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寝室独处惬意的美好时光被一个洗碗工给打破了。本身有一个洗碗的老太太洗得挺好，老板嫌她洗涤剂用得太快，几次因申请洗涤剂闹得不愉快也就不干了。后招一广东女人来洗碗。家是本地，但偶尔也会住寝室，把她安排在哪个寝室呢?1号寝室虽空着,只面点师开完早餐会过来小睡一会。其人过于强势，招了7、8个面点工作人员,全部和她合不来走了。我担心面点师把好不容易招的洗碗工气走,索性让她和我同住。因我看出广东女人性格刚烈好强的一面。虽然没住一起,仅后厨两人偶有交结,她俩就合不来,在寝室只要一提到面点师,她用那个SB代替她。她的头顶有些秃，听说头发是和人打架被对方扯掉的。夜晚在寝室里灯光映照下，我发现她长得有点像魔戒里的咕噜。她洗碗洗得很干净,洗碗池偏矮,她个子矮小壮实,洗碗池的高度于她正好,相对其她人洗碗不用太弯腰,比较省力。她也是不识字的。不识字让她对一切充满了怀疑，不信任。仅干了一个月就辞职的原因竟是因为工资要打卡。
从她住进寝室，我俩的话题基本就是围绕着银行卡展开。我说你不要担心，办卡是不需要花钱的，我陪你去办，办了卡我教你取钱，很简单。藏族女孩不识字,她用银行卡都用得好好的呀。她常会自顾自说着：为什么要打卡，我以前干的餐馆都是发现金。看她对打卡充满了恐惧，我去帮她请愿，得到的回复是不能为她一个人例外。临近月底,她迫于无奈必须去办卡,她个性强,自己一个人去搞定了。回来怨怪我：你不是说不收钱吗?为什么收了我十元。她掏出一张黄褐色银行卡,上面印着一头猪。我忙说：把你卡给我看看,我们办的邮政卡都绿色,你的卡颜色怎么和我们不一样,你别进错银行了。”接过银行卡一看确实是邮政。这才放心,只是看到卡上那头猪再联系她的言行,我咋那么想笑。卡办了,不知银行的工作人员给她怎么介绍的银行卡,被她听成了每天要存一万取一万。她天天为这事犯愁,开始我还劝她你听错了,谁吃饱了撑的，天天去存一万取一万。外人好说歹说永远开解不了她,我找来那不识字的藏族女孩来宽慰她，依然收效甚微。她只认自己的死理,甚至怀疑银行想侵吞她的微薄工资。到了月底她辞职不干了，老板也为她例外，单独发了现金了。她那张银行卡不知何时才会启用。现今不知她实现自己的小小愿望了吗，到乌鲁木齐去洗碗。

在此地经历过回族和蒙古族的婚礼。回族只是借用场地，他们是自带大厨的。我所打工的餐厅虽属清真，但厨师尽皆汉人。有很多婚礼细节我基本忘了，我只记得这家回族开餐不是所有人到齐了同时就餐，陆陆续续来人，坐满一桌吃完了就撤，撤下来的某些没太动的食物后厨重新摆盘上桌，我当下心想，来晚了的岂不得吃前面人的剩菜。食物记得有丸子，夹沙，牛肉，鱼之类。婚宴结束后，她们给我们餐桌端上牛肉和鱼以示感谢，我个人觉得偏咸。哈族服务员不太吃海鲜，曾放只虾和蟹腿在她碗里，她直摆手:我不吃，害怕。
我曾听藏族女孩说起蒙古族婚礼，喝酒跳舞能持续到晚上两点。你要不关门，她能一直跳下去。我见识过哈族和汉族人在此唱歌跳舞，音响开得极大，汉族人十二点基本走光，快到凌晨两点剩五个哈族人还在唱跳。接的这家蒙古族婚礼是蒙汉通婚，新郎为汉族。蒙古族是自己布置本民族特色的展台。我们要做的仅撤掉大厅一些桌子，留下空间方便她们跳舞。婚礼全程蒙语，婚礼初始一幕是请来的主持人，歌手一起哼唱蒙古长调，舞蹈演员轻舒长袖，柳腰款摆移步到展台中央的毡房把新娘迎候出来的场景。底下宾客会同时哼起长调，悠长绵转且声势巨大，竟把我眼泪逗引出来了。婚礼尾声也是高潮处就是宾客围成一圈载歌载舞。