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到鄯善，二月份和九月份，葡萄地不同的场景。

徐州老汉家地里的葡萄耗时五天全部完工。此时鄯善地区葡萄采摘接近尾声。工价从180降到120。园艺场的工人日渐稀少，大多奔赴南疆采棉花了。棉花我没摘过，但我不想尝试。在达坂城摘过一个来月的雪菊，我已深知采摘的艰辛。没干前，想像着在达坂城博格达峰雪山下置身于一片花海，掐花摘苞是件轻松浪漫的事。干过后才知道，人间炼狱。干了一天,腰都直不起来。跪着摘，坐在小凳上摘，半月后才能坚持全程弯腰采摘，每天的量和对方的差距不是一两公斤，是人家一天出的量你得干两天。关键是你已经使出全力了。干采摘计件活,身累心更累,我倒不在乎一天赚多少钱,每日过秤均倒数第一,还吃住在对方家,太难堪了。所有的采摘工都走了,只有我在乡下坚持到雪菊打霜衰败。虽然每天量不多,但坚持的时间长,我的总量打败了她们。在雪菊短暂的几天霜期采摘,我发现室外活炎热比寒冷要好过些。一冷你手会僵掉,采很长时间未必会灵活起来。而棉花得采到冬季下雪,包裹棉花的外壳有刺,个中辛苦可想而知。
我们坐公车地铁很排斥民工穿着脏兮兮就上车了,吐鲁番摘过葡萄,我似乎能理解为什么不换衣服就上车了。我自觉很注重公共礼仪,洗澡收拾妥当才会出门。但每天农活结束,人变得麻木倦怠,裤子膝盖,T恤的后背全是泥痕,那又怎么样呢,我累得已经无多余心思顾及旁人眼光。公车上衣着光鲜的人,似乎和你不在一个世界。此刻我只想奔向床榻,酣睡到天明,但澡和衣服还是得洗,早上起来你是无法忍受还穿着昨天汗渍泥渍遍布的衣裤的。洗衣粉浸泡揉搓清洗太费事了。我是洗澡时站在我的脏衣裤上,洗澡水浸湿衣裤后,自己摊平衣裤,拿刷子随意刷刷即止。干农活穿过的衣裤,活一结束,基本都扔掉,平日不会再想穿,即便它并未折旧。
农户的女儿问我下一站去哪里,我语气轻快地回道：去阿勒泰。"我现在练就一种本事,我的心是暗沉的,但我讲话的语气是愉快上扬的。她疑惑,阿勒泰有什么农活。阿勒泰有可可托海,有零下四十多度的低温,三十多厘米的雪深等着我去体验。这家农户的女儿,嫁到克拉玛依,她是利用古尔邦节请假回家帮家里收葡萄。我发现她时常陷入沉思,某日道:葡萄摘完了，还有些舍不得。我知道,她是舍不得离开父母,在父母身边,即便已是两个小孩的母亲,自己还能像个孩子任性使气。第二天,我早上六点又来到了园艺场,看了下稀落落的人群,明白我该走了,奔向另一块陌生的土地了。那块土地可能依然一无所有,但至少我来了,我看见了。摘葡萄用的头巾、剪刀本打算学金庸小说里的独孤求败埋剑葬剑于无人区，后想还是物尽其用吧，转赠给了出租司机。她说她邻居一位老太太在种葡萄。

在下雪的阿勒泰街头看到一匹哈萨克族的马。红色耳罩，军绿眼罩套在马头上，特别有喜感。追着运输马的小车到居民院子里偷拍了一张。

在阿勒泰市街头，又让我抓拍到一匹赛马。这造型太可爱了。

雪后的桦林公园,应有零下20多度。寒到极致是越走越冷,手足冻得生疼,露在羽绒帽外的头发覆了一层薄霜。公园走了一半即回转。入园前今生就来一回,一定走到公园尽头的豪情,遇此雪后寒凝即瓦解冰销。逃也似的离开寒林,等车间隙敲开了负责站台安检的哈族人玻璃小屋。安检小屋设有电暖器,一位哈族环卫女工坐在电暖器前取暖,戴着大口罩,露出一对浓睫深目。见有外人进来,马上进来把位置让予我,我忙按住她,声称自己进来站一会等车。她似没听懂我的话意,径直拿着扫帚出门扫雪了。我九月底到的阿勒泰,从环卫工人秋天扫叶看到雪天扫雪,明明地已经清扫干净,风吹叶落,风号雪舞,努力瞬间清零,不知扫地的当事人是什么感觉,做为旁观者的我见此景况常被一种绝望的情绪撕扯。

