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问那赊账的姑娘去哪里了？
她不回答，伸出手腕让我看：我男人给我买的白金手链。

原来是去找男朋友了呀，带来给我看看吧，我打趣她。

她竟然羞涩的笑了，这是这里的姑娘脸上很难看到的表情，娇羞的，幸福的，想要与人分享又羞于启口的那种表情，是这个年龄所有的恋爱中的女孩都会有的那种表情，跟大学校园里恋爱的女生没有什么区别。
这种神出鬼没的事件多了，我也就谈定了。
她们像浮萍一般，无依无靠，无根无底，随波逐流，不少的姑娘，高高兴兴的来跟我道别，要跟男朋友去结婚了，要回老家开店了，找到了商场的工作要搬走了，但是，不久之后，有一大半又回来了。而有一些，早上还来买口红，却突然就在也没有见到，永远没有回来，我渐渐已经习惯了她们的无常聚散。

在双桥，我佘出去的账，几乎都收回来了。这些很讲信誉的姑娘经常聚在我的店里，讨论如何用假名字，假身份证，假爱情骗傻瓜男人的钱。

但是，她们没骗我的钱。她们也偶尔愿意我和讲自己的故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双桥就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如我预料的一样，在这里，特别容易看到麻雀变凤凰的悲喜剧。当然，如今的社会不会再出潘玉良和董竹君，但是，冒出个开奔驰的，还是有的。

那天下雨，我想着没什么人来，睡了个懒觉。打着伞慢悠悠走到店门口，却看到辆白色轿车大喇喇的横挡着我的门，我顿时火冒三丈，拍拍车窗，喂！！！

车窗慢条斯理的摇下来，一个姑娘伸出头来，带着大墨镜，很眼熟，她摘下墨镜，老板娘，你不认识我了。啊哈，是我的处女作呀，眼角的伤疤还有隐隐的一道白。
我说你好久不见，失踪去哪里了？

这姑娘那天跟我赊账20元之后，就吃定了我是个皮薄馅大的大包子，时不时的就跑进来，东问西问的，拿起我的试用装就涂，看到包租婆过来，窜得比小兔子还快。包租婆嘲笑我，像你这么做生意，迟早关门大吉。嘿嘿，她懂什么，我走的是亲民路线。这是商业策略，好吧，我其实就八卦加包子

人没事特别容易饿，我的桌子上总是摆满各种面包点心，姑娘看到我吃东西，直勾勾的盯着，大眼珠子比隔别的那个小顽童还天真无邪。

我说你没吃饭呀，她说，我昨天就没得吃了。好吧，面包给一半，第二天，她中饭时间准时出现，我看这情形，她过不了几天就要搬来我店里住了。

我问她，你到底什么时候发工资呀？她马上做出哪个流浪猫咪的表情。包租婆可不鸟她：你长得也漂亮嘛，怎么挣不到钱，少来骗吃骗喝的。

她可怜巴巴的：我挣到钱了，可是，又赔给人家了
她在KTV包房当公主，第一天上班，红酒泼了客人一身，人家说衣服3千块，公司让她自己赔，从工资里扣，每天给她5块钱生活费。
我说你们公司也太过分了，包租婆冷哼一声：你帮她赔嘛！
那么，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她说，她们说我抢了别人的客人，几个人一起打我。
好吧，我的银行的那几个JJYY的中年大妈实在是太小儿科，这里才是江湖，我原来就是个玻璃心+公主病晚期，双桥把我几十年的顽疾彻底治好好了。

这姑娘有一种天生的楚楚可怜的风韵，随时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最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和女人的嫉妒心，这就是她赚钱的优越资本，

然而，我能感觉 ，她貌似柔弱的皮囊里住着一只强悍的小野兽。这只小野兽会在金钱和肉欲的丛林里张牙舞爪，猎取自己的目标。从她恶狠狠的往自己的伤口上涂粉底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个野蛮生长的女孩。

这个贴子，说是给我恢复了，却再不能显示在版面上，有哪位高人知道是为什么吗？
请看帖的同学帮我顶下试试

蹭吃蹭喝将近一个月，她突然消失了，包租婆一副预言家的姿态：我说吧，这些小XX都是白眼狼，你个傻瓜。

我本来也不指望她回报我，吃几个面包几碗面嘛，还得涌泉相报呀。可是，这莫名其妙的怎么就不见了呢。过了好一段时间我才习惯了她们莫名消失。所谓风尘女，不就是像风中的微尘，随风飘游，无凭无据。

