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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传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代序:为什么写霍光呢?
汉朝无疑是中国历史上民族情绪最飞扬的时代,王夫之说,“国恒以弱灭,汉独以强亡”,我认为这样的民族激情是汉武帝赋予的。
有趣的是在一系列的文艺作品中,我们的注意力往往聚焦在汉武帝执政的前期,文学创作更多着墨的是金屋藏娇、李广难封,是卫青、霍去病对匈奴战争的所向披靡,而对其后期的军事、外交、政治关注甚少,又因为之后汉军出征大宛不利、几次和匈奴的战争都以失败告终,甚至在汉武帝的晚年爆发了“巫蛊之祸”,以致父子相残,所以很多人不忍去读后汉武帝时代的历史,以为那是充满绝望的昏暗时代,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太子刘据死后,汉武帝颁布轮台罪己,旨在检讨过失、与民休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因为担心子少母壮、祸乱宫闱的悲剧重演而赐死钩弋夫人,上演了一出杀母立子的桥段;汉昭帝执政时期,汉朝和匈奴之间发生了一次战损比为九千比零的战役,即便史实记载有所夸张,但是也说明经历汉武帝后期多次战斗胜利的匈奴反倒变得不堪一击,而在汉宣帝统治时期,汉朝更是完成了对匈奴的彻底分化,强盛的匈奴陷入分裂,从此这个困扰汉朝建国到汉武帝执政初期的草原游牧民族再无力抗衡“蜗居”在长城内的汉民族,我们很难说这不是在汉武帝执政时期就奠定的一种国家战略所发挥的作用,尤其在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之后,汉武帝把视野更多地着眼于西域,现在新疆广袤富饶的土地也从那时接受中国管辖。
所以我说,那根本不是一个让人绝望的年代。
恰恰相反,那个时代有司马迁、有细君公主和解忧公主,有苏武,有傅介子,之后有赵充国、郑吉,他们都在当时发出了自己作为强者的最强音。
经历了武帝、昭帝、宣帝三朝的霍光是那个时代最幸运的见证者,同时也是最积极的参与者,他经历了霍去病的河西之战、经历了汉匈之间动员几十万兵力的漠北之战,看到了李广的负气自杀、张汤的以死杀三士,领略了和司马迁并称“文章西汉两司马”的司马相如的汉赋风采,也被李陵降匈、苏武牧羊的鲜明对比所感染,他一面看着他所在的帝国按部就班地执行着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制定的国家战略——一步一步蚕食匈奴人的生存空间和发展机遇,一面又或多或少的经历着帝国内部尔虞我诈的权谋斗争,而这些又成就了他,所以在汉武帝晚年的巫蛊之祸中,他能够独善其身,甚至最后成为实际操控朝政的赢家,从唯物史学的观点来讲,历史为什么选择了霍光,这些在本书中我都希望通过我的讲述给予大家一个尽可能清晰的回答。
所以,在故事展开之前,我们不妨先简单梳理霍光其人:
第一,他是豪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汉朝骠骑将军霍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这层关系他得以进入汉朝的统治阶层,参与国家的重大决策,我们可以称之为进身之阶;
第二,汉武帝晚年爆发巫蛊之祸,父子相残,太子自杀,钩弋夫人子弗陵虽有天资,但尚年幼,难撑局面,于是汉武帝托孤霍光,行周公之事,从此霍光正式登上历史舞台,此谓辅政;
第三,汉昭帝早逝,众大臣拥立昌邑王刘贺为帝,但是仅仅二十七天后,霍光便将其废黜,改立史皇孙,是为汉宣帝,相权挑战君权并最终获得胜利在中国历史上当是首次。而明朝万历初年,张居正为首辅,一日万历皇帝醉酒闹事,其母李太后责罚万历,扔给跪在地上的万历一本书,万历一看却是《汉书》,而打开的那一页,就是霍光传,李太后此举旨在提醒任性胡闹的万历皇帝张居正实乃当朝之霍光也,可见霍光废帝事影响之深,此为专权;
第四,史书说霍光“不学无术”,据传,毛泽东同志曾经给我党的高级干部推荐过几本书,其中就有汉书的《霍光传》,而宋史中更是记载了名相寇准请教张泳立身之学问,张泳告知他,霍光传不可不读。寇准不解其意,回家找来《汉书》,当读到霍光“不学无术”时,会心一笑说,此张公谓我也,那么何为“不学无术”,何以说霍光“不学无术”呢?
也许在漫漫的历史长河里,霍光的名字已经被历史的尘埃所掩埋,中华民族有太多的英雄豪杰足以叫霍光黯然无光,但是在西汉,那个最开始给汉民族尊严的年代,霍光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我要写霍光传吧。

2017年7月 抚顺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许象 2019-02-20 13:30:24
这个人没有教育好子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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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这样,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点,和他同时代的张安世,至汉亡侯国不衰,他的后代就为什么不成器呢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我读过林登约翰逊,也读了叶卡捷琳娜,拜读过《出类拔萃的一代人》,也将《成为官僚》、《教父》当作塑造人物的案头书,在我的小说中你甚至能够找到《红与黑》《漂亮朋友》的影子,只是这篇序言倒是因为读了茨威格《幕后政治家》(亦作《一个政治人物的肖像》),受其启发而作。
霍光当年权倾朝野,势力极盛,是推动汉朝昭宣中兴的关键人物之一,他赢得了时代,却没能赢得历史,他渺小到同时代的司马迁对其前半生不置一笔,微茫到班超的《汉书》写到汉武帝时的霍光也不过“出则奉车,入侍左右”。
那个时代有太多人的锋芒足以叫他黯然失色,卫青、霍去病绝幕匈奴,桑弘羊构建的经济秩序开创先河,两司马文章震古烁今,东方朔得后人推崇“智圣”,即便文弱女子也有细君公主、解忧公主这样在中国外交史上彪炳千古的人物,所以霍光是个从登上历史舞台那一天起就活在影子里的人。
但是,他却是波谲云涌的政治斗争中唯一的、始终的胜利者。
河西之战后,他的兄长霍去病将他带到长安,寄身卫家,巫蛊之祸时,随着太子刘据的自杀,卫家势力被一网打尽,而他却被汉武帝刘彻委以周公之责;
上官桀曾追随贰师将军李广利征战大宛,立下赫赫战功,霍光和他结为秦晋,共谋进退,汉昭帝时同为托孤大臣,元凤元年,上官父子参与燕王谋反,举族被诛;
他搬弄是非,策划盐铁会议,煽动儒生集团攻讦桑弘羊,褫夺国家财政大权,他耍弄手腕,尊如丞相在其面前自比猎犬而称其为猎人,汉昭帝驾崩后,更是导演了一出历史罕见的“废帝”闹剧;
他名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然而“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如此汉宣帝如何不如芒刺在背?
