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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樱记》(原创长篇最新整理,共3部,约180万字,人物约300个)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我可不敢和孙书记比较,”马开江因为一时还摸不清对方话里的深意,所以只能打着官腔谦虚道,“据说,他可是一个绝对强势的人物,有想法,有魄力,既能冲锋陷阵,又能运筹帷幄,是个真正的难得的人才。”
“哼,你那是太高看他了,”马建堂不以为然地回应道,他现在就是需要这种否定他所认识的强势人物的美妙感觉,“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外界传说的那样,有什么高超的本事,过人的能量,非同一般的智慧,他充其量就是个纸老虎罢了。”
“哦, 何出此言呀?”马开江见对方大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味,索性大着胆子直接问道,“难道说,这里边还有什么别的道道吗?”
“你知道他为什么被调到谭江市西胶县任县委书记去,而不是直接被提拔到副市级的哪个岗位上来吗?”马建堂有些急躁地问道,再辣的老姜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的前任,现在的常务副市长武剑锋,正常来讲,那才是比较合理的出路,对吧?结果呢,他干了这几年,最后弄了个平调,这其实就是在否定他,说明他干得并不怎么样,你应该明白的……”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35章

“听 你刚才讲的情况,”马开江佯装无知地说道,“他能混个平调,也算是不简单了,毕竟没栽进去——”
“哼,还没栽进去?”马建堂鄙夷道,同时往旁边的垃圾桶里潇洒地吐了一根茶叶棒,“水都快淹到他脖子了,要不是这家伙在关键时刻脑袋机灵,早就把他给逮进去了。”
接着,马建堂就在马开江惊愕、佩服和疑惑的复杂目光中,竭尽所能地详细讲述了孙三好在青云县任书记时期的所作所为,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就像是在拍纪录片一样。这其中,他谈到了一个关于孙三好的非常有意思的细节。
有一回,一个开发商向当时的县长甄怀民送上一笔巨款,甄怀民上来是不敢收的,于是就问那个开发商,孙书记收了没有。那个鸟开发商很干脆地告诉他,孙书记也收了,而且比他收的还多,连收钱的具体时间地点等有关细节都告诉他了。他一听这话,感觉开发商的话非常可信,应该没说瞎话,于是就把那笔钱收下了。最后,等快要调整干部的时候,也就是年前那阵子,那个开发商因为其他的事被逮起来了,这家伙一进去就把给孙三好和他行贿的事抖搂了出来。结果让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人家孙三好当时收完钱之后,悄没声息地转手就把那个钱上交了,把他这个所谓的县长硬生生地给绕进去了。
“不比别人多几个心眼子,”马建堂带着一丝异常欣慰和自满的意味,仰天叹息道,“哪能干到县委书记这个级别呀,你说是不是,开江老弟?”
“那是,那是,”马开江赶紧附和道,同时心里也不禁打了个寒战,大有如履薄冰的感觉,“县委书记是当之无愧的一方霸主,一地诸侯,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胜任的,怎么着也得是性格沉稳、经验丰富、足智多谋的人才能干了的吧。当然了,我离这个要求还差得很远,所以才来向老前辈真心请教……”
“哈哈,没问题,没问题,”马建堂豪爽地笑了,按照他心目中想象的样子,“我一定会把这半辈子总结出来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告诉你的,只要是能对你有所帮助就行,这也算是我间接地在帮青云的老百姓做做好事吧……”
接下来,马建堂又对孙三好当初刚一上任时所表现出来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之情感慨唏嘘了半天,才又言道:“所谓官易头热民易心寒,人的想法刚一开始往往都是好的,只是干着干着就变了味,最后往往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孙三好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不过好在他这个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知道给自己留个后手,嘿嘿。至于那个甄怀民,说实话确实是笨了一点,另外也太贪了一点,总起来说还是智商不够啊,怨不得旁人什么!”
“你知道吗,”马建堂又一次情绪高昂兴致勃勃地提道,“当时,青云的好多科级干部,等他们知道甄怀民要动的时候,大晚上的都围了他的门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围他的门,为什么?”马开江小孩子一样问道。
“为什么?”马建堂瞪起眼来,然后又咧嘴一笑,一副幸灾乐祸地样子自问自答道,“哼,堵着他问他要钱呗。这小子,光知道往篮子里抓菜,从不抬头看秤,他收人的钱不少,可是给人家办的事却不多,人家当然要去找他的事了。反正是墙倒众人推嘛,大家都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鸟,也就不在乎什么脸面了。大家就是这么赤裸裸地堵着他的门要钱,最后却一个大子也没要回来啊。你想想,吃进肚子的肉,还能那么轻易地吐出来吗?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个道理嘛。”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这么看来,”马开江摇头笑道,非常开心的样子,“拿人钱财,替人办事,那感情还是好同志呢?”
