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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樱记》(原创长篇最新整理,共3部,约180万字,人物约300个)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哦,看来你是深有体会啊。”她突然笑道。
“那还用再提?”他意犹未尽地带着三分卖弄和七分气愤的语气道,“还有一回,他们说我上小学的时候,在入团志愿书上填写的出生年月比我后来身份证上的大2个月,让我去找最原始的户籍资料,来证明我确实不是故意造假,而且必须得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说说,就算是我造假吧,世界上哪有把年龄往大了造的,对不对?还有最无奈的一点是,我当时填这个东西的时候,还不到14周岁,按理说还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的小孩,我怎么该为当时一个无意的失误负责呢?”
“哎呦,越说你胖你越喘了啊,居然小学就入团了!”她尖着嗓子嘲讽道,说话总是找不到重点,一辈子就这样,“不过,谁叫你当时不填你的真实出生年月的呢?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手贱,怎么能怨到别人呢?”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76章

“哎,当时农村的孩子,有几个人能知道自己准确的出生日期的呀?”刘宝库无奈地叹道,是真无奈,“我当时也不过是估计着随便填了一下,谁知道多年以后翻这个旧账啊。哎,本来是真的,到最后弄得和假的似的。”
“真作假时假亦真嘛,”渠玉晶又拽道,偏偏拽得还不错,“要真是从头到尾都造假,估计他们反而查不出什么来了。”
“哎,行了,你不要在这里幸灾乐祸了,”他悻悻地提醒道,“你那是没入这个圈,你要入了这个圈,哼,你就老实了,也知道厉害了。不过,你后边这句话倒也有点道理,那些真正造假的人哪个没有路子,哪个没有背景啊?他们怎么会受这个难为啊?”
“哎,不对呀,现在你在我跟前瞎叨叨,那你刚才怎么不当面给人桂卿说的?”她就像个因为头脑发热而神志不清的病人忽然明白过来了一样,冷不丁地将了老刘一军,搞得对方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话很刁,但很准,颇有道理。
“嘿嘿,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他沉思一会后非常难得地笑道,脸上流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置身世外的样子,“何况这事说起来也确实不怨小张,他顶那孩子几句也是对的。”
等他把自己胸中积郁已久的那份阴暗潮湿到早就发霉变质的感情全部展示和发泄完毕之后,忽然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很不是个滋味,宛如昨晚刚向媳妇交完公粮后的状态一样,索然无味,百无聊赖。或许这话就不该说,那公粮也不该交。
“你说说,像小张这样地地道道地农村人,在街里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哎,要混好也确实不容易!”他说完这话之后,连他自己都感到十分惊讶,他怎么就同情起他了呢?
她白瞪了他一眼,冷笑了一下,然后又摇摇头,没接他的话茬,转身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也怨不得马玲这条‘基围虾’那么摇骚,”过了好半天她才嘟囔一句,“政工科就是咱单位的小组织部啊,她想给谁使绊子,哼,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啊。她掌握了别人的很多信息,别人又不掌握她的信息,这就是不平等嘛……”
桂卿撅着腚蹬着自行车,很快就来到了县委大院,在小心翼翼地问了两个工作人员之后,他终于摸到了政法委书记裴立贺的办公室。县委的小楼虽然从外边看起来非常不起眼,但是其内部装修却很时髦,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讲究,只是这种讲究远非局外人所能体会到的。他站在裴书记门外,停了好大一会儿,也不敢去敲眼前那扇土黄色的木门,仿佛里面养了一只威猛无比的老虎。从来官威最像虎威。
他的心“扑通、扑通”一阵狂跳,一点也不受主人的约束,他的额头上瞬间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子,搞得他手足无措,狼狈不堪,特别没出息。此时,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首次出手的窃贼一样,走廊里也到处都是死盯着他看的锐利的眼睛。这时,昏暗的走廊西头过来了一个人,那人仿佛仅仅只是一个人,没有五官,没有四肢,甚至没有性别,但是却生得十分威严,像个那啥一样。那啥放慢了脚步,满脸狐疑而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斜楞着目光盯着他,令他这个新贼毫无躲藏之处。躲是躲不了的。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必须得敲门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以防止自己被憋死或吓死,“不然,我站在领导的门前算什么呀!乞丐,还是刺客?或者是一个伸冤的人?嗯,都不是,严格来讲,我们是一个系统的,自己人,对,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只是分工不同。但是,好像,又和里面的人格格不入,不是一伙的。这忒痛苦了,太闷了!”
但是,敲门是不可避免的,正如死亡一样,何况旁边还有那啥在监督,在执法,把他这个新贼看得死死的。
“进来——”一个像女人一样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幽幽暗暗地从木门里边传了出来,终于暂时解除了他身上沉重的枷锁和镣铐。此刻,他真的想大声喊出来,或者哭出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惧怕这样一个小小的人物,难道只是因为他是政法委书记吗?为此,他十分憎恨和鄙视自己,甚至想要把自己扔进厕所的下水道里去。他感到气愤极了,并且羞愧不已,这是他来之前不曾预料到的。不过幸运的是,这种恶劣的情绪很快就意外地挽救了他,使得他能够从容地进入裴书记的办公室,而不再多想什么了。
他事后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行自我介绍的,也不记得对方是怎样和他打招呼的,但是他却能强烈而别扭地回忆起,坐在宽大老板桌后面的那个人,不是一只令人望而生畏的老虎,而是一头白白胖胖的肥猪,或者是熊猫吧,更可爱一点。那人皮肤细嫩白皙,双眼叠皮,下巴上很均匀地缀了一圈肥肉彪子,上身只穿了一件暗纹白色薄衬衣,貌似很有风度的样子。那人虽然牙齿缝隙里塞满了因为长期抽烟而形成的黑色烟油,并且那牙齿也长得东倒西歪的,非常富有特色,但是整个五官却很端正,看起来正是一副虽然外人以为其高高在上但他本人却显然已经 以为常且不觉得高高在上的富贵相貌,也是一种非常庸俗的自以为是和自我感觉良好的相貌。
他并不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把老虎认作肥猪或熊猫,而是感觉屋内的温度实在是太高了,甚至高到令他感到马上就要晕厥和窒息的地步。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正穿着厚厚的棉衣,突然被人推进了一个升温效果特别好的冬暖大棚里一样,又像是在炎炎夏日里被人一脚踹进了一个狭小的蛇窝里一样,总之是难受极了。
“这种天气,居然还开着空调暖风,这简直就是犯罪,同时也是一种自我摧残!”他迅速清理着脑子中铺天盖地的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垃圾,同时马上想道,“多么养尊处优的一个人物啊,比温室里的花朵要用娇贵,比女人还要爱惜自己的容貌,就像骄傲无知的孔雀对待自己华贵亮丽的羽毛一样。可是,他却是一个男人,一个力图让自己表现得和蔼可亲的掌握着重要权力的男人,一个长着一副女人皮囊的男人。哼,这太难造化了!只是因为他和我的距离太远太远了,远到他根本就不值得去释放自己的威严和震慑力,所以他才表现得如此平易近人。这是一种虚伪不堪的融洽,一种荒唐透顶的和善,一种傲慢无礼的谦卑。”
