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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商帮——鲜为人知的一品红顶商人,波谲云诡的天朝政商关系

楼主:龙在宇2013  时间:2019-09-04 14:17:02
文善达摆手道:“泾阳的规矩,汤是留在最后喝的。岳东家怎么一上来就坏了规矩?”
文善达的话既是一语双关,更是为难主人。真要上菜,其他客人怎么办?岳江南尴尬地笑起来:“没想到文叔父来这么早,菜还没备好,真是失礼。”
文善达似笑非笑:“我看不是菜没备好,是人没到齐吧。”接着,他大手一挥:“不必等了!客人就我和知桐,其他人不会来了。”
见岳江南一脸诧异,文知桐得意地说:“我爹和其他东家打了招呼,谁也不得赴宴。”
岳江南回过神,摇头道:“我备的菜没上桌,叔父倒先端上一盘大菜。”
文善达慢条斯理地说:“刚才你不是说我德高望重,一呼百应吗?打声招呼,还是有人会听的。”
岳江南此番设宴,自认既不缺诚意,更是挟商场大胜的余威,没想到竟换来文善达如此挑衅。他忍住怒火,强挤出笑容:“德高望重,一呼百应可不是恭维之词。就说这顿饭吧,文叔父若不来,其他人来了也是白来。您来了,其他人来或不来,倒不打紧。”
“真会说话。”文善达哈哈大笑,“当年曹操与孙权隔江对峙,曹操见吴军军容壮盛,叹道‘生子当如孙仲谋’。曹孟德当年的心境,如今我算是明白了。”文善达口中说着平辈论交,但从这则典故还是能看出,他将岳江南当成了初出茅庐的后辈。
“不敢。”岳江南说,“孙权一把火扫掉曹操八十万大军,小侄可没这等本事。”
“既然无菜可吃,汤也别喝了,我还是喝药吧。”文善达伸出手,接过文知桐的杯子,灌了一口药。他咳嗽的毛病断不了根,药也停不下。如今无论走到哪,身旁都得有人端药伺候。
文善达方才谈笑自若,没想到药一入口,反倒剧烈咳嗽起来,文知桐忙着捶背却无济于事。岳江南出于礼貌,也要上前搀扶。文善达岂肯示弱,挥手谢绝,咳嗽竟停了下来。
“一点小毛病,不碍事。”文善达捶了捶胸口,说,“火烧八十万大军,你还差了点,但打通漠西蒙古的商路,这本事也不小了。”
岳江南坐回椅子上,说:“今日设宴,原本就为此事。咱们是生意人,千里经商只为求财,没想过和谁过不去。但小侄毕竟年轻,处事不周,若不小心冒犯到别人,还望各位前辈海涵。”
岳江南又说:“漠西蒙古的商路虽在小侄手中,但许多事仍要仰仗山陕商帮。我以为,有银子不妨一起赚。”
文善达斜眼瞟着岳江南:“听你的意思,莫非要把漠西蒙古的生意分出来?”
“当然。”岳江南心中暗喜,文善达终于上钩了,“西去的商路绵延千里,泾阳乃货物中转之地。泾阳是你们的地盘,我可不敢喧宾夺主。漠西蒙古的生意,咱们一起做。商人嘛,都是将本求利赚银子,岂能整日斗气。”
“岳东家果然大气。这生意我做。”文善达竖起大拇指,“你需要采购什么物资,列一个清单出来,我发动山陕商帮为你备货。至于价钱嘛,大家有商有量,让彼此都有赚头。”
楼主:龙在宇2013  时间:2019-09-04 14:17:02
“好!”岳江南轻摇折扇,“文叔父举重若轻,果然是大家风范。”
“既然生意谈好了,就按咱们谈的办。饭不用吃了。”文善达起身告辞。
“且慢。”岳江南说。
“怎么,还有事?”文善达问道。
“有事。叔父请坐,容小侄道来。”岳江南说。
“何事?”文善达又问。
岳江南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做生意讲究互利互惠。小侄分享出漠西蒙古的商机,不知叔父那边,是否也能以诚相待?”
“什么意思?有话直截了当地说,别绕圈子。”文善达侧过身,却并未坐下。
岳江南说:“漠西蒙古的生意咱们携起手来,漠北蒙古那边,小侄也盼能跟着叔父长一长见识。”
“这个简单。”文善达说,“不就长见识吗?我真还有好为人师的毛病。下一回去喀尔喀蒙古,老夫亲自带你跑一趟,一定言传身教,知无不言。”
岳江南几乎被对方的话噎住了,自己所说的长见识,可不是拜师学艺,而是要分一杯羹。所谓一物换一物,我已把漠西蒙古的商路拿出来共享,插足漠北蒙古自是合情合理的交换条件。文善达,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见岳江南脸有些红,文善达说:“岳东家不是想长见识,而是要赚银子吧。”
岳江南点头说:“叔父说什么便是什么。”
“君子爱财,你就明说嘛。”文善达坐回椅子上。
“不知叔父以为如何?”岳江南投来殷切的目光。
文善达摇头道:“能一起赚的银子可以一起赚,但能吃的独食我也想继续吃。”
“生意人和气生财,何必斗得你死我活。”岳江南拿出了最后的诚意,仍在劝说文善达。
“和气生财没错,但该斗的时候也得斗。”文善达说,“我的意思很清楚,漠西蒙古的生意,山陕商帮自当插上一脚;但漠北蒙古的生意嘛,你就别惦记了。”
岳江南简直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坐在面前的文善达可是刚吞下失败苦果,而自己才是不折不扣的胜利者。这即便不是城下之盟,也绝非势均力敌。但文善达开出的条件,完全匪夷所思。好比两国交兵,坐困孤城的失败一方竟然对胜利者说,和平的条件有两个:第一是将之前占领的所有土地归还;第二个嘛,再把你的地盘划一半给我。
“天下的生意,恐怕没有这种谈法。”岳江南拉高声调,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文善达咳了几声,才缓缓说道:“关中在战国时乃大秦所在。在我看来,秦国被称作虎狼之国,不在于八百里秦川沃土,也不全因虎狼之兵,而是擅长操弄战和之策。”
文善达又说:“秦国会打仗,更会谈和。每赢一仗,便逼着人家割地赔款,可眼见六国同仇敌忾,又会抛出诱饵讲和。战和之策,操弄自如,步步蚕食,最终横扫六合,一统天下。”
文善达继续说:“岳东家,你本是徽州人,却不远千里来到大秦故地,操弄起战和之策,是否有班门弄斧之嫌?”
岳江南淡淡一笑:“各人做各人的生意,商场上没人能一统天下。你也不必杞人忧天。”
“真的吗?”文善达说,“远的不说,就说扬州盐业吧,从明代开始,一直是陕晋徽三分天下,可最近几年,扬州的盐业总商一直被徽州人把持,陕商与晋商连边都挨不上,这不是一统天下是什么?”