她逃避太阳，却想靠寒霜取暖。

夏季吐鲁蕃火焰山温度和冬季阿勒泰温度，冰与火的世界都经历了。

阿勒泰因下辖喀那斯,是以旅游城市打造的。但去喀那斯的游客好像住布尔津更便利,阿勒泰市唯一吸引游客的是将军山滑雪场。但来此地滑雪的均周边县市,塔城地区有个叫和布克赛尔的蒙古自治县因东邻阿勒泰,常有蒙古人过来滑雪。该市仅两条主干路,每隔一段路均有北京,上海援建的免费公厕方便路人。我去过新疆很多地方,阿勒泰的公厕从设施到清洁度感觉位列全疆之首。奇怪的是,此地商场厕所设施极差,均收费一元。到阿勒泰第一天,秋雨濛飞,撑伞从客运站直走到后山。在山上发现有块平整山石因周边旁石逸出挡雨未被淋湿,似据地称王一宝座。我坐在上面和一维族放羊的男子闲聊了一阵。阿勒泰市维族极少,以哈萨克族居多。维族放羊男子四十有余,因家贫且有一腿残的姐姐,至今未婚。从南疆到东疆再到北疆,我发现维族人的人生三问通常是,你结婚了吗？你有娃娃吗？你从哪里来？当我说自己是四川的,他笑道：这边有些做小姐的也是四川的。"在和田近客运站一带,曾见一四川妇人坐旅馆门口招徕顾客,见有维族人经过,"巴郎,巴郎"得连声叫唤,其它四川妇人则在后室聚打麻将,隔壁商店老板说她们营利可观,一天最多时能赚2000。某次在木垒，在一小卖部买饮料，见有份招聘报纸。找老板借了下报纸大致浏览下。那老板问我哪里人，我说四川人。老板嘿嘿一笑，道：你一定是赚大钱的，每天至少两三百。我忙问老板何出此言，老板低声说：你知道我们木垒最缺什么吗？缺小姐。"
从后山下转,见骆驼岭下有一明黄外墙的童话小屋,上书"免费公厕"四字。推门进入,装修堪比宾馆,此处建一豪华公厕,怕是方便爬骆驼岭的游客。我把雨水润湿的鞋袜脱下,在烘干机下烘了几分钟。从公厕的休息室出来一位哈族保洁男子,诧异地看着我的烘鞋行为。我忙抱怨这鬼天气让我湿了鞋。他体谅地笑笑回到休息室。烘完鞋经过他休息室,好奇往里一瞥,屋里一床一桌,床边另坐一哈族妇人埋首玩手机。他见我盯着室内,招手唤我进去,介绍说这是他老婆子,两人轮流值守,早九点至晚十一点。说话间,给我倒了一碗奶茶,我连连称谢,量太大,我把喝不尽的奶茶灌进了自己随身带的密封杯子里。他见我杯子未满,又往里添置了一些。新疆回族,哈族爱喝奶茶,奶茶好放咸盐。内地人更喜欢喝甜奶茶,初到新疆想到这边奶源正宗,每天早上会到回族餐馆点碗奶茶,自己另加白糖。喝得频率太高,现已腻味。阿勒泰的公厕在冬天是环卫工人的暂栖之所,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工人根本无法长久工作,扫一阵会进到厕所避寒。夜晚厕所是锁门的,尿急者直接尿到绿化带的积雪上,白天沿克兰河闲逛,黄色尿渍印在白雪上一路上均有迹可循。第一次发现,气温太低,手机会自动关机的。长按开机键的话,会一直显示一个温度计,但始终无法正常开机。某次在餐厅吃饭,未带现金,手机因低温关机,幸亏因到澡堂洗澡随身携带了个吹风机。吹风机接上餐厅的插座,对着手机吹了两三分钟,才得以开机扫码付款。即便手机正常运作,当你想拍雪景照时,会跳出一句提示语,大意是温度太低闪光灯禁用。

新疆真不愧是多民族区域,前台办入住接触过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回族,东乡族,塔塔尔族,俄罗斯族,彝族,蒙古族,锡伯族,柯尔克孜族。我对各民族习俗并未深入研究,只是刷身份证时一喜,又接触到一个新民族。某天夜晚密雪严寒,一哈萨克族带着五位蒙古朋友办入住。那五人风尘仆仆,着冲锋衣,背一大包,膝盖绑有护膝,为首一人扔到前台一本护照,封皮和中国护照颜色一样,没有中国字样,印着"mongolia",我这才醒悟过来,这是蒙古国,非蒙古族。我工作的宾馆并无接待外宾的资格,只得让哈族人带他们到市地区宾馆办理入住。在可可托海镇有片群山,山不高,尽皆怪石垒就,极易攀爬,我一个人爬到了插着红旗的山顶没敢再爬,怕穿越国境,我没有偷渡打算。从山上俯瞰小镇全貌,得以观看到60年代曾为国家偿还前苏联一半债务三号矿坑。矿坑螺旋外展,远望似一巨型漏斗。此时已入秋,山上细草渐黄,爬到最高处还能见到羊粪疙瘩,看来羊为了吃草也是卯足力气攀爬。山上怪石圆滑,意态天然。寒极地带的怪石常布有草绿或暗红的星微癣斑,放眼望去,似群光头和尚或嘻笑或冷眼。此地的山和吐鲁番鄯善的山一样,山后面还是群山,一眼望不到头。山上怪石虽多,但想找一个容身下躺休憩的平整山石绝无可能。一圆石上有条细长的裂纹蜿蜒其上,天色渐暗,乍一看我以为是条蛇,骇我不轻。很多猛兽现实中人会惧怕,但看视频不会排斥。唯独蛇,我连影像资料都不愿触碰。从可可托海回富蕴,坐了一对哈族夫妻的顺风车,车上男主人早年当过兵,他告诉我,那片山完全走完需要两天,然后是片密林,再往后就到外蒙了。此地因属新疆寒极,曾用作武器实验场。