他的前胸后背都湿透了,如豆的汗珠瞬间滴满了他的裤腿,他很快就感到裤裆内好一阵潮湿、黏重,就像得了尿失禁了一样。他以为,即便是鲁迅先生在《一件小事》中所描述的“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那种感觉,也不过如此罢了。“一个伪君子远比一个真小人可怕。”他忍不住地想,但是却又拿不出对方是伪君子的确切证据,因此他又感到十分苦恼和无趣,这种严重怀疑自己的判断的想法一度让他感到十分虐心。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裴书记递给了他两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文字当中插满了长短不齐的横线。显然那横线上面的空就是留给水利局填写数字的,他粗略算下来,大概有一百多项。那两张纸,第一张上面的字迹还勉强算是工整可辨,第二页上的字就基本上接近于医生填写病历时的书法了。裴书记笑容可掬,蔫蔫乎乎地把纸上的内容顺了一遍,也不管他听懂没有,就满意地点点头,轻飘飘地说了句:“好了,小伙子,明天一早送过来吧。”
他唯唯诺诺地退出来裴书记的办公室,轻轻地将那扇地狱之门关上,并且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实把门关严实了,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此时,他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水兔子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干的地方了,就像刚从桑拿房里出来一样。他知道,自己接的活还得自己来干,至于那些数字怎么去找,没有人去关心这些事,裴书记要的只是正确的结果,姜局长更是不会过问。大约有一半的数字,他是很难要到的,这是可以预料的,所以在回单位的路上,他就犯愁了,是真愁。
“要数字的人,脑子里想得很好,”他寻思着,“好像这些数字就像密密麻麻的钉子一样,能够把人心钉牢固,钉结实。所谓有论证,有数据嘛,写材料的人都懂的。嗯,平时问单位里的人哪怕是要一个很小的很不重要的数据,都比登天还难一万倍,何况是一个下午要整理出这么多数据。噢,数据……”
他心中尽管懊恼不已,烦得要命,但是却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干好这活,他头一回热切盼望着这一天早点过去。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78章

清明断冻,谷雨断霜,过了谷雨就可以上山扒蝎子了。
这天正好在星期天,桂卿吃过清起饭就带着铁罐头瓶和竹夹子上山去了。放眼整个落凤山,到处都是一片郁郁葱葱苍翠欲滴的初夏景象,好像直到现在,这道普普通通的小山岭才真正披上了绿装。松树和侧柏是墨绿色的,槐树、酸枣子树和石榴的叶子是嫩绿色的,杏树、梨树和樱桃树等果木的叶子则是黄绿色的,林林总总各不相同的绿色当仁不让地成了这个时节落凤山的主色调。在满眼让人陶醉的浓浓绿意当中,只有一嘟喽一嘟喽散发着阵阵清香味的白色槐花挂在枝头,点缀其中,给这漫山遍野的绿色增添了一抹别开生面的情趣和意味。前几天刚下过一场绵绵的春雨,在山脚下庄子后头几家人的小菜园里,大葱已经结出了白色的花球,土豆和蚕豆也已经长到一尺高了。
在春末夏初这段不冷不热的日子里上山扒蝎子,对于他来讲纯粹是一种舒服至极的休息和娱乐,他太喜欢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感觉了。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干的职业大概有两个,一个是在某个不起眼的单位看大门,另一个就是在山上放羊或者挖草药之类的活计,除此之外,如果说他还有什么理想的话,那就是希望能够浪迹江湖并乞讨为生了。多少年来,这落凤山上大大小小的石块几乎都被扒蝎子的人翻过无数遍了,所以现在想要抓到一只蝎子是非常困难的。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喜欢用这个事来消磨时间,才更能体会到抓住一只蝎子之后那种若获至宝喜出望外的感觉。难以得到的东西,最后总会成为宝贵的东西,如果不是,那就再等等,时间到了就一定会。
大约在山坡上辛辛苦苦地翻腾了个把钟头之后,他总共才扒到大小不一的五只蝎子,这个成绩搁现在来讲还算是挺不错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明晃晃地刺着人眼,同时把后劲无穷的热量辐射到大地上的万物。零零星星的几只蜜蜂在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跟前辛勤地忙碌着,不时发出嗡嗡的声音,各色蝴蝶在附近翩翩飞舞,丝毫不在意有人在一旁欣赏它们。他把用饮料瓶子装的凉开水拿出来喝了几口,便瞧见东边的山坡上,二狗呆正在那里放羊,于是就慢慢地向老羊倌靠拢,汇合。
其实二狗呆早就发现他了,只是一直没有吱声。现在看见桂卿离他越来越近了,于是就把手里的鞭子凌空甩了几下,发出一阵清脆响亮的“啪啪”声,然后把两手围在嘴边,大声喊了起来:
“噢,噢——”这声音,谁不喜欢呢?
“二狗呆你干熊的?”桂卿叫道,“别把狼引来了。”
“噢,噢,噢——”二狗呆喊得比刚才更欢了。
桂卿见到二狗呆,就像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感觉异常激动和温暖,他决定径直走过去和他玩一会,暂时不再扒蝎子了,和二狗呆比起来,蝎子有什么意思?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走到羊群那边,他发现二狗呆上身穿着一件破烂不堪油迹斑斑的大红色线衣,线衣袖口处还赤裸裸地露出两截颜色不同的秋衣袖头子,线衣外边则套着一个油光闪亮的黑色人造革皮夹克,头上戴着一顶灰褐色的老式线帽子,臃肿不堪的棉裤下边,是一双露着大拇脚趾头的黄球鞋。二狗呆嘴唇和下巴上花白的胡须不长不短地挂在那里,向别人展示着主人的大致年龄。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所以显得既红润又油腻,这也使得他的笑容也沾满了山野的气息。
“又没人和你比鞭,你抽那么响干熊的?”他有意地问。
“嘿嘿,我就抽着玩呗,我抽着玩——”二狗呆脸上堆满了他那招牌式的微笑,怯怯懦懦地回应道,露出灰黄色的两排大板牙,就像平时他对任何人一样憨厚,可爱,可笑。
“那天,就是那天,”二狗呆傻傻地笑道,“你领着一个小妮,嘿嘿,一个小妮,可俊了,来山上玩,嗯,我看见了——”
“呦,这回你的眼还怪尖来,你认识那个小妮吗?”他心里咯噔一下子,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感觉二狗呆不会对别人随便乱说的,退一万步讲,即使他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不认识,不认识!”二狗呆连忙摆手笑道,生怕有杀人放火的事栽到他身上,他承担不起。
“那是俺同学,天暖和了,她想上咱这边来看看风景,我领她来玩的。”他多此一举地解释道,就像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父母一样,也是够可以的。
“噢,噢——”二狗呆如此发声道。
“这是你的地盘嘛,谁来了,都得给你汇报一下!”
“你说什么?”二狗呆又是如此发声道。
“没什么,我说这是你的地盘,你当家!”
“这是公家的地方,我就是放羊,放羊——”
“你看,你这家伙一点都不呆嘛,叫二狗呆真是冤枉你了。”他开心地笑道,恰如回到了童年。
“他们才呆呢,我不呆,”二狗呆笑着抗议道,“我就是脑子转得慢,脑子不行,我不呆。”
“谁要再说你呆,你就劈了他个小舅子,哈哈!”他装作要劈柴的样子,恶狠狠地说道,逗他玩。
“嘿嘿,劈他个小舅子?”二狗呆突然变聪明了,嚷嚷道,“我闲得蛋疼?我天天净事,忙得要命。”
“哎呦,你还知道闲得蛋疼,这又是跟谁学的?”他哈哈大笑着问他,然后又继续和他穷开心道,“你哪个蛋疼啊,是羊蛋还是狗蛋啊?”
“羊蛋、狗蛋都是一包面。”
“好家伙,你不是怪能的吗?”他继续和他嘻嘡道,“来,说个平常好念叨的‘四大硬’我听听。”
“哼,四大硬谁不会?”二狗呆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喜欢和自己说话的人,所以急赤白脸地想着要表现一下,“不就是铁匠的锤来石匠的錾,老和尚的×来砂缸沿嘛,这个你都不知道。”
“哎,四大急,会吧?”他放火放到底。
“噢,就是雨淋场来火上墙,小孩爬到井沿上,八十的老妈妈狼赶上,嘿呦吼——”二狗呆开心死了。
“嗯,不孬,不孬,四大欢,也知道吧?”
“嘿嘿,不知道,”二狗呆憨笑道,“要不你教教我?”
