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回病房前，肖沉跑去洗了把脸。
徐清丽正躺在病床上跟别人通电话，手机搁在枕头边，免提开着。肖沉没有打扰她，进了病房就直接挨着他弟坐了下来，手仍旧时不时搭在胃上。
手术当天，需要人半秒不离地监护着，因而肖沉在病房里一待就是一下午。晚上七点多钟，傅骁书又来了一次。
他把一个手机号码发送给肖沉：“这是一位专业陪护的手机号，微信同号，我老师也认识她，对她的评价属实不错。”
肖沉还没吱声，徐清丽已经挂断电话，此刻正看向他们这边：“陪护？是男是女啊？”
傅骁书笑笑：“是个阿姨。”
“那很好啊，可以陪我唠嗑呢。”
一旁正对着平板玩小游戏的肖乐突然抬起头：“妈！我也可以陪你唠嗑。”
徐清丽失笑。肖沉也面露微笑，先前他还担心徐清丽怕浪费钱而拒绝找陪护，现在见徐清丽对这件事的态度很积极，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经宽慰下来。
他转头看着傅骁书：“麻烦你了，对我妈的事这么上心。”
“这有啥，”傅骁书表示没事，“也不看看是跟谁，就这么客气。”

“肖沉，抽空你帮我洗一下我那几件衣服吧。”
临近八点，窗外的天空黑透了，行人都在奔赴家的方向。霓虹灯的光在城市街道的喧嚣中闪烁不停，几缕光线映到了病房的白墙上。
病房内充盈着明亮的白色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知道了妈，”肖沉抬起头，同时按灭了手机屏幕，他刚跟傅骁书推荐的陪护谈好了相关的事情，“等会儿我去买洗衣液。”
“三十床家属在吗？”一名护士走进病房。
肖沉站起来，看向对方：“怎么了？”
护士翻了一下手中厚厚的本子：“宋医生找，麻烦去一下医生办公室吧。”
肖沉回来时，病房里极其安静。他坐下后，过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弟不在病房。
刚刚他出去的时候，肖乐正对着平板不知在做什么。前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现在已经不见踪影了。
肖沉没多想，以为他弟上厕所去了。恰巧这时徐清丽开始问他医生说了些什么，他转述完，心里的疑惑便也消失得差不多了。
只是过了十几分钟，还不见肖乐出来。他探身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顿时心中一愣，只见卫生间的门虚掩着，透过几公分的缝隙，里面俨然没有一丝光亮。
他按捺住心中的惊慌：“妈，乐乐去哪儿了？”
“在上厕所吧。”
徐清丽脸色不是很好，嘴唇发白，毫无血色，说话的声音也比白天时轻了不少。她安安静静地躺着，脑袋陷进白色枕头里，药物正顺着针头一点点流进血管。
见肖沉没有说话，她向着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动作之中透出明显的疲惫与无力。
“去外面的卫生间了吧，这也说不准。”说完，徐清丽闭上眼睛，眼里隐隐的担忧立即被遮盖了。
“哦。”肖沉放下手机，不动声色地深深呼出一口气，旋即有些不安地抿起了嘴唇，隔着三四米的距离望着***方向。
等待的过程无比缓慢，一分钟的时间，足有一个小时般漫长。
终于，走廊中的说话声都消失不见了，没事的病人和家属都已经开始休息。肖沉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又往病床的方向看了一眼，徐清丽已经睡着了。
轻轻推门出去，走廊上空无一人，灯光森白，墙上的安全指示牌发出莹莹的绿光。
肖沉忍不住皱起眉头，手指在腿边有些紧张地屈起。一股无措的感觉充斥着他的整个胸腔，望着前后长而狭窄的走廊，一时不知该去哪儿找。
走到护士站，正有两个护士埋头工作。
“你好，有没有见到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有点胖，”说着，肖沉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
其中一个护士正是方才进去通知他的那位，见过几眼肖乐，因而略微有点印象：“他啊，好像出去了……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样。”
肖沉道了谢，转身去找了。
一路上都没见到肖乐，直到下到了一楼，望着寂静而空旷的住院部的大厅。落地窗外的夜色漆黑浓重，偌大的空间中除他之外再无别人，只听得见他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肖沉胃里忽地升起一股绞痛，他没在意，只弯了弯腰，伸手按了两下，同时脑子里思索着下一步该去哪里找。
如果人还在医院，那还好说，大不了调出监控，找不找得到只是时间问题。一旦出了医院，事情就变得棘手了，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至于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回病房后，徐清丽已经睡熟了，护士来拔针的时候也没有醒。肖乐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肖沉，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肖沉察觉得到他弟的目光，但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直到临近十点，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了他弟一眼：“睡觉吧，先去洗漱。”
说着，他率先去了，肖乐乖乖地紧随其后。洗漱完，肖乐就躺在另一张空床上，闭起了眼睛。
轻微的走动声响起，肖沉起身关了灯，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他刻意压低动静，抠了三颗胃药出来，服下之后，坐在椅子上重新拿起了手机，另一只手压在上腹，手指屈起抵在胃的位置，时不时用力按两下。
他刻意压制着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病房内太过安静，哪怕是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上涌，肖沉关了手机，闭上了眼，头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黑暗中隐约显露出修长脖颈的轮廓，双臂搭在扶手上，仍旧保持着坐姿。
他睡觉的条件很简陋，没有办法躺着，身体无法伸展，这姿势多少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本就没打算熟睡，只小憩一会儿。

