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鲁番的葡萄在9月15号基本摘完了。摘了半月的葡萄,汉维均有涉猎,想写写给汉族农户和维族农户工作的些微不同。鄯善招采摘工和鲁克沁不同,鲁克沁农户谈好价格后,招工人住家一直采完为止,鄯善不允许工人住家,当天谈好价格,干完当天活马上解散。鄯善绝大部份工人租住在招工的园艺场附近,每天六点在园艺场等待农户挑选。早上七点半下地干到傍晚7点半或八点,当天结完工钱,第二天再去市场找采摘活,价格会有二三十元的浮动。很多人为了这浮动的价格东挑西拣,以致挑拣太过,到七点多找不到雇主,今天算白出来了。鄯善干活需自备剪刀,我买了剪刀,又备了紫色头巾,葡萄架下干活,没必要戴帽,但有必要防尘。
初到鄯善园艺场,我以为这边和鲁克沁一样包住,早上六点就把房间退了,行李寄存旅馆,坐出租到了园艺场。此地工人尽皆汉人,甘肃,河南,四川居多。不似鲁克沁,以和田来的维族人居多。工人大多六七人为伍,不似我孤家寡人。女工标准装扮阔沿遮阳帽罩着头巾,挎袋大多自制,装肥料的塑料袋裁剪过半,缝上两根布带子即成,这种袋口深,能装不少物件,无形中方便了一些爱占小便宜女工偷葡萄。

清晨六点多是园艺场最热闹的时候,开超市的卖早点的五点就开始迎客,就等着做这帮工人的生意。判断找工农户的身份是看他是否开着农用三轮车。某日我无意倚靠在一辆无人三轮车旁,诸多工人纷纷涌向我,我只得不停解释我也是打工的。经此事件,我很注意和三轮车保持距离。悲剧的是古尔邦节开始后,警察不允许车辆进入用工区域,三轮车也不例外,这下分不清谁是打工谁是招工,我只得到警察设限的外围找正开车过来的农户了。
刚到园艺场,此地葡萄才开剪。一农夫坐在三轮车驾驶座上,我问他：你是要摘葡萄的工人吗？他摇头道:我是下葡萄。我一惊,忙问:"下葡萄不就是摘葡萄吗？"并顺手做了个用剪刀剪葡萄的姿势。他恍然大悟,道:我今天只是过来了解一下市场价格,过两天我们才找工人下葡萄。"
此时一位看上去不像种地的中年人问我要摘葡萄吗？我说我就一个人可以吗？他说:没事,你先上出租车。我再找三个。"奇怪,怎么是出租车不是三轮车。正疑惑间,两位六十来岁四川老太太迎向他,一个劲的夸赞自己干活能干。那人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回过头对我说：年纪大的不能用,地里太热,万一出事担不起责任。他马上找到一对年轻夫妻加一位新疆当地中年妇女凑齐四人开往园艺场反方向。路上用维语接了个电话,半小时车程到达目的地,见两维族人迎接他,这两维人应是父子,个子瘦高,长相不俗。儿子掏出四十元给了司机,此时我才反应过来,此地离园艺场远,工人一般不愿来。这出租车司机专跑夜线,临下班时帮这边农户拉点工人过来,自己赚点人头费。那位新疆本地的妇人不乐意了:竟然把我们卖给维族人,还离家这么远。只有我欢欣鼓舞,第一次给维族人摘，新鲜。

这家老汉八个子女,在此摘三天,我仅见过两儿一女。进了他家院子,桌上摆放着撕成小块的硬馕和茶水。还有一盘土豆片炒蕃茹。馕蘸着茶水吃了一小块,虽不爱吃,慢嚼也觉得有些香。夹了炒菜吃,油热且多加之有番茄调味,挺对我胃口。吃过早餐坐上老汉儿子的三轮车到了地里。此处农户的葡萄均种在土山脚下,汉人的葡萄大多位于沙山脚下,维族人晾房在土山坡上,汉族人晾房在戈壁上,部份与坟茔为伍。晾房在土山坡上似更佳,房外温度极高,房内凉风习习,而汉人在戈壁的晾房冷热感似没此地对比强烈。维族人的葡萄不似汉人好剪,和他们不做过多剪枝有关。葡萄和枝干胡搅蛮缠,又是抬枝杈又是推移架子,却找不到要剪的点。维族人不除草,架外架内杂草丛生,架外的草能没过我腰。宋代学者程颢窗前长草不除,他是欲常见造化生意。维族人不除草一则可喂羊,一则认为是真主赐予的,再则确实没汉人勤快。维族的葡萄甜度可以,但颗粒没汉族大,明显有些营养不良。架外葡萄贴在地上结,杂草一遮,很容易遗漏。摘葡萄的过程中如果有颗粒掉地上,汉人因为除过草一目了然,一定要捡拾干净。维族人的掉下混进草里,我们也就不太会细细捡拾出来。
干到十二点又开斋了,茶水配着馕,辣豆腐皮吃上二十分钟,干到两点开始吃中饭,放着豌豆的羊肉抓饭。那位当地的新疆妇人边干活边说：其实给维族人干，比给汉族人干好。他们不会催。我细想也确实,维族人生活虽不富裕,但好似压力比汉人小。他们干个活说说笑笑,干一会就停了又开始吃馕。汉族人干活一鼓作气誓到底,我们四个人剪了一条半的沟,那边厢五个维人半条沟都没剪完。汉人招维族人摘葡萄一般计件,一筐一元。