包租婆咬着根牙签，不阴不阳的笑：这会儿冒出来了，是绑上什么矿老板之类的高枝？
这下她不怕包租婆了，可是，还是那个可怜兮兮的小样子，并不张狂。她拎着LV包包，袅袅婷婷的进来了，目测这包包并不是Ａ货。穿的是简洁合体的无袖小黑裙，类似简约版的旗袍，卷发一丝不苟的盘在头上，脸上妆容精致，香气若隐若现。一整个人是被用心改造过的从良标准版。

不得不承认，有些年轻的女孩子，就是百变妖精，是画皮是天生的演员，给她什么身份，她就是什么，谁看到都不会想到，这个简直称得上优雅的女孩来自双桥，来自背后那个阴暗芜杂的城中村。



“我现在给一个文化传媒公司的老总当助理呢，”她的普通话标准了许多，是刻意培训了一阵的。

都做什么呀，看这行头，工资很高嘛，我暗想，我原来也做过助理呀，工资2500，ＬＶ的毛都够不着。她矜持的微笑着，就是公司有客人的时候，我负责接待，然后跟着老总去应酬，吃饭喝酒签合同什么的。原来是这样呀，这个难度比我在电脑上做ＰＰＴ不是一般的大。
车是公司的，她解释。之后，这辆白色的奔驰就常常停在我的门口，哈哈，简直蓬荜生辉。她当然没有住在双桥了，她住一个高尚社区，是租的房子，她有点不满意，微微皱了下眉，这个姑娘，这个野心勃勃的，不肯租房的姑娘！！
下次来，她没开奔驰，开了辆黑色的雷克萨斯越野，跟她纤瘦的身材不搭，但是，这才是她的款。我换公司了，她说。

每次她来，总是挑了一大堆东西买走，都是我平常不好卖，价格高得离谱的什么瘦脸霜啦之类，这美女按理不用到我这鸡毛小店买东西了，她这大手笔的购买颇有些回报我的意思。
我欣然接受，来双桥的进步就是不再玻璃心，不再假清高，姐就是个小老板娘，童叟无欺的小生意人。哈哈。

姑娘是人精呢，她可不会做什么亏本买卖，等乱糟糟的人们都走了，她问我，可不可以教她财务，我说我自己都不会呀，闲聊说我是会计专业，她就记在心里了，人跟人的区别，就是这样的吧，我突然想起各种鸡汤文成功学宣讲的：细节决定成败。看来是真的呀
我给了她几个财务培训学校的电话，教她怎么报名。
想了想，我说，电脑你也得学学吧，她老老实实的点头。
我们家的“奔驰姑娘”，成了双桥的偶像和传奇，姑娘们都试图跟她搭上话，但是，干什么都需要天赋，跟她搭上姐妹又能如何。也有嫉妒的说得难听：还不是一样的卖，装什么。包租婆嘎嘎笑：人家卖得比你贵！

大家都盼着她灰头土脸的重回双桥，这样的例子之前不是没有。淑梦就指着一个按摩院的年纪不小的姑娘讲给我：包了五年，穿金戴银的，还不是回来显摆，后来被人家老婆知道了，找人打了一顿，净身赶出，连条裤衩都不让带。出来都30多了，能干什么？？

我总觉得，我的大奔姑娘会在这谋生的道上创出一条血路，她那个猫咪般的能打动我的眼神，也能打动其他人为他免单。
我的奔驰姑娘三两天就来一次，跟我聊天，问一些在我看来是很简单的问题。她疯狂的想吸收另一个与她之前完全不同的世界的知识。问别人，会被看清底细，我这里最安全，我还成了兼职老师，她似乎不满足于陪着喝酒了。

奔驰姑娘的故事就暂时到这里了

下面要讲讲我的那些个奇葩的邻居们

自从知道我在双桥开店，我的哪些个没见过世面的文艺女青年朋友们都异常兴奋，指望从我这里挖掘点类似《旺角黑夜》那种吴彦祖张柏芝的的传奇故事。
可是，我觉得这条街就是一副祥和友好的太平盛世景观，传说中的黑社会却只是看到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在街上结伴游荡，包租婆告诉我，哪些是，某某帮（一个北方地名）的马仔，嗯，长得高高大大，也有几个称得上帅气的，头发一水的平头，比较符合我对古惑仔的印象。

