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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传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休屠王聚精会神地盯着羊皮上草草绘制的地形图,竟没有留意帐篷中多了一个人,如果不是看到了影子,他可能还在沉思——他被吓了一跳,所以下意识地要拔刀,那身影忙道,“大王,是我。”他心中暗自责怪自己过于紧张,贴身的护卫一定是有什么事才会进来通报,只是看他一直沉思才没有打搅,他端起小桌上的马奶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听侍卫说道,“浑邪王的使者大张旗鼓地来到我们的地盘说要见您。”
这个时候任何举动都可能持续发酵影响全局,休屠王皱了皱眉头,“大单于最忌讳我们几个部落首领私下有联系,浑邪王此举恐怕是听说了什么风声,告诉使者就说老子病了,不见。”
“是什么病说话还能如此中气十足呀?”使者已经不请自来了,看休屠王朝侍卫投去问责的眼神,苏武不慌不忙道,“负责看守我的那个守卫叫我一不小心拧断了脖子,回头我禀报大王赔您一个便是。”看着休屠王愤怒地看着他,使者接着说,“要是想杀我待我传完话再动手也不迟。”
苏武临危不惧的模样倒是激起了休屠王的兴趣,他示意侍卫退下,看侍卫有些担心的样子说道,“他不敢杀我,杀了我你们还会活着叫他出去吗?”这话像是在示威,可使者听起来觉得仅仅是壮胆。
“我们大王说休屠王是英雄人物,今日一见方知不虚,我来这里就是告诉大王我们无意间截获了您和长安通使的情报。”
休屠王万料不到这个节骨眼竟叫浑邪王抓到自己投敌的证据,联络长安的情报一旦呈给单于,自次王为他算计的保全之策就将化作乌有,来不及懊悔怎么一收到单于叫自己述职的消息就病急乱投医,此时的休屠王已经冷汗涔涔。
苏武好像很享受看休屠王惊慌失措的样子,隔了好久才说,“我们大王也有投降的意愿,明日我们何不一起赴河西夹子沟,汉朝骠骑将军会在那里夹道迎接我们。”
直到这个时候休屠王才反应过来,这根本就是汉朝和浑邪王给他设的圈套,他憋红了脸正要破口大骂,却听使者慢条斯理地说,“凭你我对大单于的了解,看到你勾结长安的证据,会听你的辩解吗?只怕再派来的就不是叫你去王庭的使者了,而是来割你头颅的军队。南下是你唯一的选择,你将被封为万户侯,享受和我们大王一样的待遇,你的部族可以在边境五郡纵马驰骋,你的子民可以远离战乱丰衣足食,其实汉朝人既然盯上了河西这块肥肉,收入囊中不过是时间问题,之所以拉拢我们,也仅仅是为了省些时间少些伤亡,我们为什么不利用这些为我们自己和部下子民谋取一个好的前程呢,这么多年匈奴人拿我们当附庸、做肉盾,难道你休屠王还要和匈奴谈忠诚吗?”
休屠王内心七上八下,待浑邪王的使者走后,他叫来亲近的巫师占卜,巫师做了南下和北上两个竹签,一番仪式后在巫师的念念有词中休屠王抽了一支,上面赫然写着南下,他仰头道了一句这是天意啊,天要亡匈奴啊。
休屠王率领着他的三万部下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黄河之畔,这里距离大河源头不远,往年这个时节河水湍急,如千军万马奔腾而下,今年这大河竟像扭捏的姑娘,恬静地流淌,一个时辰后在那里见到了姗姗来迟的浑邪王和他的部下们,和休屠王不同的是,浑邪王的人对能够到汉朝生活兴奋不已,的确,汉朝的富庶他们听往来的商旅讲得天花烂坠,匈奴的女人喜爱汉朝的商品胜过爱自己的男人,而休屠王始终担心,一旦汉朝皇帝夺去了他们的河西之地,他们将失去可以利用的价值,那时的后果将是不可想象的,想到这儿,休屠王打了一个冷战。
休屠王和浑邪王寒暄几句,说道,“你是怕我把单于的军队招来好戴罪立功吧。”没等浑邪王言语,霍去病的军队和初升的太阳一起出现在了河的对岸,看到对面雄赳赳的汉朝军队,浑邪王的士兵们竟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
不光美人喜欢英雄,对手也同样喜欢英雄。
霍去病此时命令他的骑兵们列阵,随时准备渡河,霍光已经能够轻松驾驭他胯下的高大战马,他正注意观察着他的兄长,看似简单的受降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考验的就是一个将军面对突发情况的应变能力了,浑邪王、休屠王的投降已经不容有失,伊稚斜的情报系统再落后,此时也一定知道他将面对河西大面积土地沦陷的境地,这时候,如果休屠、浑邪变卦,将给伊稚斜充裕的洗牌机会,到时候面对有准备的敌人,想收复狭长的通往西域的走廊就只能真刀真枪地硬拼,这对于汉军和朝廷来说,损耗未免太大。
浑邪王用眼神示意休屠王先渡河,他有意殿后,并防止这个明显还在犹豫的部落首领突然变卦。“还是请浑邪王先行过河!”虽然有个请字,但是浑邪王的话里并没有商量的意思。
沉默,肃杀,只听得大河流水声,良久的安静。
休屠王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声道,“老子不降了!”
浑邪王对这一招早有准备,话音未落,这边自己的军队已经从两边包抄围住了休屠王的骑兵们。“愿与我降汉者不杀!”浑邪王举起长刀大声喊道,“愿与我降汉者——不杀!”“降汉者不杀!”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时休屠王的士兵们面对将他们团团围住的浑邪王士兵竟不知所措,只听得休屠王大吼一声道,跟我冲!率先冲向浑邪王,他心中的盘算是如果自己能捣毁这次投降,那么未尝不是一件大功。
看到河对岸两伙人打了起来,大家都将目光投向霍去病,霍去病手执马鞭制止了他们的躁动,假如把受降搞成了屠戮,以后谁还会归降大汉,回到长安皇帝不割了他的脑袋才怪。
休屠王的反复无常在浑邪王的意料之中,自打二人一见面他的余光就没离开过休屠王,所以看他刚有异动浑邪王就带着他的侍卫们直取了休屠王的项上人头,看到休屠王的人头落地,霍去病才大喊一声,“冲!”看到汉朝军队冲杀过来,河对岸的所有人都傻眼了,除了少数誓死追随浑邪王和已经傻眼的休屠王部下,其他人互相携裹着四下溃逃。
让霍光颇为尴尬的是,一听到冲锋的号令,他瞬间就从霍去病身边掉队到最后面,要不是一个叫赵破奴的校尉受命从旁帮忙,只怕仗打完他才能渡过并不湍急的河水,而曹襄和卫伉一直跟在霍去病之侧,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霍去病迅速找到了虽割下休屠王人头却已经对局面彻底失去控制的浑邪王说,“在这里等我!”然后让他的士兵将浑邪王看护起来,浑邪王若有个三长两短,受降便毫无意义了。
由于事发突然,很多浑邪王的士兵也莫名其妙地加入了逃窜的队伍,霍去病下了死命令,只要不投降一律诛杀,再没有约束的汉朝骑兵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劈向一个个只顾抱头鼠窜的敌人。
这场屠杀很快回归了寂静,血水汇成了一股溪流,顺着地势涌向了大河,继而染红了河面,太阳升起来了,也是红彤彤的,霍去病派人清点战场,不算此前浑邪王和休屠王的火拼,共获人头八千枚。
这是元狩二年秋天的事,霍光目睹着沙场的血像熟透了的红叶铺满大地,嗅觉着阳光的炙烤使得空气中弥漫着的是令人呕吐的血腥,这场战争不仅收回了河西,也使汉朝收获了一个特别的俘虏。
向霍去病复命的苏武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骠骑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换回汉朝军人的服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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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安后,霍光听说,江都王刘建被捕入狱后畏罪自杀,王后成光弃市,御史大夫上书天子废除江都国,诸侯王们恨张汤恨得牙痒痒。
平阳公主给霍光在大将军府上腾出了一间房,皇帝赐给朝中重臣的府邸都位于城北,当时称为北阙甲第,以大将军府距离中央官署最近,以便皇帝随时传召。此时最高兴的莫过于曹襄,虽和卫伉等人相处不错,却总觉得和老家的玩伴最为交心,霍光几次和他打听摎莽到了哪里,曹襄都是遗憾地摇头,自打平阳分别,摎氏兄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霍光毕竟不敢直接问他的兄长樛氏的处罚结果,他怕兄长以为他是个瞻前顾后、唯唯诺诺的人。
归来本应平静,不想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却因霍光无意中卷入张汤和汲黯的斗争中而起了争执,卫青对张汤素无好感,霍去病却视张汤为国之重器。
到廷尉署报到的头天霍光总算见到了老师兒宽,虽然只有多半年不见,兒宽却苍老了不少,两鬓已现斑白,看霍光有些心疼地凝视着他,兒宽笑道,“庙堂不比江湖,在这里事无巨细都要操心,哪像在平阳做教书先生时悠游自在。”说着竟有些神往起来。
“学生初来长安本想拜谒老师,听说您到北地视察,之后学生便跟随兄长前往河西受降,一直未曾拜谢师恩。”
兒宽摆了摆手,他可不在意这些虚礼,“为师也不曾想到你竟然是骠骑将军的弟弟,有这样的兄长,今后必平步青云,想从军封侯也非难事。”说着话锋一转,“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一下要多安排近三万投降来的匈奴人,这些人能不能适应我朝风俗,愿不愿意接受我朝节制都是接踵而来的问题,如不亲去前方很难给御史大夫提供一些实质性的建议,你来长安也有些时日,应该听说右内史和御史大夫政见多有不同,而这汲黯又是陛下倚仗的重臣,当年淮南王谋反,不畏丞相公孙弘,独畏汲黯,足见其耿直,背后支持他的大有人在,长安城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未央宫不过是各方势力角逐的舞台,时不时就要上演一出捉对厮杀的好戏,你看吧,这汲黯前些日子在受降的事上栽了跟头,正闷着要驳回面子呢。”
看霍光一脸茫然,兒宽知道有些事他可能不知道,见四下没人,手中又没什么要紧事,才小声说道,“迎接河西归降的浑邪王、休屠王部需要两万辆车,这也不只是为了国家体面,那些成日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一旦离开战马就失去了九成的战斗力,所以一进入玉门关,陛下就叫他们换马乘车,两万辆车仓局之间可以凑齐,可这拉车的驽马官府却没有那么多,只得向百姓征用,百姓中有很多人和右内史抱的一个心思,匈奴人苦我汉朝久矣,凭什么一归降就能受到上宾的待遇,很多百姓索性把马匹藏了起来,长安令在规定的时间里没有征得足够数量的马匹,便被御史大夫弹劾,私藏马匹的百姓也被悉数下狱,你可知这其中利害?”
