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黯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和死了的公孙丞相一个德行，是诈忠，只会曲意逢迎，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要是不能时刻想着匡正陛下的过失就是尸位餐素！你忘了秦国之亡么，难道不是因为大臣失语吗！”汲黯拉着张汤的袖子，就要和他辩驳盐铁新政是不是渔利百姓。
张汤懒得和他做无谓的辩解，在他看来当今国政一成不变才容易走亡国之路，几次三番想岔开话题，都叫汲黯拉了回来。霍光心里暗笑，这老头的修身养性是假的，遇到看不惯的人和事就把一路上给霍光讲的清心寡欲抛诸脑后。
张汤没叫汲黯去驿馆休息直接带他入宫，皇帝着急见这老家伙，霍光知趣地离开了。
一见皇帝的面汲黯就跪在地上涕泗横流，“臣以为自己土埋半截，再也不能看见陛下了，想不到陛下还能想起来启用老臣！臣身体不好，精力难以支撑郡县之事，请陛下允许臣在您的身边做个郎官，出入禁闼，补过拾遗，了却臣侍奉陛下的心愿吧！”
连张汤在一旁都暗暗抹眼泪，汲黯虽然迂直但对皇帝忠贞不二，此番表达也绝非作秀，皇帝不禁动容，可还是坚持说，“先生是嫌淮阳地方小不能让您施展才华吗？朝廷现在是用人之际，朕实在是捉襟见肘，淮阳官民矛盾激化，朕是想仰仗您声威之重，得以服人，您只要躺在府衙就能叫淮阳大治！”
汲黯再叩首，皇帝把他搀扶起来，帮他掸去身上的尘土，开玩笑道，“这些日子没听先生胡说八道，朕耳根虽然清净不少，但还是怀念有先生侍奉左右的日子啊！”
汲黯不好意思地笑笑，看了张汤一眼又跪下说，“臣猛地想起一件要紧事，恐怕陛下还是要听臣一言，否则，老臣不敢去淮阳赴任！”
张汤本来放下的心徒然又悬起来，他预感到汲黯会给他使坏，皇帝的脸色依旧挂着浓浓的笑意，看起来认可汲黯这般讲条件，皇帝示意汲黯说说看，“老臣远在异地，今后不能常侍陛下左右，但是御史大夫张汤，这个人的智慧足以自负到拒绝别人的劝谏，狡诈足以掩饰自己的错误，钻营机巧、奸佞之语，用词诡辩，不肯为天下正义发声，一心迎合主上的心意。要是皇帝不喜欢，他就恣意诋毁，要是主上想做的事，他就称赞鼓励；张汤这个人喜欢制造事端，玩弄文法，心怀奸诈以左右陛下心意，依靠那些不法的官吏为自己赢得威望。试问陛下，如果这样的人做了百官之首，天下何以服其威？”
皇帝一脸笑意地盯着面如死灰的张汤，即便预感到汲黯会阻挠自己再上一级台阶，却没想到会用这样近乎强硬的方式要挟，皇帝要是真的应允了汲黯这个无理的请求，自己再想当丞相就不定是几年之后了。皇帝并没有叫张汤争辩的意思，也许，对于张汤来说，当丞相，叫光宗耀祖，是个人价值的最终体现，但对于皇帝来讲，丞相就是一个摆设，聊胜于无，谁当还不是一样。“那你觉得，谁来做这个丞相合适啊？”
汲黯想了想，说，太子少傅武强侯庄青翟最合适不过。
张汤一听，心道坏喽，汲黯你是他娘的有备而来啊，庄青翟是太子少傅，是太子身边的人，用他当丞相卫家乐见其成，和自己有约定的霍去病除了例行上朝其他时间都在家闭门思过，他已经听说了传言，李敢是死于骠骑将军之手，而庄青翟资历足以胜任，如意算盘就这么被搅和了。张汤再不愿意接受这结果，也不得不面对皇帝点点头的现实，天子拍了拍汲黯的肩膀，“都依你！就按先生说得办！”

