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天涯 >  舞文弄墨 >  《白樱记》(原创长篇最新整理,共3部,约180万字,人物约300个)

《白樱记》(原创长篇最新整理,共3部,约180万字,人物约300个)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30章

第二天,等大家逍遥自在地游完鼓浪屿,开始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集合的时候,等了二十来分钟还是不见王继秋的人影,可把大家给等躁了,也等烦了。
“都给他打完电话了,怎么还不回来的?”名义上具体负责这趟行程的付秦晋有些气愤地念叨着,她的话代表了大部分同事的心声,“这都过了二十多分钟了,他到底跑哪去了?真是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一会咱们还得坐船呢——”
“可能是昨天晚上累着了,”柏为善嬉皮笑脸道,“小青年嘛,贪玩也很正常。俗话说,小时候热玩,老了吐痰,是不是,付书记?这个事,谁都没你懂得多。”
“滚你一边子去吧,”付秦晋把脸一冷,佯作生气的样子避重就轻地说道,“具体是什么情况还没彻底搞清楚呢,你就开始满嘴胡吣了,你的嘴就不能闲会骂?”
“还要搞多清楚啊?”柏为善似乎很乐于欣赏付秦晋那副虽然粉面含怒不胜气恼但是却又完全奈何不了他的样子,于是继续不知深浅地调戏道,“这事用腚都能想明白,年轻人嘛,来到这么浪漫的地方,不使劲地浪一浪,那还叫年轻人吗?我现在是年纪大了,要是再早几年的话,我也找个地方好好玩玩了,是不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不能老是浪费宝贵的资源吧?”
众人哄堂大笑,都明白柏为善话里的意思。
付秦晋又羞又气,一时想不出怎么对付眼前的窘境,索性不再搭理油腔滑调一点正行都没有的柏为善了。
“哎,我说小张,”柏为善笑过之后把矛头又对准了桂卿,“你昨天晚上不是和王 睡一个屋的吗?王 夜里都忙什么了,你应该最清楚了,是不是?”
“柏主任,”桂卿由衷地笑道,他也想逗逗柏为善,“我这个人是一沾枕头就睡着,就算是外边打雷也惊不醒我,所以说,我上哪知道王 都干什么了。我觉得这个事吧,你最好还是等会问他本人比较好,他反正是能说会道的。”
“这个熊黄子,谁知道他日不愣登跑哪去了,”卢建功突然半开玩笑半生气地插话道,“嗤,恁还在这里撅着个眼皮等他,我看早晚都得等茄子棵里去!这家伙个头不大,和个小老鼠似的,撅着个腚缩着个头还怪能到处乱窜来。”
“你说话就不能注意点吗?”久未言语的王兆前实在听不下去了,遂尖声抗议道,“不谝能不好受,是吧?再硬充胜人蛋,你那个乌龟背就更变得团团了!”
“噢,对了,”卢建功嘻嘻哈哈地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毫无畏惧地接着道,“守着长人不能说短话,你看看我,一得意就忘形,把这个茬都忘了,哈哈……”
王兆前这回是真恼火了,卢建功居然不知死活地一竿子把她和王继秋两人个子都矮小的缺点都给讽刺和挖苦了,这还了得?于是她嘴角一翘,冷笑一声,紧接着面色一沉,快步走上前去,身手就要往卢建功的裤裆里掏去,好像那里放着几万现金似的。
刚才还呱啦呱啦谝熊能的卢建功,自然晓得这个王兆前发起火来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眼见着对方要使出狠招来了,马上吓得转身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再也顾不上卖嘴和弄景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等了接近半个小时,王继秋才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地迈着四方步向集合地点慢慢地踱来,并且边晃荡边嘟囔着:“哎呦,这些摆摊的,太不会做生意了,我都给他们说到那个份上了,还死活不卖,真是脑子有病,死不开窍……”
因为他嘴里一直在嘟嘟囔囔着,所以想张口说他几句的人也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等他自己终于闭嘴不再嘟囔了,别人又觉得再说他也没什么意思了。如此一来,至始至终他都没觉得他的迟到是多么惹人讨厌,是多么令人憎恶。当然了,如果他是那种自觉的人,也就不会干出这样的事了,可恶之人必有可恶之处
在开往武夷山的火车上,桂卿和冷宏伟、王继秋三人恰好在一个卧铺车厢里,而且还是靠在一边的上中下三个铺位,因而互相之间聊天的机会就相对多了一些。和下铺的王继秋正对着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他的老伴就在老头上边的中铺。
最开始,他们三人都没怎么注意这对老夫妇,而是忙着安置自己的东西,或者随便聊上几句。等大家都安顿下来之后,王继秋就开始和那个老头聊上了。当时那个精瘦的老头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右手一本正经地捧着一本颜色发黄的厚书,左手拿着一支签字笔在书上圈圈点点地标记着什么。那本书一看就是六七十年代出版的那种大部头的政治书,属于一般人完全不感兴趣的那种类型,正如武侠小说一样,不喜欢的人历来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在王继秋和那个老头刚开始聊天的时候,桂卿还以为自己今晚碰上传说中的世外高人了呢,因为那个老头给他的第一印象,倒是颇有点仙风道骨、看破红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那人能在人声嘈杂的火车上端端正正地看书,仔仔细细地做标记,完全一副不近俗事置身世外的潇洒姿态,确实很能迷惑不了解他人。任何一个哪怕是对他只匆匆票过一眼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对他身上保留着的传统高级知识分子的经典痕迹肃然起敬和刮目相看。可是,等桂卿静下心来仔细听了一会那个老头的发言之后,他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那个老头其实不过是个徒有虚表的老了的凡夫俗子罢了,白白地活了一大把年纪,虚度了无数的青春年华。
“我有一个看法,”老头将右手的书往火车的小小餐桌上一放,然后将左手的笔熟练地夹在书中,又把那副金光闪闪的眼镜从鼻梁上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冲着桂卿等人装着慢条斯理而又文质彬彬地说道,“也是一个想法,或者说是一个观点,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能不能认同?作为我个人来讲,我还是比较相信我这个看法的,因为我觉得,到任何时候,这个看法都不会过时,都有其巨大的现实意义和教育意义,不比那些流行一时的观点差……”
桂卿并不想因为一开始对人家的印象不好而轻易地就否定任何一个人,因而又一次对这位老者产生了满腔的信心,支起耳朵来认真地听着。他甚至还天真地以为,老者刚才所说的那些平庸无奇的话,不过是故意掩饰自己过人的智慧而已,好让大家对其高明之处有一个慢慢适应的过程,锋芒不宜先露嘛,高人好像都这样的,如果老者是真高人的话。
“当然了,”老头继续煞有介事地言道,“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既不能全盘否定,更不能全盘肯定,既不能机械地照抄照搬,更不能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一点也不接触,一点也不承认……”
桂卿更加好奇了,耐着性子准备听他的高论。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对于我下面要阐述的这个看法,也应该理性地看待。理想看待问题,不偏不倚,不受迷惑,不管到何时何地,都是必须的,也是必不可少的,”老头兴趣盎然乐此不疲地继续阐述道,抽空还还知道看看旁人的反应,于他而言也真是不容易了,“年轻人,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定要理性地看待问题,不然就会犯大错误,就会给国家和社会,包括个人,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这里边既有经济效益上的损失,也有社会效益上的损失……”
桂卿好几次都误以为老头的话很快就要进入正题了,很快就要道出人生的真谛了,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连一向喜欢打断别人说话的王继秋,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展示一下他的粗鄙无礼,足见老头传经布道的本事有多大了。
“大爷,”冷宏伟再也受不了了,逮住稍纵即逝的一个机会,突然发问道,“你的看法到底是什么?”
“我早就说过了,不要着急嘛,年轻人,”老头很自然地显现出一副过来人的可恶样子,颇为得意地说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活要一点一点地干,人生的智慧和经验,特别是别人辛辛苦苦,费尽千难万险才总结出来的人生智慧和经验,你们一定要严肃对待、认真吸取,切不可掉以轻心,拿它不当一回事……”
“那么,我个人的看法是,”见大伙全都瞪大眼睛支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围在他身边等着倾听下文,老头更加兴奋难耐且不知自己姓什么了,他竖起一根手指在眼前不停地比划着,晃荡着,嘴里的唾沫星子到处乱飞,就像说相声的人最后要抖包袱了似的,煞有介事装腔作势地说道,“世界的希望,就在年轻人身上;谁,真正掌握了年轻人,谁,才真正掌握了这个世界!”
听了老头最后卖的关子,王继秋和冷宏伟四目相对,一时无语,他们显然被老头的话给绕迷糊了,或者说是给绕恼火了,搞得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老头的话茬了。桂卿则坐在车厢对过的小凳子上暗暗发笑,他觉得这个老头要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要么就是一个喜欢拿人穷开心的老油条,总之就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老混蛋老匹夫老不要脸的老不正经。“读书读到这个份上,”他暗自叹道,“还不如瞎字不识的人呢……果然这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这个老祸害精,老而不死是为贼,此言不虚啊!”看着老头都一大把年纪了,马上就要入土了,居然还在那里冠冕堂皇、气定神闲、不知羞耻地装×,他终于忍不住了,决心要刺激刺激他。
“大爷,”他笑眯眯地说道,“看来你对年轻人很关心,也很看重啊,这个 惯挺好的。”
“那是当然了,”老头不无得意地回道,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副退休老领导老高级知识分子的典型模样,“你们年轻人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嘛,应该关心的,应该关心!”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大爷,不简单啊,”桂卿和颜悦色地赞叹道,先是虚晃了一枪,“这年头,真正关心我们年轻人的,就剩下您老人家这样讲良心有道德的人了,别人是真不行了。”
“不是有这么一说嘛,说现在的社会就是,”然后他将话题一转,顺口就说了一个小段子,“真正关心老百姓口袋的,就剩下税务局了。真正关心下一代的,就剩下计生委了。真正关心明天冷暖的,就剩下气象局了。真正关心小学生的,就剩下校长了。真正和群众打成一片的,就剩下城管了。”
老头愣了半天,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然后,王继秋又给老头解释了半天,费了不少的口舌。
“偏激,狭隘,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老头呵呵地笑道,本能地说出来这样一句极有分量的话,同时努力地想要表现得像个特别宽容儒雅的谦谦君子和充满智慧的飘飘老者,并不因为年轻人的无知无畏而感到什么不快或者气愤。
这是自他放下书本开口讲话以来,说出来的最让人佩服的一句话,因为这是一句人话。
“别的先不讲,你就拿我自己来说吧,”老头如同小孩子偷偷舔食了老奶奶藏着的蜂蜜一般,愉快地吧唧了一下嘴巴,然后将双腿麻利地一盘,将干枯的右手使劲一挥,饶有兴致地准备要长篇大论起来,就像一个饥饿许久的人忽然看见了精致而又充足的美食一样,“有很多事,我一直认为,我从来不轻易改变自己的看法,正确的看法——”
“行了,行了,”就在老头兴头正浓,打算好好地和眼前三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聊聊人生、谈谈世界、说说思想的时候,他头顶上的老太婆用脚后跟狠命地砸了几下铺板,突然一声怒吼,“还没完没了是吧?还非得等着我把你的烂书给扔到车外边吗?还非得等着我下去踹你一脚丫子吗?”
老头一听这动静,吓得赶紧由一只外表优雅淡定的公鹿,瞬间变成了一只见到凶恶巨猫的老鼠,老老实实地躺在下铺上,夹起尾巴不再言语了,就差把浑身的毛都哆嗦掉了。
毕竟那个可怜至极的老头是因为和他们三个年轻人聊天所以才惹怒老太婆的,所以桂卿当时都没敢抬眼看那个老太婆,怕引起对方可以确定的反感和不快,以及绝对难以预测的暴风骤雨。等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趁老太婆不注意,他才敢稍微仔细地瞅了一眼她,却猛然发现那个老女人的眉目之间,竟然很有些寻柳的影子,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出来。还有那个声音,更是颇有几分神似。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31章