霍光点了点头,他年纪虽然尚轻,却懂得朝中的弯弯绕绕,张汤这一下名为惩处长安令,实则在打汲黯的脸,毕竟长安令是汲黯的属下,在他的管辖之地发生这样公然对抗朝廷的事他作为右内史自然难辞其咎。
“不过汲黯也是厉害,不光躲过了张汤的发难,还硬凭着一张利嘴在皇帝那里保住了长安令的脑袋,这会儿只怕闷着火儿等着报复呢。”
“素闻汲黯耿介,却想不到和张大人的关系如同水火。”
兒宽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政见不合与人品无关,你只知汲黯刚正不阿,却不知他也不是孤臣,他的背后是宗亲、诸侯王啊,这些人读了一辈子黄老,成天把清净无为挂在嘴边。”张汤代表的是朝中锐意改革派,这二人难以相容也就不足为奇了。
正说话间,外面跑进一人,近乎嚷道,“大人不好了,上千百姓把御史大夫府给围了,说是要跟张汤大人讨说法,这般聚众闹事,右内史却放任不管,张汤大人叫廷尉出人把惹是非的都抓了!”
兒宽稍皱了一下眉头,告诉那人知道了,才和霍光说道,“正说是非,是非便来了,汲黯这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你我便走一趟吧!”兒宽名义上是廷尉里负责起草奏章的文吏,但张汤从廷尉右迁至御史大夫,廷尉一职便有空缺所以仍由张汤暂摄,而兒宽在陛下那里有才名又兼任张汤的侍御史,所以廷尉的大事小情都由他打理,此时看他准备不带一兵一卒前往,霍光略有困惑,但马上便想到了老师此举背后的深意。
来闹事的都是嫌犯家属,此前浑邪王率领千余亲信到长安觐见天子,随车携带了不少塞外珍品,少部分进献给皇帝,其他的便在长安贩卖,百姓对来自北方的特产本就好奇,浑邪王的随从们卖的又便宜,就有不少人与之通商买卖,不想却触犯了汉朝法律——未经国家许可,不允许擅自和胡人有商业往来,所以有人举报给负责京城治安的右内史,汲黯从中察觉到和张汤博弈翻盘的机会,便下令将所有与胡人有交易的长安百姓全部收监,当天便拿下口供呈交廷尉,张汤正看卷宗的功夫,被收监的百姓家属便聚众将御史大夫办公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闹事的百姓准人进不准人出,所以兒宽和霍光轻易地便挤了进来,看张汤愁眉不展,兒宽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御史大夫何必烦忧呢?”
“我叫你带兵来抓人,谁叫你只带子孟一人前来?”张汤没好气地质问道。这时门卫进来通报,说皇帝叫张大人进宫,想来此事已被汲黯呈报御前,惊扰了圣上。
张汤起身要走,却听兒宽说,“外面民怨沸腾,御史大夫不留下三言两句恐怕出不去。”张汤心乱如麻, “你休在这里说风凉话,且替我想想该当如何!”
兒宽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盘腿坐下,“子孟,替老师给张大人计较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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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汤稍一愣神,“骠骑将军的弟弟便是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学生?”看兒宽一副欣赏的表情点头,张汤赞叹不已,“平阳果然出人才,那便请子孟替我计划一二。”这时候他倒是不着急了,他了解兒宽,如此镇定自若定然是一切尽在掌握。
“右内史无非是想煽动民情来考量大人提倡的天下一统、民族融合的说辞,大人如果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门口这些人悉数抓了,违背的便是您此前为之摇旗呐喊的政策,我们就会落别人口实说这是在损害我朝百姓的感情来保护投降者的利益。”
张汤暗道一声好险,如果不是这些人的家属在外面闹得早了,自己真容易大笔一挥把擅自和胡人通商的五百长安百姓下狱,“可是这些人确实违反了我朝法律,难道要法外开恩不成?”
霍光摇摇头说,“非也,敢问大人,投降了的匈奴人算是匈奴人还是汉朝人?”
这一问叫张汤茅塞顿开,拊掌大笑听霍光接着说,“所以大人一会儿只需向陛下说,这五百人无罪,右内史擅自收监这些人还是将浑邪王归降的人视作异类,便可叫汲黯大人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汤眼神发亮,原来这一题的题眼在此,不想自己终究是当局者迷,甚至不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看得透彻,他叫兒宽出去向围堵的百姓解释一番,得到说法的群众高呼陛下万岁,御史大夫英明。

张汤赶到高门殿的时候,汲黯正在一旁侍奉,君臣二人有说有笑,见张汤来皇帝忙招手叫他过来,原来汲黯拿了一卷东方朔新写的《神异经》,东方朔坊间号称智圣,擅长插科打诨,是皇帝非常喜欢的幸臣,此时在外游历采风,所以著成的文章由汲黯转呈陛下。
张汤故作忧心忡忡,毫无兴致地随手翻翻这怪诞故事,皇帝看他一脸丧气哈哈一笑,戏谑道,“五百多人和胡人通商,千余人聚众围堵御史大夫官邸,只这些人就能打着法不责众的主意难住张大人乎?”
右内史听皇帝有将闹事的人悉数抓了的意思,知道给张汤设的局已经形成,“张大人若不是已有处理方式,恐怕这千余百姓也不会轻易放他从官邸出来。”
张汤心里暗骂,好你个汲黯,看起来忠厚老实实际上一肚子坏水,你要看老子笑话也不至于急成这个样子,看已经吊足了皇帝和右内史的胃口,张汤才锁着眉头说,“臣本来也打算将这些闹事的人抓起来,但是胡人既已降汉便是汉朝人,所以并不存在与异族通商的事实,而且我朝律令只是不允许未经许可私自携带商品出关贩卖,并没有哪一条说在我朝境内禁止与胡人通商,这两点都不能满足治罪的条件,所以臣来之前告诉围堵的群众,向陛下禀明之后便办释放的手续。”
皇帝听罢恢复了平日的严肃,沉思了片刻一脸狐疑地问张汤道,“这般主意能是你这一向好杀之人想出的?”
“臣不敢居功,是属吏霍光献策。”张汤心道什么都瞒不过皇帝,也就顺水推舟把骠骑将军的家人牵扯进来,既有推举之意,也是警告汲黯此事已经不单纯是你我斗争了。
“可是去病的弟弟?”张汤点点头,皇帝这才起身道,“右内史觉得此事御史大夫处理得如何啊?”
汲黯朝张汤行了一个长揖礼,“老臣律令不精才错抓了人,多亏张大人明察秋毫,请允许老臣代五百长安百姓谢谢御史大夫。”这样一来张汤反倒不好小肚鸡肠了,不过经此一事也暴露了自己身兼两职难以周全的弊端,兒宽虽然有才,资历尚浅难以一步跨至九卿,而廷尉又是绝不能让外人染指的领域,廷尉掌管国家立法,只有将法的解释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占据斗争的主动。“陛下,自臣任职御史大夫,廷尉一职已空缺半年,臣斗胆举荐赵禹补缺。”
赵禹官职本在张汤之上,甚至对张汤有举荐之恩,但是因为犯罪被皇帝免了职位,二人曾共事制定《越宫律》二十七篇、《朝律》六篇,这三十三篇律令针对性地弥补了建国至 近百年的法律漏洞,若在平时汲黯一定会跳出来以张汤任用私人反对,但此时却不好斤斤计较,哪知道皇帝却说,“廷尉位列九卿掌管司法,地位举足轻重,谁来当还是要叫丞相来一起定夺。”
张汤此时不好再坚持,皇帝若是对赵禹这个人选满意,便不会拿早成了摆设的丞相做搪塞了。“不过今日御史大夫和右内史都在,不妨为朕想想,卫长公主到了出嫁的年纪,我汉朝可有配得上她的才俊?”
皇帝对卫长公主的疼爱天下共知,作为皇帝的长女小小年纪就得封长公主称号,享有盐邑作为食邑,张汤和汲黯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只有冠军侯骠骑将军配得上公主。”
皇帝满意地颔首道,“朕心里也是这般打算,但是去病还住在大将军府,如何能迎娶公主,右内史代朕督促为骠骑将军修建一座府邸如何?”汲黯自然不会推脱,欣然受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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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年,汉匈边境安宁无事,长安城中歌舞升平,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寻常百姓,都认为失去了河西之地的匈奴被迫北上,再无侵犯汉朝的实力,天子以“陇西、北地、上郡益少胡寇”,下诏减三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饱受战争之苦的边境百姓似乎看到了和平到来的一天。同年秋,皇帝向全国颁布诏书“为庆祝卫长公主大婚,恩准全国百姓十月初一至初十饮酒十天”之后,举国的忘战情绪达到高潮。
霍光从廷尉署回到大将军府已是黄昏,自打去年妥善处理长安百姓聚众围堵御史大夫官邸,张汤对其分外器重,更是叫霍光协助他和桑弘羊进行国家财政上的改革,一年下来发现霍光做事滴水不漏是难得的人才,当然有时霍光也会被霍去病叫去帮忙处理一些军务,这样两头跑让他很难有闲暇,除了一天两三个时辰的睡眠,其他的时间竟然都是在政务、军务中度过。
“让平阳侯久等了,你的婚宴只怕在下参加不上了。”
霍光来长安之后曹襄叫他改称自己大兄,可是他还和从前一起读书时一样叫他平阳侯,开始虽觉得生分后来也习以为常,霍光还饿着肚子,接过下人递来的巾帕胡乱擦拭了一下脸,在桌上随手拿了几块点心,卫伉正要叫庖厨再烧几个菜,大将军府上事务此时已多由卫伉打理,霍光忙摆手制止,“来不及了,若不是平阳侯差人说他有事,我此刻已经出城了,匈奴那边一年没有动静,这次赶上长公主和你大婚,不要出什么乱子才行。”
卫长公主及笄之后,皇帝本想将她许配给霍去病,而且叫右内史汲黯给骠骑将军在大将军府东侧不远修建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宅,宅院门前矗立两尊石刻:一匹昂首屹立的骏马脚踏一手持弓箭的匈奴人,战马神情警惕惟妙惟肖,那匈奴人神色痛苦而绝望,更反衬了战马英姿;另一尊雕刻的是一只伏虎,头、颈、胸紧密地聚在一起,似是积蓄力量随时准备朝猎物发起攻击,大门上是皇帝亲笔书写的骠骑将军府五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尽显王者气象。
开府之日皇帝令百官来贺,之前连风声都没有听到的霍去病被这浩荡的皇恩震惊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有注意周边大臣道贺的声音,隔了好久才跪下道,“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然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
霍去病当时声音并不大,但足够振聋发聩,一时间群臣都安静下来,皇帝本来喜气洋洋的脸色也暗淡许多,他本打算在霍去病接受府邸之后赐婚,可这样一来许配长公主的事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在一旁察言观色的张汤深知皇帝内心的波澜起伏,见皇帝走上前扶霍去病起身,然后大声道,“骠骑将军壮哉!大汉壮哉!有霍将军这样的英雄陛下何愁匈奴不灭!”当日的庆典也没有如期举行,皇帝回宫之后又跟皇后重新商量长公主下嫁的合适人选,平阳长公主独子、平阳侯曹襄从一众世家子弟中脱颖而出。
“张汤这厮越来越不把我们这些侯爷放在眼里了,他如何非要在本侯大婚的时候派你外出!”曹襄平时多接触宗亲诸侯,对张汤印象一贯不好,此番抱怨也在情理之中,平阳侯虽然年纪稍长但是相比霍光却显幼稚。
霍光语气有意舒缓一些算是对他安慰,“不是御史大夫的安排,这一年边境安宁毫无战事,国中多是歌颂太平之声,从朝野到乡梓尽是盲目乐观的情绪,国虽大好战必亡,国虽安忘战必危,若你是匈奴单于在汉朝公主大婚之时发动攻击难道不是最佳时机吗?”