“听着啊,”他比他还开心,“风中的旗,漏网的鱼,十八九的大闺女,开了缰绳的大叫驴,这叫四大欢。”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二狗呆兴致勃勃地央求道,像极了一个谦虚好学的小学生,连羊群跑远了都没注意到。
他又慢慢说了几遍,才算把二狗呆教会了。
二狗呆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四大欢”,高兴得甩了好几下响鞭,以示欢快和得意,毕竟他又多了一个在人前表演和炫耀的资本。
“好了,咱两人别在这里瞎叨叨了,你快看,”他和二狗呆胡侃了一阵子后,发现那群羊已经跑远了,于是就大声提醒道,“你的那群羊老爷都跑了个龟孙了。”
二狗呆将手中的鞭子一甩,嘿嘿笑道:“没事,还能飞了这群妻侄羔子吗?”
说罢,他便去嘻里哈啦地追他的羊爹羊老爷去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遇见傻子得聊天,桂卿想。
二狗呆一走,他顿觉无聊,于是举目向山下望去,忽然发现水库大坝上聚集了一群人,在那里咋咋呼呼动手动脚的,好像是要打架的样子。他看看周围,发现松柏较多,料定这一带蝎子很少,所以也就无心再扒了,于是转而向山下小姑夫的饭店奔去。他想一是看看大坝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二是过会再到东边的伏虎山上去碰碰运气,人人都觉得那里的蝎子比这里多。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79章

桂卿还没到山脚下的云湖山庄呢,老远就听见一阵“嗷嗷嗷”的狗叫声,惹得他很是反感,于是他拖着长腔大声呵斥道:“去,叫什么叫!连熟人都不认识!”
他这一喊不要紧,那狗声变得更刺耳更狂妄了,搞得他恨不能一脚把那厮踢进水库了去。狗叫声很快就引起了他小姑张秀珍的注意,只见她腰里系着暗红色的围裙,麻利地转到屋后来,看看是什么动静。等她发现是娘家侄子之后,便瞪起眼来狠狠地把那只不识眉眼高低的黑狗骂了一顿之后,然后笑着问道:“小卿,你怎么从后边过来的?”
“小姑,我上山扒蝎子的,”他慌忙回道,并把手里的罐头瓶子举起来摇了摇,“刚才在山上看见大坝上围着一群人,我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别是打架的吧?”
“噢,那个什么,是乡政府的人来拆大疤拉家的渔网的,”张秀珍若无其事地解释道,“这不是人家上级不让他养鱼养鸭子了嘛,结果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嫌人家补给他的钱少,正和人家恶缠呢,这个二半熟。”
“噢,是这么回事啊。”他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然后就想,“这大疤拉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北樱村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怎么就傻到公然和公家对抗的地步呢?这不是屎壳郎上粪坑,找屎(死)吗?他平时再牛,也不过是在这一片耍横,现如今公家要动真格的了,他还一点眼色没有吗?难道胳膊能玩过大腿吗?”
“你个熊娘们死后边干什么了?”他正想着呢,就听见小姑夫在前院大声咋呼道,“还不赶紧回来干活,这都什么时候了?”
张秀珍一边高声答应着“这就来了”,一边和桂卿同时转到前院来。他看见小姑夫正弓着腰坐在一把竹摇椅上,回头往这边看着呢,满脸都是八辈子也发不完的怒气。他不想让小姑夫多废话,于是把装蝎子的罐头瓶子往前边挪了挪,然后主动笑道:“哎,姑夫,这会子不忙吗?”
“噢,是小卿,不忙不忙,”田福安马上堆起笑脸来道,和个人似的,“这不,我正蹲这里看热闹呢,比看蚂蚁上树强。你看,大疤拉家眼看眼就要和乡政府的人干起来。”
说罢,他把手往大坝上一指。
“他爸,你可别指指点点的,”张秀珍连忙提醒道,很担心的样子,“咱离得那么近,别让人看见的。”
“你给我滚一边去!”田福安猛然来了一嗓子,一点都不识好歹的架势,“姐,我指一下怎么了?噢,他们还能吃了我?我不劈了他个龟孙!”
他的举动立马吓得张秀珍大气不敢喘了,只好远远地躲开,不和他一般见识。
“大疤拉这个熊东西,”田福安骂完老婆之后,像个没事人似的,接着又笑眯眯地对桂卿道,“整天翘着脚丫子净想好事,迷得要命,噢,我还不知道他的底细吗?啊,咱爷俩说句走不了的话,那还是96年还是97年,就是恁哥俩上大学的那一年,陈向辉这个王八蛋,只收了2万块钱,就把这么大的一个水库承包给大疤拉了,而且一包就是50年。×××××,一年的承包费才折合成400块钱,还不是一次性交清。噢,这不是白送这个龟孙的吗?你说说,这里他得有多少巧赚?我没说嘛,没个好熊!”
“我的娘唻,这么便宜?”桂卿吃惊道。
“哼,所以说,这里边的道道,你想都想不到!”田福安冷笑了一声,用手抠着鼻子继续骂道,“无利不起早,要不然这些王八蛋天天忙活什么的?姐,他们这些家伙天天在我饭店里吃喝,有时候喝糊了,什么话都往外说,前后两个庄,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别叫人听见的,”张秀珍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了,不知死活地劝道,真是不长记性,“这事根上没咱,梢上没咱,咱闲得过问啊?”
田福安一听这话,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寻着话音飞奔过去,抬手就要去打张秀珍,同时嘴里还骂着:“我叫你闲着个嘴痒痒,我一皮锤捣死你个熊娘们!”
张秀珍抬腿就往厨房跑去,进屋之后把门一关,就不再理会田福安了。
田福安见状无奈,只好骂骂咧咧地又回到摇椅跟前,坐下。
“噢,我想起来了,”桂卿恍然大悟道,“前一阵子县里出台了一个文件,说是要保护饮用水源地,全面清理水库养鱼什么的,可能他们搞的就是这个事。”
“对,就是这个事,”田福安非常淡然地肯定道,然后又指着大坝上的那群人说,“你仔细看看,县里水利局的人也来了,乡派出所的人也来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不假点,我还真看见俺单位的人来,”桂卿一边凝神望着大坝上的那群人,一边随口附和道,“那个大个子就是水政监察大队的田慕文,还有局机关水政法规科的孙振友和郭景安。好家伙,来的人还真不少来。”
“哼,我估计啊,今天这个阵势,肯定能把大疤拉个熊东西治得老老实实的,”田福拍手安畅快道,“哼,我看你以后还摇骚吧,还立愣吧!整天大摇大摆的,和个人熊似的,我呸,什么玩意呀!这么好的一个水库,原来多清的水啊,咱这两个庄上的人,以前一到夏天就到里边洗澡去玩。你再看看现在,叫这家伙糟蹋什么样子了?都快和个粪坑差不多了。”
“确实的,自从大疤拉养鱼养鸭子之后,这个水库里的水还真不如从前了。”桂卿同意道。
“要不然人家公家动他干嘛呀,又不是吃饱了撑的。”田福安貌似很讲道理,他也这样以为。
“嗯,对。”桂卿又道。
“我给你说,你现在可别往那边偎,让他们看见不好。”田福安看起来很随意地提醒道,他的这句粗中有细话让桂卿很是感动,到底还是那句老话,是亲三分向。
“噢,我在办公室干,这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桂卿解释道,无意中有些不领小姑夫情的意味,他却未察觉到,“我顶多就是回头出一期简报,说是怎么怎么取缔水库非法养殖了什么的,别的和我八竿子打不着。”
此时,大坝上的那群人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了,叫骂声呼喊声不绝于耳,一场混战马上就要爆发了。可以看得出,大疤拉走到哪,周围的人群就跟到哪,仿佛他就是大海上漩涡的中心,大路上龙卷风的中心,能够强烈地吸引旁边的一切都围着他转。
“你没来之前,”田福安尖这个小嘴描述道,乐在其中不能自拔,“他们在大坝下边已经干了一架了,那个时候派出所的人还没来呢。现在不一样了,公家的人越来越多了,比大疤拉家的人多好几倍你,他肯定玩不了了,马时马就要丢人现眼。”
“那是啊,胳膊再粗,你也拧不过大腿啊。”
“小卿你说,”田福安忽然提到了别的事,他现在最关心的一块内容,“陈向辉这个家伙,当了这么多年的大队书记,啊,他在恁北樱村屙过一摊好屎吗?你还记得吧,老学校叫他给卖了,对吧?恁大队的那些水泵大粗管子什么的,叫他给卖了,对吧?恁庄上的那些水渠,以前给山上的果树浇个水什么的,多好啊,在他手里毁了,对吧?还有眼前的这个水库,一年400块钱他就敢往外承包……”
“现在,北樱村南樱村都合并成一个村了,”田福安在一鼓作气列举了一大串陈向辉的劣迹后,又总结道,“结果呢,他还是以前那个×样,天天一门心思地琢磨着,怎么往自己口袋里捞钱,对大伙的事一点也不问。你说这样的玩意,他还配当大队书记吗?他还是个人熊吗?我看他还不如恁庄上放羊的那个二狗呆惹人喜欢呢。叫我说,纪委和检察院都该把他个妻侄逮了,那样才对得起咱这前后两个庄上的老少爷们!”