一人向隅,满座为之不欢。经过老太婆如此率性认真的这么一喊,整个卧铺车厢瞬间像是被冰冻了一样,不再有任何争辩和议论声了,一切都归于寂静和沉默了。
“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桂卿在感到惊愕和无聊之际,不禁想起了苏轼写的这么几句关于“妻管严”的诗,并且没来由地以为,自己将来断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可怜的地步。
“日本人很聪明,”为了尽快化解和消除那位强悍无比的老太婆一声怒吼给大家所带来的尴尬和无趣,王继秋竟然破天荒地变得机灵了起来,开始说起了一个和刚才老头所讲的话题完全无关的话题,即日本汽车的问题,“他们都是把质量最差的三流汽车卖给中国人,把质量更好的二流车卖给欧美国家,而把最顶级的一流车留给他们自己……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些人你对他好,可是他不领情,因为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你,这就是日本人!”
“你的意思是,”冷宏伟直直地问道,语气中流露着一丝不屑和不解,“日本产品好,不代表日本人好,日本人好,不代表他们会对中国人好,对不对?”
“那当然了,”王继秋不由自主地高声回道,一点也不在意是否会影响到别人,他终于又逮着发言的机会了,“他们卖给咱们的汽车,价格又贵质量又差……”
“你要知道,”桂卿提醒道,“在一辆汽车的价格当中,税占了很大的比例,所以——”
“中国收关税只针对日本车收那么高,与对韩版车、欧版车区别对待吗?”王继秋稀里糊涂但是理直气壮地说道,搞得桂卿和冷宏伟都没明白他想要说明什么,“你没听清楚内容,就随便发言,这算什么呀?况且,咱们两人的议论点不同——”
桂卿和冷宏伟愣了片刻,都想竭力搞明白王继秋话里的真正意思,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努力是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因为现实中的王继秋远不是他们以为的王继秋,于是两人便面面相觑地望着逐渐有些愠怒的“小钢炮”,不敢再说什么了。
“开什么车是个人的权利,我不反对中国人开日本车,因为那是个人的权利,”王继秋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地说道,好像他肩负着某种特别神圣重大的使命,“但是我希望,每个中国人都要记住:热爱自己的祖国是我们每个人的义务和责任!”
“什么车都一样,”冷宏伟不识时务地试图纠正王继秋的某些看法,“包括欧美产的进口车和国产出口的车,都得加上关税,所以汽车销售价格的高低,关税的影响很大……”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些人你对他好,可是他就不领情,因为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你!”王继秋又把他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并且还进一步提高了声音,虽然他看起来很不乐意这样做,于是,那话似乎变得更有理了,没理也不行。
“其实,哪个国家都是这样,好的留给自己——”冷宏伟有些紧张地盯着王继秋,却又慢慢地说道。
“乱贴金,乱转移议论点,”王继秋断然评论道,逻辑乱得一塌糊涂,“即使是好的留给自己,那压仓底的就该高价卖给中国?还不是因为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你?”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你说的老百姓即使花高价也买不到日本的好东西,”冷宏伟面红耳赤地争辩道,似乎也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我只是想补充一下,不是买不到日本的好车,欧美的车也都一样,大众、福特、GM等,也不比丰田好哪里……流通环节多,关税高,这才是根本原因,并不是小日本有多狡猾,心眼子有多坏。市场经济从来都是趋利的,赚钱是主要的,根本就不存在谁看不起谁的问题,哪个企业也不会和钱有仇。”
“这是本质性的东西。”临了,他又加了一句。
“你真能贴金,”王继秋毫无顾忌地鄙视道,就像一个不停喷话的机器,“日本是针对中国,其他国家是笼统地针对外国,那能一样吗?议论点不同,你懂吗?”
“假如,”桂卿看他们两人争吵得不亦乐乎,于是插空道,“现在中日之间实现零关税,那么结果会怎么样呢?我觉得日系车很可能会大面积地占领国内市场,因为日本人肯定不会和钱过不去,而中国人更不会和钱过不去,对不对?所以说,市场才是最好的老师,每个人都会在公平的市场交易中做出最理性的选择,只要他拥有这种选择的权利。”
“别在那里扯淡了,”王继秋毫不留情地说道,对旁人的话根本就不屑一顾,“你敢把你的这种论调公开发表出来吗?你要是敢的话,你看看会有多少人拿砖头拍死你!我敢说,凡是买日系车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汉奸,全都是卖国贼!”
“现在有些所谓的爱国者,”桂卿语气平和地反唇相讥道,骨子里也是很不屑的,只是掩饰得比较好而已,“不仅仅在外国人眼里看起来是一片声名狼藉,特别的不可理喻,就是在自己人看来,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越是喊得欢叫得响,其实越是在那里帮倒忙,越是会不可避免地授人以柄或者被人利用……所以我觉得,如果有适当的机会,这些高喊爱国的人也许会变得更盲目更残忍,甚至一点也不比他们口口声声所骂的人差多少。你仔细想想,那些动辄叫嚣核平日本踏平东京的人,从骨子里讲和他们所骂的人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说到底还不都是一路货色?盲从而粗野,干事不动脑子,一言不合,非打即骂——”
“落后就要挨打,”王继秋有些恼火了,冲着桂卿嗷嗷地叫道,吃错药了一般,“你能否认这一点吗?你不行,你弱小,你落后,那么你肯定要被人欺负,肯定要被人蹂躏!”
“这话严格来讲并不怎么正确,”桂卿有些厌恶地冷笑道,同时试图保持一些温和友善的态度,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那样没什么意思,“如果你就是推崇和强调落后就要挨打的信条,那么,你身边那些比你弱小比你落后的人一天到晚会怎么想呢?他们是不是要天天像防狼一样防着你?如果落后就要挨打,那么这个世界上除了最强大最先进的那个人稍微有点安全感之外,其余那些相对来讲弱小的落后的人,还能有一点活路吗?难道他们天生就该被打吗?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人类社会和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我觉得,落后未必挨打,因为世界还有公义在,但是不讲道理肯定会被狠打的——”
“荒唐透顶,一派胡言!”王继秋彻底失去试图通过讲理来说服桂卿的那一点可怜的耐心了,于是不自觉地大吵大嚷道,“叫嚣杀人的人,就一定是杀人犯吗?”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至少是有杀人动机,”桂卿毫不畏惧地争锋相对道,他已经不怕他了,也不在乎他了,“并且实际上已经发出威胁了。如果你在去日本旅游或者留学的时候,也敢这么使劲叫嚣的话,我估计人家根本都不会让你入境。”
“嗤,老子才不稀罕去那种地方呢!”王继秋大义凛然斩钉截铁地回道,然后紧跟着又加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再说了,议论点不同,别什么事都硬往自己身上扯!”
“对啊,是围绕论点寻找论据,还是根据论据得出论点,这一点很重要,”鉴于王继秋越来越激动,越来越要捍卫他自己的理论和思想,桂卿准备马上休战,省得把对方给惹毛了,从而搞得整个车厢的人都不得安生,“我们没有必要先形成一个观点,再去为了这个观点寻找证据。其实,我刚才所说的,也不一定就完全正确,只不过是我的片面理解罢了。仔细想想你的话,也还是很有道理的,因为真理从来都是颠扑不破的,也不怕任何人提出质疑。所谓灯不拨不亮,话不说不明,听你这么一解释,我倒是心里亮堂多了。现在这个社会,敢于像你这样坚持原则坚持正义的人,真的是不多了,就像大熊猫一样珍惜——”