文善达接着说:“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都说徽骆驼,晋算盘,从山西老家开始,我做了一辈子买卖,还不知你在拨什么算盘!这一仗你是赢了,但却是惨胜。山陕商帮在泾阳经营多年,又岂是一场败仗就能动摇根基的?你心里清楚,再斗下去胜负犹未可知,所以见好就收,希望谈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条件,借此在泾阳真正站稳脚跟。”
“文东家,”岳江南终于改口,不再称呼叔父,“纵然你说得没错,但这也不失为两全其美之策。让我在泾阳落地生根,你们也能继续发财,不比苦苦缠斗来得好。”
文善达哈哈笑起来:“棉布的商路延续百年,彼此相安无事。能像你这样走通商路,把山陕商帮逼到墙角的,可谓万里挑一,百年不遇。你既有虎狼之心,我又怎能引狼入室,让你安安稳稳地在泾阳落脚?咱们都清楚,今日求和不过权宜之计,假以时日,你又会挑起另一场大战。与其让你休养生息,不如忍着疼继续斗下去。”
“这是何苦!”岳江南轻轻叹道,心中却不由得佩服,姜还是老的辣,文善达这双眼睛真毒呀!
文善达说:“是挺苦,但只能强撑着了。若不趁你立足未稳拼死一搏,日后再无胜算。”
岳江南又摇起折扇:“我的商队刚从草原上回来。草原上的英雄成吉思汗曾说过一句话,你要战,我便战!”
“好!”文善达站起身,“咱们战场上见分晓。”
楼主:龙在宇2013  时间:2019-09-04 14:17:02
第七节 岳江南聊起保宁府的典故——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

正是春光烂漫时,蒙家宅子里的桃花绽放出笑脸。岳江南来到院子门口,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去叩动门环。
数日之前,岳江南的请柬只换来文善达的战书,朋来酒家的宴席还未开始便已不欢而散。既然操弄战和之策不成,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了。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未来的恶战,岂能少了蒙元亨。
想着当初不顾蒙元亨反对,执意与文善达讲和,到头来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岳江南真是悔恨不已。如 门请蒙元亨重披战袍,更让堂堂东家颜面无光。但事到如今,岳江南只能劝自己:同谁怄气也不能同银子怄气。况且自己千里西进,为的不光是银子,更为了打破山陕商帮对棉布商路的垄断。那可是上百年来数代徽商的夙愿!与肩头的重责大任相比,个人颜面算得了什么!比起颜面,还是银子更要紧。
门开了,蒙佩文站在里面。一见佩文,岳江南的心情好了许多,不自觉浮出笑容。蒙佩文也是一脸欢快:“岳大哥,你来了。”
“嗯,来了。”不知怎么回事,素有雄辩之才的岳江南,每每见到蒙佩文时却有些笨嘴笨舌。
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谁都不知再说些什么好。蒙佩文先反应过来,问道:“你是来找我哥的吧?”
岳江南赶紧点头:“对。元亨在家吗?”
蒙佩文说:“真不巧,我哥出去了,得晚饭后才回来。”
岳江南说:“那我等等他吧。”
进到屋里,岳江南见桌上放着“雨霆琴”,问道:“你的琴艺近来又精进不少吧?”
蒙佩文莞尔一笑:“论起琴艺,我连我哥都不如,比起你更差得远。”
岳江南说:“元亨的琴艺是不错,可惜刚劲有余,婉转略有不足。”
蒙佩文端上茶,说:“那天你和我哥在屋里吵,我也听到些。我哥就那样,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性,你别同他计较。”
“怎么会呢!”岳江南笑着说,“我就喜欢元亨嫉恶如仇的脾气。”
蒙佩文说:“其实我哥心里也明白,你是我们蒙家的恩人。当初我们走投无路,全靠你指点迷津。这一年多他去蒙古,你对我与周姑娘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
岳江南摆了摆手:“再这样说,就见外了。”
“那倒是。”蒙佩文一笑起来,脸上的酒窝更好看。
岳江南聊起轻松的话题:“我怎么觉得你和元亨的口音,与其他泾阳人不一样?”
蒙佩文说:“这你也能听出来?”
岳江南说:“对我来说,方言有三种:其一是徽州话,其二是苏州话,其三便是外地话。只要不是徽州话与苏州话,其它方言在我听来都差不多。只是来泾阳待久了,慢慢也觉察出你们兄妹的口音与其他人不同。”
蒙佩文说:“我俩说的不是正儿八经的泾阳话,反而更接近四川保宁府口音。我爹在文盛合保宁分号做了十几年掌柜,几年前才回到泾阳,我与哥哥也跟着父亲在保宁府长大。”
“难怪。”岳江南又指了指“雨霆琴”,说,“听元亨说过,这具七弦琴也是他在保宁府时所制。保宁可是个好地方,位于嘉陵江畔,是川陕之间的商埠重镇。”
蒙佩文好奇道:“你对保宁府还挺熟?”
岳江南说:“我去过那里。那是七年前,跟随父亲去四川,在保宁府住了大半月。”
蒙佩文欢喜地说:“七年前我就在保宁府。没准那时咱们在街上还撞见过。”
岳江南也笑起来:“当年有缘相见无缘相识,如今缘分到了,终究聚到一块儿了。”
一听说缘分,蒙佩文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岳江南不知自己是否失言,赶紧赞美起保宁府的风物:“保宁府风景秀美不逊江南,商贸繁华尤胜锦官城。”
岳江南接着说:“川陕之间,横亘着秦岭与大巴山。正是在崇山峻岭之间,历代先民走出了一条川陕古道。川陕古道不止一条,有金牛道、米仓道、洋巴道等,而其中的大道,均过保宁府。到了保宁府,就算越过了群山阻隔,再从保宁南下三台、中江至成都,一路地势平坦。因此,扼川陕要津,又有嘉陵江横贯的保宁府,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蒙佩文目不转睛地盯着岳江南,不由得佩服他的博闻强识。只听岳江南又说:“明末清初,战火四起,无论李自成、张献忠还是满洲八旗,南下入川皆经由保宁府。传说张献忠攻打保宁,烧了一座古塔,塔下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几行字——赠毁塔之人: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张献忠其时兵锋正盛,纵横数省,读罢只是哈哈大笑。”
“这个传说我也听过。”蒙佩文说,“数年之后,清军入关。一片石恶战,李自成百万大军顷刻灰飞烟灭。顺治三年,肃亲王豪格受任为靖远大将军征四川,与张献忠激战于保宁府。豪格麾下大将鳌拜趁雾进攻,一通乱箭射死张献忠。此刻人们才知道,所谓‘吹箫不用竹’,乃是指肃亲王。”
从保宁府的典故聊起,话匣子被打开了。两人聊起天来格外投机,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一晃一个时辰过去,岳江南才意识到此行是有要事。他问:“元亨赴谁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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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佩文说:“苏先生。”
“就是那位传教士苏乐西?”岳江南又问。
蒙佩文点头道:“是的。不过他出门几个时辰了,按说该回来了呀。”
在泾阳城中的一家小酒馆,苏乐西与文知雪同样焦急等候着蒙元亨。眼见暮色深沉,文知雪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又从怀中掏出书信,伤感道:“看来他真不愿再见我。”
文知雪手中捧着的信,正是蒙元亨所写,托苏乐西转交。从准噶尔蒙古回泾阳的路上,蒙元亨无数次转辗反侧,终于狠下心写下这封绝交信。他在信中态度决绝,声称蒙文两家走到今天,两人情谊已尽。道不同不相为谋,相见不如不见。
蒙元亨写信时心如刀绞,文知雪看到信后更是泪流满面。她无论如何不甘心,并请苏乐西带话,约蒙元亨见一面,当着面把话说清楚。
看着一脸愁容的文知雪,苏乐西劝道:“缘分的事情自有天命,不必强求。”顿了顿,他又说:“若换做是我,今晚就不会苦等在这里。”
文知雪说:“耽误了先生的时间,实在抱歉。”
苏乐西摆手道:“我可没有埋怨的意思。只不过昨天给蒙元亨捎话时,他已一口回绝,说不会来。”
文知雪眼中噙着泪水:“还有一句话,苏先生也带到了吧?”