坐在前台,我常透过身侧的玻璃墙看着街上的车来人往发呆。某天傍晚见一美团送餐人员在斑马线上摔倒了,应无甚大碍,他爬起来扶好车,看了下车后厢的饭菜,骑上车继续前行。就在当天中午,我也在那块地方摔了一跤。那儿有块厚冰面,扫雪人员用锹敲了一多半,留下一小半酿成我和美团人员的惨剧。人在将要摔倒时,极力想稳住重心不出洋相,但啪嗒一声躺在地上又觉得没什么可丢脸的,也可能打两份工，没有自己的独处时间独处居室,躺在斑马线上仰望蓝天竟有短暂的放松，不想起身的感觉。在快餐店打工,如果有附近街道店面的，我也会步行送餐。某次,一卖手机的女顾客订了个童子鸡,路程稍远,老板娘让我拿着她的公交卡，坐公交过去。那天细雪弥天,公车等了十五分钟才到,雪天路滑，司机也开得极慢。当我笑意盈盈的把童子鸡递到顾客手里,想象着后面应该是谢谢，再见之类客气用词。结果她冲着我就嚷：你怎么不明天送啊？”我在送餐状态中脑子里是想到如何尽快的送到，以免食物受凉影响口感。见到顾客之后,有种情绪紧绷后的放松,思考似乎也停摆了。我听后第一反应竟是：这餐是不是我搞错时间了，应该明天送。等我几秒钟反应过来她在讽刺我送晚了,急于辩白时,对方早已提着童子鸡进店了。我常觉得看一个人的素质看他对服务人员的态度，也就大概知晓了,欺下者必定媚上。
阿勒泰市常有附近县城的教育、医疗系统工作人员来此考试培训。我很喜欢做他们的生意,呼啦来一帮人,不太讲价很快房间就开满了。晚上安静地在屋里看汉语考试题集。记得当时有五六名学生在前台闲聊,汉语夹杂着哈语,他们是来考公务员的。考试外加体检,早上十点钟进考场,晚上十一点才出来,耗时冗长。有一哈族家长坐在前台沙发上，闲听几名学生聊天,神色自得对我说：她们都没有我女儿汉语讲得好。"他女儿在北京读的大学,已经汉化很深了,不看她的模样,只听她讲话,和汉人无异。不管少数民族汉语讲得好与否,我都觉得很不容易了。毕竟他们的母语和汉语完全是两个语系。吐鲁番摘葡萄，遇到那家在上海读药品监督管理的维族女孩说：我们读书压力可大了,又要学维语，又要学汉语，还要学英语。
宾馆住的所有考生或升或涮答案当天就知晓了,只有一个哈族女孩体检有疑义,还得再住几天重检。她体检考试带着她不通汉语、腿脚不便的妈妈,她说她一个人住宿会害怕。她房钱喜欢一天一付,每次付钱都会提醒我，自己押金还有多少多少,嘱咐我不要糊涂哟。我常笑着回答：你放心好了，我都有记账的。"我知道她若一次付多了，她自己准得糊涂。她遇事容易犯急,一急声音就变调，汉语讲得更磕巴了。命运之神总喜欢戏弄那些老实朴拙的人。比如这个女孩，别人都顺顺利利拿到结果，她住了五天才体检过关得已退房回乡了。而她的经济条件，我感觉在这帮考试的民族人中,算是不怎么好的。
宾馆开房如果开满了,常常会一波接着一波来问有没有空房。如果房间大量空置,有时我坐到晚上11点才开张。有天晚上凌晨两点,来了两个哈族人,此时仅剩一个套房。那个套房很少开,靠床的暖气片有水流声响。我带他看了一下那房间,并提醒他暖气片有声响。哈族人看房间设施还可以,也没当回事儿,就付了280元住下。开始他俩只是喝酒聊天,到了凌晨四点想睡觉时,为首的哈族人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容忍水流声响。跑到前台把我叫醒，让我给他换房间。我说房间已经满了，我开房时已经告诉你，这个暖气片是有声音的。他说他光顾着看设施，没注意听。于是有半小时的时间，他说他的借口,我说我的理由,我俩就这样僵持着。彼时我已疲倦至极,第二天我还要到快餐店端盘子。我只得拍下他的肩,说:你赢了。你想怎么处理？"他说："你给我房费算150。"我说:“好的,把你押金单给我改一下。”他说:不行，你必须重写一张。"我说:可以重写,但我得把我开出去的那张收回作废呀。"他回道：你必须把新开的那张给了我,我才会把那张旧的给你。你们汉族人都很狡猾的。"
一哈族人在207房间里看电影《盗墓笔记》,他女友洗澡时发现热水器坏了,要求换房。我就给他换了个大房间205。哈族男人来到新房,又想接着看《盗墓笔记》,荒唐的事情发生了,这个房间的电视什么台都有，就没有中央六台电影频道。调电视花了不少时间,他在那个房间正看到电影精彩处,这一耽误,使他格外气愤,他厉声质问我：你这是什么破宾馆？我花一百多，连个电视都没法看。我只得说：你要不看电视到207,睡觉到205。”他怒道：这么麻烦,我不想看了。"
有一阿勒泰本市的汉族人酒后入住,在前台一直对我说："明天7点半，麻烦你叫醒我。我有事。如果睡过头了，我会损失1500。”我说:"我可以叫醒你，你也可以把手机调个闹钟。他说：“手机掉车上了。”我带他到了他住的房间，他让我帮忙，把电视打开，他说电视上有时间。我说:"你开着电视就影响睡觉了。你不是要时间吗？"我把我的手表褪下放在了他的床头。第二天准时把他叫醒,他也把我手表还给我了。这人很感恩,时不时就来照顾我的生意。他和一个同性朋友经常喜欢小聚饮酒,酒后微醉都不回本市的家,买几瓶绿茶饮料直接住宾馆,可能怕喝了酒老婆大人生气吧。有一天夜晚天降大雪，室外气温估计有零下30多度。这对好基友又来照顾我的生意。他俩一进门,不约而同捂着自己的耳朵好半晌不说话。他那酒友怨道：这么冷的天,一路上经过好多宾馆都不住,就偏要来住这家宾馆。我的耳朵都快冻掉了。”