曹襄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退居漠北的匈奴虽然失去河南、河西两片牧场,终究还没到强弩之末,这样的寂静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长公主大婚,陛下又下令举国同庆,边地关防必然松懈,“所以我和兄长说了我的担忧,兄长便向陛下请示由我代他到边地视察。”
霍光没说的是他现在急于出头,桑弘羊有张汤襄助大力推行铸币权收归国有的政策,经济改革逐步步入正轨,国库有重新充盈的迹象受到天子褒奖,而他之前幻想在成为郎官之后凭着兄长的关系很快就能得到皇帝的召见一展所学,不想到长安一年还只是在大将军府上见过天子一面。“听卫伉说您有事找我?”
曹襄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算事,只是大婚之前心中郁郁,我只问你,骠骑将军以匈奴未灭推辞陛下给建的宅院,是不是和公主下嫁有关,我听说陛下本打算将长公主许配给去病。”
霍光笑道,“你和家兄相识甚早,何不当面去问,陛下属意骠骑将军本来就天下皆知。”
“那去病为何以无以家为推辞?”曹襄若不刨根问底似乎不会罢休,霍光摇摇头,谁不想当天子的女婿,可自己的哥哥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也难怪平阳侯会认为迎娶公主的事是烫手山芋。
倒是卫伉不无羡慕地说,“能娶到卫长公主,那是你平阳侯几代人的造化,你还这般思前想后!”曹襄尴尬地笑了笑,这长安城里,有多少青年才俊想拜倒长公主裙下,霍光看似随意地问道,“平阳侯可有樛莽的音讯?”
曹襄木然地摇摇头,“樛家得罪的是你的哥哥,你何不亲自问他。”这一年他在军中跟着骠骑将军历练,却也不知道霍去病如何发落樛氏一家。
霍光轻声叹息,樛氏之祸终是因他而起,他不能给人幸福,也不想给予人不幸,看着兀自出神的平阳侯,霍光提醒道,“侯爷要有准备,大战在即,您是天子的女婿,陛下一定会往你身上压担子,迎娶公主要说非有什么叫人担心的坏事,也仅此而已了。”
霍光当天夜里凭着汲黯签发的手令缒城而出,三日后,皇帝在未央宫为公主隆重举办了婚礼,当天右北平、定襄被匈奴入侵,城中百姓惨遭屠戮,匈奴人到雁门郡时方因郡守接到骠骑将军督查手令有所防范才退兵,曹襄听到军报的时候瞠目结舌,“霍子孟真神人也。”此时霍光却站在右北平的废墟上看着满目疮痍、尸横遍地,身后是守城不力的郡守,跪伏哭道,“罪臣疏忽,罪臣之过也!”
很多年之后,他才想通,这样的场面当今的皇上、甚至大将军,还有他的哥哥不会没有预料,而他们都选择放任,又是什么样的居心。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元狩四年春,霍光明显感到帝国平静表面下像他原本光溜的下巴涌出的胡须一样包藏的躁动,频繁的将士换防,粮草、兵器不断从各地集中到长安,又配发到北方各军,各军精英被选拔出来并入一队,这些从霍去病、张汤那里获得的后勤军队动态让他大胆地做出了战事在即的判断。
当所有的筹备接近结束,皇帝终于在未央宫召开了战前的最后一次部署会议,皇帝有意叫大将军提前半个时辰前来,空荡荡的大殿上只有君臣二人,这般独处是两年来的头一次,霍去病的崛起使得卫青势力急剧萎缩,很多曾经追随大将军的门生故旧都转而投靠骠骑将军。
“王夫人和朕说你前些日子以给她双亲贺寿为名送去了千金。”
看似轻描淡写,卫青却生了一身冷汗,外臣和后宫有牵连从来都为帝王所忌讳,王夫人是皇帝近来最宠爱的女人,“臣只有微末之功却食邑万户、一门四侯,这都是陛下的恩典,王夫人虽然受宠,可皇后和臣说宫中月例微薄,很难帮助老家并不富裕的双亲,所以臣斗胆从陛下给臣的赏金里拿出一千两送给王夫人。”
“也难为大将军还要为你的姐姐收买人心。朕倒是好奇是谁在背后为大将军出谋划策好明哲保身。”皇帝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殿中更显冰冷。
大将军连忙跪下,“恕臣死罪,臣不该听子孟妄言。”
皇帝听到霍光这个名字明显一怔,略带笑意地说道,“一个小小孩童,成日钻营这些投机之事,你这个舅舅还是应该稍加管束才是。不过无论是姐姐还是李广将军,甚至御史大夫都对霍光称赞有加,朕倒很有兴趣想见一见他。这次出征也叫他随军历练,好增加一些眼界。”
卫青长舒了一口气,知道皇帝再无怪罪之意,当时天子赏赐他千金,他有意犒赏诸将,但家宴中卫皇后说王夫人虽然得宠,但是薪俸微薄,竟无余钱孝敬双亲。筵席散后,霍光便建议大将军将天子的赏金献给王夫人,毕竟皇帝不好大肆嘉赏后宫,此举看似结交后宫,实则为天子分忧。
皇帝背着手踱步到沙土制作的地形图前面没再说话,不一会儿骠骑将军霍去病、太仆公孙贺、主爵都尉赵食其、平阳侯曹襄也都到了,凭着两位公主的关系,如今天子有意栽培平阳侯,任谁都看得出来,曹襄是骠骑将军之后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看皇帝良久不语,众将都跪在地上没有吱声,也许此刻在他的脑海里正率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所向无敌。
他的沉默在透过宫殿大门洒下的余晖下更像孤独的胜利者,他静静地凝视着地图,这一年里,工匠们在张骞的指导下,把平面的地形图构建成立体沙盘,帝国西北的各方势力在此一目了然。
十年间,帝国的疆土向外扩张千里,仅就北方而言,他的军队不光取得了龙城大捷,还发动了河南之战,不光取得河套肥沃的土地,还一举解决了匈奴骑兵直入长安的军事威胁——彼时河南之地尚不在汉朝掌控,可是那里距离长安不过千里,匈奴骑兵一日便可到达,掌握着河南的匈奴单于无异于在刘彻的头顶悬一把利剑,收复河南之后,皇帝在此设置九原、朔方两郡,而朔方在随后的几年发展成为汉朝军队打击匈奴人的桥头堡,四年后,皇帝再次派卫青出征,行军六百里,突袭右贤王,将匈奴切割为二,使其东西两端不能相顾,汉朝彻底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又过两年到了元朔六年,并不打算给匈奴喘息机会的刘彻发动漠南之战,霍去病初露锋芒,皇帝似乎找到了在军事上能够比肩甚至替代卫青的合适人选——在和匈奴的战争中卫青功不可没,也因此得封大将军位极人臣,当一个人的影响力太过招摇时,皇帝就不得不用些手段打压他了。
霍去病的横空出世让皇帝找到了除了卫青之外执行长途奔袭更合适的人选,两次河西之战,迫使浑邪王、休屠王投降,汉朝将河西走廊置于管辖之内,通往西域的道路被彻底打开,匈奴人退居漠北。
“朕做了二十年皇帝,和匈奴打仗打了十年,如今匈奴人虽然远遁,却仍时常越过大漠,滋扰我朝边境,伊稚斜听信翕侯赵信的谋划,以为我大军不能跨越沙漠,深入其腹地与之决战,所以朕对其劫掠也只得听之任之。”皇帝刻意顿了顿,赵信是匈奴的自次王,翕侯是其在汉朝的敕封,漠南之战时,赵信投降伊稚斜,造成大将军卫青麾下苏建部全军覆没,而他因为曾经匈奴小王的身份,被单于封为自次王,深得信任。曾跟随汉朝军队征战的赵信告诉单于,汉军的骑兵很难穿越大漠,即便奔袭两千里到达漠北,也必定人困马乏,因此单于王庭再次向北迁移,“但今天,朕要倾举国之力穿越大漠与匈奴决战,围剿其有生力量,让其再无南顾之力。”刘彻吃透兵法里讲的所谓奇正、迂直,至少从战略层面,汉朝利用赵信的策略又一次抢得了先机。
皇帝把目光投向卫青,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他已经在战略做了蓝图,而具体将战略落实到战术层面的就要靠这个对敌人、地形和自身实力更为了解的大将军了。
“臣和诸位将军反复商议,以为我军可兵分两路,各配置五万骑兵,一路从定襄出发,一路从代郡出发,穿越沙漠,奔袭两千里,迂回侧击,分进合围,寻歼单于本部和左贤王部。”
根据之前的情报,大单于王庭部队距离定襄较近,所以汉军的精锐将从定襄出发袭击单于本部,而按照匈奴的贵族等级划分,单于之下是左右贤王,之后是左右谷蠡王,卫青的战略很明显想绕开匈奴的二十四长,直取匈奴大本营,“此战,臣请一举而决匈奴。”
皇帝沉思片刻,满意地点点头,“骠骑将军麾下仍以校尉为裨将,出定襄机动挺进寻机而战;大将军统领步骑车混编以公孙敖为前将军、公孙贺为左将军,赵食其担任右将军,曹襄殿后统领后勤,出代郡,清剿匈奴残存势力,将其彻底逐出漠南。有劳各位将军,朕在长安等你们得胜还朝的捷报!”汉军中最精锐的五万骑兵悉数由霍去病统领,留给卫青的五万虽然相对薄弱,但皇帝同时调配给大将军十万步兵和车兵。
听到任命的卫青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决战漠北在他心中谋划不下千次,可是他总是忐忑不安担心皇帝只让他参与运筹而不叫他掌兵出塞,整整两年虽然霍去病是他的外甥蒙得天恩,对自己甚至像公孙敖、公孙贺这些和他沾亲带故的人天子一直不冷不热,这次庭前会议并没有召戴罪之身的公孙敖也让他一度心中惴惴,皇帝似乎也看得出他在想什么,踱步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候,殿外有人大声喊叫,“你这杂碎让老夫进去,老夫有话要和陛下说!”这声音太熟悉了,只有三朝老将李广才敢在殿前大声喧哗,把守宫门的侍卫还是李广当郎中令时选拔上来的呢,皇帝摆摆手叫宦官放他进来。
李广步履生风,看不出他已经年过六旬,“正好各位将军也在,那就一起做个见证,老臣想跟随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出征,哪怕作二位将军麾下的小校也好。”说着竟扑通一声长跪在了地上,这一下倒叫皇帝和诸位将军始料不及,作为三朝老臣,虽没有封侯,但在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和在边境任太守时都立有赫赫战功,他完全可以安然地在家颐养天年,可现在,头发银白的李广语气近乎乞求。
“令公子李敢将作为校尉跟随骠骑将军出征,老将军还担心李家的门楣不够荣耀吗?”