蒙古婚宴餐只要六个凉菜，其它热菜和汉人差不多汤绝对少不了羊肉汤。蒙古人丧宴全程也是蒙语主持，平日好酒，但丧宴绝对不饮酒。死者家属头裹淡蓝纱巾，给每一位参加丧宴的宾客赠送茶叶，毛巾之类物品。她们也会跨火盆。某次两家出殡，一蒙一汉。一汉族女宾客对我抱怨：只有一个火盆，蒙古人不让她跨。我忙向她致歉，让服务员又去准备了个火盆给汉族人用。丧宴结束，蒙古家属来结帐，我打听了下死者去世缘由。家属说八年抗癌，死的时候65岁。她说这话时面露轻松，不见哀戚。忽然又补充一句：不好意思，我不该用这种语气和你谈论这类事。我忙说：我理解，我明白。

假期来了三个学生兼职，一男生在西安上大学，两女生刚高考完毕。自从来了这三学生，我太省心了，我再也不用去操心上菜环节。餐厅的鱼缸死了一只红艳艳的金鱼，三学生把它捞出来，葬在了后院的一丛小花旁。以致我每次经过看到小花就会想到土下的金鱼。
此时又来一哈族服务员，汉语好，正因为汉语好到能和汉族顾客吵架，上一个工作被老板开了。她永远喜欢关通往厕所的一个通道门。强调好多次，你不能关这个门，关了这个门，顾客找不到厕所或者以为厕所有人。她似乎有强迫症,这门不关她无法进入工作状态。一到上菜关键时候她总是去装茶水，或把茶壶擦得铮亮。看似忙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没一个活有始有终干好了。后来把她调楼上去了，那上面没有门给她开关。
我曾和老板的亲戚去殡仪馆接过一次丧宴。老板第一次让我安排丧宴工作时，我误以为商务宴会。直到看到几位黑衣人士自称殡仪馆过来的，我才知道此丧宴非彼商宴。接丧宴得备供品，烤鸡、馒头、饼干、三样水果，均免费送主家。有时还需装两大桶开水送过去方便她们饮用及熬羊肉汤。到殡仪馆就听到一阵哀戚之声，死者的尸体正好从救护车里移下，我敢紧去搭个下手帮忙固定推车，我只看到白幔布下死者布鞋鞋底绣的一朵小花。这次丧宴没接到，因主家不在此地办，不过我们还是把贡品免费送给他们了。坐在回转的车上，我特别想流泪，说不清楚缘由，死者不生，生者日以心死吧。在这边干餐饮，不知接了多少丧宴，有时很玄，送走一家，又来一家，同时四五家都有，黄泉路上太拥挤。有时当天既有满月宴，又有丧宴，尽量瞒住满月宴那家，对方问起仅说吃便饭的,怕她觉得不吉。再然后旅游业兴起，开接团餐，还有商业棉花种子大会，残联培训等又开始搞自助餐。有的活事后想起来，当时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
我刚来此处，发生了个事故，上错菜了，算是严重。三家同时上菜，婚宴满月及丧宴便饭。我负责便饭，倒没问题，婚宴和满月宴部份菜上错，即将上鱼的时候，鱼没蒸熟，又找了个不专业的主持人，不会唱歌，他要是唱首歌或者调节气氛在宾客里找个会唱的吆喝上台，鱼也就熟了。婚宴那家气得钱没付就走了。真是罪过，多少人一生就结一次婚，被我们搞砸了。后厨则互相责怪，老板气得直想拿一盘鱼盖在负责蒸鱼那小伙的头上。后一次又出现一件事，新郎新娘即将步入展台，停电了。老板的亲戚赶紧跑去自主发电，此时地下一层的生日宴包厢一片漆黑，只得给他们备上蜡烛。上菜发现一个有趣的细节，一张桌子总有一位乐于助人的宾客。服务员上菜一般是左右手各端一盘菜，盘子特别重且桌小菜多的情况是需要有人帮忙挪菜或接菜的。每次上菜我就找准了那个积极的人，就从他身旁上菜，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束手不顾的。这边老战友聚会特别多，有的还专门从北京赶过来参加聚会，聚会上免不了合唱一些军旅歌曲。出来点酒，一定要新疆产的酒，那就是伊力老窖了。新疆这片土地虽较内地落后，但去过的人会时常想念，未去的人会一直想往。