在前台,某晚接待了一个甘肃年轻男子带一哈族女孩来开房。男子相貌普通,女孩倒颇靓丽。卷翘长睫毛下的大眼已经幽邃迷人了,还用黑眼线在眼尾处加重晕染,呈现魅惑气息。女孩刷完身份证很快就上去了。男的在下面办入住。女的上去五分钟即下来,说了句我不住了,就把房卡放到前台出去了。我特别惊讶,忙问那男的：你还住吗？那男的反问道：你说我们男人开房是为了什么？她不住,我住下来有什么意思？"把钱退还那男人,从玻璃墙望去,那哈族女孩等汉族男人出来牵着手双双离去。我正疑惑她不住的原因。同一楼层一哈族顾客喊道：服务员,怎么停水了？"
曾遇一六十来岁老人带一五十出头妇人大清早开房,两人均四川人。开了房呆了半小时女人就急急先走了,男的下来退房。我惊讶道：怎么这么快就退了？"那男的郁闷的说：她不想多陪我。"后有一次两人又是呆了半小时就退房了。我想那妇人应该是做小姐的吧。
我开房经常会带顾客上楼亲自给顾客开门,年纪大的会调好电视。新疆三台是哈语频道,看病的老人最爱此台。某次遇一哈族酒后入住,我在写押金单时,他突然问我一句：可不可以打炮？"我以为我听错了,我看他汉语都没讲利索,咋会说这词。他看我疑惑间,改问成：有没有小姐？"我每次一听此问,特别窝火。感觉顾客不是把我当成小姐,就是把我当成拉皮条的。我冷漠的说：没有。"听他嗓音沙哑似乎感冒了,我觉得有必要陪他上去把柜里的毛毯介绍给他。我给他开了门,把衣柜打开告诉他毛毯存放位置。他却一直问我要电话,我生硬拒绝了。我想出门,他依然固执的拦在门口找我要电话。我一把推开他走出房间。十来分钟之后,他竟然要退房。我想起他最初在宾馆门外往里张望许久,见我坐在前台,盯视好一阵才走进来。阿勒泰市比较纯净,小姐难觅。曾有一汉族顾客向我抱怨：这边怎么连按摩房都没有,男人来这里真没意思,有钱都没处花。”这哈族人怕是病急乱投医,见有女人坐在前台,管它良家还是失足,一试方晓。他呆过的房间仅床铺有坐过的痕迹,照理可以不用扣钱。我咽不下那口气,至少扣他个三五十以解心头之恨。哈族人不乐意了,打开手机开了录音功能,为我"敲诈"他取证。我见此情景，怒道：我讲大声点，你接着录。上来问我要小姐,意欲嫖娼,把我拦在屋里不让我出来,我可以告你性骚扰。旁边就是警亭,咱们让警察来评评理。"他这才服软,民族人似乎挺怕见官,一提警察就气萎。谈到性骚扰想起一件趣事。在达坂城摘雪菊，邻地一离婚农夫时不时蹿到我摘的地里帮我掐几朵花扔我花兜里，顺便闲聊几句。一天傍晚，又蹿到我旁边亲热地说：我晚上炖玉米棒子粥，你今晚9点过来喝。"
配图：我在达坂城摘花的雪菊地

我面试前台工作时，假称自己住在本市亲戚家。这就有一个问题，我的行李箱无处寄放。我也不可能在宾馆洗澡。行李箱开始我是寄存在客运站的，但每天十元的寄存费让我心疼。我甚至想过把行李箱存放在野外。克兰河边的树林，围绕城市两边的将军山，骆驼峰我都曾去勘视过地形。当我见到一只野狗在枯草堆上猛劲地扒拉着什么，彻底断了我野外存物的幻想。我突然想到不如放在我常去洗澡的那家澡堂。老板四川人，95年就在阿勒泰市开了这家澡堂,方便周边住平房的哈族,汉族人前来洗澡。老板常向我抱怨，他现今生意不好做。我想他澡堂生意以后只会越来越差。阿勒泰市的平房正逐步全拆。
当我把这不情之请告诉老板,并说每月可付150元的寄存费时，老板爽快的说：我不要你的钱,你尽管放吧。"我一阵感动,连声道谢,把行李箱放在了他收费的门房间里。行李箱存放后，我第二次去洗澡，我发现他明显不乐意了。他老婆解释道：行李箱放在报纸上面，有的顾客拿报纸铺储物柜会很不方便。我心想，这不是理由,把报纸放行李箱上不就可以了吗？老板终归还是怕担责。不过也可以理解。下次洗澡再拖走吧，还是放客运站，免得强人所难。