更了两章，爱发电更了第五十二、五十三章

下次更文时间：国庆假期

放假啦

更新，第四十九章~

四十九、
不久，肖沉恍恍惚惚地醒了过来。
漆黑一片，他闭了闭眼，感知渐渐回笼。忽地察觉到，安静的病房中，病床的方向正传来轻微的抽气声。
他站起身，走近查看情况。黑暗之中，周遭的景象难以看清，一个不留神，他的腿磕到了坚硬的病床，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响。
肖沉往弟弟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抹小小的身影慢慢地翻了个身，又一动不动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打开了徐清丽病床上方的灯。
方寸之地瞬间被照亮，借着明亮的白色灯光，肖沉看到他妈双眼紧闭，脸色煞白，额头和鼻尖都渗出了一层虚汗，眼尾挂着一串泪珠，嘴唇微张着，漏出疼痛难忍的喘息与呻|吟。
“妈。”他俯下身子，轻轻唤了一声。
徐清丽没有反应，应当是在睡梦中，两只手放在胸腔之上，难耐又克制地不停摸索手术留下的一大片刀口。
肖沉的心有些刺痛。他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坐了胃出血手术，麻药代谢之后，伤口处火烧火燎地痛起来，甚至蔓延到整个胃部，疼得意识昏沉，根本没有自制力强控自己不去紧紧按着伤口，那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他推门出去找医生，很快，医生拿着一支镇痛药物进了病房。
注射之后，徐清丽渐渐安静了下来，不久就沉沉地睡去。肖沉坐在床沿，盯着他妈看了一会儿，确定他妈没有什么事情后，走回椅子坐了下来。
他满身疲惫，但已经没了睡意。这时，肖乐的方向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抬眼一看，他弟竟从床上翻身下来，放缓脚步朝着他的方向走来，停在他旁边，小声喊了一句：“哥。”
小孩子睡眠一直很好，现在半夜突然醒来，肖沉内心有些惊奇。他盯着黑暗中他弟模糊的脸的轮廓，那双小眼睛也正紧紧地看着他，隐约透出几分光芒。
想来，大抵是方才的一系列动静吵醒了他。
“醒了？”
肖沉说这话时，把音量压得极小。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声音听起来温柔又平静，让肖乐内心的惶惶不安一下便减去了很多。
“哥，我没睡着。”肖乐站在离肖沉半米远的位置，不上前也不退后，两只手垂在腿边，脸朝向肖沉。
肖沉没有说话，沉重而绵长地从鼻腔呼出一口气。他已经猜想到他弟因为跑丢这件事，觉得给自己添了麻烦，加上自己找到他时，态度有些冷漠，这必然让他弟内心后悔又自责，睡不着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现在他的心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刚才之所以生气得厉害，是因为担心肖乐真的会遇到危险。
他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缺少经验，体会不到为人父母的心境，做不到以绝对宽容的心态面对小孩子。
肖沉伸手，摸了摸他弟的头：“继续睡吧。”
“哥，我想跟你说对不起，你别讨厌我，好不好？”肖乐低了低头，声音又弱了下去，“我听见你说要下去买洗衣液，给咱妈洗衣服，我也想做点什么，就去了。但是……我没有找到哪里有卖，也忘了咱妈的病房是哪个。”
话音落下，病房里陷入一片寂静。
肖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最后，他一伸手，将肖乐揽进了怀里。
如果徐清丽知道了她未满十岁的小儿子的心意，一定会感激涕零。