可可托海镇发现一头流鼻涕的羊。原来羊病了也会打喷嚏流鼻涕。

一起摘葡萄的那对年轻夫妻,女的是藏族,男的是青海汉族。女孩干活一直戴着口罩,中午吃饭时取下口罩我才得以看清她面容。皮肤黝黑且有雀斑,衬着一口白牙特别显眼。她热情地递给我一个回族人常吃的油塔子给我。由于吃了维族的豌豆羊肉抓饭,我实在无胃口再吃下其它面食了,礼貌谢绝了。某次我和摘葡萄的女工一起聊天。我说:干这活真减肥,累得我什么都不想吃。女工断然否定我这说法,干这活越来越胖。活一干完吃得更多。"经常干农活的确实胃口极佳。有农户给我们叫拌面外卖,送到地里面条早糊成一团,我看了就没食欲,更想吃点带汤的。搭档甘肃的一边吃一边说：太好吃了！我把大部份夹给她,她吃得精光。又一次农户给我们叫了羊肉抓饭,饭上一根羊蹄。人一累了似觉得羊膻味更浓了,啃了几口羊蹄吃了几筷子抓饭就不想动筷了。过度疲累加之天气炎热,食欲不佳,摘葡萄我瘦了四斤。
新疆当地妇人干到六点直呼身体吃不消了。腰椎间盘突出,无法长时间弯腰。她本打算今天出来晾葡萄,没想到这家维族是老汉和妻子自己晾,只招工摘葡萄。为了分散腰痛注意力,她手机外放起有声言情小说。内容是霸道总裁爱上契约冷娇娘。女演员一边旁白,一边分饰书中各类角色。音色甜润但无甚感情,渐至慵懒,似乎这书题材她也觉老套乏味,提不起兴趣。言情小说有时会对床戏做细致描写,我一边剪葡萄一边想:难不成这类文字也会念出来？女演员照念不误,但时间不长,应做了删减。靠着言情小说麻醉,新疆当地妇人坚持到傍晚7点半，工作结束,声称:明天再也不出来了。腰吃不消了。
这家维族老汉的儿子叫买买江,负责把我们摘的葡萄提到农用三轮车上载至半山腰晾房。他的葡萄,架高地阔,方便三轮车开到葡萄架下。绝大多数农户架下没这么开阔,需要专门招一个男的提装满的葡萄筐至地头装车。提筐男劳力比女工摘葡萄多二三十元。摘葡萄不太要男工,一则男人粗心容易剪漏,二则用农户的话说,事太多,不是喝水就是抽烟耽误时间。力气大的男工两手各挎两筐至地头,筐不算重,但葡萄地走路不便,一个男工一天最多提三个人的采摘量,某次一男工一听要提六个人的采摘量,马上撂挑子不干了。
买买江遗传了他老父一米八七的修长身形,汉语只能听懂极简单的。一和他讲活,他只要睁着大眼茫然的看着我,我就知道我话白说了,他没有听懂。他媳妇汉语比他还差,会点简单的词语。维族和哈族女人婚后生育小孩后极速发胖,腰身膨胀比例堪比欧美。又喜着长裙干活,给人感觉臃肿且笨拙。媳妇眼晴似不能定焦,白多黑少,看人时,眼白眼黑左右分列。由于腰身肥胖,剪葡萄费力,只得坐在地里修剪我们放置一筐的烂葡萄。她父母也在地里帮忙摘葡萄,感觉这家人亲戚众多,地却不多,似乎自家就能干完,不需招人。也可能他们想赶在古尔邦节来临前结束农活,也可能其它弟妹也有葡萄排队等着采摘。维族老头老太太在地里一般闷头剪葡萄,不多言语,你走向他,常笑意盈盈慈爱看着你。汉族农户放一老太太在地里,工人耳根子别想清净,似采摘监工,在每个工人耳边叨念着：你这么剪,我家葡萄明年就不结了。剪主枝,不要剪副枝。给你说了多少遍,烂的要剃干净。你一看就不像摘过葡萄的。筐里葡萄注意摆放,这位置有点空,还能放个小串……
第一天结束,买买江说他家还有两天摘完了。我对这家维族人第一眼就心生好感,对他说：我在你家住下吧。两天摘完再走。"她媳妇特别开心,感情也外露,伸出大拇指说了句"亚克西"。藏族女孩私下不放心地说:万一不安全怎么办？"新疆当地妇人道:人家这么一大家子人,肯定安全。这家维族人是很不错。"他们几个干完第一天就走了,第二天也没来,只有我一人在维族人家中住下了。
配图：买买江家的葡萄地