“嗯,你要这么说,那还差不多,”王继秋没料到桂卿的态度会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所以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把声音稍微降低了十分之一,勉强笑道,“你看问题确实有些片面,有些极端,有些认死理,还特别容易以偏概全,而且总是喜欢帮着外人说话,说难听话就是吃里扒外。不过,你的脑子转得也挺快,说着聊着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不像有的人,撞到南墙都不知道回头,到底就是一个死心眼……”
“中国又一次震惊世界,中国向日本发出史上最强音,中国需要果断亮剑,美国不仁莫怪中国不义,中国开始全面反击,百万天兵投鞭渡堪笑美帝逞顽凶,中国一招使出世界瞬间安静了,这些话听起来是不是很过瘾很痛快?”桂卿突然语气柔和态度谦恭地说道,并且觉得主动往别人心窝里碰确实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有意思得很,“事实上也是这样,面对敌人的咄咄逼人和不可一世,你越是示弱,越是不敢正面回击,他们就越是会欺负你,越是会看不起你,最后能把你讹死——”
“就是嘛,”王继秋咧着嘴嘿嘿笑道,他要通过这笑让旁人知道,他其实也是一个真正的高级知识分子,也是一个儒雅文明的现代公民,也是一个既能明辨是非又特别善解人意的好伙计,“我就知道你的悟性不至于那么差,不肯帮咱中国人说话……”
“灭自家威风,长别人志气,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桂卿尽管内心感觉十分别扭,而表面上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副能够恰到好处地让王继秋理解他的内心的异常诚恳的表情,仔细而又随意地附和道,“咱怎么能那样干呢?忠于自己的故土和家园,是我们做人的天职和本能,对不对?”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那是肯定了,”王继秋开心地笑了,然后又兴奋地强调道,“胜利终将属于那些敢于坚持自己观点的人。”
“胜利也终将属于那些能够及时改正自己错误观点的人。”冷宏伟半天没说话,这回却幽默地来了一句,将一把尖利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王继秋的心脏。
“胜利也终将属于那些擅于冷静观察认真思考,并且知道在关键时刻发声的人。”桂卿和冷宏伟相视一笑,然后他不紧不慢地又补充道,将那把匕首往里面又推了一下。
见自己轻轻松松就斗败了桂卿,王继秋突然又感觉到些许胜之不武的无聊了,于是他找个借口去和不远处的大熊局长聊天去了,因为在他心目中,他始终是不属于非领导阶层的。
“这家伙,浑身上下就剩下一张嘴了,”等王继秋走后,冷宏伟摇着头讽刺道,“他连你有意地让着他这一点都看不出来,真不知道他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还有,他到底怎么上的研究生呀?唉,也真难为他媳妇了,怎么跟着这样的人过呀?”
“你就别替人家担心了,”桂卿想想那天晚上被王继秋赶到大熊局长房间的事就觉得特别有意思,于是发自内心地笑道,“人家的日子过得潇洒着呢,而且比谁都潇洒,嘿嘿——”
“潇洒个屁,”冷宏伟仿佛看穿了桂卿笑意里隐藏着的那点心思,于是将脖子一转,费力地在那张狭小的折叠小椅子上挪了挪肥大的屁股,然后狠狠地说道,“以后有他哭的时候。我就不信了,这样的人最后能混好的?”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桂卿含含糊糊地说道,一时也搞不清冷宏伟的意思,“这个,咱还真不好说。”
“你说的也是,人啊确实都是命啊。”
“哦,你怎么也这么消极啊?”桂卿问。
“唉,说多了都是血和泪啊,兄弟!”冷宏伟似乎要哭了。
“是不是有些事,王继秋在这里,你不方便说啊?”
“哎呦,还是桂卿老弟理解哥哥啊。”接着,冷宏伟便毫无保留地讲述起来他老丈人马中俊是如何看不起他,如何看不起他的家庭的事情,言语间充满了对马中俊和马静茹的愤恨和鄙视之情。他那种情绪,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积蓄已久了。
桂卿一方面因为冷宏伟信任他,愿意告诉他这些特别隐秘的事而深受感动,一方面又对他所说的事感到非常震惊和不可思议。他绝对没有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粗粗拉拉的冷宏伟,原来在内心深处承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压抑,且大有不堪重负的意思。
“我现在,和俺媳妇几乎是完全独立的两个陌生人,”冷宏伟有些黯然伤神和不无自嘲地说道,“我花我挣的钱,她花她挣的钱,井水不犯河水,一点来往都没有。”
“按理说,这样也对,经济独立才能人格独立嘛。”
“经济上是独立了,问题是人格上没独立啊。”
“哦,这话怎讲?”
“原来结婚前,她爹娘说得天花乱坠,又是陪送这,又是陪送那,我当时还以为她们家是多大的茬子呢,”冷宏伟双眼凝视着窗外,很深沉的样子,同时咬牙道,“结果呢,到最后屁也没陪送,甚至还不如农村穷人家的女孩呢,你说说我心里怎么想?”
“不会吧?”桂卿有些吃惊地叹道,想象力发挥得也不好,“人家好歹是副局长啊,在咱这个小县城,怎么着也算是官宦之家吧,还不至于沦落到你说的那种程度吧?”
“我干嘛骗你啊?”冷宏伟有些着急了,于是结结巴巴地说道,额头都开始发亮了,“不信你到俺家去看看,连一件像样的家电和家具都没有,说难听话和单身汉的家就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这个熊女人还三天两头地跑回她娘家去住去吃,根本就没有和我一起过日子的长远打算。我也想了,既然她不愿意跟我过,那我也绝不舔着个脸上她家去,她制裁我,我也制裁她,夫妻之间有什么?”
“那这么说,你们两人的关系闹得很僵?”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岂止是很僵,简直是僵到顶了,”冷宏伟一副虱子多了不咬人的架势,淡漠地说道,“这么说吧,反正是离散伙也不远了,她要是再这么闹下去的话。另外,最可气的事,她居然从一开始对俺娘爱理不理的,我最讨厌这种不孝顺的人了。你说,她这是什么玩意啊?搁咱农村来讲,这种儿媳妇最可恶了,对吧?还有,他们家的东西,包括那些狗屎电器什么的,平时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好像我稍微碰一下就会弄烂似的……”
听了半天,桂卿很快就猜测到了冷宏伟和马静茹关系恶化的主要原因了,应该是他在内心深处贪图对方的权势,但是又不会巧妙地掩饰自己的心思,从而过早地被马中俊家看透了,所以才开始对他进行非人道的冷处理的。按理说,马中俊就马静茹这么一个独生女,他所有的家业最后肯定都是马静茹夫妻的,可是他却这么不近情理地对待冷宏伟,毫无疑问是对冷宏伟起了戒心。而最令人感到可悲的是,冷宏伟对于这一点好像并没有深刻地察觉到,当然也没有提前预防到。遗憾的是,桂卿虽然猜测到了这种残酷无情的事实,但是碍于情面却不能告诉冷宏伟真相,而只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跟着附和几句,以宽慰一下对方那受伤的心灵。
当桂卿和冷宏伟低声聊天的时候,不时地听到王继秋那边传来阵阵喧哗声,其中就包括市委书记柳传书平调到本省的化城市接着干市委书记,市长吴建设顺利地升为市委书记,原文街市委副书记李秀强来鹿墟市任代市长,副市长武剑锋如愿以偿地当上常务副市长了等信息。桂卿和冷宏伟明明没打算听王继秋和大熊局长聊天,尚且都能听到这么多货真价实的内容,可见王继秋当时的嗓门有多大,说话有多么不注意了。桂卿觉得,如果这人要是干特工的,估计第一天就应该被人干掉了,如果要是强制把他的嘴给封上的话,估计用不了一天他就会憋死。
在被王继秋的喧哗声无意中打断了几次之后,冷宏伟又告诉桂卿一件事,那就是柏为善在论文投稿一事上把他也给绕了。听到柏为善并不是专门欺负自己,桂卿的心里感觉略微舒服了一点,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刹那间涌上了他的心头。冷宏伟虽然长得五大三粗牛高马大的,但是心智却并不怎么成熟,因此他现在仍然需要找人倾诉一下内心的烦恼和苦闷,才会觉得好受一些,而桂卿就是他最好的倾诉对象。这次和冷宏伟意料之外的谈话,又一次拉近了两人之间那远本就不太遥远的距离。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32章