“当然。”苏乐西说,“我告诉了他,不管你来或不来,文小姐都会等候在这里。”
文知雪怅然道:“既如此,我就等着吧。”
苏乐西耸了耸肩:“情丝缠绕,最是伤人。我治好过许多人的病,对情毒却从来束手无策。”
文知雪又问:“蒙大哥信中还说,他已另觅佳人,这是真话吗?”
苏乐西说:“这是他的私事,我不便打听。”
文知雪追问道:“可这半年来,你一直和他在一起。像这种事,应该能看出来。”
苏乐西苦笑道:“我对这种事,天生不敏感。”
文知雪觉得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她强挤出笑容,岔开话题:“别聊这些不开心的,说说你吧。离开泾阳五年,路上一定经历过许多事吧。”
苏乐西说:“这一趟艰难异常,却也收获颇丰。”
“有什么收获?”文知雪随口问道。
苏乐西说:“知道我为什么急着回欧罗巴吗?除了家中私事,更要把种痘之术带回去。”
用种痘之术来预防天花疾病,在清国已十分普遍。文知雪问道:“怎么,欧罗巴人也会得天花?”
“天哪!太恐怖了!”苏乐西长吁一口气,“人们身上出现皮片的疱疹、脓疱,有时一个村庄的人都会死绝。”
天花肆虐的惨状,文知雪早就听说过,却不知在遥远的欧罗巴,人们也生活在同样的恐惧之下。
种痘之术在中国早已有之,具体做法就是用棉花醮取痘疮浆液塞入接种儿童鼻孔中,或将痘痂研细,用银管吹入儿童鼻内。用现代医学的观点解释,种痘正是通过特殊手段,让健康人群感染上病毒,并最终产生抗体来预防天花。不过,这样的方法风险也是极高的。稍有不慎,被种痘之人就会死于天花病毒。因此,清代少年被种痘,无异于过一趟鬼门关。直到18世纪,英国乡村医生琴纳受人痘接种法的启示,试种牛痘成功,人类终于寻找到战胜天花的捷径。这一切自然已是后话。
谈起种痘之术,苏乐西滔滔不绝。从自己幼年在欧罗巴感染天花,如何侥幸治愈保住性命,到来清国后,见识到用种痘之术预防天花,还有这些年来,自己又是如何研习天花医治之术……
苏乐西越说越兴奋,却见文知雪兴趣寡然,不得已打住话头:“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
文知雪笑道:“我一直认真在听。”
苏乐西摇头道:“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心中仍在想念蒙公子。”
文知雪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叹息道:“他当真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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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今日之约,蒙元亨的确万般纠结。当从苏乐西口中得知,这一年来文知雪是怎样思念自己,听到从草原传来的各种“噩耗”,又是如何肝肠寸断时,蒙元亨恨不能立刻站在文知雪面前。不过,越是一往情深,越不能再伤害对方。蒙文两家彼此视如寇雠,与文知雪继续往来,终将害人害己。此时此刻,让文知雪尽快忘了自己,才是对她最长情的告白。
蒙元亨再一次狠下心,回绝了苏乐西。没曾想文知雪的态度更坚决,“无论你来不来,我都等在这里。”整整一日,蒙元亨心神不宁,举棋不定。直到傍晚时分,他依旧没想好,只是一股莫名的力量,无形中推着他走出家门。蒙元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走到酒馆门口的。
远远的,他望见了文知雪与苏乐西。一年多未见,知雪妹妹的一颦一笑还是那般熟悉。两人不过几步之遥,却又隔着万重山。
又是一番天人交战,蒙元亨迈开步子朝酒馆走去。眼看就要进到酒馆,身后却被人拍了一下。蒙元亨回过头,只见一个身材中等的精瘦汉子笑嘻嘻地说:“是蒙先生吗?”
“你是谁?”蒙元亨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跟我走一趟吧。”汉子凑过来,脸上挂着笑,蒙元亨腰间却感觉被一件锋利的硬物顶住了。
蒙元亨意识到不对,正想反抗,旁边又闪出一人,一把擒住蒙元亨的手,还拍着肩膀,笑呵呵地说:“难得遇上。走,去喝一顿。”
蒙元亨虽学过武艺,无奈对手出招精准老辣,个子不高却力大无穷,显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一左一右,就这样嘻嘻哈哈地把蒙元亨绑走了。
当酒馆内的文知雪、苏乐西,家中的岳江南、蒙佩文苦苦等候之时,蒙元亨却被人塞进马车,头上裹着一块黑布,在城里转了一圈。最终,马车从后门进到泾阳一家客栈内。
蒙元亨头上的黑布被摘下时,只见身处一间客房内。将自己绑来的两人分立墙角处,对面还坐着一个穿浅色绸缎,外套坎肩的中年人。
蒙元亨只当自己被绑票了,说道:“不知阁下是哪路好汉,有事好商量。”
中年人哈哈大笑:“你当我们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呢?”
蒙元亨不解道:“你们是什么人?”
中年人说:“我说自己是谁,你或许不信。这样,找一个你认识的人来告诉你吧。”
房门推开,走进一个五十多岁,胡子花白的老者。中年人指了指,说:“你认识吗?”
蒙元亨仔细瞧了瞧,摇头说:“不认识。”
老者笑着说:“我就说嘛,这小子不一定认得我。”
中年人摇头道:“真是杀鸡用了牛刀,让杜兄白跑一趟。”
老者说:“大人有事差遣,那是杜某荣幸。”
中年人问:“蒙元亨有眼不识泰山,又该怎么办?”
老者说:“换一个人,蒙元亨一定认识。”
中年人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老者刚要出门,又被中年人叫住:“只带他一个人来。而且一句话也不用多说。”老者点头道:“明白。”
不过一炷香功夫,老者将一人领进房间,问道:“这人你该认识吧?”
蒙元亨觉得来者面熟,一时却记不起来。来者没好气地说:“擦亮你的眼睛,我乃泾阳县令周方。”
没错,此人正是周方。鹿富晨进京后,周方接任泾阳县令。蒙元亨与周方虽未打过交道,却远远地见过几次县太爷。周方面朝老者,毕恭毕敬地说:“这位是西安知府杜大人。”
蒙元亨简直一头雾水,原以为被劫持了,却见到了县令与知府?若是官老爷有事,大可以召见,干嘛在街上绑人?
西安知府挥了挥手,让泾阳县令退下,接着说道:“蒙元亨,这位年大人问你什么,你老老实实作答,不得有一字隐瞒。他若是吩咐你办什么事,更得尽心去办。”说完之后,杜知府也离开了客房。
这位年大人盯住蒙元亨,说:“有父母官作证,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劫匪了吧。我乃兵部主事年遐龄。”
原来是京城来的上官,怪不得西安知府都对他礼敬三分。蒙元亨倒不胆怯,缓缓说道:“不知年大人找草民有何贵干?”
年遐龄厉声道:“蒙元亨,你自己做了什么事,难道还不清楚吗?”