第三次去洗澡，老板一见我泫泪欲滴，忙道：澡堂昨天遇小偷了。把我大门的锁链剪断，你的行李也被偷了。”我大惊，我以为我的行李箱被小偷整个拖走了。进了门房间，行李箱还在，箱盖大开，我的T恤,毛衣,内裤,椅上挂着,地上摊着,看得我一阵尴尬。老板强调,为了保护作案现场,他没敢动。昨天报了警,警察来拍照询问过。我一听,什么,我的内裤还上照啦?我这堆廉价物掉了就掉了,还劳烦警察出动,浪费警力。在检视行李箱时,老板在我耳边絮叨着：该死的小偷，把我新买的几双袜子偷了，还偷了50元钱。”我查验完毕，发现自己的一本空白护照，半袋洗衣粉，四块和田捡的石头不翼而飞。衣裤一件不少。这怕是个民族小偷，连我半袋洗衣粉都不放过，一定很穷，他估计是想偷营业款，但澡堂一天能几个钱。晚上老板肯定把钱都收走了，不可能放在门房间的抽屉里。石头当成玉石，护照难道当成存折了？他也太看不起我了，为什么不把我的衣服偷几件？那些衣服如鸡肋，早穿腻了。此时老板把一件下摆设计成锯齿状的黑T恤递给我，说道：你也太节约了，衣服这么烂都不舍得扔。”
老板见我对行李失窃处之泰然，自身又对我存有歉疚心理，也就不再对我寄放行李抱有微词了。我在此只能说感谢小偷!不过,吸取教训,在网上淘了个密码锁把行李箱锁上了。
经此遇盗事件,老板似乎觉得和我亲近了。我洗完澡一般用我自带的吹风机吹头，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钻到我吹头的狭窄空间和我闲话家常。他有个儿子是公务员，娶妻六年，因妻子有子宫肌瘤，一直怀不上孩子。老头急着抱孙子，硬是让儿子和媳妇协议离婚了。他想搓合我和他儿子，我说我初中毕业配不上你家大学毕业的儿子。他说不要紧，只要能生娃就行。我只得说我有子宫内膜异位症，怕也生不出，他这才罢了纳媳心思。某次洗澡，我换了一个房间。那房间的门栓是铁丝弯制的,研究了半天,也没锁上。我以为澡堂的这扇门不能锁,早上洗澡的人少,我就把澡间的长椅拖至门旁抵上。洗完澡,我对坐在前台的他说道：那门怎么锁不上,万一有人闯进来怎么办？老板抬眼淡淡地说:男人闯进来会怎样？"我一听就知道此话无法继续,装着没听到在镜前梳头。他还紧追不舍:男人进来了,又能怎么样？"我仍不作答,头发吹干后把澡钱付了。步出门外,暗骂他猥琐。
后一次去洗澡,老板喜溢眉端,见我则道：我儿子找到对像了,对方27岁没结过婚。"我暗想:太好了,再不用你给我拉郎配了。出于礼貌,一边嘴上恭祝他早日抱得孙子,一边匆匆步入澡间。闻听得老板背后戏语：要不要我进来帮你搓背？"我只得正色道：开这种玩笑不合适。"洗完澡,老板和一修理工为水管漏水在忙活,心下大喜，这下我吹头他应该没时间涎着脸过来开黄腔了。
最后一次去澡堂洗澡,老板的收银室水管溢露,老式房子经水一渗,潮霉味瘆人。老板一边抗洪抢险,一边愁着脸说:我儿子找的那个年轻女孩不行。"具体什么原因不详,他讳疾莫深。老板问道：年后还来阿勒泰吗？回四川帮我找个儿媳妇带来。"我只得实话实说："我应该不会再来阿勒泰了。另好言安慰道:"你儿子条件那么好,一定会找到合适的,不要急慢慢来。"老板嘴里嘟囔着:"没有孙子,给我金山银山也没用。"进到浴室间看到地上几双磨得底胶纤薄开裂的烂拖鞋,不由地叹道:能有财力给儿子在乌市买门面房,咋就舍不得花个百来元买几双新的塑料拖鞋以供浴客使用呢？这人终归是三分愚昧,两分猥琐,善良算他五分吧。
配图：巴音布鲁克的九曲十八弯

