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第四十五章

四十五、
房间内极其安静，只有肖乐吃面的声响。
肖沉没有动筷子，只静静地坐在弟弟对面，一条一条陈述，试图说服他：“你现在在上学，去的话要请好几天的假，多耽误学习啊。我白天也要上课，你知道，哥哥学医的，每天的课很多，下课之后要去医院陪护妈妈，没有足够的精力照顾好你，你一个人在那边的时候，也会感到无聊的。”
肖乐把脸从碗里抬起，撇撇嘴：“我自己照顾自己不行吗……”
一瞬间，肖沉心里有些动摇。因为他看到弟弟那双小小的眼睛里，竟含着一层薄薄的泪光。
“不行。”他想说，你还太小，照顾不好自己。
可话刚到嘴边，肖乐已经站了起来，用力踢了一下桌子，小孩子力气很大，桌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这一声噪音狠狠地刺入了肖沉的耳膜，他忍不住想要发火，只是心里的火气还未窜上来，肖乐就先他一步喊了出来。
“就你担心妈妈，我不担心妈妈吗！凭啥子？我想陪着她！”
肖沉愣住，盯着肖乐涨红的脸，半张着嘴，一个音节也无法发出。
一股名为自责的情绪从心底生出，环绕整个胸腔。心脏像是被人攥在了手中，一下又一下地捏紧又松开，有些难以呼吸。
担心妈妈……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是啊，他为什么就没能想到这一点呢？
肖乐吼完，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来，眼睛用力瞪着肖沉，但很快，他眼底的怒气就化为了惊愕。
因为他看到他哥突然皱起了眉，一只手用力按在了上腹的某个位置，嘴里发出轻微的闷哼，十分难受的样子。
情绪太过激动，肖沉胃里倏然插入了一把尖刀一般，昏天黑地地绞痛起来。那一瞬间，他痛得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动作，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念头——用力按住胃！
他低下头，脸色白得惊人，额头和鼻尖纷纷渗出细汗，用了些力气咬住后牙，仍抑制不住地闷哼出声，按在胃上的手手背青筋暴起，与骨线交错在一起，指节用力到发白的程度。
“哥！”肖乐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抱住肖沉的一只手臂，“你怎么了？”
肖沉尽力平复着呼吸，慢慢消化着那一阵剧痛的后劲。
他忍了又忍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胃有点疼。你继续吃吧，早点休息，明天到哥哥那边去，要早起赶八点半的飞机呢。”
肖乐惊喜地蹦起来：“真的吗！”
肖沉点点头。
“耶耶耶！”
面条被吸溜地飞快，肖乐洗漱完就去睡觉了。肖沉勉强吃完之后，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吃药，又喝了半杯暖胃。一会儿功夫，胃里好受多了，只剩下隐隐的疼痛。
临睡前，他到肖乐房间去看了一眼。初春的夜晚天气依旧冷，半夜踢掉被子的话，免不了是会生病的，况且他今天白天就看到肖乐冒鼻涕泡，有些感冒前的先兆。
家人都平安健康，那才是最基本的追求。
肖乐已经睡下了，床头亮着一盏台灯，听见开门的动静，又睁开了眼睛。
肖沉打算退出去，轻声道：“快睡吧。”
“哥。”
“嗯？”
肖乐从床上坐起来：“你过来一哈。”
肖沉“嗯”了声，慢慢走过去：“怎么了？”
“刚刚我给妈发消息，聊到你胃疼了，妈让我转告你，按时吃饭，还有一句……哦，注意休息。”
“……”肖沉心中一阵无语，忍住想骂一句“熊孩子”的冲动，说，“以后这种事情，就别跟妈说了，晓得吗？”
“好嘛好嘛，那你躺下，我给你揉揉。之前妈肚子疼的时候也让我给她揉揉，她说那个样子很巴适。”
橘黄色的灯光照得小孩子胖乎乎的脸温暖明亮，眼睛亮闪闪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哥，眼神诚挚而憨实。
肖沉笑了，伸手拽了拽被子：“不用了，我现在不疼了。你睡吧。”
“要得要得。”肖乐泥鳅一样钻进了被子。

翌日，飞机自平流层俯冲而下，穿透大片大片洁白的云层，最终慢慢降落至地面。
机场里人来人往，肖沉站定在某处，将徐清丽的行李箱立在大理石地面上，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蓝牙耳机里传出傅骁书的声音。
“到了？在哪呢？我没看到你。”
肖沉边打电话边张望着，同样没有找到傅骁书的身影。
今天本是傅骁书上班的日子，他请了一上午假，来机场接肖沉和徐清丽，直接带徐清丽去找他老师吴医生，然后由吴医生带徐清丽去见那名姓宋的老教授。
办理好住院手续之后，就直接入院接受治疗。
肖沉正想描述一下自己大概的方位，傅骁书倏然开口：“看到你了，站那别动啊，等我过去。”
他“嗯”了声，挂断电话。
一抬头，果真看到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熟悉的面容，穿着白色的大衣，穿过重重人群向他的方向走来。
“阿姨好。”傅骁书停在三人面前，笑容平和谦逊。
徐清丽笑笑，问肖沉：“这是——”