9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张汤卧在榻上，嘴里嘟囔着这句宽慰的话，心中却是愤懑不已，听着小儿子张安世翻弄竹简的声音，要在往常，他一定会考校孩子些经言，可今天，他连喘气的力气都不愿意使。
突然家里的房门被人撞开，一个男人闯了进来，浑身灰尘，狼狈不堪。张安世明显一怔，起身到大门，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把门掩上，他识得进来的男子是父亲的门生，几个月前曾来府上拜访过张汤，那时一身衣着还光鲜亮丽。
张汤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应该先给对方倒一杯水还是先去找一件干净的换洗衣裳。倒是那男子拦住了他，“张大人不须慌乱，这里在下也不能多待，刘彭祖和他的太子刘丹现在派人四处追杀我，方才差点就叫他们得手了。”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张汤就知道，他在赵国出事了。
为了抓住刘彭祖构陷朝廷大臣的证据，张汤激活了安插在赵国王宫的密探，多年的潜伏让密探深得太子丹信任，而利用这种信任，使得他很快捕捉了一些赵王勾结其他诸侯王消极抵抗朝廷的情报，而且，还找到了和长安某些大人物有利益输送的蛛丝马迹，本打算坐稳丞相位子就朝赵王动手，可是张汤没想到一日之内不光自己晋升无望，间谍也叫人端掉，当真是祸不单行。

“大人的身边有鬼，否则我不会暴露身份，我的全家都被刘彭祖和他的儿子杀了，我尚在怀孕的妻子被赵王的走卒凌辱，连我家的黄狗都横尸街头，如果不是那日我外出采买，大人恐怕连我都看不到了。”来人忿忿说道，用咬牙切齿形容都不为过。
张汤想不到对手的手段如此干脆利落，平民的性命在这些诸侯王的眼里连蝼蚁都不如，他握紧了拳头，“这个仇必须要报，这个正义老夫必须伸张。”
听到张汤的表态，来人紧紧握住他的手，终于流下滚烫的泪水，可叫张汤心神不宁的却是身边谁会是泄露间谍身份的内鬼呢，在赵王身边安插眼线只有自己和两个儿子知道，张安世足不出户，也只有在太子身边的长子张贺有此可能，太子、卫青、汲黯、赵王这些身影一时都涌现在了张汤的脑海。
男子见张汤陷入沉思，起身要走，张汤这才惊觉忙把他拦住，“你以为还有比我这府中更安全的地方吗？我这府邸虽然破旧，却也没有刺客敢在我张汤家里行刺。”张汤的话不无道理，当年梁孝王为争皇位刺杀朝中大臣，此后国家把在朝臣府上行刺列为诛三族的大罪，也就没人再敢越此雷池。“把你知道的赵王和太子丹作奸犯科之事写出来，我这就上书弹劾刘彭祖。”

如果那一天，张汤不是因为沉浸在和丞相的位子失之交臂的失落中无法自拔就不会这般冲动，此前改革与守成的冲突都在暗中，张汤这般行为无异于将斗争摆上台面，两个派系在都没做好充足准备的情况下仓促走向决战。

被责令闭门思过的霍去病思考的却不是自己在处理李敢问题上的莽撞，他无意参与朝中波谲云涌的斗争，昆明池的竣工意味着皇帝将要挥兵南下，站在帝国版图前，霍去病把目光投向了西南夷的疆域，诚如霍光所言，南越是这片疆土的突破口。
南越国的国都位于番禺，追溯南越的历史，要从秦始皇横扫六国之后欲收复百越之地说起，率领五十万大军的秦将任嚣平定岭南之后出任南海郡尉，其麾下将领赵佗任龙川县令，直到公元前209年，山东地区爆发陈胜、吴广起义，继而盗（群）贼（雄）并起，秦王朝的统治岌岌可危，坐拥几十万雄师的任嚣判断秦帝国已无力回天，遂起了割据自立之心，但是此时的任嚣已经病入膏肓，他的儿子都不成气候，所以，他只得在病榻之侧叫来昔日裨将赵佗，让他在自己死后封锁五岭上所有的交通要道，控制横浦、阳山、湟谿三座关隘以断绝与岭北地区的一切联系，同时清洗郡中那些忠于咸阳的官员，全部换上心腹。