“老臣不求功名,只想上阵杀敌,更不想错过生擒匈奴单于的机会!”不求功名是假,但渴望驰骋疆场也是真,快七十岁的年纪,大可以留在府中抱抱孙子、种种田地,可李广偏偏追求戎马倥倯、马革裹尸,“此役一战而决匈奴,老臣今生只怕再无机会和匈奴战。”
作为军中老将,李广看得出此次帝国酝酿的战争规模,而从他的年纪来讲,今后可能也再无出征漠北的可能,皇帝看着一头白发的飞将军,过了良久近前搀扶起李广, “那就请李将军做后将军,为大将军殿后保障全军后勤。”
曹襄在年轻一代称得上翘楚,但天子担心他难堪保障十万军队后勤的重任,可是李广并不起身,皇帝有些不快,他已然做了让步,没想到李广却不领情,“老将军,您二三十岁的时候可是冲在最前面呐。”
任谁都听得出来皇帝的意思是叫李广给年轻人腾地方,但李广仍然无动于衷,“老臣没和陛下讲过什么条件,就请陛下看在臣曾为先帝和陛下戍卫宫廷的份儿上,给老臣一个决战匈奴单于的机会。”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只得无奈道,“那就封李将军为前将军,让公孙敖做您的裨将吧。”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漠北之战从这一刻就算打响了,霍光作为大将军府的幕僚可以率先掌握两军交战的第一手资料。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大军尚未出塞斥候捕捉到了一条说匈奴单于东去的线索,大将军随即召集诸将分析此条情报并改变了各部的行军路线,以骠骑将军出代郡,那里更靠近传言单于将要迁徙的地方,而大将军率领李广、公孙敖、公孙贺等步骑车协同出定襄,寻找左贤王部。
看霍光迟迟没有离开,大将军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霍光走到还没收起的地图前说道,“臣曾实地考察边境,窃以为短时间内单于部绝无可能从西北向东边转移,其军团如有异动,也应是继续向北躲避我部锋芒,这很有可能是虚晃一招用来打探我们的部署,大将军如果改变我们和骠骑将军的出发地点,反倒会使我们与大单于遭遇。”
卫青用欣赏的眼光看着霍光,一边站起身舒活筋骨一边问道,“你觉得如果骠骑将军和伊稚斜遭遇有几分胜算?”霍光忖度片刻说,“七分。”看卫青没做表示,又补充道,“最多七分。”
卫青踱步到霍光跟前,“如果伊稚斜有所防备、以逸待劳呢?”
霍光非常清楚他哥哥之所以在河西取得彪炳史册的战绩靠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虽有和折兰王、卢侯王的遭遇战,也不能代表两军对峙拉锯是霍去病的强项,他略有狐疑地看看卫青,“若是这样恐怕战局只有五五开。”
卫青点点头,“子孟以为伊稚斜是更愿意碰到骠骑将军还是更愿意迎战本将呢?”
按照卫青的逻辑推算伊稚斜当然更愿意碰到兵力更少、经验更欠缺的霍去病,霍光抬起头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正好和卫青的眼神相撞,卫青继续说道,“而左贤王和单于庭相去甚远,消息往来并不及时,对于我朝的进攻很难拿捏准确,如果去病寻找左贤王那么胜算就在八成,而我和伊稚斜对峙,胜算最坏不低于五成,那么子孟你想我将陛下的部署稍作更改又有何不可?”
霍光此时方有所悟,卫青的计谋说白了就是田忌赛马,当年孙膑看田忌和齐威王赛马处于劣势,便献计田忌以劣等马对阵齐王优等马,以中等马对阵齐王的下等马,以上等马对阵齐王的中等马,如此田忌得以胜出而孙膑名声大噪。
出塞第十天晌午,按照原定的行军计划在一处绿洲补充水养,随着时间的推进,卫青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他们已经入大漠近千里,可是斥候迟迟没有找到匈奴人的踪迹,虽然这进一步佐证了之前的判断,伊稚斜举族向北迁徙,试图用茫茫沙海拖垮汉朝的行军,但是穿越大漠之后的匈奴人竟然人间蒸发一样。两天后,汉军将走出大漠,可是现在他们甚至不知道单于的主力隐藏在大漠北边的哪个角落。
霍光从帐外疾步走到大将军身畔耳语一番,大将军狐疑地看了霍光一眼忙跟着出了大帐,他的脸上稍稍流露一点喜色。
公孙敖麾下的骑兵此役负责侦查敌情,他的军帐距离大将军并不远,距离百步的时候,已能清楚地听到里面惨叫连连。
汉军的斥候终于在大漠的边缘地带抓到了匈奴人的侦查哨骑。通过他,卫青可以清楚地了解匈奴人的行迹。
匈奴的骑兵被赤身捆在木桩上,霍光闻到了一股恶臭,公孙敖看大将军进来才停止用刑,“这厮嘴硬得很,就是不肯说他们大单于的位置,我要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喂鹰。”
匈奴的勇士朝公孙敖投去轻蔑的目光。
“他的战马不是还活着吗,难道不会为我们带路吗?” 老马识途,优秀骑士的战马怎么会找不到回家的路,“那个时候伊稚斜会放过他迁往北方的家眷吗?”
霍光分明能感受到那个匈奴人打了一个寒颤,“我要见你们的大将军。”
卫青转过身,解下腰间的将印,让霍光递到那个匈奴人眼前, “当然,你还是有机会利用你的价值兑换你活命的机会,我们从来不亏欠俘虏,如果你愿意,我们欢迎你这样的勇士,而我也将尽我所能营救你的家人。”卫青努努嘴,示意公孙敖给那个匈奴人松绑,霍光把地图铺在了瘫坐在地上的骑兵面前。
那个匈奴人仰头嚎啕痛哭,嘴里含糊着说些什么,然后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水源,听得懂几句匈奴话的卫青点了点头,想来这个位置和他的推断并无差池,如果倍速行军,到达哨骑标注的位置只需两天。
按照俘虏所说,大单于听信赵信之言,将辎重和老弱迁至距离大漠千里的更北方,而他本人率领五万骑兵在沙漠的边缘等待汉军,如果侦查的哨骑能够先掌握汉军动向,甚至可以在其立足未稳之际主动出击,汉朝的异动匈奴早有耳闻,他们相信笃信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的汉军即便穿越沙漠,也是疲惫之师,届时可一击而溃。
这和之前分析的一样,单于部佯装朝东移动,所以卫青将计就计让骠骑将军改从代郡出兵,而按照俘虏提供的情况,单于非但没有向东转移,根本就是在原地等待汉军,如此卫青将亲自迎战伊稚斜——上天给了他手刃匈奴最高统帅的机会,卫青嘉许地拍了拍公孙敖的臂膀,此役若是得胜,发现单于大本营便是首功,戴罪之身的公孙敖定能重新封侯。
李广听闻大将军召集各部议事,顾不得饮水,兴致冲冲地抓着霍光的胳膊问,“可是发现了敌军?”也不待霍光回答,便急匆匆地奔向大将军营帐,此时公孙敖、公孙贺、赵食其、曹襄都已在帐外听令。
卫青的目光从所有人的身上扫过,然后抽出佩剑,指着地图上的一条河流说,“这是我部现在饮马休整的位置,”霍光紧跟着在上面摆放了一颗石子,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石子这一点后卫青把剑向上挑了几寸说,“据公孙敖将军抓到的俘虏交待,现在伊稚斜和赵信屯兵于此,距我部大约两日行程,因敌人有所准备,故不宜展开奔袭。”若是没有步兵和车兵的支应,卫青的五万骑兵难以在漠北讨得单于主力的便宜。
公孙敖将大肆搜捕敌人的哨骑,但即便如此,愈发接近匈奴人的汉军动态也愈有可能为匈奴所掌握,“所以,我们兵分两路,请李广将军和赵食其将军率领本部兵马,由此地走东道,一方面迷惑匈奴侦查,另一方面,我方一旦与伊稚斜接阵,二位将军则攻击其侧翼,如此可大获全胜。其他几位将军听我命令,各位将军饮马后便请出发吧!”