宴会开始,后厨装盘上菜的流水线过程有点好笑。十几桌的一道菜一锅炒出来，数好若干盘子或叠放或摊放，厨师拿着铲勺往盘子里倒。我一般是把烤鸭从烤箱里拿出来放上鸭饼置于推车上推出去，其它工作人员有给牛肉围一圈夹饼的，有给扇贝摆盘的，有专门给汤类撒葱花，枸杞的。有次遇一丧宴，要求食品里不能见到任何红色的食L材。枸杞撒了几粒在汤里才觉不对，赶紧给一颗颗捞出来。我有时会抓一把汤勺，站在通道，服务员鱼贯而出的时候，往汤里放勺子。新来的某大学生负责传菜。没事时，他一般坐凳子上打游戏，你告诉他可以传菜了，他虽立马坐起，嘴里说着马上，双手拿着手机仍不肯放，还要坚持划拨几个来合才肯罢手。每遇到这场景，我常会想起清代一首诗。尸卧穹庐吸一灯，当前一任泰山崩。讽刺鸦片战争时候，英军将至，清代有一官员卧床吸半时鸦片烟才踉跄出逃。
我觉得我某个地方特别像上海那位走红的流浪汉沈巍，偏爱垃圾分类。其实宴会结束了，我把钱收了，我就可以下班了。但我发现这边的服务员不做垃圾分类，一并扔进后院的垃圾箱里。后院另有个小屋其实是放可回收垃圾。我对垃圾分类似有强迫症，我会把餐厅里的可乐瓶、啤酒瓶，烟纸盒等有回收价值的全部聚拢放在大纸箱里，拖到小屋里。在棉花厂也喜欢拾飘落各处的棉花。本可以在纺纱织布物尽其用，现今零落戈壁沾泥染尘，甚觉可惜。
有份简单的工作保持绝对的精神自由，中间再配搭个有趣的人，能时常逗引出我欢快的情绪，我就觉得算美差了。无能者无所求吧。这边有一个菜叫汤饭，老婆饼里没有老婆，汤饭里面也没有饭。汤饭其实就是揪面片子汤。新来一位面点师有时会帮厨师做这道菜。她在其他地方打工时，汤饭里会打个蛋再放上剁碎的番茄。她也如法炮制，刚打一个蛋进去，只听到那个挤走七八人的老面点师当头大声棒喝：你为什么要打一个蛋进去？汤饭为什么要放蛋？然后一把挤开她，自己来做汤饭，起锅时铲了一大勺番茄酱进去。新人特郁闷，在我面前抱屈：汤饭都是放番茄，她放那么多番茄酱，汤里一片红，像女人的大姨妈来了。”后有顾客点汤饭，吃完一碗，觉得不错，要求再来一碗，第一碗汤饭放了番茄酱，菜色红润，似少女初潮，第二碗厨师忘加番茄酱，菜色清白，好似更年期妇女绝经。顾客有意见了，问我你们的两碗汤饭怎么颜色差这么多？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只能说是两个不同的厨师做的，你要是不满意，另给你换一碗。

我的人生似乎除了玩就是吃，我以为干餐饮能吃得好，天真了。这边一到吃饭，前厅后厨分两桌，每桌仅一个菜。我讨厌吃的食材清炒轮番上阵：芹菜黄豆芽葫芦瓜豆腐。我怀念我爱吃的空心菜绿豆芽苦瓜芋头。为什么餐厅都喜欢把芹菜叶子扔掉独炒茎,我反倒喜欢吃叶子。饭桌上听到厨师赞芹菜营养价值高,可降血压。我心想它还杀精呢。偶而改善伙食无非是上个大盘鸡。我们有两个配菜的,有一个四川配菜小伙炒得不错，由些懒散基本不炒。另一个河南小伙就天天给我们做工作餐,我觉得他似乎缺少成为厨师的悟性。豆瓣酱应是油放进去烧热再下锅炒香，他放豆瓣酱竟是菜快熟了起锅才放。他能天天给我们做，我们已经觉得挺难得，做的再难吃大家都不发表意见。自从假期来了两女生打工,四川小伙开始蠢蠢欲动,想追其中一个女生。他开始抢着做工作餐,顿顿有肉还有汤。好日子没持续几天,他某次打电话叫了两只土鸡准备给我们大显身手,正好老板进来了,问他：这两只鸡准备怎么处理？