“那是啊,俺姑夫你净说实话,咱这片三个庄五个庄里,恐怕也找不出比二狗呆人缘更好的人了。”桂卿顺着姑夫的话题拿二狗呆开起了玩笑,避而不谈陈向辉的那些烂事。他害怕脾气暴躁喜怒无常的小姑夫因为这事再激动起来的,要是那样话,很可能就没完没了了。不过好在田福安此时还没有喝醉酒,所以也到不至于出现什么大问题。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80章

在五一黄金周的第一天喝喜酒,对于许多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因为破费倒是次要的,关键是还得拿出大好的光阴去干一件表面上看起来很热闹喜庆,但实际上却非常无聊的事情。但是王继秋却并不这样想,他依然坚持将自己的婚礼定在了这个什么东西都很紧张的大日子里。他觉得,正是因为这是黄金周的第一天,所以大家才能无所顾虑地放开肚皮喝个尽兴。高学历的人,思路就是与众不同,总是喜欢特立独行,“小钢炮”的说话风格又使这种特立独行变得更加余韵悠长且耐人寻味了。比如,在婚礼酒店的选择上,他就毫不见外地请柏为善舍脸挖腮帮地为他帮忙,硬是用最优惠的价格订在了“再回留仙湖”大酒店。
“朋友也好,同事也罢,就是拿来用的,不然还浪费那个精力和时间交往干什么?”这是他在开玩笑时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语,那语气仿佛在表明,他用谁就是看得起谁,就是在拉近和谁的关系,就是眼里有谁,谁不领他的情谁就不讲究,不厚道。
当婚庆公司高分贝的婚礼背景音乐在酒店大厅里如约响起的时候,当摄像机镜头和强光灯光束对准新郎和新娘的时候,当所有的亲朋好友们以及其他看热闹的人都翘首以待的时候,王继秋早就彻头彻尾地进入了角色。他绝对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演员,因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那与生俱来的精湛演技,这一切简直太令人震撼了。桂卿一边心里泛着酸水,身上起着鸡皮疙瘩,一边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场难得一见的婚礼,宛如在梦幻剧场中观看一场经典的垃圾韩剧一样。
“接下来,”容光焕发精神百倍的婚礼主持人问道,“我以爱神丘比特的名义向你们发出询问,现在请问新郎王继秋先生,您愿意娶您身边这位美丽的女士为您的唯一永远的妻子吗,无论是贫贱与富贵,直到永远?”
“我愿意!”王继秋大声喊道,一脸的狂喜和自豪。
“请大家掌声支持,请新郎再来一次!”
“我——愿——意!”王继秋转过身来,继续潇洒、兴奋地向全场人高声喊道,随即点燃了现场本就火热的气氛。
“那么,请问新娘朱丽,”主持人又问,“您愿意嫁给在您身边这位潇洒帅气的先生,让他成为您的唯一永远的丈夫吗,无论贫贱与富贵,直到永远?”
“我愿意。”朱丽有些羞涩、胆怯地说道。
“请大家掌声支持,请新娘再说一次!”
“我愿意。”朱丽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但是在气势和音量上还是远远比不上新郎刚才的承诺。
在新娘又重复了一遍必须的承诺之后,主此人不再纠结于她的回应是否足够热烈和诚恳了,而是按照既定的程序继续走下去,他高声言道:“现在,我郑重地宣布,王继秋先生,朱丽女士,你们已经成为夫妻,新郎新娘正式成为生命中的一体,新郎与新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后将共同度过美好而幸福的未来人生!那么,现在请新郎在新娘的脸上找一个准确的位置,做你想做的事情,做你该做的事情。”
接着,伴随着激动人心的背景音乐,婚礼现场响起了一阵激烈的起哄声和热闹的欢呼声,大家都沉浸在新郎亲吻新娘这一举动所营造出来的特殊气氛当中。一切都是那样按部就班,一切都是那么顺顺当当,除了新郎王继秋明显表演过度的热情和兴奋之外。
在形形色色的来宾中,有三个人的出现,令桂卿深感意外,一个是苏庆丰,另一个是时为俊,还有一个是钱三鼎。从他个人所了解的情况来看,苏庆丰和时为俊两个人,同王继秋在水利局并没有多少交集,甚至刚一开始时为俊还有点讨厌王继秋呢。照理说他们完全属于那种可来可不来的人,可是他们却都来捧场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如果说苏庆丰来喝喜酒,”桂卿忍不住地想,“多少还可以理解的话,因为毕竟他这个人比较讲究,可能觉得在理论上他和王继秋是共过事的,尽管实际上他们没在一起工作过,那么时为俊也来喝喜酒就很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了。因为他这个人无论干什么事向来都是热衷于首先考虑利益关系的,对于没什么用处的人,他一般是不会来凑这个热闹的。可是,既然他来了,那么就充分说明王继秋肯定有点什么背景,这是确定无疑的事情。至于钱三鼎这位副县级的到来,则更能说明一个问题,只要有点关系,王继秋就要把这种关系明明白白地彰显出来,而不是像一般人那样去隐藏和掩饰。显然,以时为俊一贯的作风和气量来看,他更多的是冲着钱三鼎的面子才来的,因为钱三鼎是所有来宾当中官最大的。”
当然,桂卿想要和钱三鼎、时为俊一桌吃饭是不可能的了,因为他和他们已经不属于一个层次的人了。即便是他最熟悉的苏庆丰,也不会被安排和他在一起,因为对方已经成为官场中的新贵多时了。所以,他只能抽空和苏庆丰闲聊几句以表示近意,而在婚礼快要接近尾声而宴席尚未真正开始的时候,恰恰是聊天的好时机,他及时抓住了。
和苏庆丰聊天照例不需要他多费脑子,因为对方说话总是直来直去热情似火,主动而又灵巧,爽快而又幽默。苏庆丰向他问了不少关于水利局的情况,同时也告诉了他不少自己在乡镇工作期间碰到的高兴事和烦心事。
“彭理国小兄弟已经调到北沟镇政府去了,”随便闲扯了一会子后,苏庆丰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小伙子挺能干的,确实是块好材料。”
他听了之后,有好大一会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一个乡镇中学的老师,居然通过这种并不牢靠的关系就调进了镇政府,简直太神奇了,也太有戏剧性了。
“要是搁我身上,我有没有那么大的劲头去拱这事呢?”他下意识地暗想道,同时很快就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我肯定不会去想着捣鼓这事的,而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在学校教好学,上好课,如果我是一名老师的话。看起来确实是人各有志,而且事在人为啊。”
“哎,钱部长怎么也来了?”鼓了好几回勇气,他才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他确信这话不会引起苏庆丰的反感。
“噢,小样,你连这个还不知道?”苏庆丰大大咧咧地笑道,“他就是王继秋的姨夫,也就是王兆前的对象。”
“他是王会计的对象,这个我知道,不过我没想到王会计就是王继秋的亲姨,”他有些尴尬地回道,“那要这么说的话,王继秋他父母都姓王喽?”