“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马建堂轻轻点头道,“反正像甄怀民这种拿钱不办事或者少办事的人,办不成事也不给人退钱的人,哪个道上的人都不会赞成他拥护他的,他这是属于典型地不懂规矩不入路……这家伙当县长的那几年,别的咱先不说,你去看看青云县的大街小巷,他××××的都乱成什么样了?真是谁想盖就盖,谁想建就建,到处都是店外店,满城都是楼上楼,一点章法都没有。这个家伙从当县长以来,除了在梅花山南边往南修了一条大路以外,其他的什么鸟事都没干。就是这一条新修的路,还从东北到西南大睁两眼地斜了30多度,你说气人不气人?就是找条狗,让它去跑一趟,也比这条路直啊,对不对?唉,现在的青云县城,不管是当官的还是普通老百姓,你看看谁有本事吧,一个比一个能,一户比一户恶,弄得原本方方正正的一个县城,最后比狗窝还乱,比鸡窝还脏。哎呦,说起来我都气得难受,不能提。”
“这个城市建设,”马开江陈述道,“和咱老百姓过日子一样,也是家里拾掇得漂亮的干净的,才有过日子路,才能越过越好。”
“就是这个理啊,上梁不正下梁歪嘛,对不对?”马建堂有些气愤地说道,“所以说啊,这个熊甄怀民,我看纯粹就是个×了歪,干什么都是瞎糊弄,一点人事不干。他最后混到这个地步,绝对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别人可是一点都没冤枉他。”
“百姓一怕云乱翻,二怕官太贪,青云县的干部和老百姓碰上这样又贪又孬的下三滥县长,也确实是到了血霉了,唉!”马开江受对方的感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感叹了起来,“要是书记的能力强素质高,县长好点孬点倒也影响不大,就怕是书记不行县长更不行,一二把手两个人碰一对都不是干事的人,那就彻底坏了,就是神仙下世恐怕也救不了青云啊。”
对于这番话,马建堂并未言语,这就搞得马开江颇有些无趣,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于是只好捏起茶杯喝了一口还算温和的茶水,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冰山一角啊,冰山一角,”等两人沉默得恰到好处时,马建堂才又故作深沉地小声叹息道,“甄怀民虽然是县长,从名义上讲也算是青云县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是他并不是最该处理的人,因为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替罪羊罢了,而且还是一头很愚蠢的替罪羊。其实说到底,他本身也是一个牺牲品,一个悲剧,有些事情也确实怨不得他。我敢说,就是把甄怀民抓十回,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青云县在老根上存在的那些顽疾,没用,一点用都没有。所以呢,这件事也就只能到此为止,没法再深挖下去了,孙三好就是个例子,总不能书记喝县长一锅端吧?”
马开江没有接话,他学聪明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那再往前,”沉默片刻之后,他为了避免不知要持续多久的尴尬,略显突然地问道,“武市长当时在青云当书记的时候,他干得怎么样呢?”
“从工作上讲,他比孙三好略强一些,”马建堂努力地想要把话说得更客观公正一些,好尽快摆脱提起武剑锋时引起的不悦之意,但是言语间仍然不可避免地充满了浓厚的个人感情色彩,“但是他这个人又有些过于摇骚了,也显得过于强硬了一些,有时太拿自己当回事,同时太拿别人不当回事了。比如他以前当副市长的时候,有一回就敢直接和市长叫板,当场吵起来,也算是个人物了。当然了,他之所以敢这么玩,其实还是背后有人,不然的话,你借他两个熊胆,他也不会这么嚣张的。”
“吴市长不是升书记了吗?”马开江本能地嘟囔了道,心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地情绪,“这个武市长未免也太那个啥了吧?”