肖沉：“妈，这是我同学，也是室友，傅骁书。”说完，他向着傅骁书转了一下头，笑：“这是我妈。”
徐清丽点头：“小傅啊，麻烦你了。”
简单聊了几句，傅骁书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阿姨，我车在外面停着，先带你们去吃点东西吧。”
“诶，好。”徐清丽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不曾停下。刚走没两步，这个刚见面的小伙子就特有眼力见地把她手里的行李拿到了自己手里。
十点钟上下的光景，太阳当空悬着，和煦的风轻轻摇晃着路边行道树的嫩叶。车窗半开，风将淡淡的草木气息送入车厢。
肖乐对这座陌生的城市感到相当好奇，一路上都用惊奇且感兴趣的目光打量周围的景物。小孩子不吵也不闹，时不时偷偷看一眼驾驶座上开车的、跟他哥年纪相仿的大哥哥。
徐清丽跟傅骁书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话题从未陷入僵硬的氛围。
肖沉起初还担心傅骁书万一说错了什么话，以至于在他妈面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现在看来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他从前没发现，傅骁书是一个如此健谈的人，句句顺着***心思来，把他妈逗得乐得不行。
傅骁书把车停好，带大家吃了不知道早饭还是午饭的饭。肖沉虽然饿了，但胃里不是很舒服，吃得不多，吃完就离开位子去付钱了，得知傅骁书早就结好了账。
他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越过半个店的人群，投在傅骁书脸上。他弟竟表现得有些拘谨，而那人正在给有些拘谨的他弟夹菜，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露出的牙齿光洁整齐。肖沉就这样看着，心里涌起一种感激的情绪。
是的，傅骁书把一切都打理得那么好，自己应该感谢他。
而且，他在努力地想要表现得再好一些，从而得到自己家人的认可。想到这点，肖沉心里暖融融的，忽地生出一股想要跟他好好过日子的冲动。
到医院后，傅骁书立即带徐清丽见了他的老师吴医生。
老医生早已听傅骁书说明了情况，见面之后，没有聊太多，直接带她去见了自己的好友宋医生。
住院之前，还要做一些详尽的检查。
傅骁书回科室上班去了，一整个下午，肖沉一个人带着徐清丽做各种检查项目，肖乐乖乖跟在旁边，自始至终没有给大人添乱。做完之后，宋医生开了一张住院通知单，肖沉让徐清丽和肖乐在走廊等着，自己楼上楼下的跑，去办理住院手续。

办好之后，就被护士领进了病房。病房是双人间，但此刻另一张床位还未住人，位于向阳一面，下午的光景，阳光斜斜地洒在洁白的床面上，明亮的光柱中上下浮动着微小的尘埃。
护士拿着一堆单子和血压计等东西进来：“大姨，脱一下外套，给你量个血压。”
徐清丽坐在病床上，闻言脱下外套，护士把血压计撑开，戴到她胳膊上合适的位置。
肖沉从床尾的椅子上站起来：“妈，我去拿检查报告了，这个点儿，应该出了。”
徐清丽应了一声，肖沉转身往外走，临走前他摸了摸弟弟的头：“听话，照顾好妈妈。”
“要得！”肖乐小朋友光荣地接受了这一使命。
肖沉出了病房，一路走向楼层中央的大厅。他脚步有些虚浮，头也有些轻微的发晕，因而走得并不快，等电梯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傅骁书的电话——他这时已经下了班，在对面街上买了晚饭，正在来找肖沉的路上。
肖沉让傅骁书在医院门诊大厅等他，随即挂了电话。五分钟后，他终于在来往的人流中看到了那个提着饭盒一动不动站着的人。
四只眼睛隔着人群远远地对视，肖沉笑起来，傅骁书冲他摆了摆手，朝他走来。
肖沉也快走几步，停在傅骁书面前：“哎你其实不用来的，上了一天的班也累了，应该回家好好休息才是。”
“晚上我值班，”傅骁书扳过肖沉的身子，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对他有些发白的脸色感到担心：“该好好休息的应该是你才对，这几天来来回回的，别让自己的身体出岔子啊。”
“知道了。”肖沉应允一句。
其实他现在就很不舒服，身上发冷，头晕还未缓解，胃里弥漫着想吐的感觉，偶尔眼前发黑，需要缓一缓视野才会重回清晰。
两人取完检查报告后，一起回了病房。
临进门前，傅骁书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你我都忙，我们可以给阿姨请个护工，确保阿姨时刻有人照看着。”
肖沉说了声“好”。他心里就是这么打算的。
“诶对了，我打算让我弟先跟咱俩住一起……”
傅骁书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小孩胖乎乎的脸，大概是觉得好玩，笑了起来：“好啊，你弟挺好玩的，趁这个机会跟未来小舅子打好关系。”
说着，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前，手搭在了门把手上。正想开门，这时傅骁书有些惋惜地摇了下头：“可惜在小朋友面前，有些事情不能做了。”