徐清丽身体底子不差，恢复得出人意料的快。肖沉请来的陪护阿姨与徐清丽年纪相当，闲下来时，两个人就一起唠嗑，互相打发时间。
几天之后，肖沉接到了肖怀远的电话——他爸要提前回来，带徐清丽和肖乐回老家。接下来的化疗阶段，也会在那边的医院进行。
出院的前一天，肖沉本打算一下课就赶来医院，带徐清丽去做几项必要的检查。谁知临时被导师喊去了，很重要的事情，实在抽不出时间。
想到傅骁书今天休班，肖沉只好发了个消息给他，麻烦他代替自己带徐清丽去做检查。
等肖沉忙完赶到医院时，已经接近下午五点。
一进病房，就看到徐清丽躺在病床上，肖乐站在窗边吃一只苹果，而傅骁书正半蹲在床尾，低着头摆弄，试图把床抬高到合适的位置。
“好了吗？阿姨。”
“再稍微高一点……嗯，差不多了，谢谢小傅啊，”徐清丽满面笑容地说着，忽地注意到刚进病房的大儿子，“诶，肖沉来了？”
傅骁书直起腰来，转身看向门边，对上肖沉温和的目光后，眼里浮现出笑意：“来了？”
肖沉也冲他笑笑：“辛苦了。”
“不辛苦，不过可以犒劳一下。”说着，傅骁书眼里的笑意变得饶有兴味。
这时，只听徐清丽又说：“刚刚护士来了一趟，要办好多手续，有点麻烦，你帮妈办一下吧。”
“好。”肖沉一颗心绷紧又放松，在床边的柜子里半蹲下来，翻找这些天来的单子。
在他妈面前说这种意味明了的话，他心里有点小鹿乱撞的奇妙感觉，也不知徐清丽听到后会想些什么。或许根本没听到吧，肖沉这样祈祷。
“喂，我跟你一起去！”肖沉快要跨出病房门时，傅骁书跟徐清丽招呼了一声，也跟了出来。
两个人并肩走着，边说话边穿过走廊，坐电梯下到一楼住院部的大厅。
排队的人不多，很快就办理完了。往回走的时候，肖沉突然注意到傅骁书左边衣袖的臂弯处擦破了一道口子，不知多久了，布料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深。
他停下脚步，一把握住了傅骁书的手腕，傅骁书一愣，也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啊。”肖沉嘴里说着，低头去查看那条手臂的受伤部位。
很明显的擦伤，不深也不浅，蹭破了表面的一层皮，没有处理过，但已经被清洗过了。伤口表面零星地挂着极微小的碎肉，乍一看有些骇人。
肖沉眉头微拧，目光从伤口处移到傅骁书脸上，后者默默把脸抬起，露出笑吟吟的表情：“刚刚给阿姨拿报告单的时候摔了一下，放心，摔得不重。”
肖沉叹了口气，松开了傅骁书的手臂：“不及时处理可是会发炎的，这点你比我清楚。”
“哎呀，”傅骁书吸了口气，“回家之后会好好处理的。”
“怎么摔的？”
“下台阶的时候没走稳，绊倒了，用手肘撑了一下。你不用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心疼我的话，回家亲手给我处理怎么样？”
肖沉转身继续往前走，傅骁书跟上，走了两步才发现肖沉并不是要回病房，而是朝向门诊的方向。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肖沉要带他立即去处理。
十分钟后，傅骁书受伤的部位包上了薄薄的一层纱布。他坐在一间诊室的椅子上，衣袖被挽到了伤口以上的位置，身后是一口窗户，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昏暗的光线下，身影衬得有些清瘦。
包扎好，医生把器具收进托盘：“伤口别沾水哈，过几天就没事了。”
简单交代了两句，医生端着托盘出去了。傅骁书动了动有些刺痛的手臂，另一只手轻轻地去揪衣袖的下沿。
肖沉俯下身来帮他，指尖触碰到伤口周围的皮肤时，温度迅速双向传递。感受到傅骁书的体温，肖沉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涌起一股意味不明的心安，他有些贪恋地享受这个过程，细细感受来自傅骁书身体的温暖感觉。
也许跟夜晚到来有关，窗外街上的灯火连成了海，各色的霓虹灯闪烁不停，人的情绪也变得格外敏感。
夜幕降临，人们纷纷奔赴各自的家，见到自己一天未见的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冒着热气的晚饭，温热的洗澡水带走了积攒了一天的疲惫，次日黎明到来前的时间，都将在这温暖的氛围中度过。
而肖沉虽不在家里，但面前就是傅骁书。这种时候有他在身旁，能感受得到彼此的温度，心脏就被温暖踏实的感觉所占据。
安静的空间里，傅骁书轻轻“嘶”了一声。
肖沉回过神，连忙放轻手上的动作：“疼吗？”
傅骁书看着他，语气略显委屈：“疼。”
“我不想你因为我跟我妈的事情，忽略了自己。就像现在这样，受了伤还不知道处理。”说完，肖沉像安抚小孩子一般，低头在他伤口处轻轻吹了吹，眼底的光诚挚而温柔。
“我知道了。”傅骁书顿时心情大好，脸上的表情像是买彩票中了五百万。