提到小雨点，我常会不自觉想到明末陈子龙一句悼女诗：却恨转多聪慧事，累人相忆太分明。我第一次见到她，她着件天蓝色反穿衣站在后厨门外,清瘦姣好,惜门牙龋坏,使她的雪肤面庞隐现出瑕疵。厨房外通道往里走是厕所，我以为是某个顾客的女儿在等父母上厕所。我逗她：你站在这里等谁呀？”她说：我妈妈。”我问她：你妈妈在哪里呢？”她说：在厨房里。”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那位老员工的小女儿。
她妈妈严格禁止她进厨房，她也听话,若饿了、渴了，会把后厨门开条小缝，向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的妈妈提出小要求。她妈妈通常会说：你先乖乖坐着,等妈妈忙完了再给你拿。你在外面不要做坏事,妈妈厨房里有监视器,能看到的。"快餐店通常都有儿童玩具区,所谓玩具就是三四个充气小羊、小马,两个大的塑胶气球,再有就是滑滑梯。有其它小朋友玩,小雨点会加入其中。小朋友走了,她一个人在里面骑小羊,骑得欢时,见我拿着拖布经过会问我：阿姨,你看我厉害吗？
我在前厅忙着擦桌子时，小雨点会拎着一个塑料袋一直缠着我问：老板，你有冰淇淋吗？我要草莓味的。”我向空中假意捞一把，放在她手上道：草莓味的冰淇淋来了。”她会把手放在嘴边作出吃冰淇淋的样子，吃完虚拟冰淇淋，她又围在我身边乐此不疲地叫我老板，问我有肉卖吗，有菜卖吗。还声称自己很有钱，在塑料袋里假意做出掏钱的动作，摊开手说道：这是五角，那是一元，还有三元。我常想，孩童时容易快乐是因为能把想像幻成现实，并为之深信不疑。为了使她静下来，我只得掏出手机调出小猪佩奇的动画。她一向活泼好动，动画好似有种魔力，瞬间让她变得寡言安静，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屏幕。一集看完不会调下一集时，连声唤我。我只得故意钻在老板视线不及的桌下，向她招手。她也兴冲冲钻进来，帮她调好后，我俩再一起钻出去。我知道她想喝我的奶茶，但怕妈妈骂，妈妈从来都是喂她白开水。我有时会调好一杯故意放在试衣间，她会笑嘻嘻躲进来，心领神会把一大杯奶茶偷喝干净。
我端盆水擦玩具区,她最是兴奋,跳到玩具区和我追迷藏,小孩子的幼稚体现在她以为事物把她眼晴遮挡了,她看不到你,你一定看不到她,好似成语一叶障目里的楚国人。我挪桌子准备拖地,她在旁边搭把手帮着起拖,有时会自顾自跑到清洁间帮我拿来扫把撮箕。站桌上擦灯,她会担心地叮嘱我：阿姨小心啊。"老板娘希望她的状态要么安静在座位上写画,要么在儿童区自己玩。可我知道她最大的渴望是看动画片《小猪佩奇》。我想我每天仅和她相处三小时,她两个半小时看动画对眼晴伤害也不大吧。即便她眼晴以后近视了,我想也是以后读书课业繁重,非我之过吧。一次她拿着写满数字"1"的作业本给我看时,我大笑:你"1"写得很好了,可以写"2"了。满篇的1连缀起来似一排排栅栏。小雨点说:那我可以看小猪佩奇了吗？"我说当然可以,就把手机递到她手里。老板娘过来,向她说着什么,她看入迷没太理会,老板娘一气拿走手机,她开始大哭。她妈妈在后厨听她大哭,怕她影响顾客,拉到通道里教育她。小女孩性格倔,钻到换衣间,呯地一声关上门。她妈气得找个扫帚猛抽她脚,她一边躲闪一边哭道：妈妈我错了。"我看到这一幕心情难过,或许我给她看动画片，给她个念想，真的错了。
小雨点有个优点,被打完两分钟，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又开始蹦蹦跳跳到处蹿了。看了小猪佩奇后,她对妈妈说：妈妈，我要小猪佩奇的玩具。"我给她看动画时,我发现她看完两集片断后,会反复看儿童女主持教小朋友玩玩具的视频。我在网上淘了个佩奇、乔治加一个粉红小包送她。听她妈妈讲,她每次出门会向玩具打招呼：佩奇乔治,我出门了。你们在家要乖乖的。"这套玩具我没买全,佩奇乔治的父母我没买,觉得造型也不算好看,又想省钱,觉得意思下就行了。我以前有位同事，他三年级的儿子喜欢看美国儿童作家写的一系列书。他为儿子已经买了十几本,作家仍高产，每年一出书，儿子就嚷着要买。他不胜其烦,牢骚道：那个作家怎么还没死呀？"小雨点想不通,常问妈妈："佩奇，乔治的爸爸妈妈呢？她妈妈说：你没有爸爸,所以阿姨没给你买。"她中午吃饭很麻烦,也可能饭不对胃口吧。她妈工作忙,又要照顾她吃饭,加之各方面压力也大,耐性顿失,常威胁她不吃饭就把她送孤儿院。她回道：孤儿院都是没有爸爸妈妈的,我有妈妈。"一次打扫完卫生，我看她在看一本儿童插画书。我看着画面文字对她说,这只小熊开着小车去超市买东西。她说：小熊不能去超市,因为没有带钱。我说:“小熊把钱放在车里的呀”。她说：小熊的车子没油了，他是去加油。我说：好吧，小雨点说他去干什么他就去干什么。”后来我把这趣事给她妈妈讲。她妈妈说：她每次让我带他去超市买零食，我都会说没钱。所以她就记住了。
某次在前台，不知道她又犯了什么错，可能生气撕了片植物叶，可能恶作剧在墙上拍了个油水印，要么玩水了，要么把外裤脱了套在头上做圣诞帽了，前台负责收银的老板把她拉到一个仅有感应灯的屋子罚站，经过小屋听到她在里面大哭不止，推开屋门，她见是我，止住哭泣，嗫嚅地说：阿姨，我裤子湿了。”她有个毛病，受惊吓大哭会尿裤子。我只得搂着她，摸着她的小手，默默无言。我找她妈要了条她的新裤子给她换上，故作欢喜的对她说：你喜欢小熊吗？我明天给你带只小熊陪你玩，她身上可是有草莓味的哟。”草莓熊是迪士尼动画片《玩具总动员》里的一个反派角色。因为被主人抛弃，瞬间黑化。我被淘宝网上草莓熊玩具露出的邪酷一笑所吸引，考虑三天才下的单。晚上值夜班搂着它闻着它身上的草莓香入睡。虽然自己仍很喜欢,还是送小雨点吧,她好歹能给小熊一个家。小熊送给她时,她欢喜的把小熊放在头顶上,说道：小熊尿裤子了。"我问她：为什么小熊尿裤子，小猪佩奇不尿裤子？她说：因为小熊的肚子鼓鼓的呀。"她有时会抓着我的手猛尽亲一阵,说道：我怕妈妈外婆老板老板娘,我就不怕你。"我说：我不希望你怕我,我希望你喜欢我。"
我小时工结束,准备去宾馆接班。她每次和我告别都会说：阿姨，你明天一定早点来哟。每次关上快餐店的玻璃门离开时,室外冷气袭来,我常觉清畅至极,总算解放了。我更喜欢独坐前台的感觉。快餐店三个小时，我觉得漫长无比。特别是12点到2点的时候,保洁活无味,小雨点让我困扰。当我有一天不再去了,她妈妈夜晚12点给我打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哭着说:你知道我每天好痛苦吗？别人的妈妈都在前面带小孩玩,我在后面忙工作,小孩不能亲自带。"我心想:你在后厨她不能来找你,她天天在前台缠着我,我要工作，我也不能全心陪她玩,我何尝不痛苦呢？"每天早上,她就坐在离大门最近的位置等我,门一开就上来搂着我。上次这么被需要是西藏遇到一条大型犬，我就轻抚下狗头，它前腿扒在我肩上，亲热地差点把我扑倒在地。她妈在厨房里常笑望这一幕,说道：小雨点缺爱了。"我能做的也就是常给她买点零食玩具儿童书籍。老板娘偶尔会开玩笑：她这么喜欢你,你就把她带走吧。"但我知道,老板娘其实越来越不喜欢我对小孩儿的娇宠,她觉得她对这小孩失去了控制力。
图：送给小雨点的草莓熊。附上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一段文字。看完这段文字，你可能也会喜欢熊。
“最最喜欢你，绿子。”
“什么程度？”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熊？”绿子再次仰起脸，“什么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这么喜欢你。”