一进院落，买买江的媳妇就生火准备帮我烧洗澡水,我忙摆手,说不用烧水,三天干完到外面找家旅馆再洗。她打开院落厨房对面一间房的门,示意让我进去。我步进去一看,好宽的客房,地上铺着红色的花毯,靠墙整齐叠放着色彩鲜艳的缎绒被褥,一台落地风扇。买买江媳妇俐落地抽出一床绿色缎面的褥子铺在地毯上,又从其它房间抱了一床印有喜羊羊图案的被子给我,并细心地在屋外摆了双银色的凉拖,顺带把门关上,再去操持全家的晚餐。
干完农活,梳洗罢,躺床上一动不动,疲累得连思想都停滞。静躺一小时,就听他媳妇用不标准的汉语高声呼我:朋友,吃饭了。"后两天在地里,她只要用汉语称"朋友",我就知道一定是叫我。晚餐羊肉包子,凉拌粉皮,馕。馕在维族饮食的重要性相当于米饭之于南方人吧。买一袋面粉大半袋全用来做馕,新疆夏日干燥凉爽,馕的水份含量少,极易存储。维族人吃馕基本是蘸茶水。茶叶感觉是比较劣质的砖茶,茶味极淡。馕配奶茶倒极佳,奶茶似乎常见于哈族，回族餐桌。粉皮的辣油应是在锅里加热后浇上去的,淋上点醋,十分开胃。买买江拿出一罐头瓶酱油腌蒜递我,我很惊奇,维族人也有此种作法。买买江有两个儿子,大的小学六年级,小的才两岁。大儿子眼睛遗传了母亲的白多黑少,加之不爱讲话,第一眼你会感觉这小孩很难亲近。小儿子特别爱哭,似乎每隔一小时就能听到他的哭声。小儿子每次哭前,会说简短的维语,我因听不懂他说什么,常觉得他哭得莫名其妙。但他父母,爷爷奶奶每次听到他哭常大笑,可能哭前的童言有趣得很。那小孩一见我就"阿洽（姐姐）"叫个不停,我常摸摸他睡得有些扁的后脑勺,以示亲昵。
很长时间没有感受到家庭气氛了。温情的氛围让人有种天长地久的错觉。我是俗世的看客,在他人的家庭氛围中,蜻蜓点水沾染下就可以了。饭后,买买江母亲请我去他家的客厅看电视。网络盛行后,我可能有十多年不看电视了。我好奇他家其它房间的摆设,也好奇维族人看什么电视节目。到了客厅,只见一台小寸的老式彩电播放着《新水浒传》。张涵予饰演的宋江操着维语在聚义厅号令群雄。偷眼瞄了下其它房间,家具老旧，水泥墙面，砖砌地面，和给我住的房间天壤之别。当一个并不富裕的人把自己最好的东西予你时，我会有种想哭的感觉。鲁克沁那家忠厚的徐州人，每晚必给工人备上一瓶啤酒。一次买了烤鸭给我们吃，我说把你儿子叫出来一起吃吧。男主人忙连声说：留了的，留了的。其实哪有留，那两小孩在租住的似仓库繁乱房间吃着炒卷心菜。女主人独自咽着前一晚下多了的挂面，此时面条早断成一小节一小节的了。唐人李白游五松山时，借宿在贫苦妇女荀媪家，看到邻女寒夜舂米，田家秋收劳作之苦时，此时妇人荀媪用擦洗得像月光一样皎洁的盘子端进一盘菰米饭款待李白，李白此时的感受溢之于诗是：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百年后，我遇此情境，和李白相似亦相通。
贴图：我住的维族人客房。这算是干农活以来住得最好的房子，关键的是这么大的房间只睡我一人。

有人和我探讨程颢和周敦颐的典故，我主要是来自于丰子恺的护生集《绿满窗前草不除》

客房和买买江的父母卧室相邻,晚上能隐隐听到他母亲的咳嗽声。买买江母亲年近70,比买买江父亲大五岁,肤白清瘦,喜着一条绿色长裙,她扎头巾会在头顶打个蝴蝶结,给她严肃的面孔增加了些俏皮,常戴一副打磨得锃亮的水滴式银耳环,特别衬她的皮肤。早上我在院子水龙头旁刷个牙就回屋,因此没关灯,他母亲会默默地适时把客房里的灯关掉，转身拿了一张川贝枇杷膏的说明书让我帮她看一下。她汉语完全不通，我找了个汤匙比划了一次一勺的剂量，此药糖尿病是禁服的。她听到糖尿病三字,似乎明白糖尿病意味着什么,忙摆手说没有没有。
地里,买买江媳妇找了一个亲戚帮忙摘葡萄,两人腰身肥硕相当,一直用维语热络地谈笑着。小儿子在葡萄架下睡醒了,开始大哭。他媳妇撩开儿子的T恤,后背,前胸红肿发硬,估计蚂蚁咬的。我也在葡萄架下铺着皮肤衣躺过。开始觉得腿痒,一挠而动全身,感觉周身无处不痒,索性不挠了，拿个搓澡巾以搓止痒。痒急乱投医，把眼药水直接滴在发痒的大脚趾上，奇迹止痒。止泻的蒙脱石散抹在湿疹犯起右手臂上似也有用。买买江媳妇看到儿子哭得厉害，用自己摘过葡萄的脏手想帮儿子挠挠，我忙止住她。用小孩的衣服蘸着茶水在红疱上擦试，小孩依然哇哇大哭，哭得我母性大发，忍不住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他反倒不哭了。不知为什么，现虽常觉意绪荒芜，但孩提时某些情景片断还会异常强烈的在脑海里中闪现。我似乎仍能回想起为了引起母亲注意而故意哭闹不止的幼稚行为。
配图：鄯善县新城东路一带的大理石地面刻着形态各异的骆驼图案,配以抒情文字烘衬,倒觉新鲜独特。选一个贴合自己心境的图案放上来。

猜猜这是什么？

这其实是堆小黑瓜子,名油葵,专用来炸食用油的。油葵长得比我们磕的向日葵低矮许多。阿勒泰地区大面积种植,此时十月秋深,大部分油葵采摘晾晒完毕,也有个别农户未收割。潜到地里拍张俯首向下的成熟油葵,拍出来感觉一株株向日葵似外星人。