他回道：我看他们好久没吃肉肉了,给他们做点肉肉吃。老板说：冷冻库不是有鸡肉吗？你非得用土鸡才能做餐吗？”年轻小伙也气盛,拿起电话打给送菜的：马上送五棵大白菜过来。”一夕之间，我们的日子又回到解放前。四川配菜小伙在一次婚宴当口愤而辞职转投他处了。我们有一个凉菜师傅因老父去世请了一周假回去奔丧。四川小伙就安排到凉菜房做凉菜,从外面找了个四川临时工帮忙配菜。临时工被后厨那帮人戏称为武大。虽然我们四川人个子普遍偏矮,但他真的太矮,仅比案板高出小半截。看他切菜，我总感觉他脚下需垫块砖。小伙子进凉菜房独挡一面有些压力,凉菜上完他跑到外面抽了根烟没帮着后厨一起舀菜,老板就责怪他，他一气急，飙了句脏话：你他妈的什么时候看到我在闲？老板一听”他妈的”，也来火：你敢骂我妈？”两人在后厨开始大吵起来。我看到厨师长舀菜时目睹战火那无奈的眼神，吵架后的结局昭然若揭。这么忙的景况下，少一个配菜还缺个凉菜师傅，他的压力更大了。前厅礼乐大作,婚宴现场其乐融融,后厨是剑拔弩张,双方势同水火。我们的后厨已经有三次在人家婚宴当口吵架助兴了。厨师长为货物摆放和面点师吵,经理为了洗涤剂和洗碗工吵。现今老板又加入进去和配菜师吵。前厅婚宴一位男宾客被主持人邀请上台唱了一曲凉凉。我们的配菜岗位也就此凉凉了，一时半会也招不到合适的人，宴会又频繁，厨师又要配菜炒菜还要拌凉菜，传菜的大学生帮忙配菜，藏族女孩有时会帮忙切菜，她一切菜我得去打个荷，无非递个碗盘调料烧个铁板。铁板是在煤气灶上烧。旋开煤气灶按钮过程中需迅速把点燃的纸条扔灶上才能点着火，再用抓夹夹上铁板置于灶上。我对煤气罐和电热洗澡器天生有种恐惧,网络上常看到某餐馆煤气爆炸厨师炸残毁容。某出租房女生热水器洗澡触电身亡。此种方法点煤气灶让我感觉像点炸弹引信,死生在一线间。一周后，凉菜师傅回来，笑问：我走后过得怎么样？厨师长叹道：水深火热呀。
宴会一结束，顾客打包完，余下的剩菜全部倒进泔水桶。我有时会把顾客没太动筷的烤鸭打包。在餐桌上，我刚把烤鸭袋子打开，大快朵颐的时候,老板给我讲了个恐怖故事：我们以前也有个服务员喜欢吃顾客桌上的剩菜，结果第二年体检没过。到最后我倒不太吃烤鸭，倒不是被他的恐怖故事吓到，是因为我真的吃够了。天天食山肉海，我也看饱了，我以前进超市看到熟食区的肉类，眼馋肚饿，在干餐饮的情况下进超市，看到红亮诱人的卤菜，也丝毫诱不起我的食欲。某天站在后院看到暖阳下晶亮的树叶在摇曳，心里念道：开学后学生走我也走吧，吃住全包仍若无系之舟，该去看看崆峒山，焉支山，华山吧，想到还有三山五岳等着我去攀登，瞬间又觉得人生有些意义了。
当我收拾行囊准备出疆时，安徽来的那位常恍神的服务员竟然哭了，我对此人倒一直不太喜，她竟为我的离开掉泪，我有些触动。我这次第二次看到有人为我离开流眼泪。上次是个比我小几岁的男孩，他正躺在有遮阳篷的沙堆上乘凉，远处是未转黄的绿色麦浪，我说我要走了，他躺在沙堆上久不作声，只是用手臂挡着眼睛，我知道他哭了。我终是个无情之人，一切的感情触动仅囿于当时小环境，离开了想起某些情节会有些感念，但却完全没有与过往的人再保持联络的兴致。