这时到了饭点，对面街上远远地飘出饭香。
傅骁书提议去买点吃的，两个人便出了医院大门，沿着人群喧嚣的街慢悠悠地散步。
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凉，但与北方冬日的风大不相同。冬天的时候，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剐蹭着皮肤一样生疼，让人恨不得穿戴得再严实一些，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然而此刻的风很舒服，像一只大手在轻柔地抚摸。
望着远处的灯海，和近处的霓虹灯，肖沉有些恍惚。
从大一到现在，他已经在这座北方的小城待了三年了。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大概就是他已能够听得懂这里的方言、熟悉了城区的大街小巷、摸清了当地人生活习惯的长短。
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有转机也有变故。而今天，这一分这一秒，他正跟一个叫傅骁书的当地人沿着街边散步，就在这熙攘的人流中，不急也不缓。
风穿过法桐的枝桠，窸窸窣窣作响。肖沉把手藏进了外套口袋里，他闻到了远处飘荡着的浓郁的夹杂着孜然粉的香气，身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阿姨明天回去吗？”
傅骁书的脸被路灯的光映成温暖的黄色，镜片后的眼睛漆黑明亮。
“是明天吧，我爸中午到，他们应该下午就回去了。”
“这样啊，我其实挺开心的，不……不是因为阿姨要走才开心，而是觉得你不用这么累了，替你感到开心。”
肖沉笑起来：“我知道，你不用解释。”
傅骁书叹了口气：“这段时间真是把你累坏了，有时候看你胃疼、低血糖，真的很心疼，也怕你压力太大，自己身体受不了，也倒下了……说起来这种感觉也挺奇妙的，就是很担心，到现在也很担心。”
“那从现在开始，你别再担心了。这件事情结束，我就开始调理自己的身体，还你一个健康的自己，怎么样？”
肖沉转头看过去，眼里闪烁着微光，嘴角带着温存的笑意。
“等一下，”傅骁书拿出手机，“你这个人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得拿手机录下来。”
肖沉无奈，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
傅骁书满意地收起手机，双手藏进口袋里：“说起来，阿姨有你跟肖乐这样的儿子，挺幸福的。也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一个善良又坚强的你，一想到你这样的人也喜欢我，我就觉得生活有了盼头，特想跟你把日子过好。”
这话听得肖沉心里一阵酥酥麻麻，他其实很受用，但被傅骁书这样夸，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掩饰一般，肖沉轻咳一声：“也多亏了你。我谢谢你啊。”
虽只有两句话，但傅骁书明白其中的含义。有些话即使不说得太过明白，甚至什么都不说，彼此心里也都清楚。有时候，这种相互之间的心领神会与文字富有同等的力量。
法桐的嫩叶轻轻摇曳着，风把傅骁书身上好闻的、让人心安的气息送入肖沉的鼻孔。
他听见傅骁书轻笑一声，说：“实在想谢我，不如等回家之后吧。有好多种答谢的方式供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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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五十、
翌日上午，肖沉靠窗站着，慢慢地削一只苹果。
和煦的春光透光过窗明几净的玻璃，倾泄而下，洒落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树影在墙面摇曳，光影细碎斑驳。
削好了，肖沉把苹果拿到水龙头下冲了冲，出来问徐清丽：“妈，你吃吗？”
倚在床头的徐清丽摇摇头，顺带把自己刚啃完的一只苹果核扔到了垃圾桶里，擦擦手看起手机来。
“乐乐，吃苹果吗？”
“不吃。”肖乐埋头吸着他哥不久前点给他的奶茶，手里还举着一只咬了两口的汉堡，含糊不清道。
肖沉笑起来，一脸云淡风轻，把苹果递到傅骁书面前：“你吃吗？”
“谢谢。” 傅骁书接过来，咬了一口。
他背过身子，遮挡住徐清丽的视线，凑近肖沉的脸，眼里的笑意分明：“想给我削苹果就直说呗，还问来问去的。”
肖沉笑笑不说话，对着窗外明媚的春光深深呼吸了一口。
他的这一动作有种积攒了许久的压力终于得以释放的轻松，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事情算是过去了吧，这些天来的忙碌与曲折将告一段落。
目光从窗外的枝桠移到傅骁书的脸上，光线将眼眸映衬成浅浅的颜色，笑意点点。
肖沉定定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直到两个人都无声地扬起唇角。傅骁书推了下眼镜，收回手时指腹触碰了一下鼻梁，他的皮肤晕着一层柔和的微光，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这一系列动作，让人有种春风吹拂而过的错觉。
“肖沉啊。”
徐清丽突然喊他，肖沉转头去看：“怎么了吗？”
徐清丽依旧埋头在手机屏幕中：“你爸啥时候到啊，这都几点了，早该下飞机了吧。”
他妈话音刚落，门边多出了一个人。肖怀远提着一只行李箱立在门边。
“来了。”肖沉说。
徐清丽表情一愣，连忙放下手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凝噎。
绝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满肚子的话，不知该从哪儿说起。
徐清丽有些娇羞地垂了垂目光，病房中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息所笼罩。
肖沉戳了下傅骁书的手臂：“我胃药吃完了，你陪下去找医生开吧。”