我等着小弟们来收保护费，然后并没有人来，倒是有个农民模样的老大爷来收卫生费，慈眉善眼的，我的是每年100，包租婆的店大一些，是150，.还给开据了收据，盖的是什么什么村委会的公章。我问包租婆，你交过保护费吗，她说，你去问问彩票店，她来的早，大概交过。




保洁的阿姨每天挥舞着长竹枝扎成的大扫把，一路飞沙走石，街道基本整洁，衣着嚣张浓妆艳抹的姑娘们倒也不少，但是，人家都拎着包包，说是要去“我们公司上班”。
也有朴朴素素的主妇们拎着菜，或者牵着孩子路过，转角有家银行的营业点，穿西装制服的职员常常去对面的米线店吃早点，总之，我没有看到传说中的血雨腥风，这跟普通的街道没有太大的不同。

@春天花一定开吗 2018-03-19 18:34:22
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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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

我简直有点失望。
奇怪的是，我的傻白甜闺蜜们却总能从本地电视台的社会新闻里发现不少匪夷所思的 劲爆事件。
我正跟“依恋”服装店的老板娘化妆呢。一个同学打来电话，激动得语无伦次：你看到了吗？
我说：看到什么呀，怎么啦？
她说：新闻在播呢，警察在双桥围捕一名通缉犯，还开枪了。
我问依恋：你知道吗，她说，切…谁管这些破事。
又过两天，张三李四又来问我，你知道吗，双桥城管和商贩发生肢体冲突，血流满地，你说说是怎么个情况呀。
啊，城管刚刚到过去一个，客客气气的请我把张柏芝挪进店里，还跟彩票店老板聊了会天。

我就是双桥的商贩呀，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流血事件，莫非我遇见的是假城管？？甚至有白痴姑娘神神秘秘 的问我：他们都扛着西瓜刀巡街吗，这是民国剧看多了吧，路边开了大西瓜蹲着啃的人不少，西瓜刀，没见过。

我问包租婆，这里，是双桥吧，没错吧？她说，我们这叫双桥路，后面的城中村才是双桥，搞了半天，我在的真是假双桥。

早上的双桥在仿佛在冬眠，买菜的主妇大妈们并不是我的主要客户，她们最多零零星星的买点护肤品，到了下午3点以后，这昏睡的街道就苏醒过来，形形色色的人们从背后那个阴暗的蚁穴中冒出来，平庸的双桥路渐渐香风流转，活色生香起来。

我发现，原来每天要来我店里走一遭的一个姑娘最近行迹诡异，不再来店里找我，街上还是常常看到，从对面一溜的走过去，也没打扮，蓬头垢面的，我翻翻笔记本，没欠我货款呀，什么情况？

大约过了一个月，她嬉皮笑脸的来了：我去打了个胎。好像在说，我去上了个厕所。
所以呢？我很糊涂。
所以，我要避开你呀，不然你粘了血腥气会倒霉的，影响生意嘛。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呀。
她为我的无知感到吃惊。
她的脸粉光艳脂，并不憔悴，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从小干的是体力活，身体有惊人的复原能力。

看她的行头是打算开工了，她的工作，就是正真意义的“失足妇女”。

在双桥，姑娘们有自己的鄙视链，每天下午拎着包包去“我们公司”上班的，是比较高档的夜总会或者KTV的女孩，她们是服务员，舞娘，公主，或者陪酒女郎，这基本算是正经工作，至于下班后和客人的交易，那就因人而异，也真的有下了班就回家的。

她们看不起在按摩房、发廊和温泉工作的女孩，而这些女孩又看不起那些在背后的城中村拉客的女孩。

我的这名迷信的客户，就是属于第二层级，她在附近的温泉会所工作。
还有一批奇怪的的女孩，和XX帮来自同一个地方，一个老妈带着十几个姑娘，包吃包住，收入上缴，没见过她们单独活动。包租婆警告我不要去打听这种姑娘的事情。
再来说这姑娘，来自附近省的农村，家里有两个弟弟。她说，我给家里起了新房子，大弟弟今年可以结婚了。脸上全是自豪的神情。

你妈妈知道你在温泉上班吗？我问她。
知道呀，她还让我把表妹也带来。
我不死心，继续问，那，她一定不知道你工作的内容。
怎么会不知道，女人来钱快，谁不知道是做这个。
她若无其事，并不觉得我冒犯。我妈说，等我小弟大学毕业，我就回老家嫁人。