肖沉耳根瞬间发烫，心脏一阵疯狂的跳动，许多话已经冲到了喉咙中，只是他一个字还未说出，傅骁书就已打开了门走了进去。他只好跟上，把已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病房门被关上，隔绝了走廊里的喧嚣。周遭迅速安静下来，空气缓缓流动，徐清丽正跟肖乐说着话。
刚出现在他妈面前，肖沉脚下忽地踩棉花一般地一阵发软，脑子里晕乎乎的，本能地扶了一下傅骁书的肩。
傅骁书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压了一下，转身扶稳肖沉：“头晕吗？还是低血糖？”
“哥？”轻微的耳鸣声中，他弟好像也喊了他一声。
肖沉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开，不是很想承认地张了张口：“有点。”
一扫视，病房里的其余三个人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徐清丽满脸担忧的神色，这让肖沉有些难以面对地低了低头。
傅骁书不知道他回答的是前者还是后者，但看他脸色不是很好，说话有气无力，不是很舒服的样子，在袋子里拿了瓶水出来，拧开瓶盖递给肖沉：“要我说，你一会儿回家休息吧，这两天来回飞，是不是没好好休息？这样身体受得了吗？你先休息，阿姨这儿我来照顾，不放心的话你休息好再过来。你先坐一会儿吧，一会儿送你回去。”
确实，他这两天事情太多，没怎么顾得上自己的身体。的确该好好休息了。
“不用了，”肖沉低低说了句，又将脸转向他妈，故作无事地笑笑，“妈，没卅子事，别担心。”
徐清丽：“小傅说得对，别把自己身体不当回事。”

肖沉笑笑没再说话。
他眼里映着浅淡的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傅骁书弯腰把隔板抬起来摆好，动作利落地打开盒饭，还贴心地拿了包纸巾放在一旁，最后冲着徐清丽一笑：“阿姨，您吃。”
旋即，傅骁书转过身子，逆着落日余晖低沉的光向他走来。肖沉脸上挂着的笑意倏然散去，愣愣地移不开视线。光线将清澈的眸子映得透亮。
“饿了吧？快吃吧。”傅骁书将袋子里的食物一一摆了开来。
肖沉轻咳了一声：“多少钱？一会儿转给你。”
“说什么屁话？”大概是顾忌徐清丽在场，傅骁书刻意压低了声音。
他还保持着弯腰背对着徐清丽的姿势，脸离肖沉的脸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出的温热气息，交错在一处，喷洒在光洁皮肤上微小的毛孔。肖沉仰头看着傅骁书的眼睛，隔着明亮的镜片，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含着明媚的笑意。
肖沉心脏加速跳动，又下意识地轻咳了一声，微张着嘴一时想不出话来。
肖乐小朋友闻到香气，看着面前敞开着的一盒盒色相极佳的食物，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动筷子了：“哥，小傅哥，我饿了，可以吃了咩？”
傅骁书这才直起腰，呼噜了几把肖乐短得扎手的头发：“这里有一个礼貌的小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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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大家说一声，开学了，没有电子设备，无法码字，通常是两周回家休息一次，所以更文的节奏也是两周一次（不排除特殊情况）
但这次要三周才能回家呜呜呜，那么三周后见吧，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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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第四十六章

四十六、
手术安排在住院第三日的上午。
徐清丽身体底子好，水果蔬菜一直吃，营养也都跟得上。毕竟是当过许多年护士的人，见的医院里的场面多了，轮到自己上手术台时，心态甚至比肖沉都好。
医生来查房时，交代了一下手术的注意事项，术前需要病人调整好心态，做一些常规检查。第二天上午，肖沉一下课就坐地铁赶了过来，来来回回跑了三栋楼，终于做完了全部的检查。下午的时候，来取了报告单，然后在病房陪徐清丽一直到了晚上九点多。
再晚就没有地铁了，肖沉只好回家。到家后，开了门，傅骁书正带着肖乐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打游戏。
听见门开的动静，傅骁书抬起头：“回来了？”
肖沉“嗯”了声，边换鞋边看了一眼脸恨不得埋进手机里的他弟，问：“干嘛呢你俩？”
傅骁书：“打游戏呢，你弟操作还不错。”
只见肖乐趴在平板上，脸离屏幕只有十公分的距离，花花绿绿的光映在胖乎乎的脸上，小眼睛一眨也不眨。表情是有些呆滞，可两只手的操作却速度极快，如果手指间的划动能够带出颜色的话，那一定会让人眼花缭乱。
“小傅哥！有人打我！我靠！”肖乐突然大叫起来，与此同时，平板中传出砰砰的枪声。
傅骁书表情连忙紧张起来：“来了来了！”
“快快！快……我死了。”