经理虽外形气质出挑,可惜有个极乡土的名字：翠花。我初来见她签名仅签一字：翠，很长时间我都以为这是她的真名。餐饮有顾客要开发票，当时打开开票软件看上面是用*翠花注册的。我也并未多想，只当是以前工作人员。直到用她的电脑,发现桌上有张废旧火车票,上面写着*翠花,我才知道她的真名。安徽来的那妇人自称叫*梅，某次让我帮她绑定信用卡，她身份证上写作“*秀芳”，不知她又出于什么原因要给自己取个假名。她有一对儿女在内地，和老公感情不合，来投奔在新疆的亲戚。她的手机桌面是初中女儿的相片，但她来疆快两年了也没打算回家看子女,有家似没家。第一次见她，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不快乐，有牵绊。她和戴助听器的甘肃女人一个寝室。安徽妇人好打扮，工资一般用来买衣服和美容店做身体。甘肃女人生了三朵金花，自己舍不得花，钱全作家用。甘肃妇人睡觉会反锁门，安徽妇人某次做完美容回来晚了，轻声敲门没反应，声势逐渐大到捶门，门依然紧闭。安徽妇人只得悻悻的到一号寝室过夜。第二天在我面前郁闷的说道：既没财又没色，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睡觉都把门关那么紧？那晚甘肃妇人是故意不开门的，她在微信上向经理控诉同屋的安徽人瞧她不起，说她是乡巴佬。经理给我说起此事，我想大笑，这餐厅上上下下基本都农村出身，乡巴佬还瞧不起乡巴佬了。此事我向安徽妇人求证，她极力喊冤，说自己从未说过她是乡巴佬。甘肃妇人我感觉的确难相处。自尊心强且多疑。我有次和服务员在说笑和她无关的事,独坐的她竟抬眼恨恨的看着我。她怕大家瞧不起她，打扫卫生很是卖力。忙的时候会帮忙传菜，她传菜走错包厢，我在吧台大叫她也听不到，自顾自往前走，我只得追上她拍下她的肩把餐盘取下来。她后来回甘肃了，经理还有些想她，某次对我说她还想再来，我心想还是别来了。你叫她干活是半聋，我叫她干活是全聋。
这边没有能干的服务员，主要还是出在管理上。服务员竟没有完整的一天休息。如果服务员早七点半出早餐，中午不休息值到下午六点半我们上班才下班，六点半之后的时间就算休息了。晚上看包厢，有的顾客喝到凌晨两点，晚下班的服务员第二天还得正常早10：30上班。那个干活有些偷懒的哈族服务员每次下班还得走一个小时才能回家，家里还有子女要照应，我每次一看到她看包厢那焦灼的神情就心软，常让她回家，我来代看包厢。传菜上菜我还挺喜欢干，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进包厢给一众顾客端茶倒水。我后来找到了端茶倒水不尴尬的方法，倒水时不看顾客的脸，只盯着顾客的杯子。
经理她妈在客房当服务员,其它服务员还得帮她妈干活,能干的汉族服务员吃不消她妈,大多走了,客房剩下的服务员以哈族居多。我有次去暂代前台,拿着对讲机叫了半天，查房的人都没有。本该她妈值班,早下班了。顾客又来投诉卫生不干净,地毯上不是头发就是瓜子壳,愤愤地说：花的是宾馆的钱,住出了招待所的感觉。旅游团来的时候客房忙不过来,就把餐饮的哈族服务员调上去帮忙。干了三四天,被她妈气得不干了,跑出去当保安了。听说是哈族服务员把洗过的床单从布草间拿出来备用,她妈为图省事直接把床单抱走铺自己打扫的房间。
我每个月有两个整天可以休息。北疆天寒地冻，我此时已无初到新疆适逢大雪的诗意了，阿勒泰把冻得够呛。现今冬天我再不想外出了，寝室没暖气没网，休息还不如上班，没顾客时我躲在包厢里吹着暖气躺着上网，到点了还有人做饭。所以我冬天基本没休过。大地回春了我才开始践行每月休两天。结果旅游团来了，我一看太忙，我不放心又没怎么休。六月份旅游团开通了独库公路一日游，从独山子到乔尔玛烈士陵园一段。独库公路整个游完需三天,没想到还能分段游。我就利用休息的两天来到奎屯,报了个独库公路一日游。报完团正兴奋当口,收到经理一条微信：接了丧宴。