当然,臧否人物的前提应抛弃道德,汉武帝时,作为籍籍无名的小辈,他悄声躲在所有人的后面,他逃避别人窥察他的眼神,完美地掩饰他的意图,一贯处在事变的中心,却不露行迹,茨威格对约瑟夫富歇的评价竟能悉数套用在霍光身上,他将这类人统称为“权术家”。
如果巴尔扎克将富歇从影子里拖拽出来,我今天所做的,也是将霍光曝光在历史的聚光灯下。
他不是正派的英雄,他没有匈奴未灭无以家为的豪情万丈,也没有立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崇高志愿,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成就了昭宣中兴,勾画了西域都护府,将新疆广阔地区纳入中国版图提上日程,迫使匈奴分裂再无威胁中原之实力,同时代的英雄无出其右,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让我们一起翻阅历史,看看这个早于王莽、曹操、司马家族,手法更巧妙,更空话连篇、冷酷无情,隐藏得更深的职业政治赌徒的身姿吧。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1.
夕阳的余晖穿过窗棂洒在青石砖上,少女杵着下巴笑盈盈地盯着长跪在一旁的少年,女孩子的眼睛笑起来弯成了初七的月亮,鼻尖稍稍上翘流露几分调皮,她可算不得美人,但一颦一笑别有一番叫人见之不忘的风韵,“这是写给我的?你倒是说话嘛。”
她的声音像春光里的黄鹂鸟一样好听。
案几上平铺着一幅竹简,上面用工整的篆体誊写了一篇宋玉的《神女赋》,赋的作者相传师从屈原,是当时楚国出了名的美男子,少年显然有自比宋玉美貌的意思,而笔体仿的是前朝丞相李斯,足见其胸襟抱负。
“其象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少女一边读,一边咯咯地笑了起来,这笑声中多少有些挑逗的意味,从小到大,因为她父亲的缘故,不少人都夸她漂亮,可还没有人这么文绉绉的赞美她。
她十八岁了,还没有婆家,她的父亲说她眼高于顶,却也默许她的挑剔,寻常男子怎配得上郡守的女儿呢?
男孩子摩挲着衣角,他不愿细想这笑声里是不是还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讥讽,只是他的脸在夕阳的映衬下的确烧得更红了。

“大人!”埋头翻阅各县邸报的河东太守被气喘吁吁闯进来的郡丞吓了一跳,若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他视作臂膀的手下不会像被火燎了屁股的猴子。
“有军报?”他的心一下提了起来,眉头霎时锁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太守五十岁出头,有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两鬓已经斑白,岁月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脸上雕琢着痕迹,龟裂的皮肤好像干旱的河渠,他身材挺拔,腰杆笔直,这自然得益于早年的从军经历,正因如此,这副模样才让人看不出老态。
河西军报是时下每个地处边境的汉朝人关注的焦点,新封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半个月之前进入大漠便没了音讯,而河东郡作为长安在北方的最后屏障必须密切关注他的动向以及整个战场的情况,这些天,太守隐约担心,霍去病的一万军队会不会已经叫匈奴人全歼,陛下搁置正值壮年且每战必胜的大将军卫青,冒天下之大不韪起用年仅十八岁的霍去病实属赌博,要知道搁在几个月前霍将军还不过是霍票姚,看郡丞一边擦拭额头的汗滴一边摇头,他才舒展开了拧在一块儿的眉头,既然不是战败的军报就没什么能叫天塌下来的事了。
“卑职刚刚听说,平阳公主的车驾快到平阳县了。”郡丞跟随太守多年,深知其蘸火就着的脾气,此时怕太守骂娘,先撇清了自己的干系——不是他报告得晚了,实在是因为刚刚听说。
往常长公主回平阳县都先经过河东郡的首府安邑,然后由太守本人或派郡丞陪同浩浩荡荡回到县里,这次有意不知会郡府,自然是太守哪件事办得不周全惹了长公主不高兴,本就有些心烦意乱的太守不情愿地扔下重又拿起的各县奏报,望着外面将吐出新芽的柳树嘟囔道,“败家娘们儿这时候来添什么乱。”抬眼看了一眼将头扭向窗外的郡丞,又小声嘀咕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怕是因为小侯爷的事!”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平阳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同胞姐姐,封邑本在阳信,故应称作阳信公主,因嫁给开国元勋曹参的曾孙平阳侯曹寿并育有一子,所以坊间多称其为平阳公主。
曹寿早死,平阳公主改嫁汝阴侯夏侯颇,孰想夏侯颇因与父妾通奸而国除自杀,及至卫氏兴起,皇帝再次赐婚,平阳公主又嫁给了新贵大将军卫青,颠沛的婚姻,外加不愿意让独子曹襄过早沾染长安的声色,平阳公主将曹襄留在了封邑,并委托历任河东太守照看。
此任太守有一双儿女和曹襄年龄相仿,他当然乐于巴结这位深得圣眷的长公主,考虑到王侯没有官职必须留在封地的政策,所以把儿女从安邑送到了平阳侍读,当然这其中还有更长远的打算,曹襄富贵是早晚的事,自己儿子若能陪伴左右今后也能平步青云,几年间他又从长安、邯郸、临淄等地请来当世大儒给两位公子授业传道,两个月前,皇帝下诏各地举贤良孝廉,以四科取士:德行、博学、法令练达、刚毅有武略。对曹襄和儿子学业颇有信心的太守给两位公子报名参加了在未央宫的策问,这几天有消息说即将张榜,所以平阳公主此来多半为此。