农户正在把晾晒干的向日葵去芜存菁再打包。这机器顶上长筒利用压力把向日葵吸入,葵花籽中的瘪粒及杂质通过风机吹选出去,饱满的葵花籽则经出口涌入事先放置的麻袋中。瘪粒及杂质可喂牛。一农户热情递过来一捧瓜子,我也不客气接下了。个大饱满,虽未彻底干燥,但吃在嘴里，别有一番嫩香本真风味。

一个人爬了下阿勒泰的骆驼峰,说是爬,其实是顺着人工开凿的简易公路盘旋上行。到峰顶还有小段距离放弃了,找了块平整巨石坐下,足后跟干裂疼痛,把袜子脱了给脚抹了点护手霜,换了双厚袜子。有些疲倦,在山上铺了件毛衣,打盹了一个小时。岭上山风清凉,远处雪山生寒,幸有秋日暖阳曝背,身未觉冷。阿勒泰这边山上遍布一种香料植物,一躺下,草香悠悠传来,香味不算喜欢也不讨厌,闻着增加点自然况味吧,否则冷寂清淡也觉无趣。寒冷地区的山石常长着绿色和橙色的癣斑,此间狗尾巴草竟呈暗红色,可能它也觉太冷,释放出暖色来调和清寒。早些年我能用狗巴草编条狗,现在早已忘了编法。
峰下公路行走常觉此峰神峻，今日蹑足其间,似也稀松平常。方便植树用水的红色粗管缭绕山间,中铁一局在山腰正热火朝天的开凿隧道。古人言人生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这些平凡的人正在开创一不朽功业。山顶一白相间新造宝塔我无近观兴趣。山腰一旧时坟墓倒驻足赏析了一会。墓主人是位妇人，出生于一八六三年,逝世于一九三七年,出生那年太平天国起义覆灭，死去那年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爆发。旧时的人在社会动荡时期活得只会更辛苦，人就像一粒微尘，被时代命运裹挟着走，直至湮灭。p

贴图：释放出药香的不知名植物。在富蕴县后山上拍的。富蕴县给我印像最深的是旅馆卖出宾馆价。此县为全疆最寒冷的县城,十月一过旅馆基本生意惨淡,只能趁旅游季节哄抬房价抢赚点钱。如果去可可托海旅游的话,没必要住富蕴县,直接到可可托海镇上入住,那里房价还相对便宜些。在富蕴县后山发现一扔在山上打开的行李箱,里面有双女式靴子,吊牌未摘,另有一件穿旧了的校服,还有一空钱包。这行李箱怕是被人偷了,对方捡了几件要紧的东西就抛弃在此。我是战战兢兢翻弄箱子里的物什,生怕里面有尸块人头之类跃入眼帘。有时在野外,远远看到人随意丢弃的衣服裤子,一般会一惊,以为误入抛尸现场。

还是接着写摘葡萄经历。第二天农活结束,买买江说明天去园艺场再找俩女工准备第三天彻底完工。这次他不再找出租车司机帮忙,打算开三轮车到园艺场亲自找人。买买江家的旱厕在院子外围,靠着羊圈。路过的维人会顺便借用。第二天晚十一点,我刚进厕所,听到脚步声传来。厕所是没门的,我担心对方贸然闯进来,本想说句"有人",后想此乡全是维人,万一这人仇汉，又是夜晚,为慎重起见,我选择咳嗽两声提醒对方,对方听到咳嗽声马上回转。感觉人走远了,我才放心用厕。
凌晨五点买买江开着三轮车去园艺场招工，八点回转，找了俩河南女工。这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剪葡萄，速度极慢。买买江媳妇对着我直摇头。买买江装了两车葡萄到晾房回转后，让她们俩其中一人去晾房帮下忙。估计是晾房里买买江父母晾葡萄速度跟不上地里的采摘速度，以致筐子周转不上。那两女工马上拒绝道：我俩是一起干活的，不想分开。你让她去吧，她一个人。”我正想看下买买江在土山坡上的晾房，马上说：我去吧。”
买买江家的晾房长五米左右，比鲁克沁那家徐州人的大不少。鲁克沁那家晾到最后，晾房不够用，租了间晾房。想想他们地是租的，住房租的，晾房也要租，葡萄地里的活都需花钱找工人，真不知道他们一年能净赚多少钱。他家上初中的大儿子道：从我出生后，我们家就种葡萄，一直就没看到过钱。”买买江家干完,我后来又在一维族人家干过一天。那家仅母女两人,男主人五年前得肝癌去世,女儿在上海读大学,学的药品监督管理。女孩清秀带着些忧郁,是赵丽颖的粉丝。她提到上海,说上海的清真餐价格比新疆贵。她母亲不通汉语,从头到尾只会说两字"快点"。为什么要快点呢,她家的晾房倒塌了,因家无男劳力,晾房倒了也就随它去吧。摘下的葡萄以每公斤2.5的价格卖给另一家维族人，对方开着小货车急着装筐过磅。为了快速剪充筐数，烂葡萄一律不剪，全剪串型大的葡萄。那一天我们三个工人大概剪了五百三十筐，一筐六七公斤，2.5一公斤，去除人工肥料费，收入可想而知。初见她母亲，看我穿个短袖，要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我穿。我忙婉拒，到地里干十五分钟马上就热得只想减衣了。她母亲虽不会讲汉语，在地里干活竟然唱起了红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咬字像老外讲中文，音准不错。地里的工人都笑了。但红歌她只会变幻着音调反复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句。