我一看到这四字,大为不满,这什么意思,难道叫我回来奔丧吗,没我餐厅还运转不了吗？你拿着经理工资天天玩抖音按时下班,我拿着服务员工资开会讨债,还值班。我直接回道：我回不来了,我要上独库公路了。从独库公路回来,她倒也没怪我,还问了我一些路上见闻。可能新疆游历太久,独库公路并未有我想象的惊艳，也可能精彩的在后半段，我没时间游。我对同游的一位女游客身材真是艳羡，她是从内地带一个老年人排球队到奎屯参加比赛。年过五十，本人看上去至少年轻10岁，排球运动员出身，长年运动塑形，使得整个身材比例看起来非常完美，站姿挺拔优雅，大长腿匀称笔直。一路上她在看景，我在看她。

餐厅里的藏族女孩属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她老公是四川汉族。听说以前汉语不太会讲，是嫁给汉族老公才慢慢学会讲汉语。藏族女孩好酒，好热闹，也好打扮。餐厅里的工作人员每个月会在外面聚餐一次，她一直是活动积极组织者。每次聚餐她都郑重其事装扮一新，似乎在迎接生命里最盛大一次出席，其实就前厅后厅那几个熟悉工作人员。 她一聚餐,常会喝得半醉,某次在餐厅聚到凌晨两点，她四川老公来寻她，站在包厢外训她：一天就知道玩，家里小孩也不管……她提着空酒瓶出来迎战她老公，说道：你要赚钱多，我会出来吗？”
我烦她的一点是，不识字又喜操控一切，认自己死理听不进劝。我说顾客在催菜了，这道菜炒好赶紧上。她非得要三道菜炒好了才准服务员端出去。我在和顾客谈出殡标准，她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参进来插一脚，我直接把菜单给她，说你和顾客谈吧。她对经理很盲从，经理是她一片天。我在检查经理打的喜帖，我说经理把这个顾客名字打错了。她回道：经理是不会有错的。我心想，菜单上经理可打不少错字。摸（馍）片，侥（浇）汁，豆食（豉），拨（拔）丝红署（薯）……老板有次主持满月宴，顾客付钱时埋怨：我结婚的时候，他把我的名字念错。办满月宴，他还没把我名字念对。”她的名字带个“梓”，老板只认半边。当时在登记她的名字的时候，以我对老板水平的了解，我觉得这个字他有可能念不对，我想注个音，但又觉不合适，万一念对了呢？结果……没有万一。
没顾客时，藏族女孩喜欢和还在藏区的哥哥用藏语微信聊天。每次我在楼下，我常能听到她在楼上笑闹声。不识字的是不是更容易开心？但她的笑声让经济压力大的老板听着更显烦乱,一次她找装水的保温桶没找到,老板借题发挥：天天就知道在那呵呵呵,连个东西都找不到。又一次,老板忘了通知我们下午有4桌便饭。她一看到顾客来了,慌忙去找老板,声音也响脆。老板大为不满：顾客来了，问话声音不能小声点吗,非得大声让顾客知道我们没准备吗？”老板训她，她只低眉听着，也不还嘴。她不敢还嘴，我帮她还嘴了：不是她说话声音太大，是你说话声音太小。我之所以怼他这句是因为在这之前有个插曲。晚上厨房没有抓饭，面点师问我抓饭要不要换成汤饭。我就向老板申请，就这么简单一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换还是不换，或者换什么就结了。他回一句：我已经到后厨安排好了。我说：你安排好了，他们怎么还来问我？他又回一句：你不要管，我已经安排好了。转身到后厨训话：我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你们还问什么问？我心想：不可理喻，屁大的事还卖关子。一点男人腔调也没有。他有加我微信，我直接点的忽略。