太守披上一件稍厚点的大氅,虽然已过早春,但北方的天气依旧寒冷,“走吧,咱们也去平阳县,告诉都尉一有军报直接到平阳向本官汇报。”太守的心思更多地还是在骠骑将军上,一旦出征的汉军溃败,匈奴人定会乘胜反扑攻打边境城市,届时作为长安屏障的河东将进入临战状态。
他还是不能理解皇帝为什么就敢起用一个胡子都没长齐的年轻人做远征军的统帅,连李广将军和他的书信里都不无抱怨地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平阳侯府邸和所有的高訾豪宅一样富丽堂皇,因为长公主的关系,光在本朝侯府便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扩建,面积比前朝时整整大了一倍,四周高墙耸立、深壕环绕以示森严,门阙由原来的朝南改向朝东,取《老子》中紫气东来之意,墙上浮雕巧夺天工刻画的是《山海经》里的神话志怪,过了明间是第一进院落,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高祖皇帝赐给第一任平阳侯曹参的奇石,足有两人多高,形状如同战国时魏国版图,以此表彰曹参平定魏地的开国功业,此处便是外庭。
过了外庭就进了会客的大堂,若是寻常访客,主人一般在此设宴招待,外庭和内庭隔着一道寝门,里面三重是侯府起居之所,书房、庖厨、宴饮各占一室,至于装潢之华美、用具之考究自不必说,只是从长安回来之后,平阳侯整日宴饮,再没踏足书房。
这次去未央宫参加策问,曹襄本想和舅舅张口在军中要个一官半职,从此留在长安,不想被母亲一口回绝,甚至威胁他说若是不能在贤良中脱颖而出,平阳侯便老死在封邑吧。听说霍去病率领一万骑兵出击河西,曹襄更是忿忿不平,若没有母亲,卫家如何能够得势,母亲为何偏偏要折磨她这个唯一的儿子!
如果不是因为连日的酗酒显得过于憔悴,曹襄也算得上英俊男子,他中等身材,轮廓分明,鼻梁高挺,醉眼虽然惺忪,却掩饰不了一股子勃发的英气,其实这是那个年代汉家儿郎最常见的身姿与气宇。
对比之下摎莽就相形见绌了,和小侯爷在一起,且不论他的身材略显臃肿,光是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就显得獐头鼠目,这时候宾客们也习惯了摎莽拿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来宽慰侯爷。
曹襄的抱怨也不无道理,大将军卫青初来长安时曾是平阳公主的骑奴,发迹后就有人传言卫青在做骑奴的时候常跟女主人眉来眼去,这样下流的小道消息很难不给小侯爷带来伤害,曹襄正吩咐再去酒窖取几坛先帝赏赐的精酿时,管家跑来说,“侯爷,长公主回来了,现在车驾已经过了临汾。”
临汾到平阳不过一个时辰的车程,曹襄一听酒登时醒了大半,不管在背后如何数落母亲的不是,以孝治天下的观念熏陶还是使得他对母亲心存畏惧,“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酒宴撤掉,摎莽你和我到书房去等候母亲,其他人快从后门离开,管家把这里打扫干净,别忘了打开窗子,把酒气散去!”
摎莽还在愣神的功夫,曹襄已经跑了出去。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平阳长公主不到四十岁,保养得精致,皮肤白皙剔透如出水芙蓉,鸭蛋圆脸上稍稍涂些胭脂水粉,恰到好处地掩盖了眼角的细纹,她的头发乌黑透亮,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堕马髻,这样更显出几分高挑,长公主一贯闲庭信步,在下人们面前,她向来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今天却见她风一样地闯进内庭大堂,拾掇的下人们忙停下手里的活儿给女主人请安,长公主脱下鹿皮袄扔给一直蹈着碎步紧紧跟随的丫鬟,皱着眉头说,“今后若有谁替曹襄盯着我,我就剜了她的眼睛。”
如果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曹襄怎么会从容地撤下酒席,身畔的丫头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叫曹襄和摎莽别在书房作笔成样了,满屋子的酒味哪会是在读书?”
说罢坐在了方才平阳侯喝酒的正座,一路快马加鞭她的肺都要气炸了,但进了侯府,回想到多年来对儿子疏于照料反倒涌起了一阵爱怜。
两个月前曹襄和摎莽占用了河东郡仅有的两个贤良名额应召参加策问,当时摎太守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说小侯爷的学业水平定能在策问中脱颖而出,谁料今天早上皇帝叫内官传信儿,说曹襄考了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水平半斤八两,皇帝的评价是河东太守举荐的两个人仅仅停留在会写字的阶段。公主听说当场就掀了案几,丢人现眼暂且不论,河东太守每个月都给她送来曹襄的学习笔记,里面也有一些文章,即便谈不上针砭时弊、字字珠玑,也称得上上流文采,绝不像皇帝描述的这种水平,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仗着天高皇帝远,她的儿子和她耍了心眼儿、藏了猫腻儿,所以顾不得吃早饭便叫车夫直驱平阳。
平阳公主透过窗子盯着前院的景致,春风还没把侯府从寒冬中唤醒,一切景致似乎还停留在冬天,她初嫁侯府的时候也是这时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曾想起曹襄的父亲,后来随着两次改嫁,曹寿在她的脑海中才逐渐被驱散,可现在,坐在正厅,她又想起了年轻时候的点点滴滴。
我们实际上更多的时候都是通过一段风景去怀念一个人,继而追忆那段时光的自己,可现在平阳公主却倏忽想到了未来——曹襄啊曹襄,你这般不成器,怎么指望你光复平阳侯曹氏的门楣呢?