在得到秦朝灭亡的消息后，赵佗举兵向西，先后吞并了桂林郡和象郡，然后自封为南越武王。汉高祖刘邦登基称帝后，赵佗向西汉称臣，南越名义上成为汉朝的外藩，但是并不影响其在闽越、夜郎等国强大的号召力，经历吕后执政时期短暂的交恶，文帝时，南越再次向汉朝皇帝纳贡。
霍去病的病迟迟不见好转，已是深夜，霍光看他又盯着南越沉思，便倒了一杯药酒递给了兄长，霍去病接过闻了闻，觉得有些反胃，“赵婴齐上书请立摎氏为王后，舍长子建德立幼子赵兴为嫡子，这次称病不朝惹得天子的不快看样子也能平息了。”
建元四年，赵佗薨，立其孙赵胡为南越王，史称南越文王，两年后，南越为闽越侵凌，赵胡为求汉朝发兵援助，遣时为太子的赵婴齐到长安宿卫，后来赵婴齐在长安与一邯郸女子摎氏产生情愫，生子赵兴；元狩元年，南越文王薨，赵婴齐得刘彻襄助回番禺继承王位，刘彻本有意在赵婴齐这一代实现南越内附，但是回到番禺后，赵婴齐面对朝廷几次三番召见朝贡竟始终称病，若不是匈奴牵绊，刘彻早想用兵南越教训这蛇鼠两端的年轻人。
“孙子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南越不过弹丸之地，如果策划得当，可兵不血刃收复岭南。”霍光怕打扰了兄长思路小心说道。

“陛下一定会很喜欢你，南越的问题他也是这么说的。”霍去病转过身赞赏道。
这时管家进来禀报，“门外有个外乡人自称受您之邀前来拜访。”霍去病点了点头示意带那人进来，上林苑狩猎之后他一直等待此人。
来者面容清秀，器宇不凡，身材高挑，举手投足之间有大家风范，可这些都掩饰不了他的小心——异乎寻常的小心，男子朝霍去病深深一揖，“臣参见大司马骠骑将军。”
霍光一下愣在了原地，来人竟是童年玩伴，摎太守的儿子摎莽，难怪他来长安之后和摎氏兄妹都失去了联系，想不到竟是去了南越，姓摎的人本来很少，只因为此前知道的资料说南越王后是邯郸人，他才没有往别处想，稍稍定神之后霍光正要退下，却被霍去病叫住，“你在这里听一听、学习学习没有坏处。”搁在从前霍去病都会有意叫霍光回避这类隐秘之事，这次不知为何却突然让他参与进来。

10
“不曾有人见你来我府中吧？”霍去病坚持凡事谨慎些好，摎莽此时已是朝中的老牌间谍，见他自信地点头，霍去病把桌上新倒的酒递给摎莽才接着说，“摎氏能当上王后，你们功不可没。我听说赵婴齐这次称病并非撒谎？”
摎莽一饮而尽才点了点头，“南越的局势将随着赵婴齐日薄西山而更加微妙，赵兴名义上虽为太子，但是母系为南越贵族的长子建德在朝中更有号召力。”

霍去病皱了皱眉头，此前的确没有想到赵婴齐身体会如此不济，摎氏和赵兴立足未稳，赵婴齐现在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即使传位给赵兴，也容易沦为傀儡，“在长安宿卫的时候我见过赵婴齐，看他的身体也不像这般不堪啊？”
摎莽应了一声回答道，“赵婴齐回到番禺后整日沉醉酒色，据王宫的大夫说是因过度放纵掏空了身子，再加上质子长安的经历，面对我朝的虎视眈眈，整日似惊弓之鸟。”