蒙元亨说:“我只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商人,从来没干过不法之事。”
年遐龄冷冷地说:“现在是没什么不法之事,将来也许就会有,而且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草民不大明白。”蒙元亨不卑不亢地说,“《大清律》上将各款罪写得明明白白,有罪便是有罪,无罪便是无罪。却没听说有人被拿下,是因将来之罪。再说草民还懂得忠君爱国的道理,心中不敢有一丝邪念。”
年遐龄哈哈大笑:“好你个蒙元亨,当真伶牙俐齿。这也难怪,毕竟是闯过蒙古草原,与噶尔丹一起喝过酒的人,岂会是泛泛之辈。”
年遐龄又说:“你也说了,自己懂得忠君爱国的道理。这很好!如今就有一个报国良机,你可得拿捏稳当了。日后是大清的功臣或罪人,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蒙元亨说:“究竟何事,恳请大人示下。”
年遐龄说:“该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但有一件事得先打招呼。其实我大可以传你去官府问话,却为何要大费周章,让人在街上截住你,还搬来西安知府作证?”
蒙元亨说:“草民也甚为不解。”
年遐龄笑了笑:“那是因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官府找过你。所以,今天和你谈的事,一个字也不准泄露出去。《大清律》里可有泄密之罪,若走漏了风声,立刻就能治你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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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商帮大战


第一节 泾阳一带盛产棉花,也是山陕商帮老巢,文善达在此苦心经营几十年。若在此地动手,那可真是直捣黄龙。

两天过去,蒙元亨仍未回家。所有人四处寻访,却没有一点消息。岳江南、苏定河、罗兵兄妹,还有周琪都聚在蒙家宅子里,一个个忧心忡忡。
蒙佩文急得哭出声来:“我哥究竟去哪了?”
苏定河说:“那天在街上,有人看到蒙掌柜被两个人拉走了。”
蒙佩文问:“是不是绑架?”
“不像呀。”苏定河摇头说,“据说那两人与蒙掌柜说说笑笑,像是老朋友的模样。”
罗世英也是焦急万分:“这事不能再拖,得赶紧报官。”
岳江南点头说:“若今晚还没消息,咱们就去报官。”
这时叩门声响起,大伙先是一愣,接着赶紧跑出去。罗世英第一个来到门口,打开门却见文知雪站在外头。文知雪顾不上打招呼,直接问道:“听说蒙大哥不见了?”
蒙佩文说:“是呀。我们找了他两天了。”
文知雪追问:“他会去哪?”
蒙佩文说:“出门时,我哥说是去见苏乐西。后来我又问了苏先生,他也说没见着人。”
周琪站出来,质问道:“是不是你们文家的人把蒙大哥绑走了?”
文知雪说:“怎么会呢!那晚我与苏先生一直等在酒馆,蒙大哥始终没现身。”
岳江南摇着折扇,说道:“文小姐宅心仁厚,自然不会做出这等事。不过,会不会文家其他人知道你约了元亨,趁机在酒馆外下手?”
文知雪自认文家有愧于周琪,不会与小姑娘计较。对于岳江南,她素无好感,立刻反唇相讥:“别什么脏水都往文家泼。我还听说前几日你与蒙大哥吵过一架,是不是你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岳江南涨红着脸,没再说话。文知雪缓和了一下口气,说:“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咱们都担心蒙大哥,得一起想法子。”
“不必了。”蒙佩文说道,“我哥的事我们自然会想办法,不劳文小姐费心。”
蒙佩文素来个性温婉,说话办事尽量顺着别人,今日下逐客令,一者是想起文家陷害父亲气愤难消,再者见岳江南被人言语相讥,也想替岳大哥出口气。
“佩文妹妹……”文知雪正想解释,却被罗世英打断:“文小姐,佩文姑娘已经发了话,我看你还是走吧。”
文知雪担忧蒙元亨本就心烦意乱,见所有人都把矛头对着自己更是来气。她瞟了罗世英一眼:“我当是谁呢!一个跑江湖的混混,见钱眼开,有奶便是娘,你当然不会关心蒙大哥。”说起来罗世英能认识蒙元亨,还是透过文知雪。当初她为了救蒙元亨,掏银子请罗家兄妹出手。蒙佩文说自己几句也就罢了,连罗世英也跳出来,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见妹妹被人轻蔑,罗兵跳了出来:“有几个臭钱就不得了!没错,当初老子收了你的钱,可那不是白收。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两不相欠,连这点道理也不懂,还装什么大家闺秀。有奶就是娘?哼,我看是你娘小时候没把奶给你喂饱,这会儿出来丢人现眼。”
文知雪长在高门府邸,平素没同罗兵这种大老粗打过交道。她鄙夷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罗兵火冒三丈:“你说谁呢!”
“别吵了!”巷口传来洪亮的声音,众人一眼望去,正是蒙元亨。只见他衣着整洁,步履稳健,只是眼眶有些泛红。
罗世英几步冲上前,捶打着蒙元亨:“把我们都急死了!”
蒙元亨笑着说:“一个人待在家里闷得慌,出去转悠了一圈。”
罗世英越打越使劲:“瞎转悠什么!也不说一声!”
蒙元亨抬起胳膊挡住罗世英:“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
文知雪也跑上前,关切问道:“你上哪转悠去了?”
蒙元亨表情有些尴尬:“去了西安府一趟。”
岳江南说:“没事就好。走,咱们进屋吧。”
一行人朝屋里走去,没人搭理文知雪,任她立在原地。蒙元亨走出几步后,心终究软下来,转头对文知雪说:“你回吧。”
文知雪露出苦涩的笑容:“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顿了顿,她又说:“蒙大哥,我们就不能好好谈一次吗?”
蒙元亨重新硬起心肠,说:“该说的话信中都说了,今后你也不必来了。”
文知雪的眼泪夺眶而出。蒙元亨心头一颤,拳头不自觉捏紧,他强忍住,转身进了宅子。
回到家中,所有人都拉着蒙元亨嘘寒问暖。罗兵与苏定河嚷嚷着喝酒庆祝,蒙佩文与罗世英还一起下厨,为大伙做了一桌菜。
闹腾了一阵,众人逐渐散去,只有岳江南留了下来。岳江南本就喝酒上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是满面通红。蒙佩文递上茶,还不忘叮嘱:“今晚你们可不许再吵。”
蒙元亨与岳江南都笑起来:“你放心吧。”
待蒙佩文退出后,岳江南问:“这几天上哪去了?”
蒙元亨抿了一口茶:“我不说了吗,去西安府。”
“真话?”岳江南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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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龙在宇2013  时间:2019-09-04 14:17:02
“当然。”蒙元亨心想,自己随便撒个谎,能糊弄其他人,却骗不了岳江南。不过与年遐龄早有约定,这两日的事绝说不得。
“好吧,不提这事了。前几日的事,你听说了吧。”岳江南习惯性地摇起折扇。
蒙元亨说:“你是说朋来酒家的事吧。”
岳江南摇着头:“让你见笑了。”他收起折扇:“不过笑归笑,你还得帮我呀。”
“怎么帮?”蒙元亨问。
岳江南说:“文善达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把咱们赶尽杀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和他硬拼到底了。主将之位,自然非你莫属。”
蒙元亨盯着岳江南,隔了一会儿又竖起大拇指:“岳兄,高人呀!”