买买江父母晾葡萄很随意，由于晾房大，几亩地的葡萄晾完绰绰有余，晾房高处基本空置不晾。他俩地上掉的葡萄有些多，有的串型较大挺好晾的不知怎么也掉落在地上。晾房风干后的葡萄比地面晒干的葡萄要贵一半以上。所以晾时尽量轻拿轻放,少掉粒子。葡萄从地里摘下后,第二天晾,葡萄梗会变硬,不易掉粒。现摘现晾的话，有的梗特别脆嫩,一挂上去"啪嗒"一声断成两截掉下来。为了赶工,绝大多数农户都是现摘现晾。和买买江父母一起晾到两点开餐。午餐是米饭和番茄豇豆牛肉。荤菜里只要放番茄既开胃又调味,我足足吃了两大碗米饭。
吃完饭晾到下午五点多我又到地里去剪葡萄。地里买买江妻子对俩河南女工极度不满,正好买买江的姐姐到地里,他姐姐穿着打扮很精致,感觉在某个事业单位就职。他姐姐听了弟媳用维语发的牢骚,转身用流利汉语对那两河南女工说：今天干不完就不收工。"这话如有神效,那两女工马上提速,7:30准时完工。我当晚仍留宿他家,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买买江媳妇开三轮车把我送到了公交车站。坐在三轮车上凝视着他媳妇风中翻飞的红头巾,竟有些微不舍。临走时,买买江操着不熟练的汉语说:去年你还来帮我们摘吧。我笑着纠正说:是明年。"如果明年，还有机会到吐鲁番摘葡萄,我应该会去他家吧。还有可能去另一家汉人家。那家的女主人是基督教徒。她的女婿竟然是94年克拉玛依大火的幸存者。那场"让领导先走"的大火导致将近300名学生遇难。她家女婿当时也是学生,且是家中独子,幸运得坐在前排,被人流裹挟着逃出了生天。但从此以后,有了心理阴影,特别怕"火"。一做饭必开门窗。
离开买买江家,到了鄯善街市,突然想吃一种便宜的老冰棍。我们在地里干活时,买买江经常买来给我们吃。花五角钱买了一只冰棍含在嘴里,脑子里跳出一句吐鲁番常见的民族团结标语:葡萄藤儿根连根,各族人民心连心。

每次一家农户几亩地忙完，我必定休息一天好生吃喝闲逛再找另一家。步入一家维族妇人开的商店，发现她褐色头发中，间或有一根根头发呈红棕色，我疑惑的是怎么可能有如此细心的发型师一根根挑染头发。女店主解开我的疑惑，她用的海娜粉染发，白发染出来呈红棕色。海娜粉是用凤仙花叶捣碎成粉状制成，价格三五十元一盒。虽号称纯天然，但很多报道称其有毒性。我也有些白发，见她白发染出来着实漂亮，此时恨不得头上多生点白发，也想染出她这种效果。我买了和她用的同款海娜粉，又买了瓶阿联酋产的大蒜洗发水。我很热衷在维族和哈族店铺里淘外国货。波兰的羊油，俄罗斯护手霜,洗发水，阿联酋的香皂，土耳其的巧克力，咖啡，哈萨克斯坦的糖果等,价格和国产货相当。
在旅馆第一次尝试自己染发，我已很多年不染发了，发质粗黑，发上停留四小时仍觉上色困难。清洗完风干仅在阳光下呈暗红色，室内和没染差不多。白发呈现维族女人红棕效果估计得多次染发。染一次呈暗黄色。海娜染发易掉色，我常感头皮发痒，半月后方好转。经此一役，我再也不想尝试自己染发，太麻烦。也应该不会再染发了，我还是喜欢黑发。
鄯善街市上有一家治疗鼻炎的诊所，用的古人图像是清代学者颜元的。诊所负责人应不识此人，可能颜元人中那撮胡子显得他似有鼻炎，加之又是古人，显得这家诊所治疗鼻炎由来已久。每经此店看到颜元的画像总会想起一段他倡导独立思考的一段名言，放之今时，国人又有几人能达到这种境界呢，又有几人识颜元呢？“立论，但论是非，不论异同。是，则一二人之见不可易也。非，则虽千万人同，不随声也；岂惟千万人，虽百千年同迷之局，我辈亦当以先觉觉后觉，竟不必附和雷同也。”
配图：颜元像取自《清代学者像传》