曹参之后曹家再无重器,而且一代不如一代,这成了曹家几代人的心疾, 开疆拓土、革新朝政,正是用人之际,这无疑给了年轻人大有可为的机遇,有些事离长安遥远的太守未必知道,身在天子身侧的平阳公主却心里明镜一般,就拿这次出征河西来说,陛下之所以弃置卫青,就是有意栽培新人,曹襄也可以为天子征战疆场,只是出于做母亲的私心,她不想让儿子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做个文臣将来官居丞相有何不好。
只是穿过外庭一瞥曹襄习武练箭的校场,她头一次有了动摇。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曹襄和摎莽提心吊胆地进了大堂,方才还歌舞升平的大厅此刻寂静无声甚至有几分肃杀,来传长公主话的丫鬟说,女主人一直阴沉着脸,素来笑容可掬的公主今天一路上脸色如霜着实叫人害怕,还从没见过长公主发这么大脾气呢!
曹襄的心里最清楚是什么事惹恼了母亲,此刻,母亲呆呆地凝视着窗外,无视他的到来。
二人大气不敢喘地跪在地上,侍奉的下人能躲开的尽量避得远远的,生怕惹火烧身,实在躲不开的就跟着跪在地上深埋着头,尽量不去触碰长公主偶尔迸发的凌厉的目光。
“摎大人快到了吧?”公主问她的婢女,她本人的车驾有皇帝的授意可以走专供天子驱驰的直道,也因此进河东郡不久太守就能得到她前往平阳的消息。
婢女低声回答,“公主走的是快道,摎大人到这里还得一个时辰,要不奴婢先嘱咐庖厨烧菜?”
公主点点头,“你们都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曹襄和摎莽就跪在这里等太守来,也省得我废两次口舌讲你俩干得好事。”曹襄低着脑袋,眼睛却不安分地左右转,他分明瞥见摎莽额头的汗滴到了地板上。
太守一脸春风地赶了来,此前长公主已经知会门童不须通报,只有郡丞知道太守的轻松是硬挤出来的,这一路上他的脸色比死了爹还难看,也正是因为这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使得所有人都忽略了太守的右脚有一点跛,和长公主请了安他朗声说道,“陛下是伯乐,冠军侯是千里驹,河西战报冠军侯大获全胜,俘获匈奴八千九百多人,还收缴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哩!”
本来有意叫公主高兴,谁料听说霍去病大胜,平阳公主的脸色更不好看,这个时候霍去病是大将军亲外甥的身份已经不重要,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比自己的儿子强充斥着她的脑海,十八岁的霍去病能率领一万人突袭匈奴,自己的儿子却连狗屁文章都写不好,想到这儿,平阳公主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不光吓了在地上跪麻的两个孩子一跳,太守心头也是一颤。
平阳公主声音发抖,“今天早上,陛下知会我说,曹襄这次考试考了倒数第二,只比倒数第一强那么一点点,陛下传的口信儿还给我讲了说孟子说过五十步笑百步形容你二人倒恰如其分,河东郡的脸真是让你俩给丢尽了,要不是冲我的面子,向朝廷举荐你俩这样的人连太守都要追究责任,我倒是奇怪,平时课业完成得不错,怎么到了长安就是这个水平?”
说这句话的时候,长公主已经把目光投向摎太守了,太守后背一下生了层冷汗。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太守何尝不觉得意外,他预感到曹襄甚至自己的儿子成绩不理想,可没想到不理想到这个地步,听长公主的弦外之音,这倒第一、倒第二的水平距离前面差得还不只是一个档次,难怪公主经过安邑不通知一声就来到平阳,她可能怀疑是自己串通俩孩子在学业上蒙蔽她,毕竟对于像曹襄这样身份的人来说,继承封邑、进京做官是顺理成章的事,不一定非要通过学习走举荐考试这条路,不过想到自己的儿子也同样不争气,他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这时听曹襄说,“在未央宫见到陛下有些紧张,所以发挥失常,还望母亲息怒,不要因为儿子气坏了身子。”
曹襄若是不说话,平阳公主的气可能撒出来之后慢慢就消了,可听儿子这么一说,无异于把星星之火又燎了起来,“要说摎莽看见陛下紧张发挥有失水准我还相信,你小子跟陛下混得少吗?娘亲舅大,少拿这说辞糊弄我。”曹襄十六岁,其实正是顽劣的时候,长公主时常想,不单是长相,连脾气秉性曹襄都和当今天子有些相像,此时长公主倒很想听一听这顽童如何振振有词。
“平时玩耍固然不紧张,可是事关前程,儿难以平复心情。”曹襄继续狡辩道,心中却想若不是你非叫我去长安考试哪里会在舅舅面前这般出丑,天底下哪个侯爵会用举贤良的方式求得晋升。
平阳公主当然不会被曹襄这三言两句糊弄过去,更何况一路之上,她已经打定主意把儿子接回长安请天子管束,“摎太守,我是个妇人,没读过什么书,陛下好什么学问我也不甚了了,但是既然曹襄说他在未央宫答题紧张,不妨您来出一题,让摎莽和曹襄现场作答,我倒要看看正常发挥河东郡举荐的贤良是个什么水准。”
摎莽早被这母子俩你来我往的言辞吓坏了,他觉得每时每刻都是煎熬,骨肉至亲即便交锋再烈也不成仇,可是公主总要有发泄愤怒的途径,如果真要冲他来即便父亲是太守,他本人的前途也多半废了。
好在太守没有这样的担心,和平阳公主不少接触,他深知公主的为人断不会和孩子置气,今天这般火冒三丈多半也是恫吓,既然叫自己出题,他也就当仁不让,毕竟他也弄不明白平时老师反映两个孩子学业不错,一到长安如何考成了那个德行。“你们的老师一定教授过《诗经》,里面有一篇《兔罝》,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陛下新封的冠军侯骠骑将军刚刚在河西收获大捷,就以此命题做一篇策论吧。”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3.
曹襄拿起下人递过来的笔,正要起身却听平阳公主说,“我且问你二人,若是写不出来该作何惩罚?看你俩现在这个蠢样子,送你们到朔方修建工事如何?”
朔方是皇帝为了和匈奴长期战争修建的新城,位于北方边境,是攻打匈奴的前方大本营,同时也是抵御敌人来犯的第一道防线,环境恶劣、条件艰苦。
曹襄气得一言不发,以他对母亲的了解,送他到朔方服徭役绝不是危言耸听,堂堂的一个侯爷竟要挖坑、夯土,曹家究竟哪里对不起平阳公主!