岳江南苦笑道:“什么高人?当初悔不听你之言,如今你也高抬贵手,别再挤兑我了。”
“绝无不敬之意,而是肺腑之言。”蒙元亨说,“三国时曹操与袁绍大战于官渡,战前袁绍的谋士田丰曾苦苦相劝,认为此战凶多吉少。袁绍不听,还给田丰戴上刑具,关押起来。后来,袁绍果然大败。狱中的人祝贺田丰,认为他料敌先机,必获重用,田丰却哀叹自己死期将至。田丰说,袁绍外貌宽厚而内心猜忌,如果他因胜利而高兴,或许能赦免我;现在因战败而愤恨,内心的猜忌将会发作,我没有活命的希望了。果不其然,袁绍败逃途中下令杀了田丰。”
蒙元亨又说:“当初我反对与文善达讲和,如今你碰了钉子,却没有猜忌之心,这不是高人是什么。”
岳江南哈哈大笑:“在朋来酒家,文善达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如今你又说我比袁绍强。”
蒙元亨说:“你知道我与文家的新仇旧恨,与文善达斗,我义不容辞。”
岳江南抓住蒙元亨的手:“听这口气,你已成竹在胸?”
蒙元亨说:“胸有成竹谈不上,不过这些日子脑筋没闲过,一直在思索对策。”
“快说!”岳江南坐直了身子。”
蒙元亨抖了抖衣袖,说道:“人家下了战书,咱们已是避无可避。但大可不必坐等文善达攻上门来,不妨主动出击。”
岳江南点头说:“这个我也想过,越是敌强我弱,越应以攻为守。刚才你聊到三国,诸葛亮明知国力疲敝,仍要六出祁山,用的就是这一招。不过,从哪攻起呢?”
“打蛇打七寸。要攻就往文善达最痛的地方攻。”蒙元亨语气异常坚定。
“说仔细些。”岳江南追问。
蒙元亨说:“棉布生意就是文善达的七寸。多年来,他用‘驻中间,栓两头’的策略,让关中的棉农、西去的商队乃至江南徽商的织机,通通为自己所用,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岳江南有感而发,“棉布生意就靠三样东西,棉花、织机与商路。文善达在关中采购棉花,又把持着西去的商路,三者有其二,徽商哪怕掌握了织机,却始终逊色一筹。”
蒙元亨说:“如今形势不同了,咱们走通了漠西蒙古的商路。当然,漠北与漠南蒙古还是文盛合的地盘。大致说来,文善达有棉花,徽商有织机,商路各占一半,算得上势均力敌。”
蒙元亨又说:“文善达已经放出话,会不惜一切染指漠西蒙古商路。若咱们一味死守,未免太被动。来而不往非礼也,索性放马过去,端掉他的地盘。”
“夺他的地盘?”岳江南若有所思地说,“漠南与漠北蒙古的生意,文盛合经营多年,要端掉可不容易。”
蒙元亨微笑道:“文善达的地盘可不止这些。”
岳江南有些诧异:“莫非要在棉花身上打主意?”
“没错!”蒙元亨兴奋地说,“就在泾阳和文家抢购棉花。”
岳江南说:“泾阳一带盛产棉花,也是山陕商帮老巢,文善达在此苦心经营几十年。若在此地动手,那可真是直捣黄龙。”
蒙元亨说:“是一招险棋,可一旦成功,立刻就能扭转乾坤。到那时,关中的棉花与江南的织机都在咱们手中。”
岳江南沉默了一阵,才缓缓说道:“山陕商帮把持棉布商路上百年,当初我寻思着,真能从中分出一块来,打破一家独霸之格局,已然很了不起。但照你所说,可不是分一杯羹,而是整碗全抢过来。这不是打七寸,简直是挖了文善达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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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亨盯着岳江南:“你敢干吗?”
岳江南将折扇放到桌上,起身说道:“干!文善达不是要拼个鱼死网破吗?就让他看看,究竟哪条鱼先死,谁家的网先破。若有一天,咱们坐上了泾阳商界头把交椅,那也是被文善达逼的。”
岳江南在房间内踱步:“这将是商帮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仗,得好好谋划。据我所知,关中棉农大多认文盛合的招牌,愿意把自家棉花卖给文盛合。咱们想挤进去,未必容易。”
蒙元亨说:“棉农们是认文盛合的牌子,但更认银子。若商号出价相仿,他们自然是愿意卖给文盛合。一旦有人提价收购,局面立刻不同。因此,舍得砸银子是第一条。”
“这是自然,但光靠银子也不成。”岳江南说。
蒙元亨将思考已久的计划和盘托出,从如何抬高棉价,到租用仓库存储,直至未来的水陆运输,怎样将收购的棉花运往江南,可谓面面俱到。岳江南仔细听着,不时插话。
两人商量到深夜,已把大致方案敲定,岳江南伸了个懒腰,又拍着蒙元亨的肩膀:“元亨,你经商不过一年多,算盘却拨得比谁都精。”
蒙元亨抿了一口茶:“过奖了。”
“这可不是乱说,你当真天赋秉异,是商场奇才。”岳江南说,“开辟商路时让我在泾阳做幌子,自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比盛宇峰提早几个月抵达蒙古。这一回又玩起釜底抽薪,文善达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有人要端掉他的老巢。”
蒙元亨笑道:“我之前爱看兵书,如今只不过把这些东西都套用过来了。”
岳江南也笑起来:“天下太平,兵书读得再好也不能驰骋疆场。倒是在商场上,大有用武之地。”
蒙元亨脸上掠过一丝怅然:“若真能天下太平,学非所用倒无妨。”
岳江南又坐回椅子上:“元亨,接下来又要与文家生死相搏了,那位对你情深意浓的文大小姐,该怎么办?”
蒙元亨皱着眉:“我给她去过书信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糊弄谁呢!”岳江南笑道,“今天的事大伙都看见了,人家对你一往情深,你对她也是余情未了。”
蒙元亨说:“我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耽误正事。”
“别误会。”岳江南说,“我说这番话,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若是两人注定有缘无分,不妨早做了断,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我明白。”蒙元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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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大婚之日,新娘自个儿掀起了盖头,质问新郎官

马车从巷头到巷尾,排得井然有序。巷口的树上系着红绸带,涌动的人群比肩接踵。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
到得吉时,宾客纷纷从席棚下进入堂屋观礼。新娘已下了马车,被迎进屋里,于是便有人起哄地喊道:“新郎官呢?新郎官!”