“嗯,一般情况下是这样,不过也不能太想当然了,那样容易犯经验性的错误,”苏庆丰笑呵呵地提醒道,“儿子姓王,不一定老子就姓王啊,对吧?你比如说,他要是他妈和前夫生的孩子呢,然后不改姓,你总不能否认这种情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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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那么回事!”他随口回道,然后就觉得确实是自己把这个社会想象得太简单了。生活有很多面,是立体的,他只是看到了其中的一面,还是很片面的一面。
“现在,我宣布,”钱部长兴高采烈地走上前台,慷慨激昂说道,那话语来的就和女人来例假的情形一样,““王继秋先生和朱丽女士的感情是真挚的,他们对共创未来已有了充分的心理和物质准备,他们的婚姻是合乎逻辑的,程序是合法有效的!青山为你们作证!秀水为你们欢歌!在座的亲朋好友共同见证这幸福时刻!希望你们在今后的日子里,要互敬、互爱、互谅、互助。无论生活顺畅或坎坷,你们都要一心一意忠贞不渝地呵护对方,在人生的旅程中永远心心相印白头偕老。你们的心总要连在一起,相依度过幸福美满的人生之旅。值此美好的时刻,你们不能忘却给予你们无限呵护的双亲,要把对父母的感恩之情化为实际的行动,孝敬和侍奉双方的父母怡养天年。让我们祈祷!让我们祝福!让我们举起手中的酒杯,共同祝愿……”
“钱部长最近很忙啊,”苏庆丰一边象征性地听着证婚人在台上冠冕堂皇地念着稿子,一边轻声告诉桂卿,“听说省长下个月要来咱青云视察,所以大官小官们现在都忙得和兔子似的,一会也不敢闲着。这不是,县里决定在城南永和路的两边,全部竖起大型宣传牌,一是用来遮遮丑,二是用来宣传宣传咱青云的成绩,同时也可以当成一种大型广告牌用。”
“噢,怪不得那天我从永和路过的时候,见路边放着很多电线杆子呢,原来是干这个事的啊,”桂卿仔细搜索了一下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后,淡淡地说道,“我记得光永华陶瓷厂一家,就在路边搞了三块大牌子,乖乖,确实很敞亮,一看就是大手笔啊。”
“嘿嘿,我告诉你,”苏庆丰笑眯眯乐呵呵地说道,显然喜酒还开始没喝,酒精还没发挥作用,他就已经拿桂卿不当外人了,“这个活可是个肥差啊,一般人是捞不着干的。你想想,全县那么多企事业单位,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得掏大把的钱树这个宣传牌或者广告牌,这里边的猫腻能少了吗?所以说,这一阵子他什么事都不干了,专门捣鼓这玩意,天天酒场不断,简直和迷头了一样。你看,你看,把他给喜得,比自己结婚还高兴呢。”
“有的人就喜欢干这样有吃有喝有油水的事,这确实也是个本事,换成别人也可能会觉得是个苦差事。”桂卿说了一句泛着浓浓的“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味道的话。
“人各有志,各尽所能吧。”苏庆丰笑着叹了口气道,那意思除了嘲弄和看不起钱三鼎之外,仿佛还在表明,他肚子里已经没有多少话想要再叙谈下去了。
桂卿扬起嘴角使劲笑笑,不再接话,转而一心一意地观摩起王继秋的婚礼仪式来。对他来讲,见得少的东西才想多见。他觉得,婚礼上最残酷的一项活动就是,一对新人要当着那么多亲朋好友的面骂誓,且还骂得还那么毒,那么响,说什么你爱我,我爱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似乎当初设计这个环节的人就知道几乎所有的新人将来都要后悔,所以才先堵住他们的嘴,让他们将来无论再怎么吵再怎么闹,也不至于搞得太离谱了。照此讲来,那些敢于离婚的人通常都不是一般人,有着很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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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为了让“天生的一对和地造的一双”这个说法不至于落到空处,所以新娘子长得格外与众不同,引人注目。但见那位女主角瞪着一双顾盼多姿悲喜不明的三角眼,扬着一对看起来喜不自禁实际上僵硬做作的扫帚眉,张着一个鲜嫩可人独具特色的蒜头鼻,咧着一副艳丽夺目浓烈动感的薄嘴唇,挺着一个萝卜头似的娇俏身子,顶着一个娇小可爱的酸枣头,在那里落落大方地配合“小钢炮”进行各种规定动作和自选动作,给人一种不急不躁、不喜不悲、不酸不甜的奇怪感觉。她今天所有的表情、言语和装束,无不向公众强烈地传递出一种信号,那就是所有的新娘子都应该是美丽的,无论她们本人到底长得如何。
再回留仙湖大酒店的喜宴这次简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是徒有虚名一点都没冤枉它,不仅清汤寡水的乏善可陈,而且分量还特别少,好多客人根本就吃不饱。事后王继秋在不少场合都曾大声抱怨说:“靠,吃预席的时候看着挺丰盛的啊,怎么一到了正式酒席就变味了呢?”他的话几经曲折,最后传到柏为善的耳朵里之后,惹得对方也很恼火,直骂他是忘恩负义之徒,不识好歹之辈,白费了他为他操的一片心。
席间,桂卿非常荣幸地被安排在新任办公室主任蓝宗原那一桌。蓝主任在非常合身的浅蓝色薄西装里面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衣,那衬衣映得那张白面小生一样标致的脸庞更加精巧细腻了,仿佛天生丽质保养有加的新晋少妇一般。桂卿注意到,蓝主任的左腕上新戴了一块光彩夺目的手表,一望而知价格不菲。
蓝主任从头至尾情绪都很好,尽管他个头不高,但是举手投足间尽显一股舍我其谁的风流气概,任谁都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如今正是鸿运当头的时候。人一精神话就多,而且往往还说得特别精辟,事后总是让旁人记忆犹新,就连嘴里讲出来的笑话,其水平较往日也都有了极大的进步。比如,酒至半酣处,他就口若悬河地讲起了一个笑话:“有关部门在一次行动中抓获一名俄罗斯小姐。审讯人员就问她,一天接多少个?她支支吾吾地说,大概有,六七个吧?审讯员把桌子猛一拍,怒气冲冲地问道,到底有多少个?她冷笑着回答说,到底的?嗯,这个,真的一个都没有啊。”
满桌人听了之后都哈哈大笑,他也非常成功地完成了接任办公室主任之后和众人打成一片的任务,同时也用铁一样的事实无可辩驳地证明了,他完全能够胜任这个特别重要的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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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从某种意义上讲,姜月照其实是一个很会当一把手的人,他身上那种混迹官场的圆滑本事不仅表现在他对各路神仙的接待和应对上,而且还非常鲜明地反应在水利局各项具体的工作中。比如,不管上面来了多大的领导,他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畏惧的,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浑身上下处处都洋溢着“究竟关我何事”以及“到底能奈我何”的强烈意味,尽管他本人也许并不这样认为,或者说根本就不能这么认为。同样,对于单位里的具体工作,他从来都不坚持己见,多数时候都给人一种没有任何意见和倾向的感觉。所以,不管副职和下级在他面前怎么巧言令色或者慷慨陈词,他都一概本能地微笑着点头,尽管有时候他听见的可能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意见。往往在这个时候,对方都能明确地感受到,那种点头并不天然地代表着同意,甚至什么意思都不代表,仅仅是一种 惯性的姿态。大事不糊涂,小事不计较,万事都不搁在心上,是他践行的最高准则,也是他做人的基本原则,熟悉他的人都了解这一点。他的套路从来也不怕被别人看穿,就怕别人不知道。