太守知道这母子两人如此僵持也不是办法,他的儿子向来怯懦,只要公主稍作恫吓不怕摎莽不交代实情,可是公主非要收拾服帖她的儿子,对摎莽的服软置之不理,但曹襄就是这样的性格,加上从小缺少父母关爱,强硬的手段很容易适得其反,“摎莽,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许说!”“不用摎莽说!”母子二人异口同声喝道,但是都晚了,摎莽已经滔滔不绝地讲了整件事的经过。
“老师讲授的课业尽是子曰孟子曰,要不就是春秋战国之事,我和小侯爷并不感兴趣,所以作业都是书僮代写,老师的提问也是他提前给我们做了标记,只要老师课上问起,我们照着念便是,所以到了长安一问三不知。”
这倒引起了太守的兴趣,从前他听女儿说陪读的书僮生得眉清目秀,却不知道还有这等才华,能替两个人写观点不太重复的作业,足见此人水平已是不俗,“你说的书僮是不是霍仲孺的儿子?”
听到霍仲孺三个字,平阳公主的眉头分明挑了两下,曾几何时,那可是平阳侯府中的风云人物。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偌大的房间只点燃一盏烛灯,火光摇曳映衬得太守女儿面靥如花,少女还是一手杵着下巴,一手递给她对面那少年一杯酒,少年没有接,“小姐,我还是走吧,听说太守和平阳长公主都回来了,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可不好听。”
少女佯装生气嘟起了嘴,“你这个人胆子小的就不是时候,也不动脑子想一想,父亲和长公主回来为了什么,我和你讲,小侯爷和我哥哥都在大堂上跪了两个时辰了,他们呀一定是在长安惹了什么乱子。”边说边起身挨到了少年身边坐下,借着酒劲儿用纤纤细手摩挲着少年光洁的脸颊, “子孟,今天晚上不走了,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少年咬了咬嘴唇,好像鼓起勇气一样把少女一直拿着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怯生生说,“你就这么确定太守今天不会叫你过去?我和你讲,长公主这次来十有八九是两位公子考砸了的事,要是深究起来,我可脱不了干系。”
少年便是小侯爷的书僮,曹襄、摎莽的功课都是他代替着做的,“太守疼惜你,这么晚不会叫你过去,可你哥哥要是把我招了出去,你爹就得叫人连夜把我揪出来。”
太守的女儿这时已经不说话了,她的嘴轻轻地贴在了少年的脖子上,顽皮地朝少年的耳朵上吹着气,这个时候圣人教诲、坐怀不乱早抛诸脑后,任少年再担忧自己命运,也宁愿牡丹花下死,他横抱起已经坐到怀中的女人,朝床榻走去,少女又发出了咯咯地娇笑,干柴烈火中两个人纠缠在了一起。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的贴身丫鬟在外面明显放大音量喊道,“老爷,小姐已经睡下了,明天早起再去给您请安。”
少年听到声音登时软了,还没来得及跟少女分开,门已经被撞开了,太守、平阳公主还有摎莽、曹襄都闯了进来,看到这样不堪的场面太守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方才派人去寻书僮,回报说书僮在小姐那里,他就感到蹊跷,孤男寡女夜深人静,怎么想都不像有什么好事,自己儿子不争气也就罢了,女儿若是这般恬不知耻,他的老脸往哪儿搁,盛怒之下的太守直奔曹襄在侯府上特意给摎小姐安排的房间,平时知道摎小姐对书僮有意思的曹襄和摎莽怕太守一怒之下把糟践他女儿的少年杀了,连忙拉着长公主跟着太守一路赶过来。
平阳公主拿过摎小姐脱在地上的衣服,递给了用被子遮掩身体的女孩儿,她刻意看了一眼烛光下那少年略显稚嫩的脸,和长安一位贵人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更加笃定了她听到霍仲孺名字时的推断,于是似笑非笑地转过身,“还不快把衣服穿上。”平阳公主拦在中间,太守也不敢再恣意发泄胸中的怒火,只是像蛤蟆一样气鼓鼓地喘气,看两人穿好衣服跪在地上,平阳公主轻声道:“把头抬起来,叫我瞧瞧——呦,还真是一对璧人。”然后把头冲向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霍光,字子孟。”曹襄看书僮被吓得快尿裤子,有些不忍抢着答道。
“你俩的事还没完呢,都给我跪下。”平阳公主觉得自己这一天简直充实的过了头,曹襄要是不说话都快把他那茬儿忘了,“今天在这儿发生的事,任谁也不能传出去,哪个人在背后嚼舌头叫我发现,我就把他舌头绞下来。即便贵为郡守,也不能草菅人命,只是这毕竟是你的家物事,本公主不好干涉。曹襄你收拾收拾行李明日和我回长安,我倒要看看等到了我眼皮子底下,你还怎么偷奸耍滑。”
还没等太守说话,郡丞在门外朗声说,“陛下诏书,加封冠军侯骠骑将军两千户,骠骑将军不必回长安述职,在朔方重新集结等候差遣,着河东郡、上党郡、上郡各征兵五千,河内郡、太原郡、河南郡调粮各万石,一切事宜限期十天完成。”这个时候太守再没心情顾及自己女儿的事,他恶狠狠地剜了一眼霍光,“等老子回来再收拾你!”
不过此时惊呆的倒是曹襄,他已经顾不得体味能和母亲去长安的喜悦,此前他的书僮就和他说过,霍将军初征河西不过是试探,天子一定会让他年内再征匈奴,彻底贯通河西走廊。当时闻听此言,曹襄并未往心里去,在此之前汉军从未如此频繁地出兵,今天听到天子诏书,方意识到霍子孟还有未卜先知之能。
平阳公主凌厉的眼神朝他一瞥,曹襄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讲一篇题外话,关于我的历史观。
这些天朋友找我探讨,历史有什么好写的,又有什么好看的。说的没错,若是作为消遣,我们大可以把它当作故事一篇一篇来读,可对于那些视历史研究为谋生手段甚至毕生事业的人来说,历史是什么呢。
我回答朋友,明朝那些事儿为什么火呀,你从明朝那些事儿里读出来什么了。
他支吾了半晌,和我说,他喜欢当年明月通俗地写作手法,如果没看明朝那些事儿,他以前甚至不知道王守仁,更不知道心学和知行合一。
我说好,你说得对,看一本书你有收获这很好,可是如果你从明朝那些事儿的畅销里仅仅读出来这些,那你不如去读明史,里面的记载更权威。
那么明朝那些事儿为什么火呢?