因为阳历年的第一天各单位都放元旦假,所以桂卿这天起得并不早。当他还在被窝里睡意迷蒙的时候,依稀听见了一阵并不是特别响亮的鞭炮声和汽车喇叭声。好奇心促使他不顾冬日早晨的寒冷,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并迅速穿好衣服,然后稍微洗漱了一下,就寻着那突突作响的汽车发动机声走到了家门口。
“咦,这是谁家办喜事呢?”桂卿一边闻着弥漫在大雾当中的浓浓的鞭炮味,一边暗自寻思道,“还挺会挑日子的,选在2003年的第一天,一切都是新的。不过唯一一点不好的是,今天的雾实在是大了一点,什么都看不清。”
他从家门口往东边又走了几步,才赫然发现一辆暗红色的桑塔纳轿车停在秦元虎门前的大路上。要是没有应急灯在那里不断地闪烁,恐怕旁人走到车跟前也不一定能看见那车。
雾,真的太浓了!
他越过车头,悄悄凑近秦家的门口,才瞧见那两扇银灰色的铁大门上,高高地贴着两张红艳艳的纸,红纸上面写着斗大的“禧”字,让人一看就知道老秦家有女儿要出嫁。
“出门子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动静闹得这么小呢?”他心里很是纳闷,不禁嘀咕道,“除了门口停着的这辆桑塔纳,也没听见什么人说话,也没见什么人进出,这究竟是唱的什么戏,闹得哪一出啊?难不成,是偷嫁女儿吗?哎,不对呀,秦娜也不是那种干了什么下贱事,搞得爹娘不好意思正大光明地让她出门子的人啊。”
待他在外边百无聊赖地饶了一圈,回家把这事给准备做饭的母亲薄春英说了之后,他母亲也感到有些奇怪。
“我知道小娜娜今天出门子,昨天黑天还给装的填箱唻,”薄春英也疑惑道,“刚才我还想着去帮帮忙,去看看呢,那怎么就只有一辆车呢?这也不像出门子的样啊?”
“可能是今天雾大,”桂卿想了想,又道,“接新媳妇的车队还没来齐吧,要不然哪有一辆车来娶亲的。”
“嗯,估计是这么回事,”薄春英道,“一会我过去看看,大嬴的娘不可能那么办的。”
大约过了接近一个多小时,接新媳妇的车队才来到秦元虎家门口,直到这个时候,桂卿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就像秦娜这次出嫁和他有多大关系似的。近在咫尺的热闹和喜庆场景并没有感染到他一星半点,不仅如此,在他内心深处甚至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失落和沉闷之气,使得他好像丢了一百块钱一样,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一百块钱,他需要很久才能挣到。
当他还没从丢了一百块钱的阴影里走出来的时候,很快就尝到了丢了一千块钱是什么滋味,因为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了随着婚车一起过来迎娶新娘的新郎,那个光彩照人一脸喜气,完全沉浸在猪八戒娶高翠兰式的欢快当中的彭理国。按理说彭理国是知道他和秦娜是邻居的,但是今天彭理国的心思全都用在当好新郎官这件大事上了,因而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云鬓乱堆无掠,玉容未洗尘淄。一片兰心依旧,十分娇态倾颓。樱唇全无气血,腰肢屈屈偎偎。愁蹙蹙,蛾眉淡,瘦怯怯,语声低。”他冒冒失失无缘无故地想起了《西游记》当中关于高翠兰的描写,然后又不由自主地纠结于猪八戒和高翠兰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一事,遂就忘记了眼前的一幕幕……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元旦假刚一结束,单位里就迎来了县委县政府考核办派来的年底考核组一行三人,包括县委组织部组织科女科长阎春竹、科员程大鹏以及县人事局的科员李方舟。考核组上午的活动和单位里一般人员关系不大,他们只是跟着参加一个集体会议,对领导班子投个测评票而已。
中午的时候,桂卿被盛闻景和黎凤贤喊去喝闲酒了。
因为考核组的人中午肯定少不了要喝酒,再加上也没有人通知他下午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他中午也没怎么推脱,就随意喝了几杯。不料想,下午刚一进办公室,马玲就把电话打到了办公室的固话上,让他赶紧到水利局大院付书记的办公室去,说是考核组的人要和他谈话。
接到这个电话他有些慌了,他刚刚喝完酒,怎么好一身酒气去见考核组呢?况且他连为什么考核组要和他谈话都不清楚,可谓一点准备都没有,又怎么能处理好这件事情呢?尽管事情来得特别突然,对他十分不利,但是事已至此,他知道抱怨和着急也没什么用,于是赶紧跑到洗刷间草草洗了把脸,拼命漱了漱口,然后就骑上车子赶往北院付秦晋书记的办公室了。
匆匆赶到付书记的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门,得到许可进去之后,他定了定神才意外地发现,彭云启这厮居然早就神态安详地端坐在屋里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在他心里迅速升起。
对于考核组的三个人,在上午的会议上,他当然已经认识了,特别是对那个倨傲无礼的程大鹏,他当然更是过目不忘了。照例,付秦晋书记回避了,所以此刻并不在这屋里,斜楞着身子坐在付书记位置上的是阎春竹,和她对面坐的是程大鹏,在东墙上首单人沙发上坐着的是李方舟。
阎春竹年约四十左右,一头参差不齐的厚重短发像榕树的气生根一样,拼命地往她的肩膀和后背上扎去,大饼子脸上挂着一副铁环似的黑边眼镜,嘴巴明显的属于地包天类型,单从脸型上看颇像新版《笑傲江湖》中令狐冲的扮演者李亚鹏。程大鹏和桂卿年龄相仿,身高一米八左右,面皮倒是比较白净,只是脸型有些下凹,不仔细看的话,倒是和赵本山有些相像。李方舟比程大鹏略微大几岁,长得也比程大鹏端庄一些,似乎脾气上也略好一些。
桂卿进来之后,阎春竹斜楞着眼扫视了一下他,并没有立刻搭理他,而是拿着一只黑色的签字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一会什么,然后又写了一会什么,然后又写了一会什么。等她一本正经地收好笔合好本子之后,才装模作样地转过脸来,皮笑肉不笑地轻声指示道:“你就是张桂卿?嗯,那行,我们现在叫你过来,主要是按照部里头关于这次考核的统一要求,和各个单位里本科以上学历的年轻干部谈谈话,了解了解有关情况,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们一些你所掌握和知道的基本情况……”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好的,阎科长。”桂卿老老实实诚惶诚恐地答道。
自打进单位以来,他从来都没觉得他是什么所谓的××本科生,更不觉得他是什么所谓的××年轻干部,而仅仅是把自己当成一个资历尚浅、啥也不懂、勉强混口饭吃的农村憨小伙子看待,所以他马上就觉得阎春竹嘴里冒出来的那些官话套话离他很远很远,怎么也得有个十万八千里的,说的根本就不是他。
阎春竹当然无暇理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那既不是她的工作内容之一,也不是她这种人所能够意识到的,她就是她,颜色不一样的花。等过了片刻之后,她才像忽然想起来什么大事一样,蜻蜓点水般地恩赐桂卿坐在了彭云启的旁边。
接着,她只是浮皮蹭痒地例行公事般地随便问了桂卿三个问题,即他有多高,是哪一年出生的,父母是干什么的,然后紧接着就让他出去了,根本就没有按照她事先煞有介事地讲的那样,询问他什么所谓的情况。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太像那个什么了。
一头雾水地出了付书记暖烘烘的房间之后,桂卿才想起来一系列的问题,比如,彭云启怎么会比他先到呢?那厮是什么时候得到要和他谈话的信息的呢?另外,既然是和本科以上学历的人谈话,那么尚东升为什么没来?还有,这种敷衍了事故作神秘的谈话,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到底有什么意图?如果考核组的人想要了解他的真实情况,为什么不多谈一会呢?他想了半天,最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学着《乱世佳人》中的女主人公斯嘉丽的样子,把这些破烂问题留给了明天。
腊八节这天,他给李晓樱发去了一个只有六个字的短信,“祝你生日快乐。”过了十来分钟,他就收到了一个回信,上面写的是一首《如梦令 • 咏梅》词:

冰魂相伴雪飞,
不与群芳争媚。
傲骨凌寒霜,
风景这边独美。
沉醉,沉醉,
迎风踏雪寻梅。

品味着她发过来的这首水平高低一时难以评判,意境雅俗一时不好分辨的仿写的词,他心里真实五味杂陈,难以描摹。他不知道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自己发去祝福的短信到底对不对,也不知道对方的回复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却坚定地以为,他今天非要这样做不可,而且非要收到对方的回复不可,仿佛不如此这般便过不了这一天似的。好难捱的一天啊。
由着“寻梅”二字,好半天之后他又想到了寻柳,于是便觉得他应该给她打个电话,因为毕竟他还是很爱她的,而且非常希望能够娶她当老婆。他现在认定,她适合娶来当老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电话中,寻柳提出了一个让他颇感惊喜而又特别意外的要求,那就是希望这个周末他能到她家去一趟,见见她的父母。
他惊喜的是,既然她能邀请他去她家,那就确切无疑地说明她本人已经大体上认可他了。她的这种邀请,从根本上打消了自从两人交往以来,一直徘徊在他心头上的那种挥之不去的担忧和困惑。这种担忧和困惑主要来自他对两人关系的不确定性,特别是他不能确定她是否真正地喜欢他,爱他,以及她能否正确地区分“喜欢”和“爱”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青年男女之间在感情问题上的这种微妙的不确定性,在让他尽情体验爱情甜蜜的同时,又无时无刻不在深深地折磨着他,考验着他。
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压根就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地就安排他去见她的父母。这个由她主导的恋爱节奏似乎太快了,快得他都有点不相信她的邀请是真的了。他觉得,在目前他和她之间连手指头都还没碰一下的情况下,怎么能这么快就进入到去正式觐见未来的岳父岳母这么重要而关键的环节呢?尽管对于她的邀请,他确实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但是基于“丑媳妇总得要见公婆”的道理,他还是紧张而兴奋地答应了。
他觉得他是被动的,在某些方面。
寻柳和晓樱就像是来自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一个单纯、善良、性情柔弱,经常爱说爱笑一路欢歌,就像一条汩汩流淌的林间小溪,另一个则优雅、沉静、知书达理,平时不爱表现自己,但却内涵丰富、心胸宽广,显得睿智而又充满理性,就像一片清逸秀丽而又深邃迷人的高山湖泊。
寻柳的身上时刻都洋溢着一种难以遏制的,或者说是与生俱来的蓬勃朝气和青春魅力,她总是能带给人一种欢快和欣喜的感觉,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喜欢她这样,渐渐地有些迷恋了。
而晓樱的身上则永远都散发着一种沁人心脾的书香之气,体现着一种婉约忧郁的古典女性之美,她总是能让和她接触的人迅速清静下来,然后不由自主地变得和她一样柔和、恬淡、内敛、含蓄。
因为高山湖泊拒绝了他,远离了他,而与此同时林间小溪则走近了他,接纳了他,所以做事从来不愿强求的他,便顺其自然地选择了与后者互动并尽快融合,尽管他的内心填满了无尽的矛盾和纠结,填满了数不清的自责和叹息。
他讨厌摇摆不定的人,也是讨厌他自己。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33章