肖乐失望地搁下手机，抱着抱枕垂下头。傅骁书摸了一把他短得扎人的头发，安慰道：“别难受，小傅哥会带着你的遗愿吃鸡的。”
这时肖沉已经换好了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弟，直到走进洗手间才收回视线。洗手的时候，傅骁书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双手用了些力气揉捏他的颈椎：“不舒服吗？刚刚看你按了两下脖子。”
肖沉一想，刚才自己好像是有过这个动作。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看着镜子中傅骁书的脸，很是放松地享受起他的按摩：“你还挺细心。”
“当然，遇到我这么温柔又贴心的男人，”傅骁书停了停，笑，“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肖沉耳朵有些发红，连忙避开这个话题：“你跟我弟这么快就玩到一起了？他白天没闹吧。”
“还行，就是比较能吃。中午我点的外卖，竟然不够我俩吃，又点了一份。不过是时候控制他的食量了，再这么吃下去，对他来说真不是种好行为。”傅骁书话锋一转，“阿姨那边怎么样了？”
“今天做了检查，没什么问题，明天上午手术。”
“你压力别太大，心态放平。看你最近脸色一直不好，吃的也不多，你去称一称，绝对比之前瘦了。”
肖沉平视镜面，镜子里的年轻人身型清瘦，下颌的线条延伸到脖颈，收进肩部，呈现出优美的弧度，面容清俊，只是略微带着疲惫的神色，眼睛下方蒙着一层青灰的阴影，那是连续几日的休息不够造成的。
许久，肖沉移开视线，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比起酸痛的颈椎，他胃里的痛感更甚一些。这几天来，胃病着实是越发严重了。今天带徐清丽做检查时，刚走了两步，痛得险些控制不住弯下腰去，忍了又忍才没让徐清丽看出端倪。直到现在，胃里还在慢慢翻搅着，像拧毛巾一样。
他确信傅骁书已经察觉到了。因为傅骁书替他按摩了一会儿颈椎之后，就把手放到了他的上腹，触碰了几下，在他耳后轻轻“嘶”了一声，然后一圈一圈地揉按起来。
“疼了多久了？”
见已经被他发现，肖沉也不再强撑，而是放松整个紧绷的上腹，弯了弯腰，两只手撑在了洗手台上：“三个多小时吧。”
傅骁书没有再说话，专心揉了一会儿，两个人回了客厅。肖乐还蜷在沙发上打游戏，平板中不时传出激烈的枪声。
肖沉走过去拍了一下他弟的脑壳：“几点了，还没完？”
肖乐惊弹了一下，视线不离屏幕：“等一哈！快了，马上就阔以吃鸡了嗦！”
肖沉八风不动地站在他身后：“明天你在家睡觉吧，睡够了再起床，我早起陪妈做手术。”
这招果然管用。肖乐又一次惊弹，立即关了游戏，抱着平板跳下沙发，往房间里冲：“要得要得！”
肖沉伸手，揪住他弟的衣领：“先去洗漱。”

两间卧室，肖乐跟他哥住一间，小朋友睡觉时很不老实，各种奇葩姿势层出不穷。肖沉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天赶在闹钟之前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初日在东边的群山之上刚刚苏醒，肖沉顶着满脑袋的困意穿好衣服，打开房门，看到傅骁书正从浴室的方向走过来，用毛巾擦着头发，皮肤上沾着未干的水珠。
“醒的这么早？”
肖沉踩着拖鞋站在洗漱台前，拿着牙膏往牙刷上面挤。傅骁书走近他，作出一副要跟他聊一会儿的架势。他头顶翘着一缕头发，被傅骁书以摸头的动作压了下去。
肖沉还未完全清醒，说话时声音有些闷：“几点了。”
“六点多一点，”傅骁书望了眼墙上的挂钟，“中午我一下班，就去阿姨病房找你。”

手术开始前，徐清丽身上被插上了大大小小的管子，被几个医生合力抬上了走廊里的一张病床，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向专用电梯的方向。几分钟后，病床被推进了手术室，不久，手术室正上方，“手术中”三个红字亮了起来。
肖沉带着肖乐走到一旁的等候区坐下来。除了徐清丽，这一时间段还有其他手术在进行，因而等候区的椅子上零零散散坐了一些人，有人面色紧张，有人低声交谈。
“哥，妈几个小时出来啊？”
“两三个小时吧。”
肖沉心里也没谱，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就是两三个小时。但以外意外这东西谁也说不准，说实话，他现在心里莫名慌乱，大抵是太过紧张的缘故。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祈祷手术顺顺利利地结束，徐清丽平平安安地出来。
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
今天是阴天，外面起了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明明有些轻微的冷，肖沉额头却渗出了一层薄汗。过度紧张的情绪作用下，熟悉的痛感再一次在胃里席卷开来，当然，不排除他这些天来忙忙碌碌，忽略了自己的身体。他脸色很白，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看一眼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再抬头望一眼手术室的方向。