肖沉走出病房，不忘关上病房的门。
傅骁书跟他并肩走着：“你爸妈感情真好。”
“是啊，我爸虽然不善言辞，但他给我妈的安全感并不少。”肖沉停顿片刻，“我爸这个人，工作上太较真了，往往容易忽略家人，除了这一点，真的无可挑剔。不过这点在我妈眼里没什么，她虽然嘴上不满，但心里是理解我爸的。”
“挺羡慕的，我妈算是比较强势的那种，她老是抱怨我爸性格软弱老实，我小时候，他俩感情不和，经常吵架。等我长大一些，也就不吵了。算了，都过去了，还提这干嘛。”
提起过去的事时，傅骁书眼神有些低落。
尽管时间冲淡了那时的伤痛，但彻底释怀是不可能的。
见到傅骁书强作无事的模样，肖沉有些心酸，带着安抚的意味，他往傅骁书身边凑了凑。隔着一层衣服布料，接触的地方缓缓传来了阵阵暖意。那来源于他和傅骁书各自的体温。
“说的是，过去的事，你就把它忘了吧……谁都有段不想面对的过往。鼓起勇气活好当下，况且现在，你还有我。”
傅骁书有被安慰到，眼里透出零星的光芒：“叔叔阿姨下午就走吗？我看叔叔挺疲惫的，不如让他们留一晚，明天再走吧？”
“嗯，我知会我爸一声吧。”