周六一早,桂卿便骑着自行车,带着头一天在县城大超市买好的一些礼品,沿着北棠路往柳甸村寻柳家赶去。
过了结着薄薄一层冰的樱峪水库最西边的尖角处,北棠路变得越发蜿蜒曲折起来,而且高度也在不断增加。待他好不容易绕过走马岭和南山岭,来到一段相对较为平坦的路面时,便停下车子稍事休息了一会。等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后,才惊讶地发现,周围的一切还都披着一层厚厚的冰霜呢。映照着微黄而略显惨白的冬日晨光,那些无处不在的冰霜既像高粱煎饼上新长出来的短短白毛,又像是刚剪完毛的兔子表皮,特别地惹人爱怜,叫人不禁想伸出舌尖去舔舐一番,方才觉得惬意舒畅。
美丽的冬晨,叫人难以忽视。
他心情愉快地抬起头举目前望,发现南面还有好长一段更高更陡的山路在等着他走过呢。他又大口呼吸了一阵新鲜而寒冷的山区空气,便又鼓起劲来推着车子继续前行,就像一头年轻的骆驼穿过一片诱人的绿洲一样,满怀希望和憧憬地从几座簇拥在一堆的苍茫的青山中间慢慢穿过。
从山路最高点顺着山坡一路冲下来,然后又骑了大概四五里路远,便来到了熙熙攘攘人烟密集的原棠邑乡政府驻地。从老乡政府门前东西方向的大路往西走不远,就是令他心驰神往的柳甸村了。虽然他以前也曾经因为赶会多次来过这个地方,对这一片也算是比较熟悉了,但是这回的感觉明显和往日不同,因为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已经对这里顿生爱意了,而究其原因竟然仅仅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就住在这里。他对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并且由喜欢这个女孩子又如此轻易地喜欢上她所居住的地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他认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专一而痴情的人,为此他感到特别的懊悔和气愤。他觉得他已经严重背离了他一贯遵循的做人的原则,彻底打破了他一直默默坚守的处事底线,他变得连他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了。这种情绪当然已经有些日子了。他越是喜欢对方,就是越是讨厌自己,怎么也改变不了。
前方,寻柳正笑意盈盈地站在村头等着他呢。
他大老远看见她站在那里恭迎自己,心里不禁砰然一动,一种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极大的幸福感很快就包围了他,让他仿佛置身初春暖意融融的日子里一样。
“我都等你老长时间了,”她一脸甜蜜地说着,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看,只是看着他,“现在可算等着你了。”
“天这么冷,你不用过来的,”他望着他娇弱的身形,乌黑的头发,清澈明亮的眼睛,体贴而又激动地说道,“再说了,我又不是问不着路,嘴不就是路吗?”
“你头一回来,还得现问路,那样忒麻烦了,”她微微一笑,歪着头喜笑颜开地抢话道,“不如我直接过来接你好,这样多省事啊,我也顺便吹吹风。”
“那好,咱走吧,”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道,并且觉得言语越短越好,显得有男人味,“要不,我带着你?”
“行,我这就上去。”她一边羞羞答答地说着,一边赶紧伸出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去扶车鞍子后部,然后将那清瘦可人的屁股轻轻盈盈一抬,便像只年幼的猫一样端坐在了车子后座上。她的动作显得生涩而可爱,既灵动又可笑,搞得他既想伸手去扶她一把,又想只是站在旁边细细地欣赏她一番。
她是可堪欣赏的,不如此便可惜了。
从乡驻地到柳甸村的大路两旁,全是高大挺拔的杨树,从看得清的近处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处,可以想象到了夏天会是怎么样的浓荫蔽日一片阴凉。宽宽的大路上,赶集上店的人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很是热闹。到了村口之后,转过门口挂着一红一黑两种字体的白色木板牌子的大队部,往北大约百把米的距离,就到了大门朝东的寻柳家,一个神秘的洞天福地。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看着厚重结实的暗红色大铁门,以及包裹着大铁门的简洁而又板正的配房,还有配房北边那栋粉刷着米黄色涂料的二层楼的主房,他凭着在农村生活多年的经验就知道,这家人的日子过得一定比较宽裕,而且还特别爱干净。推门进院之后,抬眼所见之处,果然井然有序一片整洁。正对着大门的是一面贴着山水廊桥瓷画的影壁墙,影壁墙西边又是两间和大门所在的配房相对应的西配房,南墙跟砌着一个长方形的水泥花池子,里面种了一些农村常见的花木,有一圈灰绿色的冬青、几棵高壮的月季、一棵半大的桃树、一棵粗粗的歪脖子石榴树和一丛四散开来的翠竹等。
还未听到大门的响动,她的父亲寻善友、母亲吕传秀便早早地就已经走出堂屋来到院子当中了。桂卿推着车子刚一进大门,就一口一个“大叔、大婶”地喊着,热情主动地和两位老人打招呼。两位老人则喜滋滋地接受着未来女婿的问候和寒暄,满脸都是发自内心的笑意。等未来女婿支好车子,女儿将礼物拿进堂屋,两位老人便把他让进了屋里。在经过一番必不可少的让烟让水的客套程序之后,便开始了表面上看起来十分随意散漫,而实际上非常紧张激动的拉呱和聊天,当然更是盘问。
桂卿和高高壮壮、头发短短、面色虚白的寻善友都吸着烟,分别在堂屋东西两面的实木沙发上相对地坐着,像进行面试一样不时地问答着。隔着一个方形的小茶几,又瘦又黑长相普通的吕传秀就坐在寻善友下首的单人沙发上,并不怎么言语,只是拿眼不住地端详着桂卿。寻柳则拿着个小马扎子,坐在了她妈妈南边的空地上,低着头羞涩地笑着,一言不发。她只是轻轻地摇头,轻轻地笑,就像轻轻的鸿毛,却轻轻地就攫住了他的心,让他从此无路可逃,并且只能无怨无悔地和她捆牢。
来日方长啊,真是。
“听说你在咱县水利局上班,”寻善友沉稳而又冷静地问道,颇有岳父大人的威严,“那具体都负责点什么呢?”
“对,大叔,我是前年夏天毕业的,接着就通过事业单位招考进了咱县水利局,”桂卿一五一十地回答着,并且竭尽所能地使自己的态度更诚恳更谦虚一些,尽管他认为“负责”这两个字对方用得并不怎么合适,“现在就在局办公室上班,主要干点写写抄抄跑跑颠颠之类的小活,不时不大累,但是也闲不着……”
“噢——”寻善友将那颗硕大的头颅一下一下地点着,沉吟了半饷后又突然问道,发癔症一般,吓了桂卿一跳,“听说俺庄子北边的个水库要治理,有没有这回事?”
“哎呦,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桂卿尴尬地咧嘴一笑,心虚而又非常不好意思地回道,“因为具体业务方面的活,我接触不多,平时都是各个业务站所负责——”
“那你像咱农村养的那些鱼塘,包的那些鱼池,都归谁管呢?”寻善友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依然执着地去问一些他自认为比较专业的问题,也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思,虽然他是今天的面试官,“不是应该都归恁水利局管吗?”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是不是归水利局管,我还搞不很清楚,”桂卿怯怯地回道,他尽量不想说什么过头话,以免给对方留下华而不实吹嘘卖弄的不好印象,“反正局里有个水产渔政站,可能有点关系。”
“你在水利局干,这个事都弄不清楚吗?”寻善友虽然是笑着说的这句话,但是在桂卿听来这句话里依然饱含着淡淡的轻视之意和若隐若现的“看来也不过如此”的讽刺味道,“看来恁单位的事情还怪多唻,那么说,恁单位有不少人喽?”