人们一向喜欢用伟大或者无私之类来形容母爱，但是，在双桥，这个观念被恶狠狠的颠覆了，母爱还意味着用女儿出卖身体的钱来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供儿子上大学。而她的女儿认为这理所应当，因为出生就被洗脑要为家里的男孩子牺牲。

你要自己存着钱，不要再给家里，不然你将来怎么办呀，我曾经苦口婆心的劝过她。

她笑嘻嘻的不反驳我，但是我知道她完全没有听进去。将来，这些女孩的词典里没有“将来”。而我已经看到了她的噩梦般的将来。

淑梦有两个客人，连体婴似的永远在一起，年长的大概已经有40左右，年轻的才十七八吧。在背后的摸摸舞厅陪跳舞，处于鄙视链的底层。
说是老乡，老乡约着出来谋生，实在正常。

我问淑梦，你的姐妹花好久没来了，淑梦哈哈大笑，什么姐妹花，是母女花！
亲妈？
当然亲妈，小姑娘的爸也在双桥嘛，就是天天去买彩票的那个瘦子，那个男人我知道，有钱就去麻将馆，没钱就在彩票店，一口大黄牙。


母女两还养活他？？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去卖身养他？这种人渣为什么会有人嫁？？？
淑梦嫌我大惊小怪：正经男人谁要她，她几岁就出来卖了！！
这就是她们的“将来”。

淑梦说，你不是想去看“摸摸舞”吗，晚上跟她们去呗。
如果有人来叫我跳舞，我怎么办？我有点担心。
淑梦怼我：瘾大胆子小，你以为拉客人容易呀，你这模样谁会来找你。这我就放心了。
晚上那母女居然如约来带我，我死活拉上淑梦。
她老公开玩笑，你别把我老婆带坏了。淑梦回眸媚笑，我去给你赚钱。
小卢也想去，被老公吓住：不怕妈骂，你就去。
我约包租婆，她说，早去过了，看你新鲜得。

话说那对母女花来带我去看热闹，我叫上了淑梦
我一路上紧抓着淑梦的手，她甩开我，我只好紧跟在后面，进了舞厅，感觉到了什么地下世界，影影绰绰，灯光昏暗，香水脂粉气味简直呛鼻子。
我们摸索着找个位置坐下，音乐放的是《二00年的第一场雪》，舞池的确很80年代，顶上吊着个会旋转的大圆球，斑斑驳驳的打着光，只看到一团一团的人影。
音乐完，灯稍微亮了些，我看看，座位上零星坐了几个男人，姑娘比客人多，姑娘们穿的基本可以直接游泳。

http://img3.laibafile.cn/p/l/291745452.jpg，（网上的图片）

乘着有光，独自在舞池里扭来纽去，做性感状，试图用试用装吸引客户，跳一支舞20块钱，主要收入还是要靠之后的交易。

姑娘们卖力推销，甚至于坐在客人腿上，上下其手。这里的客人或许是最底层的民工，他们在外面的世界时时遭受冷眼和鄙视，但是，只要进入这个昏暗的肉欲的世界，他们就是上帝。

坐一会，闷得喘不过气，我拉着淑梦出来。
淑梦问我，好玩吧？
我感叹：干什么都不容易呀。淑梦说，当然，她们为了抢客人还打架呢。

双桥比我之前呆过的任何地方更原生态。

图片也不显示，好吧，继续。

我在这条街，被看做是外来物种，大约就是人家说的举止荒疏，行为怪诞，有个新鲜物种，大家都很兴奋。

没事，邻居们就来闲逛，我挨个给她们化妆，各种颜色往她们脸上招呼，练手，水平果然进步很快，眉毛原来画得像毛虫，现在很像眉毛。

淑梦就在隔壁，是最常来的，她言辞爽利，一肚子家乡的奇闻异事，关键还有许多刷新我认知的理论和主张，我常感叹自己是井底之蛙，不了解这个世界。

我带着手套打扫卫生，淑梦看见，嗤嗤的笑：怪模怪样，干活还带个手套。
我给她灌鸡汤：手是女人的身份证，女人首先要爱自己，送了她一袋手霜的小样。她隔天也带手套搽地板，她老公哈哈笑，你学着她，你怎么不整付眼镜带着去。淑梦没理他，翘脚坐在门口擦手霜。