也许他很聪明,有着像大海一样的胸怀和山谷一样的城府,所以能够机智圆滑游刃有余地应付形形色色的人和奇奇怪怪的事;也许他很愚蠢,有着花岗岩一样的脑袋和铁石一般的心肠,所以既不能清晰明确地理解和处理各种纷繁复杂的人和事,也不会做出任何令人感到欢欣鼓舞或者备受激励的决策和指示。任何人想从他那里得到的东西,最后总能得到,但是那结果却完全不是当初想象的样子。任何人都可以拦住他并和他聊几句,只要他不是太忙的话,但是却很难从他嘴里套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他爱喝酒,但是酒桌上从来不谈论公事;他爱抽烟,但是却从来不抽好烟,平时不管谁递给他的烟,他都来者不拒地接着,也从来不看烟的好孬;他爱开玩笑,见了谁都喜欢打着哈哈胡侃几句,不管对方职务高低,是穷是富,尽管他说的笑话和俏皮话都是些老掉牙的陈年旧货。
虽然县委县政府以及上级业务部门发来的任何安排和部署,在他那里都像遇到了棉花和海绵一样,没有了半点威力和声势,但是细细计较起来,他却并没有真正耽误过什么重大工作,因为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太阳和月亮照常升起又落下,大家照常上班又下班,一周还是七天,一天还是三顿饭。有人说他无才无能无品味,占着茅坑不拉屎,属于典型的尸位素餐;有人说他既然久居正科级重要岗位,必然深谙为官之道,并且有过人之处,否则怎么会成为青云政坛上的老油子和不倒翁;有人说他之所以能混到今天,同时又混不上去了,全是因为他靠的是自己的狗屎运,或者沾了祖坟上的光,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有多大的能耐和本事。对于这些所有的说法和议论,他从来都不屑于回应和理睬,因为他既不是像某些想象的那样聪明,也不像另一些人猜测的那样愚蠢,他就是他,一个只有他自己才有可能真正了解和认识的他。靠着这种独步青云的行事风格和为官特色,他和教育系统的老张、建设系统的老王、交通系统的老李等其他三个资历较老却多年都没有丝毫进步的人一样,很久以前就获得了青云县“四大金刚”的光荣称号。四大金刚雄踞青云县四个重要的县直部门一把手岗位多年,可谓无功也无过,不好也不坏,就那么狼烟滚滚尘土飞扬地干着,干着,宛如陶渊明笔《桃花源记》里那群“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高人一般潇洒快活,无始无终。当一个“金刚”的滋味究竟如何,历来都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所以多年来虽不乏好奇者,但是却鲜有“问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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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金刚虽然无可争议地代表着一个金戈铁马气象万千的时代,但是显然这个时代已经日薄西山且行将就木了,因为姜月照是目前硕果仅存的一位金刚,其他三位前几年就已经陆陆续续地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能在这位官场“活化石”的手下工作和学 ,对于桂卿来讲绝对是一种天赐的好机会,因此他不仅从内到外都极其尊重姜局长,而且特别留意观察和揣摩他的言行举止和办事风格,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地认识到对方的崇高品格和过人本领。
“姜局长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雅若俗,似已臻化境矣!”桂卿常调皮地这样想着,努力把他当做一尊平易近人搞笑可爱的老顽童一样的神来看待。
最近,这尊大神临危受命,按照县委县政府的统一安排,领着若干科级干部和一帮子工作人员组成了一个工作小组,负责帮包安抚前湾煤矿事故中被困和遇难人员的家属,并协助处理有关的后续工作。原来,5月14日18时45分,北沟镇所属的前湾煤矿井下-255米水平运输下山底部车场一台空气压缩机着火,从而引发了一场严重的矿难事故。据传,当时有91名矿工被困事故区域,到15日上午7时30分,已有76人成功升井,尚有15人被困井下。该煤矿在10个月前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技术改造扩产,使年设计生产能力达到了6万吨,并且各项证照齐全,基本符合安全生产要求,而且它已经有近20多年没出过什么大的安全事故了,所有这次事故的发生令很多人都感到十分意外。扩产后的前湾煤矿,吸引了周边农村大批农民成为矿工。被困井下的矿工一般都是北沟镇附近的农民,他们农事忙时种地,农闲时下井挖煤,年龄普遍偏大,文化程度不高。桂卿一个庄上的唐建国、唐坤父子,还有四老憨张道汤等人,就在这个矿上干活。桂卿从村里和单位里的议论当中,虽然早就知道发生了这次事故,但对其具体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四老憨也被困在了井下。
因为姜局长那个工作组负责联系安抚情绪最激动且最难以沟通和协调的3名被困人员的主要家属,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他在白天一般都捞不着到单位上班,即使偶尔到单位处理一些紧要的事情,也多是趁着一早一晚的空,而晚上的时间基本上都靠在事故现场附近的宾馆里,尽职尽责地干好县委县政府交给他的任务,尽管这个任务非常的艰巨,特别的难以完成。
处理重大安全事故,最主要的工作有三块,一是不惜一切代价进行积极救援,尽最大可能挽救被困人员的生命,二是想尽千方百计稳定遇难者家属情绪并进行合理赔偿,三是及时搞好事故原因调查并进行相关问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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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局长现在干的活,虽然不是直接参与救援,但是却对整个事故的及时有效处理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不容许有半点马虎和敷衍。不过好在他这个人资格较老阅历较深,社会经验也很丰富,基本上属于德高望重的人,所以应对那些因为不知亲人的死活而痛不欲生、捶胸顿足、哭天抹泪的家属们,还是颇有成效的。他既要把握住领导定下的底线,不能随意做出什么承诺,又要保证家属们不闹事不惹事,不出任何其他问题,因此工作难度可想而知。其他四个工作组也基本上都是比照着姜局长的做法来处理问题,都不约而同地向他看齐,和他基本保持一致。在一些小问题上,他只要答应被困人员家属了,其他的组也跟着答应,县里的领导一般也就同意了,凡是他不答应的事,其他组也坚决不答应,以防出现不一致的地方,从而捅出什么娄子来不好处理。所以事实上,他在整个事故的处理当中,其实是起着稳定军心巩固后方的重要作用的。
只要姜局长抽空回到单位,特别是在局办公室露面的时候,渠玉晶就会逮着机会向他打听有关这次矿难事的情况,而蓝宗原和桂卿也跟着一起了解很多不少具体的救援和安抚情况。机关里的其他人有时候碰巧了,也到这边来跟着听听新闻,了解了解最新的进展情况。这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正是他和大家聊得起劲呢。
“噢,那个妇女说她不想喝羊肉汤,”姜局长手里夹着一颗烟,坐在靠西墙的一张破沙发上,幽幽地说道,“我就问她,那你想吃什么?结果她给我来了一句,俺想吃蛋黄派。我的娘唻,我一听就愣了,我就问她了,什么是蛋黄派?,她蔑瞪了我一眼,说,你连什么是蛋黄派都不知道?我看你是故意装憨摆呆的吧!好家伙,当时我就笑了,我说,恁姐来,我真不知道什么叫蛋黄派,我平时在家里,都是吃煎饼、喝糊涂、就咸菜,哪见过你说的那个洋玩意啊。结果那个妇女听着听着就笑了……”
“我的娘唻,你可真是老土,”渠玉晶打趣道,“连蛋黄派都没见过,难怪连人家农村妇女都笑话你。”
“哎,别管天大的灾难,”姜局长吸了一口烟后自顾自地说道,没有理会渠玉晶的取笑,“多惨的事故,时间一长了,人就会疲沓,刚开始的时候,你看那些人哭爹喊娘的样子,哎,真是,我这心里就像被刀子剜了一样难受,一个劲地心酸,我也跟着他们一起掉眼泪,一起哭。特别是那些家庭困难的人,老的老,小的小,穿得都不像个样子,哭得和个泪人一样,咱看着确实也怪可怜的。不过,等过了几天之后,哎,眼看着都没什么希望了,一切也就是那么回事了。这个人啊,哎,整天累死累活的,到底有什么意思?”
