薄的云霾。知一与我受伤时在同一现场的警员攀谈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我。她的脸忽然像受到一阵阵寒风的袭击，变得苍白起来。
检查团还在听取汇报。真正的检阅者，刘副区长出现在了二楼的露台上，神情严肃地注视着眼下的大庭广众；他的身体和脸也朝向着知一。
一旁的白彪跟我聊起来昨晚检查的情况，说昨晚陪我们的小科长检查到十点半，半途过来的刘副区长在快乐大本营坐下来还要引吭高歌。“科长就不放我走，又陪了一个钟头！”白彪又不无得意地濞起鼻子。不过，昨晚知一趁机借着副区长的力，将大本营老板挤出一点血来，答应支付所有民工的医药费。
“你们两个又在嘀咕我吧？”知一注意到我们在看她，便走了过来。
“白白问你讨昨晚的加班费。”我竟不无嫉妒地说。
知一怔了怔，眼角向露台那边瞟了一下。
她什么也没说，只神色有些严峻地举起手来，在我身上轻轻地拍了拍沾上的一点尘土！
忘不了众目睽睽那一刻，轻轻地听到呼唤，轻轻的她走近来，轻轻的手碰住我，轻轻地拂去尘土，轻轻一下再一下！

第四十四章

当那天的呼叫声开始此起彼伏地热闹起来，我知道，我的创卫小品戏幕又要夸张地往下拉了：
“城管呼叫指挥部，呼叫指挥部……”
“工商到位。”
“监督局已待命，待命……”
“爱卫会呼叫指挥三分部，三分部……”
“七分部，七分部，长江街道呼叫，长江呼叫……”
“黄河，黄河……”
指挥部高音喇叭在叫起来：“注意，注意！我是指挥部，省检查团现在开始抽签！开始抽签！”
广场上的人们紧张了起来，好些握对讲机的手在发颤。
指挥部喇叭声又提高了八度：“一号位，好运饭店！”
广场上几辆边三轮摩托、轻骑、面包车相继发动，飞驰而去。
指挥部喇叭仍在高叫：“二号位，二号位，长江食品店，长江食品店！”
这回跟着插进来一个打颤的声音：“我是长江，我是长江。”
“不是叫你代号，叫食品店，快快！”
那声音越发地颤起来：“长江，长江，我是长江，我是长江……”
指挥部声音也越发地快了起来：“三号位，大众印刷厂，大众印刷厂食堂！”
摩托、轻骑、面包各型战车一辆接一辆地开动起来。
指挥部的声音听起来已有些嘶哑了：“四号位，喜马拉雅山，喜马拉雅山理发店！”
“听见没？喜马拉雅山！穿暖和点。”这回是我把边三轮上的一件大袍抛向了孙猴儿。
正待上车的知一扑哧一声笑得好响亮，她慌忙地捂住嘴；轻轻推了我一下，声音轻轻地：“哎，你就不怕我冻死？”她轻轻一笑一闪身就不见了身影。

第四十五章


我们和白彪的战车呼啸着同时赶到了长江食品店，工商、质监和二队的大盖帽们一群群地蜂拥进去，像抢劫似的又是翻箱又是倒柜。白彪冲进仓库扛起一箱箱食品往外就冲。
店经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出了什么事，吓得语无伦次：“有有话……好好……说。”
白彪回头直叫：“标志标志，找标志！没标志全撤！”
“我们食品店哪来的婊子？”店主也被拨昏了头！
食品柜很快就只剩下了非常单调但食品标识非常齐全的寥寥几种食品。
我们突击队又立即驰援好运饭店，到了那里发现还有不少客人在用餐！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指挥长急中生智，立刻命令服务员全体出来扫地，一时间店堂内尘土弥漫。
客人们纷纷落荒而逃。
指挥长向手里的对讲机发出呼叫：“指挥八分部，指挥八分部，好运饭店紧急呼叫，紧急呼叫！好运饭店准备不及，准备不及！”
对讲机内传出回音：“第一突击队立刻就到，立刻就到！”
我看到孙猴儿拿着对讲机一边叫着第一突击队已赶到，一边和二队的两个人跑了进来。这突击队的番号啥时叫他们揽了去了？还第一，我们算第几？后来我才知道，现场突击队越来越少，不是因为“阵亡”，而是一些部门不愿作假，悄悄退出了战场；区委方书记事后更是严厉批评了这种假人假货假店三假“突击”行为。
当时，第一家受检的好运饭店里里外外还是聚集了各部门几十号人！摩托车、面包车甚至卡车还载着一批批“突击队”的人马到来。他们有的背着涂料桶、喷射器，有的扛着鸡毛掸帚、拖把扫帚。
各号人各就各位，刷墙的刷墙，喷涂料的喷涂料。
孙猴儿冲进厨房拉开冷藏箱的门就猴急地直叫起来：“啊！熟鸡与生鸭混在一起了！要扣分的！快快！快掰开来！”
熟鸡与生鸭与冷藏箱冻得结结实实。拿来锤子敲，还是敲不开。
周围的人开始急得团团转。
孙猴儿猴急生智，搬来了熊熊燃烧的煤气灶一把塞入了冷藏箱！
一旁，爱卫会的人拿蝇拍狠狠打在刚刚刷了涂料的墙上，白涂料飞起来溅了他一脸。
我当时就向知一报告，好运饭店要交坏运。——你快过来！
“我这里……快冻僵啦。”电话那头她扑哧一乐。
“你在喜马拉雅山？”
“好怕——见不着你……”她挂了的手机仍能听到她那轻轻的温柔的声音！