我说,它作为非常通俗的文学,头一次把皇帝不是万能的这件事放到了台面,明朝的皇帝要靠宦官制衡内阁,那其他朝代的皇帝呢?
用这样的眼光,你是不是可以稍微明白了,为什么刘邦后来不立赵王如意为太子,为什么要杀白马盟誓,他是有多忌惮吕家啊,却又多无可奈何啊。
我说你一定记得这首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汉文帝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很有口碑的人物,面对贾谊他为什么不问治理天下的方法呢,其实他问了,贾谊也答了,削藩、集权,贾太傅的计策沿用了三代,才把汉家天下牢牢掌握在他汉文帝儿孙自己的手里。可那个晚上,他为什么只问鬼神呢,因为周勃、陈平这些拥立他的功臣环伺身侧,他不能大刀阔斧地动别人的奶酪,所以尊为皇帝又如何呢。
充斥西汉王朝的其实一直是功臣、宗亲、外戚几股势力的此消彼长,没有读出来这些,妄图写清一个朝代的历史,你能写得过史记和资治通鉴吗?
如此而已。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4.
四月的风是初夏的风,拂你的面,撩你的心。没有料峭春寒,也不至于烈日如火,若是在午后的时光里,躺在树荫下,不听聒噪的蝉鸣,安静地看着悄然淌过的小河,只怕再没有比这更惬意的生活了。
躺在松软的土地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头上嫩绿树叶的霍光计算着个人前程,汉军第二次出征陇西的消息已经在坊间传开,按照时间来算,距离上次发兵匈奴不过旬月,皇帝有意让冠军侯骠骑将军霍去病再添新功,将匈奴人逐出河西,贯通西域走廊,同时切断匈奴和西羌部落的联系,稳定帝国西南疆域,在战略上进一步孤立匈奴。看样子先大军调动的粮草和兵源都已经完成了集结,太守终于腾出时间在平阳县邸召见他的父亲。
身畔的草地发出一阵窸窣声,霍光慵懒地睁开眼睛,看到来人腾地直起身,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盘腿坐在他的旁边,一身青衣,蓄着打理得精细的小胡子,脸上挂着一抹浅笑,“老师。”
此人正是在平阳侯府教授《春秋公羊传》的先生,叫兒宽,和其他的几个老师有所不同,兒宽虽然号称儒家,可提到孔孟之道却满脸不屑,有一多半的时间倒是在讲商鞅、申不害、慎到的法、术、势,一提到将法家集大成的韩非子就感慨其生不逢时,所以霍光清楚他的这个老师是个不折不扣的法家,“老师的同学新升任廷尉,向陛下推举我去长安做官,几次推辞不下,又迫于生计便应允了他。”
霍光由衷地为老师高兴,以兒宽的才学只做一个教书先生确实明珠暗投。
“你有没有想到,如果那天平阳公主没有拦在你和太守中间,太守会不会一刀劈了你?”天底下还真没有不透风的墙,兒宽也听说了此事。
霍光尴尬一笑,他的老师可谓知其心者,看出了他在整件事中耍的小聪明,他算准去长安考试的摎莽和曹襄定是草包一双,知道成绩的平阳公主一定会来兴师问罪,而自己只需要制造一个和对他素有情愫的太守的女儿单独相处的机会,不怕不被“捉奸在床”,这样的办法再卑鄙他也别无选择,他的父亲即便做过平阳小吏,对他而言也毫无裨益,想逃脱劳役只有做官,而做官从高祖立国之后便是世袭罔替,到了当今皇帝这一朝,虽然以太学拓宽了为国取士的途径,但是能进太学的也多出身豪强权贵,寻常百姓从无机会。给平阳侯当书僮能接触到太守的女儿让他看到了跻身仕途的机会,如果能成为太守的女婿,不怕他不举荐自己为贤良赴长安参加策问,自己所要做的除了在学业上多下功夫,就是取悦太守女儿的芳心,虽然他知道太守把女儿送到平阳读书的深意是叫她勾搭曹襄,从而帮助自己搭上大将军卫青和长公主的势力,所以当天太守的愤怒多半还是来源于此,和明人不说暗话,“那天即便长公主不挡在中间,摎家小姐也会拦住她的父亲。”
兒宽点了点头,当初他如何看不出霍光和曹襄、摎莽搞的小动作,“有朝一日希望你我师生能在长安重聚,一展胸中才学。”他今天来找霍光,本有意延揽,在长安站稳脚跟后他想为这个学生在廷尉谋个一官半职,但是霍光围绕太守千金的布局还是让他想看一看,这个学生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送别了老师,霍光估摸他的父亲也该回家,却见邻家垂髫的孩子焦急地跑来,“霍哥,你家叫官兵给围了!”天色渐晚,微风乍寒,孩子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俺娘叫俺告诉你快跑,别回家了!”
霍光闻言心咯噔一下,“我爹回来了吗?”看孩子茫然地摇头,他微微一笑,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抓着邻家孩子的手,“我得回家,我先送你回家。”孩子觉得霍哥哥的手心冰凉。
郡守不是假公济私之人,而且想抓他泄愤早就可以动手,犯不上挑大军就要出征这样的敏感时候,虽为一郡的最高长官,不代表没有人觊觎他的印绶,擅自调动大规模的军队泄私愤分明是在给政敌把柄,而且今天一早,他爹就被郡丞派人请去了县邸,以父亲的性格和手段这必将是一次愉快友好的会面,所以怎么会有人在霍家门前大动干戈呢?