对一个国家的国君身体情况了如指掌，不得不说这是情报工作里程碑式的胜利。
“看起来你们要帮助赵兴顺利继承王位并稳住局面啊。”既然赵婴齐已是弃子，就没必要再浪费精力，霍去病还没说完话竟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忙接过霍光递过来的巾帕掩住嘴，待把头抬起时已是满头大汗，霍光轻车熟路般掏出另一张巾帕替霍去病擦拭额头上的汗，此时霍去病浑身瑟瑟发抖，嘴唇也开始发紫，摎莽吓了一跳，站起来也不是坐着更不是，霍光边从一旁拿过一张羊皮袄裹住兄长一边示意他安坐，折腾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霍去病才渐渐恢复了元气，脸色虽然煞白总不像方才那般难看，他略带歉意地说，“这些日子可能感染了风寒，不碍事。”

可只有霍光知道，兄长的病症并不像风寒那么简单，一开始的确只是咳嗽，后来服了几服药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时不时地发热，再叫来大夫也说不过是风寒之状，除了药量大一些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霍光这些天常伴霍去病左右，对于兄长的症状有贴近的观察，霍去病咳嗽和发热的症状一次比一次剧烈，尤其咳嗽起来连他都觉得身体的每个关节都在疼，而从昨天开始霍去病发病的间隔又一次比一次更短。
摎莽清楚无论是霍去病现在的状态还是自己的身份他都不宜久留，他起身告辞，霍光本想谈完正事和他稍打听些这些年他们兄妹二人的情况，但看霍去病的样子也无法抽身，摎莽又似乎不想和霍光多说什么，“子孟快请回吧，照看骠骑将军要紧。”说罢朝霍光拱了拱手，消失在了夜色里。

送走摎莽霍光搀扶着霍去病回到卧房，这才打开手中方才兄长咳嗽用的巾帕，上面分明有血迹，“哥哥，不能再瞒下去了，我们应该告诉陛下，让他给您安排朝中最好的大夫。”在霍光看来霍去病病得如此之重却不叫任何人包括大将军、平阳公主、皇后知道，其实还是因为李敢的事在和皇帝使小性子。
霍去病摆手打断了霍光的哀求，他心里清楚他的命还有多久，“你叫人去把夫人和霍嬗送回平阳老家，这些日子就不要到御史大夫那里办公了，陛下来探望我的时候，我争取将你引荐给天子，你想一想今后我们和匈奴将何去何从，这是陛下最感兴趣的话题。”漠北之战后，在皇帝和平阳公主的再三督促下霍去病总算是完了婚，不过在霍去病的坚持下婚宴并没有大操大办，皇帝精心准备的婚礼致辞都没用上。
“曹襄更适合军旅，卫伉是大将军的长子，前途自然无忧，倒是你，为兄命不久矣，也只能尽量为你谋个好前程。”说罢，霍去病慢慢阖上眼睛休养起精神，他早就在给弟弟谋出路，只是不忍心告诉他，这条路太过孤独，他余下的生命将充斥着谎言、算计，等他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他将被这些曾经自己引为骄傲的设计苦恼，因为那个时候他会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构。
可是，为了霍家，他的弟弟必须做出这样的牺牲，而且，他的弟弟也的的确确是这样的人。
“你要想清楚一点，你是想做为天子独当一面的那个人还是依附于独当一面之人的那个人。”霍光正要吹熄烛灯，霍去病突然说道。
霍光听闻此言心中大骇，此前就有说天子之所以设立两位司马就是为了叫霍去病制衡卫青，今日方知此言不假，看兄长不再说话，便把烛灯吹灭，掩上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霍去病的病情每况愈下，到了后来连卧榻都下不来，骁勇善战的将军如今骨瘦如柴地等待死神的宣判，这个时候任谁也不敢向皇帝隐瞒了，一听到消息皇帝当天就从甘泉宫赶了回来，事前并没有通报，所以宫里的内官推开骠骑将军府的大门时，所有人都一愣，皇帝匆匆进了里屋。
霍去病气若游丝，好像使尽了力气叫霍光扶他起来，皇帝知道这是要给他请安，可看着皮包骨的骠骑将军他哪里还能受这一拜，忙摆手示意霍去病躺好，大将军早起身把病榻前的位子腾了出来，皇帝坐下的时候又替霍去病掖了掖被子。
皇帝拉着霍去病的手，“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不早告诉朕？”
霍去病的手像冰一样凉，他摇了摇头，从第一次咳血他就知道患得是绝症，皇帝的恩情就那么多，在治病上耗去大半毫无意义，他将目光投向面前挂在墙上的地图，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霍光，这个时候皇帝明白骠骑将军有托付之意，“你要专心养病，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