想写写吐鲁番摘葡萄最痛苦倒霉的一天。我在园艺场见到此妇人，她正把三轮车停在园艺场外围，此时正值古尔邦节，园艺场开始设障，对车辆限流。她正为进不到内场无法招工而着急。我跑上去问她：你要找几人摘葡萄？”她答需两位。我说我算上一个，我再帮你招一个，怎么样？”她欣然应允，并热心让我把手上提的袋子放她三轮车上。我袋子里装的干净衣裤，因干完活还要坐公车到县城旅馆，我有时会把脏的裤子找公厕换掉再坐车。如果葡萄架矮，全程得跪着坐着摘，一天下来，裤子膝盖全是泥,次日厕所下蹲都困难，过度劳损所致。因是初识，我放心不下那袋衣物，急步跑到内场，找了最近一堆女工，大声道:“摘葡萄还需一人，170元，谁跟我去？”这堆女工大多负责葡萄包装，一天两百多，无人应声。仅有三老太太跃跃欲试。看了三人体形面相，闲聊几句，挑了个河南郑州老太太一道去了。事实证明我眼光还可以，老太太干活挺利索，唯一让女主人不满的是她把葡萄放筐里时力度大了点。
女主人一直戴着口罩，谈吐间感觉修养不错，即便对老太太用力过大有些意见也隐忍不发。她老公负责装筐，把葡萄运到戈壁的晾房，距离比买买江从自家地到土山坡可远不少。戈壁遍布汉人晾房，诸多农户的三轮车在戈壁上碾压出一条通往晾房的简易小路。人在三轮车上颠得东倒西歪，为防止葡萄筐震出去，三轮车基本都重新加深了防护栏。无意间问了下女主人家庭，她的经历让我震惊不已。她和现任老公都是二婚重组。前夫是开出租车的，被歹徒谋杀，尸体扔到了干涸的坎儿井中。现任老公是个木匠，前妻因和邻居吵架，气不过，喝药自杀。她和前夫有一对儿女，全是抱养的，后一天，我有见过那对儿女，对她很孝顺，她也算苦尽甘来了。那天干到下午，老太太偷偷对我说:胃疼，老出汗，有点坚持不了。”我听此言，想起那帮维族人招工的出租车司机始终拒绝找老人，现在想来也理解了。老太太休息一阵喝了点水，缓解后坚持到七点半完工。结工钱时，女主人偷偷对我说:你明天过来帮我晾葡萄，老太太就不叫了。”我心领神会，第二天六点半打的去了她家，倒霉的一天开始了。
鄯善县大规模拆了一些农户的平房，准备把农户安置到新建的楼房中。但农户未必愿意住楼房，种地本身农用器械多，楼房肯定放置不下。这家男主人是木匠，在楼房里如何干木匠活？只得另租了一个带院落的平房方便工作。一进他新租的院落，赫然看到两口厚重的杉木棺材，当下心想，百年后用这棺材下葬太奢侈，太费木材了。一大早见此棺材，隐隐觉得有些不吉。

女主人开着三轮车载我去晾房，中途三轮车无法启动，我俩只得把三轮车推在戈壁路边，提着饮用水和一箱八宝粥走到晾房。在晾房，他老公清洗葡萄，我和她晾葡萄。萄萄晾到高处，一般是人站在长凳上，拿个铁挂勾一端挂椽梁,一端挂葡萄筐，方便操作。她家竟然没有铁挂勾，他老公三筐葡萄叠放起来放在我站的椅子旁。两筐挂完，俯身拿底筐葡萄，可能用力过猛，弯腰幅度过大,压迫到胃,胃猛的痉挛，似重拳锤击胃部,让我疼痛难忍。我只得强自镇定，因每隔十几分钟才抽搐一下，给了我稍作喘息的机会。但我实在不能坚持站着晾葡萄，只得实话实说：我胃不太舒服，我可能只能挂低处了。"女主人大度地说:没事，高处我来挂。"挂低处可以坐在矮凳上，胃痛稍有缓解。我特别疑惑,昨天河南老太胃疼,今天我胃疼,在这之前胃从未出现过不适。邪门。
中午订的拌面,我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此时除了粥,无一能下咽。坚持到下午四点晾完,女主人把坏的三轮车拴在他老公驾驶三轮车后,我俩坐在坏的三轮车上指望他老公驾车连带着走。绳子中途断了,他老公无知无觉,自顾自驾着三轮车前奔。我俩在吐鲁番的炎威下开始推三轮车,戈壁上无一绿荫遮挡,胃又疼,直觉自己快崩溃了。一边推车一边暗忖：怪不得前妻会自杀,窥一斑而知全貌,太粗心了。如果稍微细心开解下妻子,妻子也不会走上绝路。这是我在新疆第三次推车了。鲁克沁摘葡萄回转,三轮车发动失灵,正值傍晚,公路平坦,离农户家仅五分钟路程,我们三个工人一边推车一边笑乐。在和田,一上海客户要看沙漠奇景,车轮陷入沙漠,我们几人合力推车,当时也只觉有趣。身体不适遇此突发状况,只觉烦闷非常。半个小时后,他老公才发现异常,回转过来。
三轮车拉到修理行,十来分钟修好。刚坐上车,公路戒严,军警车鱼贯驶过。某辆军车八个大字标语,极其醒目：露头就打，绝不姑息。我把头巾用矿泉水浸湿,裹在头上。趴在车后栏杆上忍受烈日炙烤半小时才得以上路。三轮车驶入她家院子,她给门口的小狗扔过一袋我吃剩的拌面。我在门口饶有兴趣地看着小狗吃食,不成想,那条狗狂吠着冲过来,对着我小腿一咬,我呆住了,生平第一次被狗咬。女主人急忙捡起石头朝狗砸去。那狗吃痛,低吼着离开。我卷起裤腿一看,两个淤青牙印,一颗血珠。我用矿泉水反复冲洗了伤口。女主人歉意地说：我给你钱,你去打针吧。我觉得裤子完好,病菌应未侵入机体,谢绝了她的好意。只是叮嘱她:你的狗还是拴个绳子吧,别把其它人咬了。
顶着内伤和外伤,找了家小店喝了碗粥步回旅馆。情绪复杂,被自己喜欢的动物咬了一口,我对狗寄寓的温情整个荡然无存,现今再看到狗,避之唯恐不及。旅馆睡到半夜,开始腹泻。次日六点我打通女主人电话,让她另找它人吧,我身体不适来不了了。旅馆躺了三天,自己给自己诊疗,胃痉挛是物理原因造成,喝粥静养不需吃药。腹泻用蒙脱石散,儿童能用,可见副作用小,又是天然制品,对消化道黏膜具有覆盖保护能力,价格也不贵。喝了三袋蒙脱石散基本好转,食欲大开说明胃也平复如初了。身体的器官不再提醒你它的存在,真好。人若有病痛,好比打牌抽到一副烂牌,你如何运筹帷幄，到最后仍是输。
配图:鄯善县的山