在外人看来,霍光的父亲有着所有老实人具备的特征——服从、自律、刚正、节俭,对他人的是是非非从不予置评,但在他心里,他的父亲比任何人都更睿智,更狡黠。
霍光的心里泛着嘀咕,步伐又加快几分。
撒腿飞奔到家,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他惊呆:百十来骑兵整齐地在门前列队,飒爽英姿的汉子们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手里的兵器映衬着月色寒光闪闪,县里的老百姓只要长胳膊长腿几乎都来看霍家惹了什么麻烦。
霍光一下意识到,来的人绝不是郡守的卫兵,在汉朝的疆土能指挥这等精兵悍将的除了大将军卫青,也只有备战河西的冠军侯霍去病了,只是霍去病带兵堵在他家门口为了什么呢。
霍去病背手站在骑兵的最前面,面无表情地凝望北方,突然他的眼光钉在了一个少年身上,那少年也在打量着他,看他长得剑眉星眸、挺鼻薄唇,嘴角微微上翘,仿佛跟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皮肤略显白皙——如果自己不是常年习武从军,也许也不会变成古铜色,而霍光对距离他不远的骠骑将军的印象竟然也是除了他没有那一副睥睨天下的神情,连修长的身形、硬朗的轮廓都有几分相像。
看霍去病不经意流露的不屑的表情,霍光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径自朝前走去,也许此时他只是不想让邻里乡亲以为他霍子孟不过是个纨绔之人,真遇见大场面也像个大门不出的小媳妇儿一样见不得人,人群中很自然的让过一条足够他滚着过去的通道。此时的霍光哪里知道,这条通道,竟然让他一辈子横行无忌,荣华尽显。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这一年,是大汉孝武皇帝元狩二年,公元纪年前121年,霍光永远记得那是汉匈第二次河西之战的前夕,距离第一次河西之战结束不过半个月。
那一年,霍光十四岁。
5.
霍光的胳膊被人猛地抓住,他的父亲抢在他的前面穿过了人群,太守和平阳县令紧随其后。
“来者何人?”霍去病的扈卫怒目圆睁,厉声叱问,这一嗓子可谓石破天惊。
霍光的父亲四十来岁,高挑的身材,背稍有些驼,藏青色的长袍洗得发白,一把胡子打理得精细,他神色却不慌乱,只是谦卑着语气说,“老臣霍仲孺诚惶诚恐,不知将军驾临寒舍,未曾远迎,实乃不赦之罪。”
年轻的骠骑将军抚摸马鬃的手突然停止,他按住贴身侍卫将拔剑的手,疾步冲到霍仲孺面前,摎太守离得稍近,竟看到骠骑将军的眼中噙着泪水,而霍光此刻则用余光四处寻找石头,心想若是此人伤害父亲便是拼死也要一搏。
霍去病扑通跪在霍仲孺面前,“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
他的声音明显哽咽,有生之年他终于见到了他的生身父亲——霍去病本在陇西听候皇帝调遣,初征河西的战果基本实现了天子在北方的战略意图,而通过军报告知他不必回长安述职说明一切按计划行事,只要后勤备齐,皇帝会马上叫他再次征战河西,匈奴人绝不会想到汉军会如此短时间在一个地方连续两次发动突袭,可就当霍去病在陇西磨刀霍霍的时候,平阳公主托家臣捎给他一条口信,说在平阳找到了他的父亲,对于自己身世,母亲卫少儿三缄其口,只是在只言片语中知道他的母亲年轻的时候和平阳侯府中小吏霍某有私情,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的父亲辞职而去和卫家彻底断了往来,即便之后姨娘卫子夫生了长子刘据被册封为皇后,卫氏一门崛起,也不见生父再来长安找过卫家。所以父亲的下落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一听说平阳公主传来的消息,便带着麾下卫队火速赶往平阳,多年来自己也曾派人暗访父亲下落,却偏偏忽视了平阳这块儿最应该瞩目的地方。
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这一句话如同惊雷瞬间在众人心里炸响,除了围观百姓的聒噪,当事人们也都在心里开始了盘算,霍光从没听说他父亲在长安和皇后的姐姐有过私情,虽然将信将疑,可是看霍去病和自己长得七八分相似,联想当时平阳公主看自己似笑非笑的神情,便也认定此事靠谱。
而太守却是另一番打算,女儿和平阳侯的书僮搞到一起,还叫平阳公主撞见,自己就算再不情愿这桩婚事也是生米煮成熟饭,白天叫霍仲孺到县邸自己给他好顿奚落,可现在不同了,霍去病前来认父,霍光前程无忧,自己费尽心思巴结平阳公主只为搭上卫家关系,现在能和霍家结为姻亲,他一直惦念的升任左右内史就有了着落,左右内史负责长安的行政管理,相当于进入了帝国权力的中枢,他觉得真是掉下个大金疙瘩砸中了自己。
霍仲孺扶服叩头,往事历历,不堪回首,只道,“老臣得托命将军,此天力也。”他唯有用天意掩饰尴尬,当年他负气离开长安,对卫少儿怀孕并不知情,对霍去病毫无养育之恩却又受此大拜,让这县里出了名儿的老实人颇臊得慌。
两人相扶而起,郡守拉着霍光凑近道贺,“下官不知霍将军途经此地,有失远迎,刚刚已吩咐下去,特烧制了几道将军喜爱的小菜,还望将军赏脸。”
霍去病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漠然点了点头,他喜欢什么菜在大汉朝的官场里算不上秘密,郡守陪笑着老脸继续道,“今日头午,我刚与令尊结为儿女亲戚,小女和令弟的婚事还请将军定夺。”
此前他已从曹襄那里听说此事,霍去病把眼光投向霍光,招呼他到身前,“你可喜欢他家的女儿?”