藏族女孩有一次被一男顾客骂得狗血淋头，眼泪噙在眼眶里直打转。我也是第一次看新疆本地顾客发这么大的火。我觉得新疆的服务业挺好做。顾客很好伺候，也通情达理，女的不矫情，男的不傲慢。那次是个生日宴，顾客点的菜其中一道叫回锅牛肉夹饼。回锅牛肉炒好了，等着夹饼在蒸箱里蒸好了再上桌。顾客快吃完了，准备结账，她才让哈族服务员把这道菜端出去。我当时说：这道菜不要上了，顾客吃完都快走了。桌上还剩很多菜，再上也吃不下，这道菜不算钱。她一意孤行把菜端上去,那顾客本身就对包厢里服务员斜眼挂脸服务态度大为不满,现今又漏道菜,早窝了一肚子火。如果这时向顾客致歉,啥事也没有,藏族女孩没好气来了一句：那就给你退掉吧。那男顾客整个爆发了,拍着桌子指着她骂：你们这服务态度应该到某某地方培训一下。我们是来过生日的，不是来看你们服务员脸色的,……把你们老板叫来。藏族女孩不敢回嘴,眼神有些不敬。顾客群里冒出个女的也大骂她：你这什么眼神,你斜着眼看谁……。说实话，顾客骂她，我心里有些开心，在工作协调上我真的受够她了。那个斜眼挂脸爱撒谎的始作佣者顾客倒忘了她了，有点可惜，我很想有个顾客能给她好好上一堂服务课。有次婚宴结束,一包餐巾纸还剩几张,顾客就把它装走了。她一定要找顾客要回来。我说：人家消费了上万,你现在去要包餐巾纸,没这必要。她回我一句：不是你家的，你当然不心疼。我想起一件事：监控拍下了她早上开早餐把餐厅里的包子偷偷递给上学的儿子。我怼她一句：我又没带着儿子到餐厅里来偷包子。你天天挂着那张脸就适合出席丧宴。
由于藏族女孩长得有些黑，对黑色衣服很排斥。我们夏天的工作服正好是灰黑的长裙，新的工作服发下来，她就一直不穿。自己随意配搭了件白衬衣和一步裙。我一直觉得民族人想法会比较简单。当有天听到她对发放工作服的女经理背后抱怨的那句有点吃惊：自己打扮得那么漂亮，把我们装扮得像老太婆好衬托她。”她平日和经理关系不错，看得出有刻意在讨好领导。经理也喜欢她的忠厚肯干。我感觉工作服还可以，经理位置比我们高一等，她的服装比我等高档也属正常。她形象气质算是出挑，但关于她和老板的流言蜚语也不少。某次有位男顾客，见我一人在吧台，问我：你们老板的大高个女朋友呢？”我只当顾客在开玩笑。又一次，那爱撒谎的汉族服务员蓦地给我来一句：你知道经理和老板是什么关系吗？”我玩笑回她：不正当男女关系吗？”在那边干活大半年，我从未见过他俩有什么越矩行为，所以这些流言蜚语传到我耳里，我只当是因为他俩合作太久，好事者捕风捉影空穴来风。直到有一天，藏族女孩对我说：经理说你进办公室都不敲门。”经理和老板一个办公室，我很少进办公室。偶尔进去，我记得那门半开着，我直接就推门进入。现今听到这句话，我倒对他俩关系有点起疑。我就笑着问那女孩：我听到很多关于她俩的传言，是真的吗？你干得久，你有亲眼见过吗？”藏族女孩含笑着点点头，然后透露了一个小秘密：有次进去，正好看到经理坐在老板的腿上。”这下我才彻底相信那些传言。我不想去评判人，我常试着站在对方的境遇去理解人。经理的父亲做保安，母亲在客房当服务员，出身家境应很一般，老公在外开餐厅又不顺利，她正好又怀孕了，家人老公似乎无可倚恃，只能靠自己，有些姿色，靠着老板的荫蔽给她经理一职当当。老板用四川话来说是耙耳朵，大的决策悉数听她的，似乎也离不开她了。听说曾有漂亮女孩来面试，貌美胜她，老板眼睛一亮，经理没要。