病体恢复后,一大早六点又打出租去园艺场找活。车上和司机闲聊,我说:我去园艺场摘葡萄。司机回我一句:你擦得这么香,下地摘葡萄？"我一听就乐了,回道:室外干活更要注意皮肤保养。"彼时我脸上搽的两元一袋的郁美净儿童霜。
一般人找工是看价,我是看人。雇主价格差距仅在十几二十元之间。好多工人为了这十几二十元来回在招工群里询问比较。我招工看雇主面相忠厚讲话性情就差不多了。摘葡萄似和徐州人有缘,这次又找了家徐州人。他要招一男一女,女的和她老婆一起摘葡萄,男的帮忙提筐到地头,方便装车。几个男的问了下抬筐价格,比心理预计的少了十几二十元即掉头不顾。老汉说:算了,我自己抬筐吧。"我猛然看见人群中有一熟悉男的。当时我们在一维族人家干了一天,此人河南人,是个回族,早年有军旅经历,极其崇拜毛主席。当时活干完,记得他说了句:我还挺喜欢和你一起干活的。可我心里的os是:我可不想和你一起干活。此人干活还算实在，但和农户讲话会耍小聪明。他最爱在雇主面前讲，自己哪个同乡在某处提筐比这多几十。我心想，你都谈好价格上车了，再在雇主面前说这个，难道还指望人家给你加钱不成？我忙叫住他，他看我在车上，听听价格还可以,也就上车了。
到了地里,我一看葡萄架就愣了,这么矮,全程得跪着摘了。矮架子不好摘,架下的跪着剪了,架外的还得站起来从空隙处伸出头再剪。葡萄烂了，会有一大群细小的酒蝇子环绕，架子矮，酒蝇子一时半刻不能尽快散去，围着你打转，时不时担心它钻进鼻子里。吐鲁番的葡萄干是用无核白葡萄晾成。很多农户除了种无核白，还会在地里种点自家吃或送礼的其它种类葡萄。我只见过四种，马奶子，玻璃脆，喀什哈尔，木纳格。这四种甜度不如无核白，且有核，比无核白多汁。我个人更喜欢吃市面上卖的玫瑰香。玫瑰香好像吐鲁番不产，出自伊犁。另有一种酿酒专用紫葡萄，个小皮厚偏酸。在这家地里发现一株连雇主都不知道名字的葡萄。颗粒极小，口感一般，青绿微红。这地是雇主承包维族人的，这株葡萄是维族人种的，雇主打算明年把它砍了，换成无核白。
这家农妇个不高，体形偏胖，有高血压，靠吃药控制，另做了胆囊切除术。看她大开大合地摘剪葡萄，暗生佩服她的好精力。性格爽朗不挑剔，颇好相处。中间我聊到某次摘葡萄，一河南女工跑到维族人地里用外套裹了满满一包葡萄准备拿到租处酿葡萄干。那农妇一听，回道：她以为没有人知道她干的坏事，上帝可是知道的。我听她提到“上帝”，我说你是基督教徒吧。她点头称是，信教十几年了。打开她基督话匣子后，我和她在一起两天，她精力充沛地给我讲解圣经故事。她讲话地方口音重，我听得一知半解，有时转到外沟剪葡萄，离她较远，完全听不清她说什么，为了配合她的兴致，会偶尔发问请教，显示我一直虔诚听着呢。她谈道某年曾请几个四川人帮她埋葡萄根，这帮人为了方便埋，把葡萄根不该砍的地方给砍了，次年葡萄死了好几株。气得她大骂这帮四川人。彼时四川汶川发生地震，老太太迷信因果报应，她以为是上帝在惩罚那帮害死她家葡萄的四川人，未免牵扯太广。老太太圣经讲解到巴别塔时戛然而止。那天我们晾完葡萄准备上三轮车回家时，发生意外。她家三轮车备了一个金属的床护栏，竖起来可做上车的阶梯。我踩上去稳稳地上了车，不知怎么，轮到她上，抱着梯子摔在戈壁上。戈壁上全是石头，她年纪大又高血压，不敢想像。我忙跳下车。她女儿在场，慌忙解开她部份衣扣和头巾，把她头扶在自己腿上靠着，此时全身冰凉，唇无血色，在地上缓了半小时才得以起身。但腰部受损需静躺，下床行动得杵着拐杖。地里的活是没法干了。这家老汉只得到园艺场另招女工帮忙。
配图:一种不知名的葡萄，粒子特别小，不太好吃。