赵食其正要领命而去,突然听李广说道,“东道路途遥远曲折,所过又缺少水草供给,而且,老夫是陛下当着三军将士的面拜的前将军,大将军却擅自叫老夫走东路,敢问是何居心?老臣从结发时就和匈奴打仗,哪一场战争不冲在最前面!如今终于可以会会匈奴的王牌之师,大将军何故将老臣调离?老臣只想当前将军,和伊稚斜决一死战!还请大将军收回成命。”
李广笃定,如果自己不出任前将军,军中有资历顶替他的就是公孙敖,而反过来想,公孙敖新近失侯,求战心切,又和大将军卫青是过命的交情,卫青难保不是为了让公孙敖立奇功,而把前将军的位置腾给他。想到这里李广更是愤愤难平,就连霍光也暗自同情,李广才气,天下无双,他心想大将军这样任人唯亲太过明目张胆了些,卫青完全可以叫公孙敖或是公孙贺走东道实施包抄。
霍光哪里知道卫青固然权重,却从不在人事任命上滥权,出征之前皇帝特意嘱咐,“我朝如今倾举国之力决战漠北,首战务必求胜,飞将军几次请战,朕念他是三朝老将又素有威望,不好拂他的面子,只是李广数奇,实在不适合做先锋与匈奴战,所以劳烦大将军替朕做这个恶人!”
李广满眼愤恨地盯着卫青,赵食其拍了拍李广的肩膀想拉他离开,可李广仍旧像雕塑一般纹丝不动,卫青叫霍光卷起地图,对李广投来的目光故作不见,语气平淡地说,“请李将军执行军令。”说罢便径自走了。霍光又看了一眼还杵在那里的李广将军,日上三竿,老将军的脸涨得通红,额头因极力地控制情绪而满是汗滴,此时他像极了一尊矗立千百年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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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微亮,伊稚斜看到了不远处汉军的旌旗,更让他震惊的是卫青已经以武钢车环绕布置好了防守的阵型,汉军的阵脚扎得四平八稳。
两个时辰前,卫青在距离伊稚斜中军五里处下令全军驻扎,公孙敖请令以五千轻骑兵趁夜色劫营,大将军思度片刻,摇头拒绝,他指着夜色朦胧中的匈奴阵营解释道,“伊稚斜知我度沙漠后必然乘势进攻,所以防守定会严密,若非今夜风声如同鬼啸,掩盖了我部行军的声音,只怕此时伊稚斜已经率领他的骑兵攻打我们了。”
并非大将军不想偷袭,只是卫青的骑兵一旦被匈奴牵制,立足未稳的步兵和车兵很容易在大平原上沦为匈奴人的活靶子,更何况伊稚斜此时驻军的位置地势略高,相对开阔的地带足够发挥骑兵的机动优势。当然,这种消极观点即便亲近如公孙敖也不好点明,作为全军的最高统帅,卫青向麾下传递的唯有必胜之决心。
当汉军的轮廓渐渐清晰,自次王赵信和大单于说,“如果此时我部不能借着地势之利俯冲汉军,卫青将会利用武钢车一点一点向我们的阵地推进,被蚕食掉冲锋距离的我们一旦和汉军的步兵车兵僵持拉锯,很难占得便宜。”
汉匈正面战争十来年,双方都摸透了对方的战术打法,汉军忌惮匈奴人的骑射,而匈奴人畏惧汉军近距离的搏杀。
太阳渐渐升起,匈奴人听到了汉军马匹的嘶咽,兵刃寒光闪闪,杀气逼人,思忖许久的伊稚斜终于朝赵信点了点头,再不出战迎敌,他的士兵只会以为他怯懦,来自大漠的勇士从不会被动防守。
自次王跨上战马,潇洒地一挥手,他的万余骑兵动作整齐地翻身上马,与此同时,汉军的车阵闪开一条通道,擎着公孙旗帜的五千骑兵在公孙敖的率领下向着山坡冲来。
伊稚斜此时方知汉军的厉害,虽然是上坡,但长途跋涉的汉朝战马气力丝毫不竭,在骑手们的鞭策之下步伐矫健、蹬地有力。赵信长刀一挥,他身后的骑兵们纷纷搭弓,一旦汉军进入射程便齐刷刷放箭,这样的战术匈奴人百试不爽。可是此时公孙敖部的箭雨突然铺天而来,汉朝皇帝虽然将精兵良将配给了骠骑将军,却也给大将军配发了足够数量的弩机,经过几年技术的改良,弩机的射程和威力堪比匈奴人的强弓。这一下冲锋,匈奴人竟没占得半点便宜,反倒是损伤千人,只是此时容不得赵信反应,两军短兵相接。
饶是汉军将士勇猛善战、装备精良,有地利优势的匈奴骑兵很快稳住了局面,看着公孙敖渐处下风,大将军眉头紧蹙,暗自攥紧拳头,“可有李广、赵食其部的消息?”
如果按照先前的部署执行,此时李广应距离此地不远,只是李广负气,听命走东路之后和中军再无联络,作为幕僚霍光知道,卫青虽然将飞将军调离先锋,但其战略作用举足轻重,若是李广此时从伊稚斜侧翼出现,必然会松动伊稚斜阵脚,大将军则可发动总攻。见霍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将军只得再遣公孙贺出营攻击大单于肋部,武钢车再朝两侧让开,一万同样打着公孙旗号的羽林呼喝着杀向伊稚斜,公孙贺的骑兵抽调自皇帝的戍卫军,旗号期门。
伊稚斜清楚,此时卫青一波一波的冲击不过是想调动他的阵脚,抢占这处高地,所以他不打算倾巢而出,武钢车后的步卒黑鸦鸦一片有四五万之多,自己一旦失去地势之利很容易腹背受敌,他命令手下裨王率两万骑兵迎战,以兵力优势尽快吃掉公孙贺部。
卫青密切关注着战场上的每个动态,公孙敖且战且退渐落下风,但汉军已用不到两万兵力成功地牵制了敌方三万骑兵,“子孟,传令曹襄,要他再率一万骑兵,绕至敌后,引单于出战即可,且不可恋战。”交给后将军曹襄的已是卫青手中最后的骑兵,“车兵掩护,所有步卒与本将向山坡推进!”
大将军已经不准备等飞将军从天而降了。
大单于正打算派人接阵曹襄的一万骑士,却见汉军阵脚挪动,武钢车组成的城池朝着山坡缓缓推进,己方三万兵力被牵制,号称十万控弦之士的大单于却生捉襟见肘之感,他知道,汉军的步兵在车兵的掩护之下一旦参战,自次王和裨王的兵力优势便会荡然无存,而他如果再次分兵牵制车兵,又很难抵御曹襄的冲击,自己分兵几路,任何一路战败都会使整个战局受到牵连。
只是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很多决定往往出自本能,在卫青身上从没占过便宜的大单于决定亲自吃掉曹襄后再和自次王汇作一处攻击卫青。看着伊稚斜举起马刀,卫青会心一笑。
车兵的行军速度虽然远不及骑兵,但一旦进入战场,杀伤力就远非骑兵所及。公孙敖的五千骑兵此时折损大半,但仗着身后车兵逐渐靠近,士气再次提振,又和自次王缠斗起来。卫青以旗语传令公孙敖、公孙贺向他靠拢,同时武钢车朝两翼推进。
伊稚斜登时看出卫青的打算,自次王和裨王已失去地势之利,而曹襄非是吸引其出战,而是彻底将他和自次王部切割,使其难以再度汇作一处。汉朝的骑兵这一次并非战斗的主力,卫青策动的一轮又一轮冲击不过是掩护车兵到达预设战场。
只是现在才看出卫青的意图实在是太晚了些,自次王已经暴露在了武钢车搭载的弩机前,而公孙贺、公孙敖汇作一处配合曹襄向大单于发起攻击,汉军故伎重演,以期全歼匈奴。
“大单于,咱们退兵吧,到了自次王城我们召集左贤王和都尉,再剿杀卫青不迟。”
伊稚斜的将令很快传到了战场上的各个角落,匈奴的骑兵战马攻击虽然不敌车兵,但逃跑的速度非其可比。卫青自然不会给他们重整旗鼓的机会,他叫侍卫把军鼓抬出来,立在中军车上,自己亲自擂鼓,汉军听闻鼓声,再次加紧进攻的节奏,心生退意的大单于被公孙敖死死咬住,卫青似乎看到了生擒大单于的机会。
受卫青感染的霍光早抛下两日急行军的疲惫,汉军大胜近在眼前,他能感受到每个汉军将士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这时一人神色匆匆一脸忧郁赶来,竟然是河西之战时他的什长上官桀,此时他已升任屯长,“子孟,快去告诉大将军,沙漠里怕是要变起风!”上官桀在边境生活多年,深知大漠气候变幻莫测,此时虽然晴空万里,一会儿便可能狂风大作,久在沙漠生活的人当然能感受到端倪。
霍光不敢懈怠,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军鼓之畔,鼓声在大将军有力地击打下摄人心魂,他凑近卫青耳边,将上官桀的预报简要转达。卫青一怔,难怪这伊稚斜想草草退兵,原来是想利用大风把汉军留在大漠,一场狂风过后的汉军将士还会有几成战斗力呢?卫青再传将令,汉军各部缩紧阵型,武钢车收割自次王部之后向伊稚斜急速逼近,只是公孙敖、曹襄等人始终不能在外围困住大单于,包围圈迟迟不能并拢。
夕阳西下,就在太阳要收回最后一丝光芒的时候,狂风骤起,阴风卷着漫天黄沙,战场上一时什么也看不到。
“任安!”大将军大声喊道。
“末将在!”任安是大将军府中长史,跟随卫青多年。
“你来替本将军击鼓!”卫青束紧自己的腰带,“荀彘,带上你的步兵随本将军出战!”
这一下身边众人皆惊,此时环境恶劣,一众步卒很难保证大将军周全,所谓叫任安击鼓,则是将中军的指挥权交给了这个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荀彘以角声令他的步卒集结,而他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大将军身后,之前卫青已在高台上找到了一条能够与公孙敖汇合的捷径,此时凭着记忆,带着一万步兵悄然前进。
自次王的残部不过千人,趁着漫天黄沙逃离了战场,而主力尚在的大单于就没有那般幸运了,本以为突如其来的大风会让卫青措手不及,哪知道汉军竟是有备而来,伊稚斜非但没有讨得便宜,还被公孙敖咬得更死了,而他本人又隐隐地有一丝预感,卫青的武钢车此时将束紧口子,这个时候再不脱身他将面临困兽之斗,他朝着天空射出一支响箭,他的祖上冒顿单于曾以这支鸣镝所向披靡,而今天,他用这个声音宣告撤退。
卫青的步兵很快和公孙敖汇合,大将军身先士卒,三军将士备受鼓舞,曹襄翻身下马交出自己的指挥权,大将军带着公孙敖、公孙贺顶着风沙开始朝武钢车处驱赶溃不成军的匈奴人,此时卫青已隐约预感到,伊稚斜跑了。
大风刮了足有两个时辰,待到再度平静已是月明星稀,单于旗早已不见,余下的匈奴骑兵纷纷下马投降,曹襄奉命打扫战场,而公孙敖则带着霍光突击审讯几个族长模样的匈奴人,很快从他们口中得知,此地距离自次王城很近,单于有意在自次王城休整并重新调集兵力。
卫青叫俘虏在地图上指出自次王城的位置,片刻思度之后命令麾下骑兵全部集结,随他趁大单于立足未稳突袭自次王城,根据俘虏交代,单于得知汉军远度漠北,以赵信计坚壁清野,而自次王城是其十万控弦之士厉兵秣马之所。
此时虽有俘获的匈奴战马万匹,但可以投入战斗的汉朝骑兵同样不足一万,公孙敖忧心说道,“要不要再等等李广将军?”卫青翻身上马,紧勒缰绳,战马长嘶,腾跃而起,稍有轻伤的士兵这时重新穿上皮甲,装配好弩机翻身上马,这里尚有当年随大将军奇袭龙城的士兵,公孙敖分明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一抹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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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稚斜残部和赵信的千余骑兵在自次王城汇合,大单于的手虽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颤抖,自冒顿、老上到军臣单于积攒的家底,这一仗几乎被他败个精光,“左贤王可朝这里靠拢?”