新郎官蒙元亨被一伙人推了出来,宝蓝贡缎架袍,玄色马褂,脚踏粉底皂靴,头上一顶硬胎缎帽,帽檐正中镶一块碧玉。新剃的头,越显得精神。
又是一番热闹,婚礼开始了。“一拜天地。” 蒙元亨转过身来,新娘罗世英也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转过身子,两面相对,同时低下头,行了第一轮礼。
“二拜君亲。” 一般婚礼都是二拜高堂,但新人的高堂要么离世,要么不在泾阳,便改了一下。蒙元亨与罗世英又是跪地三叩拜。
“夫妻交拜。”成亲了,这就要成亲了,蒙元亨在心里念叨着。成亲是大事,不过蒙元亨却是快刀斩乱麻,从提亲到婚礼,中间不过一个月时间。罗世英披着盖头,但能瞥见她嘴角的微笑。两人这次倒没跪,半躬身子,两头相接,算是行了礼。
“礼成,送新娘入洞房。”蒙元亨也要随行,他向后一转身,朝在场的众人道了谢,再牵着罗世英手中的同心结出了大厅,走向后院。
有好事者跟在后面,嚷嚷道:“走喽,闹洞房喽。”
闹洞房之风由来已久,无论长辈、平辈、小辈,聚在新房中,祝贺新人,戏闹异常,多无禁忌,有“三日无大小”、“闹喜闹喜,越闹越喜”之说。蒙元亨最怕这个,早早安排了人挡驾。岳江南把起哄者拦住:“元亨把新娘子送进洞房,立马还要回来陪咱们喝酒。你们这一闹,不知要闹到啥时候,耽误了大伙喝酒可不成”
“来,今日不醉不归,请诸位入席吧。”岳江南招呼着宾客。为了这场婚礼,他真没少操心。蒙元亨不喜欢热闹铺张,罗世英也觉得两人情投意合最重要,其它都是虚礼。岳江南却不答应,说广诚德泾阳分号的掌柜成婚,怎么着也要大操大办一下,否则他这个东家没脸面。
不一会功夫,蒙元亨回到院内,岳江南笑着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今天是什么日子,元亨岂会躲酒!再说以他的酒量,用得着躲你们!”
院内一阵欢笑,蒙元亨端着酒杯,挨桌敬过去。见有新郎官撑住场面,岳江南退到一边,亲自过问起搭戏台的事。岳江南专程从京城请来名角,要在泾阳唱三日大戏。

有人欢笑有人愁,蒙家宅子内欢天喜地,文家大院文知雪的房内却是一片凄清。文知雪把自己锁在房里,并吩咐下去,谁也不准进来。
屋外响起脚步声,门被推开。盛宇峰一进门就喊道:“知雪妹妹。”
文知雪并没搭理,只是把丫鬟训了一通:“我不是说过,不让任何人进来吗?”
丫鬟一个劲儿赔罪:“小姐,我们拦了,但盛东家执意要进来。”
盛宇峰说:“是我硬闯进来的,别怪她们。”
文知雪让丫鬟退下,接着对盛宇峰说:“有什么事吗?”
盛宇峰说:“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文知雪面无表情道:“我有什么不好的?天又没塌,地也没陷,外头风和日丽的,我好得很。”
盛宇峰说:“既如此,何苦把自己锁在屋里,还不让别人进来。”
“这不关你的事。”文知雪说。
盛宇峰犹豫了一阵,说道:“蒙元亨今日成婚,你知道了吧。”
文知雪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结婚与我何干。”
盛宇峰说:“我是替你不值呀!你屡次三番搭救,他却恩将仇报。当初听说蒙元亨在蒙古遇险,你茶饭不思,几乎脱了人形。可他呢,正在草原上风流快活。据说他老婆就在商队里,两人一路早勾搭上了。还有人传,他们孩子都怀上了,急着结婚就为了遮羞。”
“别说了!”文知雪吼起来。
盛宇峰还想说什么,文知雪却下了逐客令:“我闭门谢客,只因身体不适,跟谁要结婚没关系。好了,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盛宇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临出门时,他又回头说道:“知雪妹妹,小心自个儿的身子骨。为那种人怄气,不值当。”
门被掩上,文知雪继续呆坐在屋里。又过了半个时辰,房门再次被推开。“我不是说过,别让人……”文知雪正要冒火,回头却看见了父亲文善达。
文知雪站起身,文善达却挥手示意她坐下。文善达搬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父女俩四目相望,半晌也没有说话。
文知雪打破沉默,说:“爹,有什么事吗?”
文善达和蔼地说:“我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你。”
文知雪说:“看我做什么?”
文善达叹了口气:“蒙元亨今日成婚,你想必知道了。你对他情深义重,所有人都清楚。此时此刻,我不来看看你,怎么放得下心?”
文知雪眼眶湿润,却又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隔了一会儿,她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文善达轻咳起来,抿了一口茶才止住,接着说道:“爹也年轻过,知道情为何物。爱上一个人,岂是能轻易放下的。”
“他已是别人的新郎,放不下又能如何。”文知雪说。
文善达起身踱到文知雪身旁,拍着女儿的肩膀:“是爹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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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这不干你的事。”文知雪抬头望着父亲。
“怎么不干我的事。你与蒙元亨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若不是我一念之差,让蒙顺含冤发配,今日的新娘就会是你。是我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呀。”多年来,文善达在外是叱咤风云的财神爷,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严父。今日,还是他第一次向自己的女儿认错。
文善达接着说:“当初我也犹豫不决,但一想到文盛合的生意,想到文家几代人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最终壮士断腕,牺牲掉了蒙顺。我糊涂啊!什么都想到了,却忘记了你!文家的家业或许保住了,但你的意中人却再也回不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文善达坐回椅子上,摇头说道,“若能从头来过,我一定不会那样做。如今我什么都想通了,同自己的女儿比起来,什么荣华富贵、万贯家财,简直不值一提。”
“爹,你别说了。”文知雪说。
文善达叹道:“好,我不说了。”顿了顿,他又说:“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没用,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但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我没事。”文知雪强颜欢笑道,“爹,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
文善达苦笑道:“看着你这样子,我只会更担心。说实话,当初听说蒙元亨在蒙古回不来,你茶饭不思,爹爹心里是着急,却没现在这般急。”
文善达接着说:“我还不知道你,外面看着温柔似水,心里却硬气得很。我跟丫鬟打听过了,你一个人坐在屋里,既不说话,也不发脾气,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没有。爹明白,你这是伤到心里头去了,泪水是往心里在流。”
文善达又说:“想哭就哭出来吧,憋着难受。你对爹有什么怨言,全说出来吧。但你得照顾好自个儿,别生闷气伤着身子。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爹不光没法活了,到了阴曹地府更没脸见你娘。”
“爹!”文知雪一把投进父亲的怀抱,眼泪再也忍不住。
文善达抚摸着女儿:“哭吧,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若有什么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文知雪已是泪流满面:“是我的错,不怨爹。我就不该喜欢上蒙元亨。”

蒙家宅子内的喧腾告一段落,宾客们都涌去戏台听曲。蒙元亨被灌了好多酒,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洞房。昏暗的洞房内,绣花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他抽出用红纸裹着的筷子,踌躇了一下。最终,他鼓起勇气,将筷子伸向盖头帕,眼看就要挑起帕子,手却不自觉抖起来。
盖头帕被掀了起来,一阵粉香扑鼻而来,蒙元亨拿筷子的手却还悬在半空。原来,是罗世英自己掀起了盖头。蒙元亨的心怦怦地跳动,罗世英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为何捏双筷子也会抖?”
蒙元亨楞了一下,说道:“不是。我就是太紧张。”
罗世英又问:“你这手连剑都能握住,为何拿筷子倒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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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亨尴尬道:“我也不知为什么。”
罗世英追问:“假若盖头下的人不是我,而是文知雪,你这手还会抖吗?”
蒙元亨的心跳得更厉害:“胡说什么呢!”