“人是确实不少,”桂卿有些委屈地解释道,对这位未来的老丈人不免有些厌烦了起来,“不过有的人到现在我还不认识呢。比如在那几个水库上班的人,还有几个局属事业单位的人,我基本上都还认不全呢。你别说我了,就是俺局长本人,我估计他也认不全所有的人。机关科室我大体上还了解一些,你像有不少局属事业单位,因为平时就接触得少,实际上我和他们很生,也弄不准他们平时到底都干什么……”
听了桂卿的话,脸色一直较为凝重的寻善友用力地咳嗽了几声,震得他腮帮子和下巴上的赘肉的一颤一颤的。很明显,他的喉咙里肯定有一大块痰在那里卡着,如果吐出来的话面子上不好看,如果咽下去的话又太恶心了,于是就只能那么一直卡着。桂卿见状,连忙起身说想去院子里转一下,好看看南墙跟的花池子。吕传秀急忙点头,同时起身示意寻柳领着桂卿出去站站。等桂卿和寻柳刚一踏出屋门口,她就忍不住狠狠地低声骂了寻善友几句,差点让未来的闺女婿听见。尽管寻柳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领着桂卿在洁净的小院里闲聊,不过他们两人还是很清晰地听见了寻善友用力吐痰的动静,那种憋了很久才一吐为快的动静。
等吕传秀一再说着“外边冷,还是屋里暖和”的时候,桂卿和寻柳马上就又踱到屋里来了,然后继续进行未完的面试,只是气氛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桂卿不禁暗暗感谢寻善友刚才的那一口痰,正是那口痰迅速化解了他初次觐见老丈人的紧张和不安,从而拉近了他和对方的距离,尽管他十分讨厌爱吐痰的人,并且也看出来对方是个爱烟嗜酒的人。通过随后的交谈,他大致了解了一些此前他所不知道的关于寻家部分情况。比如,寻柳还有一个哥哥叫寻强,大她两三岁的样子,去年刚结的婚。她嫂子叫艾文娟,娘家是东边易阳县农村的。她哥嫂在县城里有一套很大的房子,平时他们就住在那里,偶尔也会回老家这个二层小楼住几天。
聊天主要是在寻善友和桂卿之间进行,而且聊天的主要方式是寻善友不停地发问,桂卿疲于回答,吕传秀和寻柳只是间或地跟着补充一两句话,这就搞得桂卿很有些不耐烦了。桂卿最后等寻善友问足问够了,把他祖宗十八代的情况都问完了,问得实在没什么可问的了,才慢悠悠地回问一句:“大叔,你是干什么的呢?”
“哼,我?”寻善友弹了弹已经烧了很长一截的烟灰后很愕然地回道,同时脸上在刹那间掠过一丝令人厌恶的不快,尽管他不得不勉强表现出一点点待客应有的笑容来,“我不干什么,就是领着几个人搞搞咱农村的建筑什么的——”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噢,我明白了,”桂卿见对方并不愿意讲得太深太细,于是赶紧接过话题,无中生有地说了个谎话,“我以前也听寻柳说过,你主要包包工程什么的,嘿嘿……”
他知道,这种见面虽然说只是一种礼节性的蜻蜓点水式的接触,但是其重要性却不可忽视,因为它直接决定了他最后能不能入了寻柳父母的法眼,也就是寻柳会不会继续和他交往下去。当然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这也是他从正面来了解她的家庭状况,从而决定是否继续和她交往下去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机会,尽管从实际上来讲他本人并不在意她的家庭,而只是单纯地喜欢她这个人。幸运的是,他现在还是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不是太世俗。
“要是你的父母看不中我,”事后,他曾经很认真地问过她这个问题,“那么你还会和我继续交往吗?”
“不会的,”结果她的回答是这样的,“因为我一定会听俺爸妈的意见,这也是我早早带你来见他们的主要原因,我不想没经过他们同意,就自己私下里和你交往。”
“要是你的父母看不中我,”然后,她也如此这般问过他,“那么你还会和我继续交往吗?”
“一定会,”结果他的回答是,“其他的问题我都有可能听俺爹娘的,唯独在婚姻这件事上,我一定要听我自己的,因为我确实喜欢你,而且我喜欢的是你本人,和你的家庭无关……”
“要是俺爸妈看不中你,”接着,她又问道,但是并未意识到她问的情况其实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但是我坚持要跟你,最后你会要我吗?”
“不会的,”他的回答是,“因为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更不喜欢夺人所爱,不管这个人是谁……”
“你真无情!”她笑着抱怨道,“不过,幸亏俺爸妈对你都很满意,呵呵。”
“哦,那我得感谢你爸妈!”他有些无奈地叹道。
眼下,就在严肃紧张的翁婿互相面试(至少在桂卿看来是一种互相的面试)活动即将结束,从而马上就要转入真正轻松惬意的闲聊阶段之时,桂卿无意中瞥了一眼堂屋东墙上挂着的一个相框,他竟然在上面发现了一个令他感觉震惊无比的人。那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不仅长得和寻柳几乎一模一样,而且看起来似乎比寻柳显得更加成熟、更加理性、更加有灵气。
“咦,这个女孩是谁呢?”他像是被某种很奇异也很意外的,他从来没见过的瑰丽景象给震慑住了一样,不禁呆头呆脑地想道,“她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难道是寻柳的表姊妹或者姨姊妹?就算是她的表姊妹或姨姊妹,也不会长得这么像呀,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莫非是她的亲姊妹?问题是,她虽然曾经提起过她有个哥哥,但是从来没说过她还有个姐姐或妹妹呀。”
就在他疑惑不解而又震惊异常地盯着寻柳和那个神秘女孩的合影照的同时,他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圈后惊讶地发现,寻柳一家三口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出现了一种哀伤而又难看的神情。那种难以言表不易描摹的神情,足以让他忘掉任何一丝想要打听一下那个女孩究竟是谁的念头,也足以使他不得不立马放弃再看一眼那张照片的点滴意图。他赶紧知趣地选择了另外一个轻松的话题,干净利索地结束了眼前的尴尬、沉默和哀怨,从而让刚才的万分疑惑和不解深藏于胸,不再流露半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在出村回家的路上,他从寻柳口中得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寻柳曾经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叫寻烟,前年夏天在县城出车祸去世了。当听到这个确切而又残酷的消息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同时心头猛然一酸,一种极其悲凉、惨痛、怪异的情绪或者感觉迅速侵占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使得他就像一个酩酊大醉的酒鬼一样,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找个床躺上去,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也不去想。不过,就算是他醉死了,他也明白了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即寻烟就是那个曾经的如烟,一点都没有错。
这是真实如铁的事实,而不是什么牵强附会的巧合。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寻柳提起这事时,眼睛里留下的点点泪珠,清清的泪珠,一点浑浊的东西都没有,比最纯净的湖水还纯净,带着深不可测的悲伤和压抑。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34章