第四十六章


贴有检查团标志的面包车已缓缓驶出总指挥部大门。我们突击队又被派往听说是重灾区的印刷厂食堂。
飞驰到印刷厂食堂，我们一行人全都傻了眼，只见厂门前坑坑洼洼，垃圾遍地，土墙破损，门窗破碎，一片狼藉。完了，交霉运了，怎么抽到了这个地方！
我们正无可奈何地感叹着，忽冲来了一队战车，印刷厂标牌竟被摘下装上了车扬长而去！
招牌被挂在了隔壁电机厂门口！各路突击队立刻忙碌开了，虽然许多部门抵触作假退出了战场，直通电机厂的道路还是被迅速地打扫干净，洒水车来来回回地跑，道路两边摆满了大盆小盆的各色鲜花。多处枯死变黄的绿色灌木被人用绿色颜料狠狠地喷洒着。赶到现场的刘副区长还蹲下身摸了摸地面，一尘不染！他满意地笑着。
他看到随后赶到的知一，特地把她叫了过去。“看到了没有，这就是‘非常时期，非常措施’！而且我一定——”他面无笑容，语气不容置疑，并狠狠地举起两根手指作胜利状。
知一像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许久没有说话。
我看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向她靠近了去。
知一悄悄地拉住了我的手，她拉得好紧！

第四十八章



知一，那天，她的手两次抓紧我，抓得那么的紧！我甚至感受到，那从手指传过来的一阵的疼痛！我知道，那种痛，不仅仅是一起为创建而作假，更有着一种无言的痛，只有我们俩能够感受，再也没有第三人，不会再有第三人！
但是，我没有感受到，没有想到，有一种痛却只属于一个人，永远地只能属于一个人！
那天晚上，也就是创卫结束的第二天，圣诞平安夜，我在她家门口看到了刚刚离开的刘副区长的车子！我打电话上去，她弟弟接了电话，说她刚刚出去，跟刘副区长出去，就两个人！她弟弟似乎还特别强调，就她和他两个人！
我在那门口站着，不，应该是坐了下来，因为，我站不住。我几次在自己的手机上一遍一遍翻出她的手机号，但我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上面熟悉的号码，我竟无法按下拨通键！我怕我说不出话……我怕我说出的话！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知道她和谁在一起！
“圣诞快乐！”最后，我发出了短信。之后，我竟关了手机！这是我们无法对话的一分钟，第一分钟！我竟忍受了整整一分钟！这一分钟，我像过了一年……
这一刻，我看到了时间，在这里……出现了可怕的无法弥补的断痕！我不知道知一能否原谅我，她是不是已经听到关机的语音提示，是不是也看到了这断痕……我赶忙狠狠地按住打开键，慌忙拨打她的手机；我无法忍受没有她的声音的手机！我不明白，知一，她的声音不是在手机上出现，而是在楼梯上，传来她急促的脚步；我不明白，她怎么出现在楼梯口；我不明白，她怎么从楼梯上直飞了下来！
我不明白……她怎么能飞……

第四十九章


她没有出去，她一直在家，她回绝了刘副区长，说已经同我约好；她只等我；我同她不用约；她随时都在等我！
“你关机了，我一猜，就知道你在下面了……”她拉住我的手。
“开始，收到你的短信，我还不知道你来不来。当听到你的手机提示关机，我开始一愣，想你怎么会关机？还傻傻地拼命拨；可立即好开心……明白过来……你就在下面了！”
这回，是我的手把她攥得好紧……好疼……
那个平安夜，我们路过了思澄教堂。她说要进去看看。我看她，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圣诞唱诗；坐在那里，久久地仰着脸，似在默默祈祷。
那一晚，我们就在教堂度过。那一晚，有那么一刻，我看到，台上站起一个人。她的脸抬了起来。我好似听到了，看到了……

主
在发问
一个字
一个不朽的字
它能使一天抵过十天
一月一年甚或十年
你
站了起来
目光沉着
脸
洋溢着青春的
热诚光芒
腾地
你的脸骤然变得通红
通红
你看到了
在蓝天
高高展翅
手持弓箭的
小小天使

神
又发问
一个字
一个神圣的字
当它使十年不抵一年
一月十天甚或一天
你
挺起胸来
目光坚定
脸
焕发出灼热的
赤诚火焰
蓦地
你的脸倏忽变得苍白
苍白
你听到了
在黑夜
毅然折翅
舍身坠落的
长长声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