“我可没胡说。”罗世英把盖头帕撂到一边,说,“你一直喜欢文知雪,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蒙元亨涨红着脸,一时说不出话来。罗世英接着说:“你同我成亲也是为了文知雪。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对你死心。”
“我,我……其实……”蒙元亨结结巴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什么你!平日里那个威风凛凛的蒙元亨到哪儿去了,怎么一说到这事就像个怂包。”罗世英话不饶人,眼光更是咄咄相逼。
被罗世英这么一激,蒙元亨倒也露出真性情:“你说的没错。我是喜欢过文知雪。”
“但是,”蒙元亨又说,“既然与你成婚,我就会一心一意待你,心里不再有其他人。”
“敢作敢当,倒也是条汉子。”罗世英缓和了语气,“你认识文知雪在先,喜欢她也没什么。但有一件事,今日得说清楚。”
“何事?”蒙元亨问。
罗世英说:“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蒙元亨有些窘迫:“为何如此问?”
罗世英说:“我虽喜欢你,但也懂得捆绑不成夫妻的道理,两个人在一起得彼此情投意合才行。你若是喜欢我,我自不会计较文知雪的事,纵然咱们成婚是为了与她了断,我还巴不得做这个人情。可你若一点也不喜欢我,只为做样子给别人看,那便另当别论。”
罗世英从床头站起来:“我正是喜欢你的男儿气概!像刚才那样,大大方方承认喜欢文知雪,便是真本色。有什么话痛快说出来,不必装模作样。”
蒙元亨笑了笑:“要说敢爱敢恨的真本色,你才是巾帼不让须眉。”
罗世英却没笑,而是一本正经道:“别嬉皮笑脸!回答我的话。”
蒙元亨说:“刚才我说了,会一心一意待你。”
罗世英并未罢休,坚持道:“往后一心一意对我,与如今是否喜欢我,不是一回事!”
“要听真话吗?”蒙元亨问。
“对!”罗世英说。
蒙元亨缓缓说道:“我当然喜欢你。从你救下我性命到风陵夜话,直至远赴漠北,我想咱俩的缘分应是上天安排的。过去半年来,我有时也会困惑,是喜欢文知雪呢还是喜欢你?但既然拜堂成亲了,便只会一心一意待你,心里不再有其他人。”
罗世英终于露出笑颜:“你有没有其他人,我才不在乎。反正咱们成婚了,纵有其他人也只能委屈她做小。”
蒙元亨呵呵笑道:“放心吧,蒙家有家规,不准纳妾。再说有你在,谁敢进咱家门。”
罗世英又坐回床头,把盖头帕重新遮起来。蒙元亨问:“这是干嘛?”
罗世英柔声道:“刚才是我自己掀起来的,不算。”
蒙元亨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筷子,一把掀起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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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年羹尧染上天花恶疾,命悬一线

绛红色的棉花叶子,已经飘落大半,一朵朵棉花咧开嘴儿,怒放绽开。密密的棉花朵儿,被秋风吹得蓬蓬松松,远远望去,真像一片银海雪原。又到了棉花成熟季节,关中的棉农们排成一字型,小心翼翼地摘着棉花。
岳江南下了马车,走到棉花地旁边,感慨道:“今年的棉花白得亮眼,仿佛下了一场暴雪似的压在枝头。”
“是有一场暴风雪,只不过还没到。”身旁的蒙元亨一语双关。
岳江南笑道:“昔日诸葛亮能借东风,如今咱们却要掀起一场暴风骤雪。我昨日刚从苏州回来,听说你在泾阳把储棉的仓库都找好了。”
蒙元亨点头道:“是找好了。不过不是储运棉花,而是蒙古有一批皮草过来,咱们弄点地方囤货。”
“对,对!”岳江南笑得更开心,“天机不可泄露。在出手之前,风声绝不能透出去。对外就说囤皮草用,到时再给文善达一份惊喜。”
蒙元亨说:“别说外头了,就连商号里面,如今也只有你我才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棉花抢购大战。”顿了顿,他又说:“文盛合毕竟财大气粗,真要拼银子,咱们未必是对手。因而此战关键,就在于出奇制胜。文善达没料到有人会同他抢购棉花,依旧会按往年行情备银子。咱们出奇兵,打他个措手不及。棉花收购季只有一个多月,他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调集足够银子。”
“没错。”岳江南说,“等他调来银子时,棉花早就进了咱们仓库。来年他既无织机,又没棉花,这棉布生意看他如何做下去?”
“咱们的银子,快到了吧?”蒙元亨问。
岳江南说:“早就从苏州启运了。这一回我不仅押上了广诚德的老本,还从徽商朋友手里借了大笔银子。咱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让银子雪花似地撒出去。”停顿一下,岳江南又说:“刚才你说了,保密乃胜负之关键。因此运银子的船,对外都说是运太湖石的。”
蒙元亨兴奋地挥舞起拳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咱们已占先机。”
蒙元亨还要在棉花地边上再溜达一圈,岳江南却拉着他回家:“别看了,到时在自家仓库里堆着时,让你看个够。听说我回泾阳了,世英和佩文准备了一桌好菜,别让她们等久了。”
回到家中,一顿丰盛的佳肴已摆在桌上。岳江南笑着说:“离开泾阳四个月,真有点想念关中的菜。”接着他又对罗世英说:“你是湖南人,过门还没多久,面食就做得这般精致。”
罗世英说:“我可没这本事。这桌菜是佩文做的。”
蒙元亨问:“佩文呢?”
罗世英答道:“还在厨房里。”
蒙元亨说:“菜都做好了,她还在厨房干嘛?叫她出来一起吃呀。”
罗世英微笑着说:“你这个当哥哥的,一点也不懂别人心思。岳东家离开泾阳这段日子,佩文可没少念叨岳大哥。如今岳大哥回来了,她反倒害羞起来。”
听罗世英一说,岳江南的脸刷一下红了。隔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去厨房叫她。”
四人围坐在桌子旁,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素来健谈的岳江南今日却有些反常,除了赞几声“味道不错”,几乎没怎么说话。蒙元亨问道:“岳兄,还在谋划接下来的大战?”
岳江南说:“生意上的事有你操持,我用不着操心。”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入盘中,又说:“不过我倒真有些心事。”
“什么事?”蒙元亨问。
岳江南放下筷子,缓缓说道:“这件事在我心里藏了好些日子,却一直说不出口。今日趁着人都在,我就提出来。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都快三十的人了,却一直没有成家。一来是生意太忙,二来也是没有属意的人。”
听岳江南说起谈婚论嫁之事,大伙都猜到他接下去会说什么。蒙元亨微微点头,默不作声,蒙佩文满脸通红,头也不敢抬。
岳江南接着说:“我与佩文姑娘自打风陵渡口相见,便对她一见倾心……”
“慢着!你刚才说得太快,我没听清楚。你说对佩文怎么来着?”罗世英故意打断,装作没听清,只为让岳江南再说一遍。
“嫂子,你别为难人家!”蒙佩文说。
罗世英笑起来:“这还没过门,你就护着他了。我没听清楚,请岳东家重说一遍,怎么叫为难他?”
“没事,我再说一次。”这一回岳江南的声音更大,“我说自己对佩文姑娘仰慕已久。”
“哦,这下听明白了。”罗世英点头道。
岳江南又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按说提亲这种事,理当由长辈出面。可惜家父早逝,其他长辈也不在泾阳,我只好冒昧行事。”停顿一下,他又说:“佩文这边,蒙掌柜含冤未雪,如今尚在关外。所幸元亨在,所谓长兄如父,你自是做得了主。”
“今日这般提出来,或是太唐突了。改日自当备好聘礼,郑重其事上门求亲,一定不能委屈了佩文。”说完之后,岳江南朝蒙元亨投去期盼的目光。
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蒙元亨先说了一句:“两个人的事,情投意合最重要。那些虚礼倒不打紧。”
“是!”岳江南笑着说。蒙佩文却盯着大哥,似乎在盼望蒙元亨点头答应。
蒙元亨正要往下说,外面传来敲门声。罗世英说:“这么晚了,会是谁呀?”