肖沉两手藏进大衣的口袋里，隔着薄薄的布料按着胃。
他脸色惨白，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丝，反射出晶莹的光。只是橘黄色路灯的照射下，并不能看出什么来。
夜晚的风徐徐吹着，岸边的垂柳摇曳起纤弱的身姿。
斑斓的灯光照亮微微荡漾的水面，水纹波动，水面上周围景象的倒影支离破碎。
徐清丽跟肖乐在前面的桥上相互拍照，肖怀远跟他并肩走着，忽地把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肖沉转过头去看他爸。
肖怀远大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目光朝向着妻儿的方向：“行啊你！这几天辛苦你了，是你爸我没尽职尽责。”
随着拍下去的同时，肖沉忽地惊弹了一下，略微弯下腰，被他爸伸手扶住胳膊。
“怎么了？”
这明显是一个带有夸赞意味的动作，但力道稍稍有些大，也来得猝不及防，肖沉胃里倏然炸裂开一阵疼痛，
他“嘶”了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气：“出来的时候喝了几口凉水，有点胃疼。”
“几口凉水就让你胃疼了？”肖怀远压下心中的忧虑，看着肖沉轻轻推开他搀扶的手，捂着胃直起腰来。
“哎呀，下次喝热水。”肖沉冲他爸笑笑，喉结上下翻滚，把冲到嘴边的闷哼重新咽回了喉咙里。
“……”肖怀远看他一眼，“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不重视自己身体。”
“知道了，爸。”
肖沉心情其实很好。他觉得这算是一种突破，对他而言确实是这样。
以前，他总是尽力掩饰身体的伤痛，藏得越深越好，不管对谁都是这样。而现在，这已不再是一件令他难以启齿的事情了。
父母是最亲近、永远可以依赖的人。大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不必担心会给他们添麻烦。
可这种大大方方的状态并不会持续下去。主要还是要看心境。
“当初让你报川大，非要跑这么远来读大学，爸妈不在身边，一个人也照顾不好自己……”
肖沉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嘴角向上弯了弯，弧度极小，几乎无法辨别这是否是一个微笑。
他打断肖怀远：“爸，你什么时候变得跟我妈一样了。”
“一样？”
“一样喜欢唠叨。”
“……”
路边停着卖糖葫芦的小摊。酸酸甜甜的味道顺着空气流动，飘入散步的人的鼻孔。
肖乐想吃，肖怀远便停下买了两根。一根被肖乐接了过去，另一根递到了肖沉面前。
这个画面让肖沉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已经二十出头了，像现在这样，爸妈买给他路边的小零食，不记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他接了过来，隔着包装纸拿在手里，没有吃。
“这边不错啊，主要是方便，附近的居民吃了晚饭，一两分钟就走来了。”肖怀远凭栏而立，望着脚下波光粼粼的水面，由衷感慨。
旁边正有几个人沿着台阶走下去，下到被泉水长期冲刷的光滑岩石上，脚踩在岩石缝里，惬意地感受泉水冰凉的触感，传出欢乐的嬉笑。上方的亭子里，茶余饭后的老人们唱歌听戏，打着用以强身健体的太极。身后走过几位提着水桶前来接水的人，擦肩而过时，留下几句当地方言的交谈。
垂柳轻拂水面，灯光五彩斑斓，远处露出高大建筑的一角，闪烁着明亮的金黄色光芒。水面幽深，隐约可见几只华丽的船泊着。
肖沉不动声色地按了两下胃：“前面有个泉，附近的老人经常在那边接水，很方便的，你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肖怀远和徐清丽饶有兴致地跟随肖沉下了台阶，肖乐咬着糖葫芦跟在后面，愉快又好奇地观察着这座即将离开的陌生城市的景象。
台阶也是岩石打磨的，形状并不规整，因而多了一丝自然的韵味。略微有些滑，肖沉走得很慢：“你们慢点啊。”
泉水喷涌的声音愈加清晰。这天然的音乐让人自己一阵轻松愉悦，肖沉借着细细观赏的由头蹲了下来，一只手横在上腹，另一只手伸进泉水中，轻轻晃了两下。
昏暗的光线中，他脸色惨白，额头的虚汗越发密集。