突然，他的几根手指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低头一看，肖乐牵住了他的手，掌心潮湿，再看表情，心里的紧张应该不比他少。
肖沉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肖乐。他轻轻咬了咬后牙，一只手藏进外套里，移到上腹的位置压着，另一只手就着这个姿势摸了摸肖乐的小手：“你放松。”
肖乐看他一眼，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肖沉勉强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笑，他疼得不想说话，也很难有力气像正常时一样说话，也有些头晕，可还是努力保持着清醒。没有胃药，没有止痛药，除了尽力忍耐，别无他法。也只有忍，才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两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即将结束。
广播倏然响起，巨大的回声追着字尾，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
“徐清丽家属，徐清丽家属在吗？”
肖沉心中蓦然一紧，走过去时，医生正站在窗口等着他，手里拿着一份白色的纸：“徐清丽的家属是吗？你是她什么人？”
肖沉点了一下头，眼睛紧紧盯着医生：“我是她儿子！”
那医生戴着口罩，镜片反射出眼里严肃的光，这神情让肖沉心里瞬间升起一股不安。他心跳如雷点鼓动，紧接着，医生将纸搁在窗口处，转向了他的一面。
医生递过来一支笔：“病人刚刚出现了心脏骤停，部分生命体征也都掉出正常值，经过抢救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但继续手术的话，包括重新安排手术，都不排除还有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你好好想一想，做个决定，在这里签个字。”
一席话像颗微型炸弹，炸开在肖沉耳边。
他目光愣怔，眉头紧皱，紧紧盯着纸面上整齐的黑字，握着笔的手不由自主地轻微哆嗦起来。
“哥……”一片模糊的嗡鸣声中，肖乐好像叫了他一声。
应该是这样，肖沉也不确定，他有些站不稳，头很晕，胃疼得想要弯下腰去，但是这些不重要了。
要继续手术吗？
“继续手术或者以后再手术，都面临这样的风险，说白，就是什么时候来打这个赌的事情。你做个决定吧，我们的医生在等着。”
肖沉“嗯”了一声。他暗暗咬牙，努力平复内心的紧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作出最理性的决定。
继续吧。
如果一定要有人出什么意外，那么那个人一定要是他自己。
笔尖在纸面停顿片刻后，他手指颤抖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离开纸时，纸面上赫然显现出一小道极浅的印痕。那是肖沉手上的汗水留下的痕迹。
医生拿着签名转身走了。肖沉无力地垂下双手，手里的笔掉落在了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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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四十七、
签了字，肖沉浑身卸下力来。他呆呆地站在窗口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这个剧烈的程度，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会随时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哥哥……”
肖沉低下头，恍惚的眼神逐渐聚焦。肖乐正拽着他外套的下摆，仰着头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那双眼里的不安看得肖沉心里一阵颤抖，动了动手指，终于找回了一丝力气，他伸出一只手臂，放在弟弟的后背，用了些力气将他拢在了怀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等候区坐下的，双腿发软得厉害，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支撑着身体走出了几米的距离，脑子里充斥着一股强烈的、无法排解的紧迫。手臂触碰到座椅的扶手时，竟产生了轻微的静电，一股酥麻猛地窜上指尖，他才又一次勉强镇定下来，紧紧盯着手术室的大门，眉头皱得很紧。
汗珠顺着下颌滑落，后牙不动声色地咬紧，手用力按着上腹，那力道几乎要把胃捅穿。这些动作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即使注意到，也根本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肖沉的手被人攥在了手里。他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转头一看，这才发现傅骁书站在他身边，身上的白大褂还没来得及脱下。