“像这个,最后救不出来的,你估计能赔多少钱呢?”渠玉晶换了个大家都比较关心的话题,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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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多少钱,我估计,20万就到顶了呗。”姜局长冷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那神情里既有千般无奈,又有万种自嘲,仿佛那些现在依然被埋在地下的矿工们正用幽怨、无助、凄苦、绝望的眼神注视着他。他心里清楚,那些被困井下的人,已经基本没有什么生还的希望了,他现在还不想把这个残忍的事实告诉大家,他也不能告诉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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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15日早上七点,前湾煤矿发生事故的那个矿井口,正无情地冒着滚滚浓烟,同时散发出阵阵刺鼻的煤气味。事故现场停放着多辆消防车和救护车,救援人员正在兵分多路,实施救援。
“救援工作面临着高温、着火以及矿道堵塞、一氧化碳过高等几大问题,”一直坐镇一线救援的指挥部副总指挥,鹿墟矿业集团董事长曾宁正神情忐忑而又临危不惧地向有关领导汇报道,“井下煤质属气肥煤,非常易燃,因此着火点反复出现。现在灭火主要用水,水用少了蒸发,用大了可能造成冒顶。即使在已基本扑灭明火的位置,环境温度也大多在60摄氏度以上,有的地方达到80摄氏度以上。我们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灭火、降温、再灭火、再降温……”
17日傍晚,血红的夕阳缓慢向地平线坠落,映红了忙碌救援的前湾煤矿。72小时黄金救援时间已过,15名井下被困人员依然生死不明。然而,一条条充满希望的消息不断从井下传来:巷道的明火基本被扑灭,救援最前线环境温度从七八十摄氏度下降到四五十摄氏度;救护队员越过空气压缩机着火点,进入火灾发生后曾有4名被困人员的区域;救护队员从原着火点向前突进超过60米,到达井下变电所第一道风门外……
入夜,指挥部里灯火通明,一片忙碌。只要救护队员跨过约40米高温障碍区,打开2500运输巷中距离146米处的风门,就能为营救被困人员打通生命通道。经过专家组多次论证后,指挥部决定,为了15名矿工的生命,就是冒些风险也要打通生命救援通道。
18日4时30分,按照抢险救援指挥部的命令,鹿矿集团救护大队以戴冬城为队长的5名骨干救护队员领命下井。他们肩负的任务是,努力突破高温区,向2500运输巷内受灾区域突进,侦查运输巷内的复杂情况,择机搜寻被困人员。这是一次危险且别无选择的突击行动。如果不摸清情况,生命通道就无法打通,被困人员就会面临越来越危险的威胁。
从下井处到2500运输巷第二道联络巷的距离300多米,巷道宽高都在2米左右。每名队员都身穿三四公斤的隔热服,背负16公斤重的正压氧呼吸机。英勇无畏的救护队员们好像是在烟气腾腾的烟囱里爬行一样,每个人都感觉热得要命,几乎快要窒息了。巷道里黑乎乎的,到处都是烟雾,只能看见一米左右的距离,地上全是扶棚用的木料、电线,还有从顶上落下的碎石。靠近着火点的井架已经被彻底烧毁,支撑钢架也已严重变形。
在第一次穿过高温区时,队员们发现温度不算太高,大概40摄氏度,墙摸上去也不算烫手,也没有看见火点。在从2500运输巷向前蹲行突进220米左右,队员们挪到了指挥部指定到达位置,第二道联络巷。此刻,大家全身是汗,连戴的手套都湿透了。为了避免有害气体的侵扰,300多米的距离,他们半蹲着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竟然花了10多分钟的时间。
在短暂的休整后,他们开始瞪大眼睛仔细搜寻,没有发现被困人员,也没有发现着火点,见到的只是弥漫的烟雾。至此,搜索任务只能告一段落,按照指挥部事先下达的命令,一行5人怀着极其无奈和异常失落的心情开始地回撤。
但是,当队员们重新经过高温区时却吃惊地发现,原来的阴燃点复燃了,周围已经有了明火,温度突然升高到60摄氏度左右,烟雾也更浓了,完全看不见路。大家感觉就像进了火炉一样,头晕,头疼,全身大汗淋淋,身体暴露的地方不小心蹭到电缆,一下子就被灼伤了。在凶多吉少的高温起火区每挪动一步,都是对救援队员意志的严峻考验。
突然,走在最前面摸索探路的陈洲伟晕倒在地上,他是5名队员中年龄最小的。紧跟其后的刘崇军见状,连忙奋不顾身地上前拖起身材魁梧的陈洲伟,跌跌跌撞撞地向前只挪动了三五米的距离,踉跄间便和陈洲伟一起摔倒在地。此时,离后续救援队所在的新鲜风流处只有50米远,可是他们已经走不到那个位置了。
“快出去!喊人!”戴冬城发疯似的对走在他前边的另两名队员赵曰明、周光升喊道。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不知从哪来的力量,疲惫不堪的赵曰明咬着牙一口气竟蹲行到后续救援队所处位置。
“有情况,救人!”话未说完,赵曰明再也站不住了,瘫倒在巷道壁上。
人命关天,刻不容缓。
“走!”后续救援队员迅速向高温起火区奔去……
“快上井口!”18日5时许,突发的一道指令让井上救援人员霎时紧张起来。医护人员拎起急救箱抬上担架就跑,消防队员迅速集结,矿工们也自发聚集。不到6时,救护人员全部到达井口指定位置,此时,井口空地周边也挤满焦急等待心忧如焚的人们。
“出来了,出来了!”6时18分左右,有人从升降罐笼上被抬出井口。
“快!快!快!”消防人员迅速接过担架,医护人员上前施救。
“啊?橘红色!”
“怎么是救护队员?”