在月初召开的鹿墟市委七届十次全委会议上,有关人员对市委常委会提名的几位县(市、区)党政正职拟任人选进行了无记名投票,市委书记吴建设,市委副书记、代市长李秀强以及其他市委领导出席了会议。会议的具体情况外人是无从知晓的,但是关于青云县的党政正职领导提名,其结果很快就通过各种途径泄露出来了,那就是东边紧挨着鹿墟市的定远市淦山县县长马开江将任县委书记,市水利局的副局长朱德远将任县长。
没有什么密可保的,多数情况下都是如此。
马开江,1957年国庆节出生,小名国庆,海西省定远市淦湖县人,标准的农村娃出身,正儿八经的西北林学院本科毕业。毕业之后,他历任淦湖县林业局办公室主任,淦湖县人事局办公室主任,定远市委组织部干事、组织科副科长、干部科科长、副调研员,定远市淦山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淦山县县长等职。对于此番被提拔重用来青云县担任县委书记,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认为这是他人生开始发迹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他已经毫无疑问地踏进了一个更大的官场,迈上了一个更高的台阶。此公身材魁梧,牛高马大,长相比较开阔粗放,粗看颇有些古希腊人的特质,属于典型的小时候长得歪瓜裂枣,大了却比较有型,特别是本人自认为比较有型的那种人。
在确认自己将要到青云县任县委书记一职之后,马开江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要尽快去见一个人,那就是他的淦湖县老乡,现任鹿墟市政协副 的马建堂。马建堂虽然是中等个头,相貌也很一般化,但是整个人却长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远远望去犹如一座小山一样,说话办事都很有气势,让人一看就是个官场硬人,属于那种就算是官不大也很有威严的人。放眼整个鹿墟市,马开江唯一能有点牵扯而又能牵扯得上的人,就是这位资历颇老的淦湖老乡了。就像有些超级性感的大美女,旁人只消看一眼就能立马产生销魂蚀骨的异样感觉一样,马建堂也属于那种让人看了一眼就会对他产生极大信心的人,尤其是对于马开江这种头一次主政一方的绝对绝的草根出身的官员来说更是如此。还因为两人都姓马,五百年前都是一家,更是增强了马开江想要找马建堂虚心请教一番怎样才能当好青云县县委书记的愿望。
想到就要办到,且必须得办到,否则就难受得要命,随着官位的不断提高,马开江的行事风格逐渐变得越来越硬朗越来越高效了,于是他很快就把马建堂约到了湖东区一家名叫“西蜀廊桥”的高档茶社里,准备好好地向其请教一番。
“青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酱缸,就是神仙掉进去,最后也会变成一盘大酱菜!”马建堂声若洪钟地说道,完全不在意是否有人在门外偷听,同时将肥厚粗短的右手臂一挥,“可以说,它是鹿墟市干群关系最紧张、社会最不稳定、经济发展最滞后的县,也是让咱们鹿墟市历届党政领导班子最为头疼也最为无奈的县,而且没有之一。我觉得,用‘病入膏肓’这四个字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因为它这里边的各种矛盾,包括深层次的和浅层次的,都已经积累到了让整个行政体系马上就要崩溃的地步了……”
“噢,我以前也曾经听别人这么评价过青云,”马开江一边轻轻地点头回应着,一边用崇拜而敬佩的眼神看着马建堂,同时又像谦虚而认真的小学生一样,抽空在一个黑色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着,“只是都没有 你说得这么直接,这么严肃,这么一步到位,一针见血。按理说,青云这个地方交通优势这么明显,各种自然资源也比较丰富,气候上不冷不热的,文化底蕴也挺深厚,不该沦落到今天这种尴尬的地步啊。”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老弟,”马建堂并没有直接回答马开江的疑问,而是又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充满自信地说道,显得比较睿智和从容,“我说青云是酱缸,这是指你最后掉进去的情况,就像陷进烂泥潭一样;如果你干了几年就走,无论是你主动想调走,还是被挤兑走,它都属于滑地,懂吧?至于这个地方老是发展不起来的具体原因,我一会再详细地给你讲一讲。”
“要么是酱缸,要么是滑地,反正不是福地,对吗?”马开江谨慎地开玩笑道,同时用一双不阴不阳的牛蛋子眼若有若无地看着马建堂那几近光秃秃的脑袋瓜子,“看来我这次挑的这副担子,是注定不会轻松的呀。”
“恕我直言,老弟,你这次来干的这个买卖,恐怕是艰苦卓绝任重道远啊。”马建堂欲言又止语重心长地说道,一望而知就是希望对方能够一点就透毋庸多言。他本来想使用“凶多吉少”“前景堪忧”之类的词语的,但是又考虑到自己不行未必人家就不行,所以才临时改了词。姜当然还是老的辣。
“不过,我是抱着极大的决心和信心来的。”马开江目光如炬地转头看了看窗外,轻声而又坚定地说道,然后他又很快地把头转过来,迅速地重又拾起谦卑恭敬的道具来。
“嗯,这个我能看得出来,”马建堂肯定道,一副悠然自得的过来人的样子,“了解你的领导都说,你这个人既年轻又有文化,又有比较丰富的机关行政领导工作经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们说你不仅思维敏捷敢想敢干,还是个足智多谋才情非凡的同志,干起工作来更是雷厉风行不甘人后,很有那么一股子闯劲和韧劲,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我看人是不会错的,”不等马开江谦虚,马建堂又马不停蹄地夸奖道,真像一匹传说中的千里马,“我搭眼一看,就知道你这个人不简单,太高的话我不敢说,不过我看你将来提个省部级还是很有希望的,我相信我的眼光……”
“ 过奖了,过奖了,”马开江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了他有史以来最美丽迷人的笑容,赛过任何妖艳可亲的青楼女子,“你这是在批判我在某些方面做得还很不够好,不够成熟,或者有些事情把握得还不是太好,往往在不经意间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对不对?其实呀,在您跟前,我永远都是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我永远都得抬着头仰望您啊,光您的这个丰富的人生经验和从政智慧,就足够我学一辈子的了……再说了,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说不想在仕途上往上继续走,那都是瞎话,不过我这辈子最大的期望,撑破天了也就是能混个副厅级吧。要是真能到那一步,那也算是俺祖坟上冒青烟了,那我就得使劲朝北磕头,呵呵。”
“说老实话,”对于马开江的恭维,马建堂很欣慰地受用了,因为他感觉到对方确实是发自肺腑地说出这番话的,于是便接着笑道,“我虽然不看好青云县这个地方,但是我却很看好你。这要是换成其他任何人,我们大家都会捏着一把汗的,不过既然是你过去了,去挑大梁,那么也许局面就会完全不同了。在这一点上,你不能不佩服组织的眼光,不能不佩服领导的眼光。识人用人,确实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得考虑到很多方面,嗯。”
“我凭直觉就认为,你一定会比你的前任孙三好书记干得要强,”马建堂有些不严谨地说道,似乎有些跌了他原来的份,“至少说,不会比他差哪里去。”

楼主:苏晓堤

字数:1573048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3-12 16:49:29

更新时间:2019-06-03 11:21:12

评论数:199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下载地址:TXT下载

 

推荐帖子

热门帖子

随机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