只用了零点一秒的时间，肖沉用力地反握住了傅骁书的手。他攥得很紧，五指牢牢地扣在傅骁书手上，指甲里瞬间堆积起了淡淡的粉红色。
他说不出话，但鼻尖酸涩异常，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流出泪来。
慢慢地，他感受到了傅骁书手上的温度。就仅此一个握手的动作，肖沉却稍稍放下心来。
良久，广播里再次响起徐清丽的名字，肖沉猛地站起来，紧张地几乎要昏厥。他耳边萦绕着极其杂乱的嗡嗡声，但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广播的内容——
徐清丽的手术结束了。
三个人走到手术室门口，红灯骤然灭掉，大门缓缓打开。一张病床被几个医生护士围拥着推了出来，徐清丽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面色苍白，闭着眼睛，鼻子上罩着氧气管。
宋教授停在肖沉面前，摘下口罩：“你母亲的手术很成功。”

肖沉的心脏本已跃到了喉头，这话一出，又猛地坠回了原来的位置。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气息颤抖得不成样子，但这样的大起大落明显不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承受的，还没说什么，他忽地皱起眉，身子一软，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来。
几秒钟的时间里，眼前一黑，世界骤然安静，大脑短路，身体仿佛失去重量。意识恢复过来时，肖沉发现自己正趴在傅骁书身上。
“肖沉！肖沉！”听觉也渐渐恢复，他听到傅骁书在急切地呼唤他的名字。
肖沉咬咬牙，离开傅骁书的身体：“我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话音还未落下，一旁的宋教授一脸镇定地拉起他的手，手指放在他右手手腕的某处位置，边感受他的脉象边转头盯着他：“心率太快。”
肖沉似乎被噎了一下，没有说话。只听老医生继续说道：“年轻人，肠胃很弱啊。”
肖沉默默点了下头，教授松开手：“好好休息。”
说完，教授走开了。肖乐早已跟着徐清丽的病床进了病房，手术室前只剩肖沉和傅骁书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傅骁书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肖沉：“没事吧？”
肖沉摇摇头，略显焦急地转身往病房走：“走吧，去看看我妈。”

麻药效用没过，徐清丽还在沉沉地睡着，阳光透过干净的窗子，映射在她干裂的嘴唇上。四五十岁的人了，脸上已显现出浅浅的皱纹和淡淡的瘢痕，这会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让人觉得既脆弱又苍老。
肖沉静静地站在病床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心里忽地有些酸涩。与此同时，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在他的胸腔中弥漫开来，心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应该感到踏实，却还是觉得空落落。
几位医生来了一趟，查看了徐清丽的情况后，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肖沉一一记下来，又给肖怀远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听，只好编辑了一段文字发送过去，相当于替徐清丽报平安。收到短信后，肖怀远很快回了电话，说了一会儿，肖沉已经很难强作正常地说下去了，他胃里的疼痛不减反增，呼吸声中已经带上了难以抑制的颤抖，嘴里不时漏出轻微的喘息。
为了避免肖怀远听出之后担心，再问一通他的身体状况，肖沉果断地三言两语结束了通话。
挂断后，他拍了一张徐清丽的照片发给他爸。那边立即回了消息：“我不在的这些天，你照顾好你妈。”
方才肖沉刚接通电话时，傅骁书一个人出了病房，不知做什么去了。电话打完没一会儿，刚好回来，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三只药盒，递给了肖沉。
见到是胃药，肖沉松了一口气，如果就这样干疼着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按剂量服下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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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