老汉六点起床到园艺场招了个河南老太太。老太太六十有余,戴顶红帽子,着件鲜艳的花衬衣。在地里,我们戏称她为"小红帽"。老太太一语道破玄机:年纪大了,怕雇主嫌老,这样妆扮显得年轻,方便找活。"老人家话极多,一讲话,光顾着说,忘了手里的活。印像最深是她反复强调女儿在乌市得了八十万拆迁款。葡萄摘完就回乌市住女儿家,这次干农活赚了六千多给儿子。河南回族男的笑话她住女儿家,反倒把钱给儿子。徐州老汉对老太太工作效率不满,下达了任务指标:两点吃饭前必须摘够五十筐。老太太一听,急了,徐州老汉隔壁一条沟有许多大串的葡萄,三四串就能放满一筐。老太太抱着五六个塑料筐跑到隔壁沟剪满五六筐再回到我们正在剪的一条沟。大家一致称赞她机智。
端到地里的午餐是一锅汤挂面,一盘炒土豆丝。老太太马上表达不满:土豆丝也能当菜？徐州老汉反唇相讥：土豆丝怎么不能当菜？老太太回道:我在鲁克沁压瓜（哈密瓜）,老板每天都给我们炒肉吃,早上还有鸡蛋……徐州老汉冷冷说道:那你还是回去压你的瓜吧。"我端着面碗听着两人对话强忍住笑意。挂面配土豆丝,这两样我最不喜欢吃的食物奇迹会师,还好,我喜欢喝面汤。我在库尔勒还吃过一种难以下咽的食物搭配,冷馒头配凉粉。凉粉切成大方块,调料都难以浸透内部,味道寡淡,就着冷馒头,冷馒头还得强忍着吃完,不能吃一半扔掉。因为对方对浪费粮食这一行为深恶痛绝。中午干活吃太差了,下午摘葡萄时我通常会想结了工钱我该如何犒劳自己:川菜馆点个肥肠煲,来个上汤娃娃菜或蒜蓉空心菜,买瓶果汁,生活还不是美滋滋的。
下午我们转战晾房。我比较喜欢这种工作安排,上午天气凉爽下地摘葡萄。下午天气转热进晾房挂葡萄。两种工作交替进行,肌肉也不易过度劳损。鲁克沁六天,我从早上七点半晾到晚上九点多,手反复重复向上悬挂的动作,背部肌肉酸胀。酸胀到什么程度呢？回鄯善,在网吧,握鼠标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让我肩背部觉得疲累。下了班,麻木倦怠空洞地躺在床上等开饭。吃完饭,手机没精力触碰,酣睡到天明。干体力活怕是能治抑郁症和失眠症。
我们几人晾到七点半,还剩五六筐,老太太罢工了,要下班。虽说七点半下班,但就剩这么几筐,好歹帮人晾完了再走吧。后慑于老汉女儿的火爆脾气,老太太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晾葡萄。葡萄是一串串挂,她抓起几串重放一起,这种挂法,不利于葡萄风干。到了铁丝末端,长度明显挂不下一串大葡萄,她狠狠地把葡萄压下去,葡萄被她压得汁水都爆出来了。我看得触目惊心，无奈地说:后面两筐我来晾吧,你别晾了。老太太如临大赦,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我晾的时候,余光感觉她在我的挎包旁边活动,此人我第一眼看到没多大好感,徐州老汉院子桌上放了一盘马奶子葡萄,她不经招呼,从三轮车上下来就直接拈着吃了。从这小事,我感觉她爱占小便宜。她在我挎包旁,我生怕她偷我东西,不由地暗中观察她。发现她抓起多串葡萄猛尽往自己的挎袋里装,半筐葡萄被她偷完了。我厉声说:你在干什么？"她讨好地说:小声点,我们都是打工的,打工的要帮打工的。"气得我想给她举报了,看她大把年纪又可悯。上了三轮车,老太太得知不能把她送回园艺场,自己还得坐公交,不乐意了,强要一元钱车费。我逗她:你家都有八十万了，还在乎这一块钱？她一撇嘴:那不行，该我的我就得要。想想上午摘葡萄,她一顿吹嘘自己的优越生活,此刻只觉荒诞不经。三轮车到了车站,我们准备下车,老汉女儿发现剪刀不见踪影,要搜老太太的包。老太太捂住包硬是不给搜,一搜葡萄就露馅。徐州老汉打圆场:算了算了。老太太匆忙下车往站台跑去。老汉女儿越发起疑,来的时候包空落落的,怎么现在包鼓鼓囊囊,大喊:你回来,你为什么不让我搜你的包?
此时往鄯善县城方向的公交车来了,我正要上,老太太也硬挤着上。我忙拉下她，大声说:你不是这个方向，你坐反了。”老太太似乎完全听不到我的话，还要往上挤。我强拉下她，自己上了车。维族女司机惊异地看着发生的一幕。我坐在车上反复回想老太太的怪异行为，想到后面豁然开朗：她急着上车是做贼心虚想赶紧逃离现场，怕老汉女儿搜包。而对我的言语无知无觉，应该是对方要搜包吓坏她了，已经有些神思不属了。她每干一家偷半筐葡萄，想来应积聚了不少。听她说，她还背过哈密瓜。哈密瓜成熟后，需人工背到地头装货。她一次能背四个瓜。此时我脑子开始天马行空，想象着编排着老太太偷哈密瓜的情景，坐在公车上自己不由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