自次王绝望地摇了摇头,他们已经几天没有收到左贤王部的消息了,若不心存侥幸,他们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相较于卫青的稳扎稳打,霍去病出击更为凌厉,赵破奴、李敢都是跟着他出征过河西的校尉,作战勇猛又富经验,稍稍让他担心的就是卫伉的安危,皇帝本来是要这几个孩子跟随卫青,可是大将军有意叫卫伉多些历练,就嘱咐霍去病点了卫伉的将,这一路就难免分些心思照料卫伉。
率领五万骑兵从代郡出塞后,骠骑将军同新任右北平郡守路博德会师,而后直指漠北,寻找匈奴王庭。让路博德感到讶异的是霍去病随军只带少量辎重,所需全靠沿途抢掠,同时驱赶俘获的匈奴人在前方带路,大军跨过大漠之后,活捉单于大臣章渠,诛杀北车耆王,缴获旗鼓,继而翻越难侯山,渡过弓卢水,与匈奴左贤王遭遇。
左贤王麾下的兵力不逊于伊稚斜单于,但面对汉军,他的准备竟只能用草率来形容,大单于和赵信给他灌输了太多汉军难以跨越大漠进行奔袭的观点,所以当霍去病部像狼群一样朝他们扑来,他甚至无暇组织应对的阵型,就不得不面对被冲散的境地,左贤王这时候想的不是扭转战局而是保住性命,仓皇地带着卫队向北方逃去。霍去病一路追杀至狼居胥山,斩杀胡虏七万人,擒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从此左右贤王全部被歼灭,匈奴单于孤臂北悬,霍去病在狼居胥举行了祭拜天神的典礼,之后又在姑衍山举行了祭祀地神的禅礼,史称封狼居胥,禅于姑衍。
当然,无论对于大单于还是大将军,霍去病部的战况都是几天后才耳闻的。
伊稚斜整理了一下戎装,月色下他黝黑的脸没有半点血色,斥候慌张地喊道,“大单于,卫青朝我们这里来了!”
一决生死的时候到了,伊稚斜的身影略显悲壮,他看着曾追随他南征北战的士兵,握紧右拳,狠狠地朝自己的胸膛敲打两下,倒是赵信一跃下马,单膝跪地,“大单于,汉朝人有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是上苍的儿子,切不能意气用事啊!”说罢,他扫视了一圈身后还在马上的士兵,骑士们也纷纷下马,跪在大单于面前。
伊稚斜心里明白赵信这一跪的含义,他麾下这万余骑兵经过休整尚能震慑各个部落,若是再和卫青拼杀一次,即便得胜,残余的兵力也很难保证单于能在鱼肉强食的牧场立足。
“大单于,撤退吧!”赵信再次请命,他深知卫青的行军速度由不得伊稚斜片刻踌躇,“大单于,撤退吧!”
伊稚斜任着两行热泪沿着脸上的沟渠滚下,调转了马头,朝北方驱驰,今生,他再无可能南下牧马。
卫青到达自次王城时自然扑了空,让他颇感意外的是城里留了大量的粮食和马草,伊稚斜败逃之仓促甚至来不及放一把火,“赵信在长安真是白活那么多年,因粮于敌向来是用兵大忌,步卒到了之后,每人到粮仓取十天口粮,然后休整,天亮之后本将军替翕侯放这把火!”
又是一轮太阳升起,大漠的一切都那般平静,这里好像从没发生过战争,甚至好像从没刮过风,伊稚斜几年的囤攒被汉军付诸一炬,燃烧起的滚滚烟尘破灭了匈奴人心中最后的幻想。
看到浓烟升起的不止伊稚斜,还有李广,飞将军命令全军朝起火的地方行军,进入东路之后,大将军配发给他的向导因不堪羞辱逃跑,而军中再无熟悉匈奴腹地之人,李广只得单纯靠着手中记录得并不详尽的地图行军,右将军赵食其几次三番提醒他要校正路线,他都没有理睬,等发现没有按时到达计划的扎营地点时为时已晚。
卫青认为,如果李广不任性妄为,进入大漠后和他始终保持通信,并且如期到达决战地点,本部的伤亡不至于如此之重,甚至可能不会让伊稚斜轻易就逃之夭夭。看着姗姗来迟的李字军旗,卫青叫霍光去叫李广到幕府回话,说明失期原因。
这个戎马一生的老将比几日前更加苍老,李广斜楞了一眼霍光,“诸校尉都没有罪过,是老夫带兵迷了路,一会儿本将军亲自到大将军幕府说明情况,就不劳你在此等候了。”
李广的语气中多少透露些末路英雄的无奈和悲凉,只是霍光并没有在意这种异样,李广生性倨傲,对卫青和霍去病尚且不放在眼里,更不要说他这样卑微的身份,他只以为这毕竟是李广冀望封侯最大的一次战役,谁料最后连个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而今后,只怕再也没有放马塞北的机会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看霍光走远,李广传令全军集合,和他走右路的一万士兵很多自从军就跟着他一起跌爬滚打逐步成长为军中精英,这次听霍光的语气,大将军分明有责罚之意,如果因为自己的指挥失当,令麾下的将士们跟着吃瓜落,他着实于心不忍。他看着整齐列队的方阵,似乎这是集合时间最短的一次,连他的宿敌都曾经这样评价说李广带兵靠的从来不是钢铁般的纪律,而是处处透着人情味的身体力行,所以士兵平时有些松散,但是打起仗来却任谁也不敢小觑,个顶个的嗷嗷叫。
右将军赵食其知道难逃大将军责难,听李广升帐还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不赶紧去大将军那里请罪,召集麾下的士兵做什么。
沙场点兵,应是一个将军最威武的时刻。李广站起身,抚摸着腰间的佩剑,这柄宝剑是他的祖上李信留下的,他视若珍宝,除了平时保养很少出鞘,跟他时间久的将士都知道只有最重大的场合李将军才会将其悬在腰间衬托威严,“广自结发与匈奴大大小小七十余战,奈何寸功未立。如今有幸跟随大将军出塞与匈奴单于短兵相接,可是大将军却擅自调离我部从侧翼迂回,要老夫攻击匈奴后军或是侧翼,然而诸位也看到了,东路曲折迂回,我部迷路,广无奈失期,这就是天意!广如今六十有余,再不想去面对军中刀笔小吏!”
说罢,还不待士兵们反应过来,便抽剑朝脖子上一抹,一束鲜红,淬染了西边的天际,巨人到下,三军哀恸。
听闻李广自杀,卫青狠狠地啐了一口,“收兵!”
举国都沉浸在胜利之中,经此一战,匈奴在漠南的势力被汉朝荡涤,单于远遁,漠南再无王庭,而进一步失去大面积的肥沃草原之后,匈奴部落被迫向北迁徙至贫瘠而寒冷的戈壁滩,生存空间遭到史无前例地压缩。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计较汉朝为这次胜利付出的惨痛代价,出塞时马匹十四万,入塞不足三万,士卒死伤以数万计。
天子诏曰:“封霍去病五千八百户,对麾下众将按功封赏,同时增设大司马官衔,卫青、霍去病同为大司马,统领军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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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张汤之死
1
十月的长安有种说不出的惬意,正是菊花绽放的时节,繁花似锦团团簇簇,相互之间争奇斗艳好不热闹,若在往年的这个时节长安城必是“内则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可漠北之战后的长安城竟像垂暮的老人看不出一点活力,街上三三两两匆匆赶路的人,竟没有谁关心两边店铺的吆喝叫卖。
正赶上休沐日,霍光和曹襄、卫伉约好了去一家小酒肆偷饮几杯,李广自杀引起的轰动和后续的处理叫三公九卿们忙得焦头烂额,张汤牵头调查大司马大将军是不是在李广将军的任用上有假公济私之嫌,霍光因为和卫家的关系不得已回避,所以近来不甚繁忙。
若在往常这家酒肆早人满为患,今日却只霍光他们一桌,酒肆的老板看来人穿着体面便更恭谨了几分,“怎么老板亲自出来待客?”卫伉是这家酒肆的常客,边说边走到他最喜欢的临窗的位子,“要是往常别说这么好的位子,连个坐着的地儿都找不到呢,你们别看这家店不起眼,老板的手艺是真不错,就按老规矩上菜!”
每次卫伉跟朋友来都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儿接待,那孩子能记住几个常来的客人常点的几道菜,可老板却不知道,只得讪笑道,“那孩子已经打发回老家去了,不在小店打杂了。”
卫伉一愣,“这是为何?”
“漠北之战一开打,老百姓的腰带又紧上几分,您看这大街上哪还有几个能下得起馆子的?听说皇帝只信任御史大夫,而这御史大夫偏偏举荐了个桑弘羊,自从那小子管了国家财政,老百姓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这天子脚下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其他地方了,老头子我只不过是没别的去处,在这里得过且过而已。”老头儿长叹了口气。
卫伉揶揄道,“你这老汉知道个什么,大司农主管财政,桑弘羊算得上什么角色。”
“嚯,几位看穿着打扮也是贵人,莫要欺小老儿,天下谁知道大司农是谁,现在皇帝事无巨细都听这桑弘羊的,天子为了和匈奴人打仗没少从咱们老百姓的口袋里拿钱呐!”