淑梦和她老公是一个村的，湖北人，高中没毕业就去广东打工，都在制衣厂上班，两口子肯吃苦，干了几年，存了些钱，2000年就跟着亲戚来到这里开了这家叫做淑梦的小服装店，面积跟我的差不多，女儿留在老家给婆婆带。

淑梦老公白白瘦瘦的，口齿讷讷 ，常被说话又脆又响的老婆噎得出不得声。

淑梦的名字里有个“淑”字，她有一个梦想。

没生意的时候，大家聚在彩票店瞎聊，说中了一千万要怎么样。
我说我要环游世界，住最好的酒店…..。

淑梦，切….了一声，一脸鄙夷:都有钱了你还四处颠哒，有病呀？
她接着说：我要有钱就在老家造所大房子，把马路修到家门口，买辆车，再生个儿子，天天在家打麻将，大把大把的输钱不心疼！

我奇了怪哉：有钱还回你小村子干嘛，你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北京，上海，巴黎，罗马？然后找个好地方定居。

淑梦觉得我脑子进水：我去看哪些地方干嘛，我又不认识哪里的人，再说，我不回村子谁知道我发财了呀？？。
我一听，很有道理，项羽也是这么想的，锦衣夜行，完全没有乐趣。

可是大把输钱有是什么鬼？
她自有道理：你懂什么，我们回老家打麻将，舍得输钱的，大家都敬着你，有面子，腰杆硬，哼！
淑梦以及在这条街上以各种方式谋生的多数外地人，对她们目前生活的城市毫无好奇心。
淑梦每天去服装批发市场拿货，他们有个摩托车，一大早，他老公带着她去，10点多就回来，他们在这里两年，吃住都在店里，从来没有去过第三个地方，摩托车就停在门口，并不用来骑着溜达。


春节快到了，淑梦忙着准备回家的礼品，七大姑八大姨都有，堆得像座山，我就纳闷了，那么山高水远的，她要怎么弄回去呀。再说，这些东西哪里没有卖呀，偏要从这里带回去？？？
好些小孩子的衣服。

我奇怪了：怎么都是男孩子的，你不是俩个女儿吗？
她说：这是给哥哥的两个儿子备下的，
我说你跟哥嫂关系那么好呀？难得！
她：呸，我嫂子那个烂婆娘，我妈每次打电话都跟我哭。
每年回去，淑梦和她妹妹就大包小包的带着礼物去巴结嫂子，嫂子满意了，老妈可以少受些气。

我：所以，你女儿的衣服你小姑子会买来咯？
她咕咕笑：我对我婆婆可好呢。
她老公在一边说话了：切….，我妹子连卫生都帮你打扫好了，被子行李洗好等你回去。
我说：你清闲了嘛。
她说：你想得美，我不得去我嫂子家干活呀？

我妈的东西都是我买，住院费也是我给，我嫂子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呢。
我很气愤：干脆接到你家来住呗，省得老人受气。
她用看智障的眼神：我嫂子不得吃了我呀，她不要脸呀，再说我妈也不敢来。
她又叹口气：老太太也是活该，悄悄给她点钱，马上就转手给儿子了，自己生病不舍得吃药 ，捱着，等我回去给她买。吃女儿是占便宜，儿子怎么也是自己人。
这是一个什么奇怪的循环，几千年的儒家文化，到了这里，突然成了四不像，我觉得我的认知出现了问题。

有工作了，晚上继续

淑梦一心一意要生个儿子，没有儿子 ，婆婆和娘家在村里都抬不起头，老人轻易不去串门，怕被冷言冷语。

我跟你她洗脑：你好好培养女儿，以后女儿在城市工作，你和老公跟着女儿住，多好，女儿再嫁个好人家，你就可以享福啦！
她嗤我一声：跟女儿住，不被人家笑话死，人家红白喜事摆酒都不请你去。
我不以为然：不请更好呀，还不用给红包。
她觉得我是外星人：那还活个什么劲？

淑梦常常做一些我没听过的美味食物，看我吃得津津有味。总说，等你去我们家玩，我给做鱼吃，长江的鱼，还有莲藕，又白又水灵，当水果吃，我们讨论了去她家的路线和方案。
你跟我女儿睡一张床就行，她说。
你夏天去，我带你去江边玩，她说。

最爱听她给我讲长江：长江水就从村里流过，夏天水涨起来，干完活回来，坐在堤坝上泡脚，凉沁沁的。小伢子偷偷下水游泳，老人追着打，满堤都是光溜溜的孩童乱钻乱跑。
等水涨到平齐堤坝高了，就要防洪了，家家的男人都要去值班，日夜守在堤坝上。
傍晚，家里的女人炖了鱼和菜送去，吹着江风吃。
每当讲起长江，淑梦的眼里水波潋滟，她微笑着,沉静的温婉的，不似往常。