来到乌尔禾的魔鬼城了。积雪初融，一脚踩上去全是烂泥。魔鬼城土丘上密集着黄色的小石头，不知道是不是金丝玉？我拾了一块把玩一下就扔了。今天在城外逗留了一会儿，明天再进城。

想讲讲流浪路上遇到的几只狗的故事。我在西藏拉萨遇到了一只极热情的狗。我不识狗的品种,个人偏爱大型犬，那条狗正被主人遛着，身上的毛被狗主人剪得坑坑洼洼。我好奇摸了下它的狗头,它立刻直起上半身,攀到我肩上,差点被它压在地上,全身心投入想和人嬉戏似的。冷面冷心惯了,遇到它,人好像解冻了似的.
和田厂里有条小狗,长着地包天,模样并不招人怜,我也没喂过它.有趣的是我只要晚上去超市,它一定跟我出去,陪我购物回转。和田属于南疆相对危险的地方,去超市那条夜路我走得极没安全感,有小狗作陪,稍微能定下心。
阿克苏厂里有只老龄狗,叫大黄,平日收购棉花它一定得拴着,此狗专咬维族人。食堂工人吃剩的食物尽归它有,可惜它老了,食欲也不佳,趴在杂草窝里忧伤地颓废着。白天熟识你了它不叫,晚上经过它身边,它又狂吠起来,大概视力也不行了。下雪天依然睡在室外,早上一摸狗身,冻得发抖。此狗时日无多了,即便离开日久,我还会想起它那忧郁的模样。
吐鲁番下辖有个鄯善县,这县和库木塔格沙漠相连。我在去沙漠的路上,一条小狗一直跟着我走街串巷,我进超市买水,它乖乖在外面等我。有小学生逗它,它玩乐一阵又紧追上我。偶尔一狗当先跑在前面,停下来等我跟上。我暗暗称奇,开始只觉有趣,后来略显不安,跟了我一个半小时,我觉得有精神包袱。狠下心,故意走到人多的集市把它甩脱了。
在库尔勒夜市上吃羊肉串,一条雪橇犬蹿至面前,我把没吃完的羊肉都喂它了。又爱怜地轻抚狗头。它的主人,一汉族中年男子走过来,说：这条狗送你了。我们现在家里养它不太方便。我忙摆手：我不是本地人。只是路过这里。”离开回望那条狗,是我喜欢的品种,可惜养自己都因难,遑论养它。如果我真养了它,我相信自己会负责到底,有时太有责任感了,反倒遇到一些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在上海人家送我一只猫,猫粮还对方出,我想了半天还是拒绝了，天知道我有多喜欢小动物。
在阿勒泰白天闲逛，一只唤作“兜兜”的流浪狗一直抱着我的腿不放，我如果快走，它会放开紧跟着我，等我停下来，它又开始抱我的大腿。一旁遛狗的俄罗斯族大叔说：第一次见兜兜这样，你就把它收养了吧。”我何尝不想，我想养条狗的欲望很多时候超过找另一半的欲望。我不行，也不能，条件不允许。怎么才能甩掉这只紧抱我大腿的小狗呢。我想了个办法，走进路边一公厕，给打扫卫生的大姐说明下狗缠着我的情况，借用了一下她放清洁用品的隔间，把乖乖蹲在外面等我入厕的小狗抱进去，拉上门，嘱咐大姐等我走远了，再把它放出来。照此办法，总算摆脱了那只狗。但我心里常记挂着，它为什么对我痴情有加，因为我面善？把我认成了它以前的狗主人？一次上网把这只狗的痴缠发网上，一位自称养狗经验丰富的网友煞有介事的说道，狗抱人大腿是在自慰。自慰，它就是抱腿，可没其他异动。这么说也好，至少冲淡了些我对这只狗的念想。
阿勒泰街头某商店门口蹲着一只松狮犬，大名叫“球球”，第一次见到它，它头埋得很低，低到你根本看不到它的尊容，体形臃肿肥胖，毛发茂盛，真像个肉球。毫无活力，每次经过商店门口，它永远是趴在门口懒洋洋的。偶尔起身摇着尾巴到树边小解。一走路，尾巴上那簇松软厚毛绽开似朵鲜花，臀部性感地左右摆动，我只要经过，总会淫心大发，拍它尾部一下。它也淡定，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照样不疾不徐走着。店老板很宠它，狗粮都是放在自己手心喂它，还搭配牛奶,看病也是长途送到乌鲁木齐。因为经常摸它，它也认识我了，偶尔会伸出像中了巨毒的紫黑色舌头淡淡回舔下我手以示感念。它的眼晴呈吊梢状，右眼浑浊，可能得了青光眼。一流泪遇冷,泪结成了冰挂在眼眶下。我只要看到，都会忍不住把结冰的眼泪帮它抠掉。它天生胆子小，连马路都不敢过，也没听过它的叫声。虽然吃喝不愁,主人也宠,我总感觉它和厂里的大黄一样忧郁。厂里大黄是老了,球球还年轻怎么也这样，可能右眼让它犯愁吧。在可可托海景区我见过一只快乐的狗，狗在女主人面前不停蹦跳，晃动着头，配合主人拍照，眼晴也充溢着神采。可能因为主人经常和它互动吧。可能狗的品种不一样,性情也大相径庭吧。
配图：吐鲁番鄯善，跟着我一个半小时的小狗。

塔城地区的加依尔山

北疆昭苏应该七月份来，那时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盛开，我来太早，寻芳未寻到，爬山采蘑，听雨喂狗是我在这里主要消遣项目。我在南疆最渴望的是下雨，眼看要下了，滴了几颗又不敌太阳的炎威消停了。因靠沙漠，市里偶尔会被沙尘侵袭一周，黄沙漫天，一片阴晦，市民出行必戴口罩。新疆人不太撑伞遮阳，大都戴口罩防紫外线。小商店口罩花样繁多，在中药房抓药我买了多种花色口罩佩戴，一元一个，闲极无聊，靠换口罩找乐。可能上天见我南疆念雨念得辛苦，阴差阳错来到昭苏，每到下午，雨淅沥而至。旅馆四川老板娘说：昭苏是老天爷的小便池，每天都会撒几泡。
早上到美食街一七十岁老太太家吃油条豆浆。我对油条并非爱吃，似有种情结。小时候早饭面条,馒头为主,油条豆浆反成奢侈物。小时候想吃而吃得少,长大了见到油条总有种补偿心理,基本会来两根,一如既往把油条放到豆浆里泡软了再吃,偏爱那种炸出气泡的油条,特别香脆。老太太四十守寡,拉扯五个子女成人,头裹花巾,精神矍铄,牙齿仅下颌剩两颗。老年人做假牙适应很慢,初戴不适,有的就弃置一旁。老太太也属此列,她说剩两牙也不耽误她吃,食物酥烂点就行了。隔壁小卖店妇人要买碗糊辣汤,老太太笑着说：卖完了。我家糊辣汤好吃,刚才这位姑娘要,也没买到。我一听暗笑:我什么时候要过糊辣汤,我都不知道你家卖这个。四十守寡，带五个小孩，不灵活圆融点怕是不行。店里做油条的是他小儿子,小儿**症,一条腿不灵便,四十来岁至今未婚。
昭苏一大特色是街上流浪狗，美食街停靠的私家车旁，车下，狗或站或躺多得令人咋舌。我大略数下就有十八只。大多主人养了一段时间厌了即弃了。有只小母狗生了一窝小狗在一个上锁的仓库里，她能从仓库门下方空隙里钻进去。如果周边有人，她只在库外闲转，小母狗尾毛上的羊水混着尘土黢黑一片。待周边无人她才进入仓库,怕把小狗的藏所暴露在众人面前。人投胎是学问，狗寻个好人家也不易。路口轿车旁看到一小黑狗。上次细雨天第一次见它，长长的黑毛上沾着青草，脸长得像猩猩。瑟缩胆小，见人就躲。我买了两根火腿肠正要喂它，六七只狗围拢过来。我只得抛食,众狗哄抢。看到狗也似看到各类人,大狗仗着身型抢夺小狗口中食。小狗胆小站一旁眼馋不敢动。又有狗不温不火，不惧大狗不欺小狗，只管摇尾乞食。还有食物扔面前无动于衷的狗。在强势的大狗前，人总是同情弱势的小狗，故意扔了几回在小黑狗面前，它先惊退一步，再慢慢低头寻食。哪是大狗的对手，对方一阵猛抢，再低喝一声，它吓得缩一边，不敢妄动。我一流浪人帮群流浪狗只能到这了，甚至觉得流浪人有时比流浪狗更辛苦，人有思想，思想是件痛苦的事。
图：奇台江布拉克景区一条叫“红豆”的狗