胜利带来的亢奋没能维持多久全国就开始弥漫厌战情绪,战争固然给边境带来了安宁,可也叫国家陷入萧条,街头巷议再不是高呼上下同欲者胜的那个时候了,霍光皱了皱眉头,他不习惯在街头巷尾对朝中大事高谈阔论,冷着声音说,“就把您这儿最拿手的几个菜都做一份,先把酒温了拿上来。”
老板自知说了客官不爱听的话,忙知趣地跑后厨炒菜去了。几杯酒下肚话题自然就扯到了李广的身上,这件事是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霍光竟是这三人里唯一跟随过李广作战的人,不管是卫伉还是曹襄都对李广终其一生未能封侯惋惜,“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连孝文皇帝都欣赏飞将军之骁勇,却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命运捉弄。”
若是旁人这般表达没什么不可,可两位侯爷有这样强烈的悲剧英雄情结霍光却不以为然。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可是“非刘不王、非功不侯”是高皇帝定下的铁律,李将军真的功可封侯吗?汉景帝时七国发难,李广任骁骑都尉跟随条侯周亚夫征战沙场屡建奇功,当时阻击吴王有功的梁王刘武钦佩李广神勇,私授其将印而招致天子不满,论功封赏时绝口不提李广功绩。后来李广出任上谷太守,与匈奴连日激战,另匈奴人折服不已,飞将军之名不胫而走。他的同僚上书皇上,“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所以朝廷又把李广调任,可每次都能传来他和匈奴人亡命血战的军报。
如此骁勇善战,却一直未能封侯,在李广生前已成世人谈资——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即便其本人也曾把不封侯归咎于杀降不祥,他曾骗降羌人八百后全部坑杀。但是霍光以为李广其人有非常严重的性格缺陷——自负自大、极端个人英雄主义:他每次打仗,为了保证例无虚发,都要等到敌人近身十步以内才搭弓射箭,如此冲杀自是深入险境,却实在不应该是将兵者所为;睚眦必报,是当朝有名的小心眼儿:顷之,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后韩将军徙右北平。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气度何其狭隘矣!怎堪大将风度。
霍光看着微醺的曹襄和卫伉,把之前酝酿的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倒是卫伉突然说,“不过这些日子父亲被李家闹得不厌其烦,连陛下那里都吵得鸡犬不宁。”曹襄点点头,他的母亲近来茶饭不思也是因为此事。
李家隔三差五到皇帝那里给李广讨公道,说人不能白死,为此刘彻当着李家人的面朝主办此案的张汤发了几通脾气,但是张汤的调查结果说,李广在漠北对大将军的安排部署有消极抵触之情绪,导致和右将军赵食其走东道失期,大将军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以戴罪之身的公孙敖为先锋并无假公济私之嫌。皇帝为安抚功臣家属又亲自到李广府上苦口婆心地和李广夫人说,“飞将军虽勇猛、名气大,可不意味着当时的战局就适合当先锋官,卫将军对他的部队进行调整布置也是根据与匈奴的接阵情况做的妥善安排,卫青和公孙敖的确私交甚笃,但这不能成为妄下任用私人结论的根据,更不能作为治大司马大将军罪的证据。”
为了息事宁人抚恤烈士,皇帝更是赐爵李敢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李广为郎中令,同时以大将军折损过多为由,没有给卫青加封食邑,即便如此李家仍旧不依不饶,甚至煽动长安舆情散布大将军嫉贤妒能、任人唯亲、逼害忠良的阴谋言论。
“这事发酵到如此程度也是有趣,诸多传闻都有鼻子有眼,好像亲历一般。”霍光淡淡回应。
卫伉却深深叹了口气,“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他是多想替父亲分忧啊,看霍光嘴唇贴着酒杯稍皱眉头,卫伉饶是被酒精烧得思维不甚清晰也大致看出端倪,“子孟,可有何不妥之处?”
霍光放下酒杯,“李家闹得这么欢,为何独不见李敢?大将军最近称病不朝,可是一直呆在家中?”
卫伉点点头,又斟满一杯酒,“只是今日被张汤叫去御史大夫府上,说是再取一份笔录便可结案了。”
霍光一拍大腿,叫了一声不好,夺过卫伉的酒杯招呼着曹襄二人朝御史大夫府上冲去,也顾不得没付店家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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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卫青从御史大夫府上出来长舒了一口气,和张汤这个人待得久了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感,平阳公主派管家驾马车来接他,卫青摆摆手叫他回去,他想独自一人走走,最近窝在家里把他憋坏了。看管家流露出不放心的神色,卫青哈哈一笑,“放心吧,回去叫庖厨烧几道小菜,叫公主把陛下赏赐的酒拿出来,就说我今日要痛饮。”管家这才抖了一下马缰先一步回府去了。
步行的话从御史大夫的官邸回府要穿过一条闹市,卫青好久没上街闲逛,心想正好去首饰铺看看从西域进口的宝石,市井的东西虽不如皇家名贵,却别有匠心,况且近来平阳公主为他的事焦心不已,作为夫君也要有所安抚。
卫青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却看见李敢骑着高头大马迎面缓缓而来,这一下又牵动了他内心对李广的愧疚,“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每次想到李将军遗言卫青都黯然神伤,他哪里知道,李敢从漠北回来就一直乔装埋伏在大将军府附近,就等着卫青出门。
李敢直勾勾地盯着卫青,像极了在漠北最后部署时李广的模样。“李老将军的死,我很难过……”
李敢一摆手,示意卫青闭嘴,“都知道大将军英勇,与家父比,功力如何?”
卫青沉声道,“不如李老将军。”
“大将军过谦了,可否与敢决斗?”
卫青心中苦笑,我手中连兵器都没有如何与你决斗,况且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李敢若伤我分毫别人不说就是霍去病也不能饶了你,可不容得卫青讲话,李敢便把手中长枪扔了过来,就这工夫他人已经从马背上跃下,抽出腰间佩剑,正是李广自杀时的那一把祖传宝剑朝卫青刺来,卫青本能地要接长枪,但是转念一想不如就挨这一剑好就此做个了断,索性也不躲闪,被李敢一下刺中了左肩,长枪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这时霍光三人赶到,卫伉大喝一声,李敢怒道,“大将军如此轻敢乎?”他担心卫伉等人带来卫尉,跨上坐骑调转马头双腿使劲儿一夹马肚子疾驰而去。卫伉正要追赶,却被霍光拦了下来,“先去叫大夫看大将军伤势要紧。”
卫青朝霍光满意地点点头,对李家他不想赶尽杀绝,所以并无追究之意,“只是肩胛受伤,并不碍事。”卫青征战沙场这点小伤根本不放在心上,却急坏了卫伉,霍光忙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给卫青做了简单地包扎,卫青忍着疼痛说,“今天的事绝不能告诉去病,听清楚了没有?”
卫青负伤倒叫平阳公主心疼不已,本来准备的好酒好菜也没心情吃了,她不无怨气地瞪了一眼管家,若不是霍光他们出现得及时,保不准李敢把大将军伤成什么样子!
“你也真是的,怎么就不还手呢!堂堂的大将军,难不成敌不过一个关内侯!”
卫青拉过公主给他重新敷药的手,这双手纤长而细腻,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怎么一向温婉可人的公主殿下这时候倒像个骂街的泼妇,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万不要为了这一点小事失了风度。”
平阳公主看管家和几个孩子知趣地退下,侧身倚在卫青另一侧身上,轻抚他坚实的胸膛,“这不是风度不风度的事,照李家这么闹下去,我们卫家在朝中哪里还有体面,你和去病刚刚被陛下拜为大司马,这样算了官威何在?”
“我的公主殿下,卫家承蒙陛下恩宠,哪里需要什么官威!”卫青停顿了会儿又说,“你可千万别到陛下那里说我受伤的事,姐姐和去病那儿更不能说,这事就这样算了吧。”从漠北回来霍去病就被皇帝不容商量地要求搬到了新建的府里去,卫青说罢拍了拍平阳公主的柳肩。

在大将军府上用过饭,霍光回到了兄长那里,他预测皇帝扩张帝国版图的重心将有所转移,所以最近常拉着兄长在家研习水战,假如皇帝出征昆明,他兄弟二人好能派上用场,霍去病用温水润着喉咙,这些天他一直咳嗽,这样能让嗓子好受些。
“陛下只是暂时休兵匈奴,漠北一战汉朝军马损失七成,就算还想长途远袭,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从漠北回来后,霍光一直通过兄长和张汤的人脉打听国库情况,“匈奴人日子更不好过,汉匈之间将迎来漫长的对峙期,兄长不妨进言利用这段时间整饬西南、百越,打通西域。”霍光在军事外交方面的执政思维在这个时候已经初现雏形。
霍去病看似漫不经心地盯着弟弟,霍光说匈奴人日子不好过自然有根据,除了生存环境更加恶劣,远遁塞北的伊稚斜面对的还有单于地位的动摇,这时候在汉朝的蓄意策划下有人翻出了当年他以左谷蠡王身份篡夺单于之位的旧账,而匈奴走向没落又恰恰是从他这一代开始,一时间人心浮动,他不得不分心巩固个人统治,前阵子甚至派使臣前来求亲议和。
“这些日子上至官宦下至百姓都是休战之声,海内虚耗,民不聊生,朝廷的确缺少和匈奴再战下去的底气。”霍去病悠悠说道,当年皇帝悍然发动马邑之战,被主和派深为诟病的一点就是和匈奴战争缺少战争收益,匈奴人逐水草而居,汉军远途奔袭即便获胜也占领不了敌人的土地,所以在很多人眼中跟匈奴的战争是赔钱赚吆喝。
“陛下是什么打算?”揣摩透皇帝的心思是计划一切行动的准则,如果皇帝此时强调休养生息,和匈奴达成和平协议,那么所谓西南、西域的战略就会因为缺少支撑沦为空谈。
“陛下叫大臣们都来议一议今后是战是和,博士狄山率领着儒生集团主张议和,他们认为战争是手段,和平是目的,既然人家都有和谈的诚意,我们还穷追不舍,那不是舍本逐末吗?”
霍去病当时参加了内阁的廷议,听完狄山的侃侃而谈,皇帝把目光投向张汤,桑弘羊的财政改革在其大力倡导下已经步入正轨,张汤在向皇帝汇报的时候信誓旦旦地保证不出三年国库将重新充盈,春风得意的张汤一贯看不起儒生,对于儒生们提出的接受和亲不屑一顾,“此乃愚儒无知之见。”
这句话就等同于人身攻击了,而且攻击的是一大片儒生群体,那个叫狄山的博士当然不甘示弱,“臣的确愚蠢,但也是愚忠,不像御史大夫是诈忠。”
即便是霍去病闻言也是心头一颤,畅所欲言不代表口无遮拦,狄山这下可触了霉头,皇帝最不爱听的就是别人说哪个大臣诈忠,他觉得这和影射他昏庸无道不辨是非没什么两样,果然皇帝的脸色有点儿挂不住了,“如果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朕让你掌管一个郡,能让匈奴人秋毫无犯吗?”