望着失去知觉的陈洲伟,在场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现场突然静了下来,静得有些可怕,空气也似乎凝固了。
7时许,刘崇军被抬出来了……
救护车急促连续的叫声,立时划破了矿井那令人压抑的沉静。救人者被救上来了,生死未卜,被救者依然音讯全无,生还的希望极其渺茫,所有的希望瞬间转为无法言喻不堪承受的凝重。
所有的人都默默祈祷,希望医务人员能够把昏迷的5名队员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然而现实是如此飞残酷无情,陈洲伟、刘崇军两人终因高温中暑引起热痉挛,导致热衰竭,最后虽经医护人员全力救治,也未能挽回他们年轻的生命。
“我每天睡觉都梦到当时井下的场景,”多少天了过去之后,在救护大队队长戴冬城的脑海中,依然无法忘记两位殉职兄弟的音容笑貌,他经常情绪低沉地喃喃自语,“梦到他们2个。醒时常常有种感觉:他们没走,还和我们在一起。他们都是出类拔萃的技术尖子,其中陈洲伟还拿过鹿矿集团技术比武状元和全省技术比武冠军,参加过10多次抢险救灾。结果,没想到……”
“如果刘崇军当时不去救援陈洲伟,”一名在陈洲伟所在的救护队前面下井的另一组救护队队长高继楼也多次哽咽着感叹道,“那么他肯定能自己爬出来,可是在那种情况下,谁愿意扔下自己的兄弟不管呢……”
2名救护队员的殉职,换来了2500运输巷内受灾区域的基本情况。19日晚,救援指挥部经过慎重而紧张的研究后决定,采取从251正巷向下小断面掘进下山与2500运输巷勾通的办法,绕开明火高温区域,适时调节通风量,积极开拓新的救援通道……
23日,事故救援已进入第10天了,救援人员依然未能接近15名被困人员。人们备受煎熬和折磨的耐心与希望,此时几乎全部消耗殆尽。老天似乎已经无情地决定,让这15个鹿墟汉子永远地长眠在那暗无天日恐怖骇人的地下了。
他们在事故刚一发生的时候,是怎样地恐惧和害怕,在多日求生无望后,又是怎样地绝望和难熬,在死神最终来临的那一刻,他们又是怎样地牵挂和眷恋,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人能回答了。
最终,海西省鹿墟市青云县前湾煤矿这次重大安全事故,共造成15名矿工死亡,2名救护队员因公殉职。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事后查明,导致井下发生火灾的罪魁祸首,也就是那台该死的空气压缩机,竟然是来自旧货市场的三无产品,而把设备卖给前湾煤矿的经营者就是青云县桃花堡镇苏村人陶华功。这个陶华功在湖东区的一个旧货钢材市场从事废旧金属生意多年,有特种行业经营许可证,可以经营矿用废旧设备。在南边邻省的曼州市户森镇,有一个规模较大的二手矿用产品市场,陶华功经常去进货。2000年,他在户森镇看到这台空气压缩机后,与商家约定以1.2万元的价格寻找买家。后来,他和前湾煤矿矿长汪兆坦以2.2万元的价格成交。送货之前,他又安排两名工人对机器进行一番打磨喷漆,第二天便送到了矿上。其实,这台以旧冒新的设备,连同一宗废旧钢材均来自山西,是以废旧钢材的名义,被人以很低的价格买到户森镇二手矿用产品市场的。当时这台设备上连铭牌都没有,更别说矿用产品安全标志证书、矿用合格证和防爆合格证这三项最重要的产品入矿验收证件了。为应付检查,经汪兆坦授意,机电科的负责人伪造了3个证件。就这样,一台从旧货市场几经倒手的三无产品最终进入了煤矿,并引发了一场本不该发生的重大井下火灾事故。
在正规管理的大型煤矿,空气压缩机大多设置在地面,不会引发井下火灾。同时,质量合格的空气压缩机设备在温度达到一定程度时会自动停止运转,并配有泄压阀,有专职司机操作。而在前湾煤矿的这次事故中,这台空气压缩机在高温运转至临界温度时没有自动停止运转。而且,当时操作人员不在现场,没有及时灭火,才最终导致火情失控。
事故发生后,在陶华功的所谓厂区里,依然还有3台排气量6立方米的废旧空气压缩机未售出。在邻近的商户厂区里,煤矿上使用的地轮、绞车等旧设备随处可见。在湖东区那个旧货钢材市场里,平常就有30多家从事生产性废旧物品的回收销售商户,他们手里的二手设备,既有当废钢废铁卖的,也有加工后再用的,附近煤矿一些机电科的人经常过来淘货。
后来,与事故空气压缩机有关的8名嫌疑人被批捕。这8人分别是曼州市户森镇的2名旧货经销商,鹿墟市桃花堡镇的旧货经销商陶华功,代开发票的鹿墟市空气压缩机经销商,前湾煤矿矿长汪兆坦以及分管机电副矿长、机电副总、机电科长等。
在桂卿所认识的人当中,和这次重大事故关联最直接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四老憨张道汤,他已经被永远地埋在充满了灼人烈火和无尽黑暗的深井下面了,另一个就是本村的唐建国,他因为这次惨痛的事故,意外地由副矿长干上了矿长。
对于唐建国当矿长一事,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另外,他和他也不是很熟悉,只是很直观地认为对方是一个耿直、朴实、热心的汉子而已。对于自己老宅子后边的邻居,那个曾在前一阵子和自己家发生过矛盾的四老憨,他却心情沉重,感慨万千。
“一条命值多少钱?20万,40万,还是100万?”他偶尔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到与四老憨有关的问题,想到他那张黝黑、硬朗的脸,粗粗的眉毛,厚厚的嘴唇,洁白的牙齿,有些秃顶的脑袋,“再多的钱也买不回一个鲜活的生命啊!尽管说我平时确实不怎么喜欢这个人,尤其是他那个凶悍、可笑、认死理的媳妇。可是,为什么我却因为这件事感到特别压抑、特别难受呢?我知道,谁也不想出这样的事故,可是……哎,多好的一个人,他迂腐、可笑,可是他也天真、憨厚啊!一个小猫小狗死了,也会让人心疼半天,何况是一个正当年的壮劳动力啊!而且,还死得那么憋屈,那么悲惨,那么让人心里充满了说不上来的伤心和难过。但愿他在地下不会怨恨我们。当然,他是一个乐观的人,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也许他早就忘记了,是的,他一定忘记了,我能看出来。”
“他媳妇会不会怨恨俺家盖新屋欺了他家,影响了他家的风水,所以才会出现这么倒霉的事呢?”有时候他也会这样揣测,并且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越想越认为这事简直就是真的,因为四老妈妈的话语当中好像已经多次流露出某种意思了。
“但愿她家早用赔偿的钱把房子也翻盖了,这样的话,她们家也许会出现一些新气象,运气也许会转好。”他不断祈祷着,尽管心里也明白,这样不仅毫无道理,而且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83章

6月初的一天上午,水利局办公室新调入了一位高个子的年轻人,叫彭云启。他是去年毕业的大专生,和桂卿一前一后参加的统一招考,不过他考的是村主任助理。他先是在大塘镇下边的一个村里呆了有一两个月,然后又被借调到镇党政办工作了七八个月的时间,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地通过某种关系进了县城,而且还进入了令人羡慕和向往的县政府大院。当然,从理论说,只要能在村里坚持一年的时间,就可以往镇里或者县里的部门调,但是这仅仅是在理论上行得通,至于能不能调、何时调、调入哪个部门等,则是很件值得玩味的事情了。
彭云启身高接近一米八,身材比较魁梧,留着一头黑黑的短发,猛一看好像很精神,仔细一瞧,则给人一种虚肿浮胖和纵欲过度的感觉,这和其年龄极不相称。他的脸庞像个四方形的洗脚盆一样,又像一个大号的发面馒头,僵硬而又粗糙,生冷而又腻歪,尽管其肤色较白,五官看起来也还端正。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是上下嘴唇却总是呈现一种死人才有的那种青黑色,让人感觉比较恐怖和害怕。他在不说话的时候,整个眼神异常阴冷而浮躁,傲慢而粗俗,既显得咄咄逼人且丝毫不知收敛,又显得极不耐烦且心不在焉。他左手腕上戴着一块貌似价格不菲的黑色手表,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以示自己是一个器宇不凡的人才。
桂卿在最初匆匆地扫过那块精致华贵的手表一眼之后,就再也没拿正眼去瞧过那块所谓高档手表,尽管渠玉晶有两三次带着嘲弄、羡慕和惊异的眼神,非常无聊而又认真地赞美过它。当然,作为彼此对等的回应,彭云启似乎从进屋一开始礼节性地和桂卿打过招呼之后,同样也没怎么拿正眼瞧过他,仿佛作为“先来者”的他不过是办公室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罢了,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人物。桂卿虽然确信自己看出来对方的意思了,但是仍然尽量把这事往好的方面想:“人家可能在没来之前,就已经对我还有其他的人有所了解了,所以知道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没用半天时间,渠玉晶在蓝宗原低调而又幽默的配合下,通过一番不伦不类杂七麻八的火力侦查,基本上摸清楚了彭云启的底细。原来这位自视甚高自我感觉良好的年轻人,是东石县档案局一位副局长的公子,老家是青云县黄桥镇彭家湾村的。他是因为不愿意在村里和乡镇没日没月地吃苦,所以才通过老爹的关系,想法调进了县水利局来坐办公室。当然,从他的话音当中,大家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水利局也只是他的一个临时落脚点,他并不会在这里干多久。而且更重要的是,其实他的一切变动,都不过是按照他老爹预先设计好的路子走罢了。他那种既想掩饰又想炫耀的样子,那种明明是浮夸招摇,却还想不让别人看出来他是在装腔作势的劲头,让桂卿感觉异常无聊和讨厌。

楼主:苏晓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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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3-12 16:49:29

更新时间:2019-06-03 11: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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