霍去病露出苦笑，喘着长气说，“臣从前只关心一件事，便是和匈奴之战，自从任职大司马总想着为陛下举荐贤良，臣弟霍光或可继承我遗志，剿灭匈奴。”
连卫青都面露错愕，在他们心中霍光以后最多是个文臣，剿灭匈奴这样的事难道不是要靠武将完成吗？更何况漠北之战后卫青有意栽培曹襄和卫伉接管军中事务，霍光虽有才智，但英勇总显得差些。
皇帝却紧紧握着霍去病的手，“你说什么朕都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朕，要好好养病，朕给你从甘泉宫带来了最好的巫医，一定会药到病除。”
之前皇帝感染风寒身体虚弱，从蓬莱请来巫医在甘泉宫“画法”，没几天皇帝便觉得仿佛年轻二十岁，所以对巫医深信不疑。
可是霍去病没有理会皇帝的好意，他摆了摆手说，“陛下，臣前些日子叫子孟准备和匈奴战事的材料，趁着臣现在意识还清醒，咱们一起听一听他的见解如何？”
好像一谈到汉匈战争霍去病就能焕发光彩一样，此时他竟然支撑着坐起来靠在了榻上，他转头对霍光说，“把你的眼泪收回去，别像个娘们儿一样哭哭唧唧的，我们霍家没有软骨头，今天陛下和大将军都在，把我前些日子叫你准备的东西说来听听。”
霍光把眼神投向皇帝又转向卫青，这个时候他希望天子能叫霍去病休息，而不是沉浸在国事中。皇帝的眼中分明噙着泪，如果只是托孤霍去病方才的请求足够让霍光跟在他身边了，可霍去病仍然坚持叫霍光献策，还是因为他觉得霍光将提出对国家发展意义非凡的建议，从前他多次听说霍光才华，漠北之战后本有意召见，可是李广自杀使得天子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11
皇帝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大将军，卫青会意道，“子孟，尽量长话短说。”霍去病听到此言松了口气，他咳嗽一阵叫霍光先给皇帝和大将军备上酒食，可这个时候谁又能吃得下呢。
来到长安四年霍光每时每刻都想得到皇帝的召见好施展毕生所学，可他从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得到机会，他非常清楚如果搞砸了也许今后再无可能受到皇帝的重视，可又怎么都不能叫澎湃的心潮平静下来，“陛下自登基以来都在平抚四夷，所以对匈奴臣以为只有一个字，战。”
抛开霍光略有颤抖的声音不提，这样的论调让皇帝甚至大将军都稍有些失望，好在一开口霍光反倒没那么紧张了，他看了一眼兄长，头一次他觉得霍去病的眼神没那么凶悍犀利，相反流露着和蔼和鼓励，这眼神给了他力量，他定了定神继续道，“但是，汉朝和匈奴的战争进入了瓶颈期，这个时期的一个明显特征就是打不动。”霍光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他只想真正为国家何去何从出谋划策。