尽管还想多陪家人一会儿，但胃里疼得几乎直不起腰。肖沉没有药，只能默默忍受，还要时刻注意着不表现得太明显，这实在是有些磨人。
他跟肖怀远说了一声，提前坐地铁回了家。
一路上肖沉都忍不住皱着眉头，胃疼愈演愈烈，好几次突然炸开的胃痛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进家门时，他连好好地换鞋都难以做到，一进门就靠着墙蹲了下来，双手交叠压在上腹，呼吸隐忍而粗重。
一瞬间，这样的身体状况让他感到一丝烦躁。
听到动静，傅骁书很快从房间走了出来，见肖沉疼得蹲在地上一动不动，肩膀有些轻微的发抖。他大步走过来，俯身把肖沉搀扶了起来，慢慢走到沙发旁。
“啊——”
肖沉捱过一阵剧烈的疼痛，睁开眼睛时，眼底晕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傅骁书什么也没说。来回走了几趟，替他把胃药拿了过来，又倒了杯热水放到茶几上：“把药吃了吧。”
服下药后，肖沉隐忍地呼出一口气。他自认为这副场景有些失态，心里略微有些酥酥麻麻、难以言喻的感觉。
傅骁书在他旁边坐下来，飞快地搓了几下自己的双手，觉得温度够了，就把手放到了肖沉上腹的位置，缓缓揉按起来。
肖沉暂且没有力气说话，头向后仰在沙发上，额角的虚汗顺着下颌，一直流到修长的脖颈。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别担心，我没事了。”
胃里的疼痛刚有点平息，他声音有些轻微的嘶哑。
傅骁书手上的动作没停：“怎么回事啊。”
肖沉往傅骁书这边凑了凑，靠近他的颈窝，皮肤随即被体温灼热。
他心里一阵心安，心脏渐渐被什么东西填满，踏实的感觉代替了空荡：“应该是喝了凉水吧。刚刚走着，突然疼了一阵，以为过会儿就会好，没想到越来越厉害了。”
“明天我给你做艾灸吧，我听老师说那东西很不错。”傅骁书眼里的担忧难以掩盖。
“艾灸？”肖沉另一只手伸了过去，摸索了两下，被傅骁书握住，“行吧，那就艾灸。”
“对了，叔叔阿姨他们呢？”
“今晚先在宾馆睡一宿，明天一早就走。这会儿应该在外面玩吧，我刚带他们在附近转了转。”
好受一些之后，肖沉去浴室洗澡。
温热的水流洒向全身，暖意从四肢百骸升起，比起先前着实是舒服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他刚冲洗完身上的泡沫，模糊地听到浴室的门被敲了两下。
肖沉关掉洗澡水，敲门声清晰起来。玻璃上隐约显现出一道身影，门外传来傅骁书的声音：“开门，我要跟你一起洗。”
肖沉耳朵一红，心跳骤然加速。他开了门，傅骁书笑吟吟地走进来，几下便把身上剩下的衣物脱了个精光。
头顶的明黄色灯光映照下，光洁肌肤上的水珠莫名多了几分暧昧缱绻的意味。
面对面赤裸地站着，肖沉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起初他放得不是很开，但被傅骁书这么一带，便也觉得没什么了。
好几次，傅骁书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与他呼出的气体交错缠绕。温度在恍惚间升高，肌肤接触的时候，他像被灼伤一般，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顶传递到脚底，激起他轻微的战栗。
期间他的胃又隐隐约约地疼了起来，一开始还能勉强直起身子，后来只能弯着腰。傅骁书见状，一心只想快点洗完。
几分钟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躺上了床。
刚洗完的肌肤光滑清爽，傅骁书把手放在肖沉胃的位置，轻轻揉动。心疼只占据了一小部分，更多的是一种别的事物无法带来的幸福感。
“五一假期我带你去我老家，怎么样？”
“可以摘水果吗？”
傅骁书笑了声，语气温和：“没有水果。这个季节还在开花。”

爱发电第五十五、五十六章已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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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

五十一、
医院。急诊。
零点已过，周遭一片安静，抢救室的门开了，露出白色病床的一端。傅骁书跟在最末尾，一出抢救室，就有些无力地放缓了步子，边摘帽子边打了个十分充分的哈欠，动作之间尽显疲惫。
惨白的灯光延蔓延至走廊尽头，角落处被映衬得无比昏暗，一处地面上积着一小滩殷红的血，滴滴答答延伸了半米远的距离。视野所及之处已经鲜少有人在活动了。
时间确实够晚了，已经洗好了澡躺在床上，被一个电话叫了过来。这没什么，他自认是应尽的职责，可就在赶来医院之前，肖沉还胃痛得十分厉害，吃了药也迟迟没有缓解。
抢救过程中其他事情都被抛到了脑后，可现在安静下来，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些画面来。一想到肖沉有可能用力按着胃、脸色惨白的场面，他心里就泛起一阵隐隐的低落。
傅骁书拿了手机出来，倚着窗子给肖沉发了条消息。很快便收到回复，确认肖沉还没睡着，他打了电话过去。
单听声音，肖沉似乎没那么严重了。但傅骁书清楚肖沉的性格，如果他不想让人担心，是会尽全力掩饰身体的不适的。
挂断电话前，肖沉那边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不久又安静下来，然后他说：“我等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傅骁书笑起来，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转身透过窗子眺望远处的夜。
凌晨一点多钟的光景，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可还有一盏是在等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