淑梦从老家过春节回来之后，一脸喜色告诉我，她怀孕了，找县城的医生看过了，是男孩。
她志得意满：总算是儿子了。
我为她高兴：你好运气，心想事成，如果是女孩，可就惨了。
淑梦说：哪有那么好的 运气，去年前年流掉两胎。
她一边给新衣服剪线头，一边说。
她平淡的表情，不像在说被绞死腹中的胎儿。倒像是在谈论一个鸡蛋或者一株青菜。
怀了男娃，就可以当娘娘咯，不用再苦钱，她开心的说。
8月她把铺面转出去，打算回家等着生孩子，老公去广东打工。

淑梦走了，没有给我留老家的联系方式，我们都知道，我不可能去那个转了飞机，转火车，转了火车转汽车的小村子去做客，我们就是这样萍水相逢，然后分离，今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她跟我这半年里说的话比我跟我的那些银行的同事们多少年说的还要多得多，我们曾经十几个小时腻在一起，似乎无话不谈，却又一直是鸡同鸭讲。

有一次，我听到小学生在背：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我想起了淑梦和她的长江。
我希望这个叫淑的女人，能实现她的梦想，在烟淡水云阔 的长江边的村子里住着新楼房，抱着儿子打麻将，大把大把的输钱。

淑梦的傍边是家鞋店，小卢是鞋店的老板娘，身材娇小，长得十分清秀，如果不是牙齿参差，那么放在哪里都是个小美女，牙齿最能体现母亲对孩子的关注程度，所以，清贫而多子的家庭出来的孩子，牙齿往往吃亏。

小卢来自本省很偏远的山区，她有五个姐姐，一个弟弟。虽然是小妹妹，却并不得宠，才会走路就开始照顾弟弟。山区的土地贫瘠，只能种点玉米和土豆。一年到头苦捱，还是挣不够吃，小卢说。

她记忆中的家乡就是挨饿和挨打。她撸起头发让我看，一道长长的旧伤痕，我背着弟弟挖土豆，半路拌了一跟头，弟弟甩出老远，奶奶一锄头打过来，血哗哗流了一脸。

她的脸上没有怨恨和伤悲的表情，那么风轻云淡的，像是说别人的故事。我忍不住骂出来，你奶奶这个死老太。
小卢说：“我奶对我们好呢，我去上学，她悄悄给我五毛钱。我弟弟上头本来还有个妹妹，生下来，我爸要扔到后山去，奶奶没让，抱到公路边放着，牵着我躲在树林看着，天黑了，没人捡，又抱回来，第二天再去，被个开货车的司机捡走了。
我着急问：没有记下车牌号吗？她摇摇头。

后山经常有扔掉的女婴，有的一直哭，哭好几天。我打了个冷战，小卢的脸却还是平平板板，没有表情。
我没见过我大姐，说是有一次跟着个外地人跑了，就再也没回来，小卢说。
小卢的姐姐们都早早的嫁了人，基本没回过娘家。
弟弟已经上初三，我问，要让他上大学吗，小卢鄙夷的哼了一声：他会读什么书，就知道打架逃学。

小卢也不回家，极偶尔寄东西寄钱回去，说起父母，是谈论陌生人的表情。
我给我奶奶寄了套衣服，她有一次告诉我。
小卢告诉我，村里的人基本上到小学年级三就辍学了。我说，不是九年义务教育吗，不收学费嘛，干嘛不上完。家里要劳力呀，弟弟妹妹要人带呀，再说，上学太苦了，天不亮就起来走山路，几个钟头也走不到。”
小卢念到初二，是村里的高学历女孩。
多念点书，来城里打工可能会好些，她这么想。无论多么贫瘠愚昧的地方，总有些孩子，比人聪明，漂亮，有想法，她们的命运往往 会有不同。
小卢念到初二，跟着村里的一个叔父到了省城，五个小女孩一起。

我不会过马路，看到那么多车，吓死了。小卢说，她之前最远去过县城。
叔父的老婆介绍她们去餐厅当服务员， 五个人，人家只要了她，长得清秀，普通话也还不赖。 这是一家比较高档的餐厅，小卢的老公给餐厅送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