“漠北之战后，匈奴远遁，再无能力穿越大漠滋扰汉朝边境，但这并不意味匈奴从此就放弃对汉朝财富的觊觎，前些日子请求和亲，可没过多久又趁我边境换防偷袭烽燧，所以现在的沉寂臣断言不过是在养精蓄锐；而对于我朝来说，匈奴仍然像悬在头上的利剑时刻威胁着帝国的安全，即便我们不再甘心被动挨打，但是也难以重现如同当年两位大司马的远途奔袭一样积极主动的进攻。”
汉匈之战的难点始终在于游牧民族机动性强，不好寻找。
霍光这番话戳中了关键也巧妙地避开了一点，卫青年纪渐长，体力难以支撑远涉大漠的奇袭，而且战略思想日趋保守，战则必胜的名声使得他更爱惜羽毛，而霍去病现在这个模样恐怕也再难有所作为，至于公孙敖、公孙贺、赵破奴，很难胜任主攻职责，汉朝再没有能掌大规模骑兵兵团的将领已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匈奴人远遁漠北，拉长了我军的直线攻击距离，这本身也给行军带来极大的不便；其次我朝如今国力难支，国库难以支撑庞大的军费开支，仅以上林苑的军马计算，以能远征为考量标准总数尚不足两万匹，臣私下做了一个统计，在之前的汉朝和匈奴作战过程中，想要实现突击目的，两个骑兵至少配备三匹战马，而且这里的战马指的是年纪在青壮之间的西域马、匈奴马，而不是我朝土生土长的驽马，从民间征调的马匹只能用来运输物资，难以满足骑兵奔袭的需要。”
也许很多人都能说出一两条汉朝和匈奴战争面对的窘迫，可是皇帝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分析得如此鞭辟入里，就像很多人都讲秦亡汉兴，可没几个人能讲出贾谊《过秦论》的高度。
这就是那个晚上，霍光和皇帝陈述的他一直以来研究的汉匈关系在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时所面对的困境，此时的霍光已经完全抛开对个人命运的担心，甚至也忘却了他正在向至高无上的皇帝讲述他的钻研结果，“这种进入下一阶段的过程是迫不得已的，而不像我朝从和亲到战争转变时候那种主动，通俗地讲，文景之治后的我朝叫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而现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所以，如果缕清这个思路，臣以为朝廷现在应该做的是如何在消极状态下寻求积极的应对。”

不同于刘彻听得激情澎湃，卫青暗暗皱眉，这些日子他一直反思汉朝和匈奴的战争，面对民生凋敝，他在内心已经倾向和平，而不是霍光所谓的积极应对。

霍光看他的哥哥状态还好，便从桌案上取出一张地图，是当年张骞出使西域归来所画，皇帝的印象里，这张西域的地图上面应该可以蒙上一寸尘土了，他上次翻看的时候还是四五年前，前阵子叫霍去病借了去，想是翻阅了一遍，可等霍光铺开看却是光洁如新很多叫虫子嗑过的地方也做了修补，皇帝知道霍光这是在西域问题上动了脑筋的，他开始饶有兴致地看着霍光。

“当年，臣听说陛下想借大月氏和匈奴的仇恨，联合他们共同打击匈奴，所以张骞大人应征出使西域，虽然没能结成同盟，却意外实现凿空，从此西域商旅往来不绝，而如今，西域经济日渐繁荣，却让我们淡忘甚至忽略，当初凿空西域的本意是联合西方强大的部族夹击匈奴。”

这句话通俗地说就是人民因为经济上的收获而忘记了原本的军事意图，社会的发展很多时候并不是出于生活的考虑，生活是什么，是一口饭、几尺布、一间房，这些推动不来生产力的发展，只有战争因为关乎生死存亡才能成为人类发展的巨大推动力，所以很多时候，一个国家的冒险、对于未知领域的探索，许多发现、发明并不是为了百姓的糊口，而是服务于扩张或是生存的战略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