在喀什客运站,看了下班车时刻班。有个地名叫巴楚,让我想起刘禹锡一句诗：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在诗的感召下，对巴楚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坐上了去巴楚的车。刘禹锡是被贬到巴楚之地,我是自我放逐到巴楚。喀什到巴楚的路上有段绵延数十里的丹霞山,纯属意外之喜。我在车上拍了两张感觉效果不好，就删掉了。这段风景不输张掖丹霞,且比张掖丹霞色调丰富许多，惜未开发，贫女如花只镜知。
在客运站找了家宾馆,我说我看一下房。前台让服务员带我去看一下。服务员老太太发起牢骚：我干这么久还第一次遇到有人要看房。我说：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竟然有住宾馆要看房的。幸亏看了，房间没窗，我转投别家了。第一次遇到宾馆房间放着小度。竟然遇到个能对话的小东西,唤着小度玩了一会就索然无味。干活时放放音乐,早起当个闹钟，其它没太大用途。很长时间看她没有动静，我会唤她确定下死活，她回一句“在呢”我就满足了。
客运站有家维族人烤的羊肉串挺好吃,店里播放着维语的老版西游。戏里正演到大圣困囚五指山，响起了我最爱听的那首五百年,桑田沧海。餐厅前排坐着店家的小孩,目不转瞬地盯着电视机。老版西游最遗憾的是当时资金不够，五集砍了。后续再拍，还是原班人马，大环境已变，纯属狗尾续貂。红楼书不全，西游剧不全。
在街上看着维族老汉开着农用三轮车载人，为了照顾他生意，我让他载我去客运站，我一坐上三轮车就后悔，这是冬天，不是夏天。车一启动，寒风嗖嗖。老汉开到岔路口，用维语和两小学生交流着什么，我听懂客运站三字，天，老汉原来在问路。车上受凉半天，还走错路了。好歹老汉给我找到了客运站，我给了他10元钱，没让他找。其实这段路打的只要5块起步费。人年纪大了，赚点小钱开心一下，祝他长寿。
巴楚靠着军垦城市图木舒克，我过去转了一下。刚到客运站，来了辆公交，我想小地方公交车基本会穿过市中心，我就上了。他的客运站离市中心仅几分钟路程。公交车经过市中心我没注意，这一错过，后续路上除了新建的空房不见任何商铺。终点停在一新修的住宅小区。开阔大道连辆出租车都没有，个别十字路口还没装红绿灯，我拖着行李箱心想完蛋了，今夜怕不是得露宿荒野。踌躇间看见那辆公交车又走回程路，如果我脸皮厚点再上这辆车问下司机还能回到市区，但我好面子，眼巴巴看着这辆空公交车绝尘而去。人有时自我意识太强，会很辛苦。这段路靠着警务站，我怕遇到警察盘问，拖着行李箱远离是非之地。主干道走了二十分钟把行李箱拖到侧路口，还好，路上没人，没人看到我的傻冒行径。这城市人怎么这么少，树倒种得多，叶落树枯满目萧寒之气。用手机调出地图，显示附近有大酒店。抬眼望去远处确实有一酒店霓虹招牌在闪，走了半小时才走到酒店门口，一问价，还好，168。次日退房，坐了一个维族人的私家车来到市中心，找了家便宜的旅馆住下。旅馆一楼是新开的金饰店，对面是间大型超市。从早10点到晚10点，耳边一直响着两家商铺的高音喇叭宣传噪音。听说城市常住人口仅三万，市中心的公厕估计用得人极少，还铺着地毯，卫生很是干净。隔壁的汉族老太太向我求助，不会冲厕所。我帮她冲完，心想这老太太还是不错，知道冲水和系裤腰带一样重要。大多数不会冲，可能就一走了之吧。

偶入一片民族人的墓地，薄雪轻覆，不见一人。入口标牌维汉双语写着：文明祭祀，严禁攀比。墓群仅见三四碑文，大部份看上去略像窑洞，墓地上零星几只墨黑乌鸦或飞或栖，不作鸦噪，许是怕惊扰亡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