蒙元亨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出去看一下。”
推开门,只见外面站在一个穿浅色袍子,身材瘦长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灯笼。蒙元亨并不认识此人,问道:“你找谁?”
此人说道:“我是年老板的伙计,有要事请蒙掌柜过去。”
“年老板?我不认识,你找错人了。”蒙元亨说着便要掩门。
对面的人说道:“年老板有封信,让我交给你。”
蒙元亨接过信,在灯笼下浏览一遍,果然是京城来的那位兵部主事年遐龄的笔迹。蒙元亨借灯笼的火,立刻将信焚烧,接着说:“稍等片刻,我打声招呼便跟你走。”
蒙元亨进屋后,说从四川保宁府来了位故交,自己得去客栈。出门后,他与送信之人登上马车,朝年遐龄下榻处驶去。
马车上,蒙元亨问:“为何小亮没来?今日换了个人,一开始我还不敢相认了。”
来人说:“蒙掌柜谨慎一些是对的。小亮最近病了,年大人改派我来。”
此前年遐龄召见蒙元亨,都是差遣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传话,其人名唤小亮。蒙元亨问道:“他得的什么病,不严重吧?”
来人摇起头,叹了口气:“病得不轻呀。”顿了一下,他又说:“你还不知道吧,小亮的真名叫年羹尧,乃年大人的二公子。年大人出京办差,特意带上他,有意历练一番。事关机密,这一趟差事咱们都没用真名。年少爷字亮工,大伙都叫他小亮,连客栈小二都以为他是商号伙计。”
这年羹尧年纪不大,办事却异常沉稳,待人接物不卑不亢,令蒙元亨印象深刻。此刻蒙元亨才知道,此人竟是年遐龄公子。他一路询问年羹尧病情,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客栈。
年遐龄正在房内焦急踱步,一见蒙元亨便说道:“你总算来了。”
“什么事?这么急?”蒙元亨问。
年遐龄说:“听说准噶尔部的人上周来过泾阳,又给你开了一张清单让帮着采购?”
蒙元亨点头说:“没错,我正帮着他们采办。”
年遐龄说:“清单上都有什么?快,一样不落地写出来。”
蒙元亨提起笔,一边回忆,一边在纸上书写起来……
蒙元亨与年遐龄相遇,还是半年前。那时,蒙元亨被挟持到此,年遐龄要他将此前去准噶尔蒙古的所见所闻全写出来。尤其是噶尔丹,他身高几尺,长相如何,每次见蒙元亨时问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都要一五一十写下来。年遐龄还带来画师,根据蒙元亨所述,将噶尔丹的相貌以及准噶尔部的地形绘出图来。一切完成后,年遐龄将蒙元亨礼送回家,并再三叮嘱,此事务必保密,对外不许说一个字。
这半年来,年遐龄隔段时间便会召见蒙元亨,要他事无巨细地奏报准噶尔部有哪些人来过泾阳,又从中原采购回了什么货物。
年遐龄这般做的目的为何,他并未明说,但蒙元亨却能大致猜到。当初朝廷与吴三桂鏖战,噶尔丹派布日古德化装成商队,不远万里前往湖南刺探军情。如今年遐龄身为朝廷命官,放着安逸舒适的京城不待潜入泾阳,更对准噶尔部的一举一动倍感兴趣,其所做的自然是与布日古德同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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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龙在宇2013  时间:2019-09-04 14:17:02
朝廷与准噶尔至今和睦相处,但私底下却动作不断。 与噶尔丹均是人中龙凤,他日究竟会如何,恐怕谁也说不清。
蒙元亨写好之后,将纸递给年遐龄。年遐龄认真看了一遍,接着问:“你觉得,这次准噶尔采购的东西,和往常有何不同?”
蒙元亨想了想,说:“清单中的药材特别多,占了十之七八。”
年遐龄又问:“准噶尔的人有没有说,为何采购这么多药材?”
蒙元亨摇头道:“我倒是问过,但他们没说。”
年遐龄拿着纸,又仔细端详起来,接着,一巴掌拍在桌上:“对上了,对上了!”
蒙元亨问:“什么对上了?”
年遐龄把纸揣进怀里:“不必多问。此番你如实奏报,朝廷会记着你的功劳。”
蒙元亨又问:“年大人,是否有哪里不对?这批药我要替他们采办吗?”
“当然。”年遐龄不假思索地说,“他们要什么,你照着清单做便是。”
年遐龄又挥了挥手:“好了,今晚就这样,你先回。泾阳城虽是大清地盘,但据我所知,各路探子不少,回去的路上当心些。”
蒙元亨刚要起身,又想起一件事,说:“听说二公子病了?”
年遐龄面色顿时沉重起来,轻轻点了点头。蒙元亨又问:“二公子人在哪?我想去探望一下。”
“探望?”年遐龄盯着蒙元亨,“你知道他得的什么病吗?”
蒙元亨说:“路上我问了二公子的病情,听起来似乎是天花。”
年遐龄叹了一口气:“没错,正是天花。这可是恶疾,你不怕吗?”
蒙元亨说:“我十岁时出过天花。像我这种趟过了鬼门关的人,不会再染病。”
年遐龄挂念正在病中煎熬的儿子,昔日颐指气使的京官派头也少了些:“谢谢你的好意,但愿羹尧也能趟过鬼门关。”顿了顿,他又说:“他得了天花,自然不能再住客栈。我在郊外偏僻之处寻了个地方,把他安顿在那里。”
蒙元亨问:“大夫怎么说?”
年遐龄摇着头:“不仅泾阳城的大夫,就连西安的名医都请了。所有人开的方子差不多,临走时也都留下一句话,但凡染上天花的,三分靠药,七分靠自个儿。”
蒙元亨又问:“近几日病情可有好转?”
年遐龄神色越发哀伤:“连日高烧,今天还昏厥了两次。”顿了顿,他长叹一声:“我不应该带他来泾阳。”
对于这个年遐龄,蒙元亨并无多少好感,但看着他黯然神伤的样子,却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蒙元亨忽然想到一人,说:“年大人,我认识一位西方来的传教士,叫做苏乐西。此人精通医术,尤其在治疗天花方面下过功夫。要不请他来给二公子瞧一瞧?”
年遐龄将信将疑道:“洋人能治病吗?”
蒙元亨说:“我自己得过天花,对此病也算略知一二。有句不当说的话,还请大人恕罪。”
“有话就说!”年遐龄说。
蒙元亨缓缓说道:“但凡染上天花,最怕的就是高烧昏厥。像二公子这样一日之内昏厥两次,实为不祥之兆。既然到了这地步,管他什么人,能请来的都请来,能用的法子都给用上。”
年遐龄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你的意思,都这时候了,就死马当作活马医。行,你快去将那个洋人请来吧。”
“我这就去。”蒙元亨顾不上回家,便去寻苏乐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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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龙在宇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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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3-17 22:46:33

更新时间:2019-09-04 14: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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