狄山万料不到自己一句话直接把皇帝卷了进来,低头惭愧道,不能。
“那,一个县呢?”皇帝的语气听起来咄咄逼人。
“不能。”狄山的额头已经冷汗涔涔。
“一个要塞呢,或是一个烽障?你能抵挡住匈奴人吗?”
看着张汤稍稍上扬的嘴角,狄山心里暗自揣度,要是连一个防御匈奴的烽障都说管理不好,张汤就得参他妄言之罪,索性一咬牙说,“能!”
“难怪这些天听人小声议论,说狄山赴任不到一个月就被匈奴人砍下了头颅高悬于烽障之上是咎由自取,”霍光对狄山的性命有所惋惜,但是从这件事也能看出一二端倪,匈奴的议和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滋扰汉境的机会,其次,天子对狄山的处置是在向外界传达死战的信号,不灭匈奴誓不罢休。
不在庙堂之中的霍光饶是早熟,也缺少政治家们的弯弯肠子,霍去病从此中看到的却是皇帝对张汤的百般回护,下一任丞相之位张汤呼声最高,可一旦出身内阁的张汤掌控了外朝相权,大司马统摄朝政的谕旨就将成为一纸空文。“子孟如何看待御史大夫的为人?”
御史大夫晚上要到骠骑将军府上拜访,霍去病想从弟弟那里多了解一些张汤的事,虽同朝为官但霍去病是武将,跟文臣相交甚少。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重要的不是我们怎么看,而是陛下怎么看,”霍光对张汤印象不错,其人虽然尖酸刻骨,平时又好阿谀圣意,但却是谋国之臣,“张汤长子张贺现在是太子侍读,而且所有大政方针在出台之前,皇帝都要召见张汤密谈,足见对其信任,就拿狄山事件说表面上看是张汤得罪了儒生,实际上是陛下在借张汤之手杀儒生集团的锐气。”皇帝明面上独尊儒术,实则并不重用儒生,孔孟之道在当朝更像戳的牌坊,在长安两年的霍光已经稍能洞察这些朝廷上的风吹草动了,“天子和张汤搭档堪比前朝的始皇帝和李斯,甚至是高祖和萧何。”
这已是相当高的评价了,霍去病沉默了一会儿,他信任霍光的眼光和判断,“张汤得罪的不只是儒生吧,要么怎么会这般急切地来拜访我呢?”
霍光点了点头,他最近跟着张汤在查刘彭祖的案子,刘彭祖是皇帝的异母哥哥,孝景皇帝的第八个儿子,七国之乱后,景帝把邯郸之地以赵国封给彭祖。刘彻称帝后,虽然对诸侯王薄幸寡恩,但对同胞兄弟却不刻薄,反而封赏极厚,而刘彭祖为人又看起来忠厚老实,谦卑恭敬,所以刘彻在兄弟中最为信任的就是他。
但张汤还是在一些事情上发现了蛛丝马迹,中央推行的国策只要触及赵国的利益就一定被处处掣肘——虽然这种阻梗未必从赵国开始,主父偃当年推行推恩令,各地诸侯王惶惶不可终日,齐王甚至因**之事自杀,刘姓家族人人自危,皇帝为稳定朝局,忍痛断腕杀掉主父偃,这其中就有刘彭祖的怂恿和栽赃,更离奇的是派往赵国的国相竟然没有一人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两年,其间不是因为犯了法就是因为诽谤被人告发,而现在,皇帝要桑弘羊大力推行盐铁之策,张汤实际是背后的推手,但是一旦将制盐和冶铁两项财政全部纳入官营,禁止私人制造和贩卖,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地主财阀和一些诸侯王的利益,赵国恰恰是冶铁大户,刘彭祖表面上不参与铁矿的开发,可实际拿了不少好处,所以盐铁策在赵国推行受到了不小的阻碍,而那些到赵国贯彻政令的官员和当年在赵国的国相们一样,纷纷被抓了小辫子,很难有所作为。
再高明的手段用得多了也会露出马脚,张汤嗅到了刘彭祖身上的血腥,他想朝这个自大的诸侯王动动刀,而刘彭祖不守规矩的儿子刘丹给了张汤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霍去病见霍光没有说话,知道问得多了可能会触及一些隐秘之事,“李家最近闹得欢吗?”
“兄长难道看不出此事背后的推手吗?晚上张汤要来拜访兄长,我们不妨和他相商,李广之事一日不去,大将军和您便一日不能安心。”
霍光不知道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对李家的人是不是已经流露出了杀机。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如果不是有事,张汤绝不会来拜访霍去病,赵王的案子有一些线索牵扯到了卫家,张汤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骠骑将军这里旁敲侧击一番,卫青是出了名儿的老油条,他的外甥相比之下道行没那么高深,到霍去病这里试探他自信能套得三言两语,假如大将军和赵王真的有利益往来,彻查刘彭祖掣肘他也好预设出路免得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然而迎接他的却只有霍光,再三说好相约还是被放了鸽子,张汤内心略有不快,“大将军突然有急事把兄长叫了去,不过兄长交代了我一些话说给大人听。”
张汤已经听说头午卫青遇刺之事,他也好奇霍去病会通过霍光交代什么事,和霍光假意谦让一番便进了骠骑将军的府邸。
当年皇帝赐给霍去病这所宅子被其以匈奴未灭无以家为拒绝的时候,张汤也在场,他见识过这所大宅的奢华,但是如今走进却不见当初的虚浮,整体风格透着北方人的粗犷与豪放,没有那么多奇珍异宝、雕饰摆设,反倒随处可见一些兵器,张汤暗暗皱眉,霍去病就算出身军旅,可兵者实属不祥之器,没必要这样大张旗鼓地摆在家里。
霍光看透了张汤的心思,所有来霍府的人最开始都会有这样的表情,略带悲戚地解释道,“这些都是跟随兄长出征的牺牲了的校尉的兵器,能带回来的兄长就给带回来了,算是对故去战友的一个纪念。”
这些兵器都能武装一支部队了,当年有平叛之功的周亚夫不过买了一些陪葬的兵器,就被刀笔之吏扣以谋反罪名,如今霍去病这般张扬足见天子宠幸。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不过张汤从前只听说霍去病极不近人情,和他出征的士兵很多都吃不饱而他自己从长安出征带着的酒肉大半都会浪费扔掉,霍光看张汤惊讶的表情如何不知道这位御史大夫想的是什么,只是请张汤坐下后叫下人端上来准备好的酒菜,看霍光这般毕恭毕敬张汤反倒很不好意思,霍去病把弟弟交给他他却从不敢视作下级。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待酒菜都备齐,霍光示意仆人退下,空荡荡的大厅只有他和张汤两个人,霍光端着银质的酒壶凑到张汤身旁边倒酒边说,“李敢几次三番羞辱大将军,搅得舅母甚至皇后都不厌其烦,御史大夫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希望能为大将军和兄长解忧!”霍光好像在转述霍去病的意思。
张汤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苦笑,这些背后颇有军功的家族相互之间的倾轧厮杀从来都是朝廷里的常态,而自己这样的人,无论怎么受到皇帝的信任,都缺少可靠的军队势力作为政治依托,充其量不过是他们斗争的工具,既然骠骑将军有意拉他入伙儿,想来回报也极其诱人。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不知道骠骑将军想要下臣如何为大将军分忧?”张汤是聪明人,必要的试探是谈判的前提,他知道霍去病既然委托霍光和他交涉就一定会跟他交待底牌,他自信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谈判还是不会落下风。
“兄长是行伍之人,觉得杀了李敢一了百了,但是在下以为李将军自杀之所以能闹得满城风雨,李敢在其中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贸然地杀掉李敢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霍光说到这里稍作停顿,他需要观察张汤的反应。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这其实是两千年来封建社会君权和相权博弈的雏形,堂兄李广的死让李蔡猛然发觉大有文章可做,如果造出声势,让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大司马大将军卫青为给公孙敖谋爵位而刻意弃置李广,令其走了一条不熟悉的路最后贻误了军机,之后为了隐瞒假公济私的真相又利用刀笔小吏逼死李广将军,那么就能给新官上任的卫青添点儿堵。
天下拥护李广的人很多,看不惯卫家蹿红的人也不少,两股势力拧成了一股绳,再加上李蔡在舆论的引导上做足文章,同情李广、痛斥卫青的人就翻了番的增加。卫青不曾豢养门客,这就使他在这一轮的舆论斗争中完败给丞相李蔡。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稍稍解释一下,今天发的有一个自然段说我违反规定,一直发不上去,可能会影响一些阅读体验,,实在抱歉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楼主:作家阿喜  时间:2019-05-10 19:15:13
当时的官老爷们都喜欢养一些食客,这个习惯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这些人不会自称食客,这样的称谓总有讨饭的意思,他们称自己为士,以士为知己者死作为毕生的信条。豢养门客最出名的就数战国四公子里的孟尝君,狡兔三窟、鸡鸣狗盗都源自他。养士到了汉朝也同样流行,甚至作为附庸风雅的谈资,可卫青不养门客,他知道皇帝不喜欢臣下养那么多只效忠于座主的奇人异士。
卫青的部将苏建曾说,“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原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所以,张汤清楚李蔡虽然在制造舆论上胜了一筹,却正好犯了皇帝的忌讳,而李家屡次三番羞辱大将军,这次李敢又当街行刺,大将军却始终礼让有加,颇有贤者退避三舍之风度更会使原来同情李家的人转而觉得他们得理不饶人,这个时候只要在垂死的骆驼身上再压一根稻草便可置李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李敢之所以能在长安如此妄为,仰仗的无非是他的叔父在朝堂上的势力,丞相虽被削权,可在其位一天,就也有人对他言听计从,所以我们假如现在贸然除掉李敢,李蔡必定会大做文章,正因如此兄长想请先生为天下计除掉李蔡。”把杀人这种事都说成是为天下计也是头次听闻,霍光说着从身后取出一卷简牍,张汤欠身接过,打开扫了一眼,颇为震惊又狐疑地将目光投向霍光。

楼主:作家阿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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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9-02-20 20:45:49

更新时间:2019-05-10 19:1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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