霍光一时没反应过来,可就这一犹疑,听霍去病道,“喜欢如何,不喜欢如何,大丈夫不破匈奴,何来家事!况且,以你河东郡守的千金,又如何配得上本将军的弟弟。这门亲事我看算不得数!”霍去病来时已有打算,如果摎太守已经定了婚期,他自然无话可说,否则他就推掉这桩婚事,到了长安想巴结卫霍结为秦晋的数不胜数。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霍光内心已是百转千回,对太守的女儿虽有不纯动机,可是两人也确有情愫,但以骠骑将军弟弟的身份,娶一个郡守的女儿的确不太划算,这样想来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哥哥的裁定。
平日看郡守总是颐指气使,可此时在这么多人面前被霍去病驳了面子,却不敢流露一丝不悦,反而边擦拭额头的汗滴边尴尬陪笑,“一日亲家也是亲家,以将军之名,小女与子孟着实高攀了。”
县令府上的丫鬟跑来跟县令和太守说酒宴准备好了,长年在军中征战的将士看到这女子长得前凸后翘,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霍光看方才吼叫的扈卫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不失时机地揶揄道,“一个侍奉起居的丫头,将军如果喜欢不妨张口,我想县令大人也不会吝啬。”那扈卫生得浓眉大眼,比霍去病还高半头,虎背熊腰平添几分威猛。
霍去病向来回护麾下将士,板起脸说道,“弟弟可知飞将军李广?这位便是李将军的二公子李敢,若不是与我相交甚笃,怎么会心甘情愿做我侍卫,他日一战,以小李将军之果敢,封侯拜将何足道哉?”
霍光朝李敢故作歉意地一笑,心想,以飞将军之英名尚不封侯,他小李将军就有这能耐?还不是认准了霍去病这条大腿,寄望于皇帝眼前的大红人平步青云!
虽然霍去病这次来平阳只是带了卫队,可是也足有百十号人,他叫县令妥善安排众将士的晚宴,才在郡守的陪同下前往平阳侯府,虽然曹襄不在,但是管家也乐于代主人招待像霍去病这样的贵人,在平阳侯府最不缺的就是歌舞,但是霍去病抬手示意作罢,大战在即这些管竹之声会搅乱他的思考。
席间谈话自是离不开河西风物,太守出身军旅,曾随飞将军驻守边境,对北方并不陌生,汉匈在河西的角逐拉开了新的战争篇章,作为军人他很好奇骠骑将军领兵打仗的方法,同样是千里奔袭,霍去病和卫青的战术又不尽相同。只是霍去病并不想过多透露初战河西的细节,太守尴尬地中止了话题。
“父亲对子孟可有安排?”骠骑将军自然要替他弟弟在朝廷谋个差事。埋头切肉的霍光暗暗希望他的父亲叫哥哥带上他随军出征,他自问可以做个合格的幕僚。
“霍光是臣的儿子,也是将军的弟弟,还请将军多多劳心。”霍仲孺直起身答道,案几上的肉几乎未动。
“父亲可是觉得菜不太可口?”霍去病小心问道,摆手示意管家上一些青菜,“若是父亲没什么意见,待儿子出征回来,领子孟到长安如何?”
霍仲孺刚要点头,倒是霍光抢在前面说,“兄长可否带我出征河西?”
这想法简直是胡闹!霍光在平阳侯府虽也陪曹襄、樛莽习武,但却一直没有参加县里系统的军事训练,霍仲孺深知他的儿子不是能在军队里出人头地的料,而且霍光对战争殊无好感,在他看来,战争固然是改变个人命运的捷径,承担的风险却不可控制,尤其连年征战使得举国物资匮乏、人民生活水平下降、国家青壮年数量急剧减少,却不断成全一些大发国难财的人,让霍光更是对战争深恶痛绝。只是儿子一向老成,怎会一反常态有如此欠周全的想法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霍光身上,他该如何回应弟弟冒失的请求呢,这个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传菜的仆人中有一个陌生的身影,此时这个人正端着一盘羊腿跪在霍去病跟前。
“将军小心!”坐在下首的李敢最先发现了异样,只是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已出现在霍去病眼前。
霍去病闪身一躲,抬脚踹出身前案几,这一脚恰到好处,刺客不及躲闪,被撞倒在地,这时,郡守、县令、霍光甚至侯府中的管家都认出了行刺者竟是郡守的女儿。霍去病此时已抽出佩剑,却见郡守箭步上前挡在刺客身前,“将军刀下留情,还请饶小女一条性命!”
李敢已上前夺下樛氏手中短刃,“将军,匕首并未浸毒。”这自然是想提醒霍去病在河东郡守的地盘上,摸清情况之前最好摆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姿态。
霍光知道事情并非李敢想得那般复杂,太守女儿平日骄纵性格又极是刚烈,必是气恼兄长一言否决婚事,只是她头脑简单,没细想但凡情郎坚持,兄长如何能左右二人终身大事,樛氏自始至终都未曾看他一眼,他心中多少有些怏怏,“兄长……”
霍去病虽是武夫,心思却剔透,他看了一眼樛氏秀气的脸颊,摆了摆手,“把她押到长安,请陛下定夺。”
郡守的心里咯噔一下,女儿这是给自己捅了大篓子。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河西,东起乌鞘岭,西至星星峡,南侧是祁连山,北侧是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长一千二百公里,宽数公里至百公里,地处黄河以西,形似走廊,故得名河西走廊,其南北沟通青藏高原和蒙古高原,东西连接黄土高原和塔里木盆地,后世有言,兵粮有备,则河西安,河西安则关陕安,而中原安矣。
霍去病没有把弟弟安排在自己的军中,他的骑兵都是汉军百里挑一的勇士,霍光各方面素质都难以胜任长途奔袭,更何况这次远征他肩负着重要的战略使命——从匈奴人手中争夺河西走廊的控制权,扼住通往西域的咽喉之地。
“李敢将军,舍弟就拜托给你了。”霍去病让李敢带着霍光到李广的部队,李广治下宽松,而且此战他的任务只是牵制敌军,保护霍去病的侧翼,不让察觉到霍去病的匈奴人形成合围,并无正面交锋的计划。
此役,皇帝以霍去病和公孙敖各率五万骑兵从北地出发,公孙敖负责从正面吸引单于王庭部队,霍去病将躲过敌人侦查,从侧面突击分割河西匈奴;同时任命张骞和李广从右北平进军牵制匈奴左贤王。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楼主:作家阿喜

字数:108405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9-02-20 20:45:49

更新时间:2019-05-10 19:1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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