贴篇以前写的摘蘑菇的经历。
发个帖子，好像是贴吧毒药,回复寥寥.一个人孤独久了,常会自说自话,现在好像只愿和自己交好。古代笔记小说里有一个姓邓的青年，孤栖无偶，与自己的影子成为朋友。忽有一天，影子也离他而去。这真是一个寂寞到骨髓的故事呀。在哈密市里看一老汉摆摊算命,样貌有些清奇,花十元去听个吉利话,讨个心理安慰。他看我手相,说我能活到90,我听着犯愁，长寿多辱，活到绝经就够了。旅馆查行李箱越发严格，原因是前段时间有维族把私生子杀了放行李箱里入店，被旅馆查到遂报案。老板娘约我下周上山采蘑菇,我欢欣加入,体会一下就行了,摘的蘑茹可送她。
昭苏山上盛产一种野生的蘑菇,因形似羊肚,故名羊肚菌。刚采摘的羊肚菌差不多卖两百多一公斤。我听价格不少,有心加入采蘑队伍赚点旅费。旅馆老板娘是采菇高手,叫上两个同乡外加我花了十五元打的费来到一座青山脚下。这山离县城较近,又靠公路一边,怕是早被人捷足先登了。我当下有个不好的预感。在山下拾了根粗枝做杖,开始我的新人采蘑历程。山间青苔厚似绒毯,松果枯枝参杂其间,羊肚菌的菌盖色泽似松果,又和土壤色相近,稍不注意很容易忽略。老板娘先开张,拾到一只菌菇。她四十有余,精力充沛,穿着雨靴爬得最高。讲话嗓门洪亮,生怕我跟丢了,时时唤我一声,我怕她操心,只得紧跟她。她们三人一边寻菇,一边互损,其乐融融。一座山翻完了,我是一个没找到,她们拾了七八个。山顶休整下,她们仨开始摘山里的野生豌豆尖,我摘了几根酸杆子啃。草深处露重,我的鞋袜湿透了。靠采蘑菇赚点钱的想法也落空了。当时想,我好歹拾到一只开个张也成呀,不会运气这么差吧！翻第二座山时,景况更差,老板娘精力十足,自编曲调反复唱着：蘑菇蘑菇快出来。不时问我：找到没有”。问得我羞愧难答。第二座山快翻完,她们稀稀落落拾了十来个,我才找到第一个。开始以为是松果,细看方知是羊肚菌,欣喜摘下,后在脚边又发现两个极小的羊菇菌,此时我们上山已有四个小时。爬完第二座山大家就收工了。此时山雨欲来,下山搭了个河南人的顺风车回到旅馆。老板娘拾得最多,也仅700克,她用来炖鸡熬汤。我把拾的三个也给她了。在新疆,拾蘑菇,摘花均倒数第一,不由想起明人张岱自题小像一段白话文：功名耶落空,富贵耶如梦,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著书二十年耶而仅堪覆瓮,之人耶有用没用?

新疆可能就乌鲁木齐的衣服最便宜，到乌市交通中转,我喜欢逛小西门的汇丰女装批发。一次在二楼看中一件淡绿的衬衣,款式色调都不错,质感总觉欠佳。此时导购过来,面庞端秀,衣着休闲。可惜的是,手臂大片白癜风蔓延，脸上可见零星小白斑。得这病影响美观且会遗传,心理压力极大。冯小刚都未治好，遑论普通人。导购见我犹豫间,淡淡地说了几句衣服的好话,我说：布料有点像蚊帐，加之毛边太多……她冷冷地撂上一句话:不买就挂上，说那么多干嘛？懂得的人知道是时尚！"我只觉心火直往上燎,算了,不和病人计较,尴尬地把衣服挂回原处,步出了商场。她不知道有句俚语吗：嫌货才是买货人。
郁闷地来到车站,车牌上某车所经站名吸引我注意：一号立井。这不是李亚鹏的微博名吗,他新疆人,取个乌市地名,内地打拼多年对新疆感情还挺深的。当时饿了,我就没有一探立井的兴趣,去了南湖路一带。在一家奶茶饭团店立定，店里挂的两幅抽象斑马图吸引我了。关于斑马有个冷笑话：动物世界里，什么动物最吃得开？斑马，因为它黑白两道。我不由赞叹，这两幅画很妙。女店主感觉二十七八的样子，脸蛋圆润可爱，见我欣赏她买的画，就和我聊上了。我俩挺投机，在她店里呆了四个多小时。她谈到自己感情问题，不知怎么说到三十有余依然守身如玉。我笑道：你会不会是乌鲁木齐第一人？这么可爱勤快的女孩没男友不合常理。我为她抱不平,她拿出手机翻出一张和帅哥合影相片,告诉我这是去西安旅游，团里的导游，自己对他很有好感。团散了，也就不了了之了。单身女人报团好像很容易对导游产生情愫。导游帅点，幽默健谈点，对女游客适当照顾点，女人很容易产生好感。团一散，对方马不停蹄再接另一团，对着看厌了的风景重复着同样的导游词，你只是他接待成百上千游客中普通的一员，他不记得你，你也未必真如你想像那样爱他，出于一种美好的执念，更爱多情的自己吧。过了半年我经过南湖路，想远远看看那女孩，店铺转手了，改卖煎饼豆浆之类。我当时留的上海手机号给她，停机后也没再充值，号被移动公司收回了。她好听的名字我也忘记了，只记得她说了句现在想来也倍觉温暖的话：有困难来我这，饭团管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