“所以说,官场如戏嘛,”马建堂开心地笑道,就像是小孩子干完坏事之后又成功地瞒过了父母的严厉审查一样,“你等着吧,以后的戏只会更多,不会更少,只会更精彩,不会更无聊。”
“我本来还打算瞅机会找武市长聊聊呢,”马开江老老实实地说道,“现在看来,是没那个必要了。”
“幸亏你没去找他,”马建堂用食指点了一下马开江,非常肯定地说道,“否则的话,你除了失了身份跌了份之外,你从他那里一句有用的话都不会听到的。他这个人,我太了解他了,他和孙三好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36章

“事,再难,总能找到突破口,”马开江右手拿笔,在笔记本上下意识地顿了几下,开口道,“最难把握的就是人事关系,太复杂也太隐蔽了,稍微不注意就容易出大事——”
“是啊,”马建堂一边本能地赞同道,一边又稍微犹豫了一下,他越是认为有些话自己不该说得那么透彻,就越是忍不住想要在眼前这位新任县委书记面前一吐为快,本来脑子想着不谝能不谝能的,最后还是谝能了,“就拿孙三好这个人来说吧,任你想破头,脑子里转悠八圈,恐怕你也猜不到是究竟谁,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发下毒誓非要把他玩倒。”
马开江一眼不眨地盯着马建堂,知道自己不用多说话,对方很快就会把答案详细地说出来,因为那是眼下最能体现其个人价值的时候。果不其然,马建堂把眼睛一闭,嘴唇一抿,就像吃下了一个硕大的蜘蛛一样,随即表情艰难地说道:“这个人就是政法委书记,裴立贺,老裴。”
“政法委书记?”闻听此言,马开江一下子愣住了,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便摇头道,“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们两人之间这得有多大的矛盾,才能干出这种玉石俱焚两败俱伤的事情啊?我觉得没那个必要啊,真是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想不到的事情多了,”马建堂将肥壮的身子略一后仰,伸直僵硬的腿脚,徐徐言道,“尤其是对青云县来讲,发生再稀奇古怪的事都不是什么意外。当然了,这里边太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裴立贺豁出命来告孙三好这事,那是确切无疑的……”
“那最后,他好像也没怎么着孙三好啊,”马开江有些不解地说道,有点对不起他的智商,“孙三好只是平调了一下,换了个地方还是照样干县委书记,表面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多大的损失嘛。哦, ,我的意思是说,裴立贺这么明目张胆地公然和孙三好对着干,他就不想想自己的退路吗?如果他扳不倒人家怎么办?从现在的情况看,他确实也没扳倒人家啊,对不对?”
“算是成功了一半吧,”马建堂将食指在鼻子尖前一竖,语气坚定地说道,“至少说,他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把孙三好的黄粱美梦给惊醒了,要不然的话,这回调整孙三好肯定得提拔重用,而不是平调。”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干又有什么意思呢?”马开江叹道,“明摆着划不来嘛,况且这结下的仇,都是明面上的,只要孙三好没彻底倒台,人家总会想着报复他的,你说这个裴立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干这么幼稚的事?”
“他脑子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马建堂徐徐言道,脑子里不知道想的什么,“不过他这一招棋,走得确实够绝的,这就叫临死拉个垫背的,祸害人啊!”
“我倒是听说他进去的事了,只是没想到这里边还有这么多狗撕猫咬曲里拐弯的烂事,”马开江如同吃了蜜糖一般,非常惬意地说道,就好像裴立贺这种人是罪有应得的一样,“看来我眼前要面临的形势很严峻,局面很复杂啊。”
“岂止是严峻,岂止是复杂,简直是很严峻,很复杂,”马建堂又不失时机地恭维了一下对面坐着的官场新星,“要不然,大领导能安排你这么一个强人到青云县去接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吗?”
“ 又熊我了,呵呵。”马开江咧嘴笑道。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不是熊你,是提醒你,是让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省得你将来在阴沟里翻了船,在背地里吃了亏,”马建堂语重心长地说道,“因为你初来乍到,还摸不清这里边的水到底有多深,究竟有多浑,作为你的老大哥,你的老乡,我有义务帮你分析分析,参谋参谋,你说是不是啊?”
“那是,那是,”马开江面若桃花地笑道,频频地点着头,“ 现在说的话,对我来讲都是金玉良言,字字都很珍贵,我说什么也得好好领会,好好学 ,至少来讲绝对不能辜负了 的一片好心啊,对吧?”
两人相视而笑,大有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
接下来,马建堂又向马开江无拘无束推心置腹地聊起了青云官场上其他的重要人事变动。比如,组织部长章照银调到市里任交通局局长,副部长徐伟升任部长,高土县副县长李士燕接替裴立贺任县政法委书记,县妇联 康丽萍拟任副县长等。当然,在聊起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外人轻易地摸不着门道的人事变动时,马建堂并没有忘记向马开江逐一抽丝剥茧细致入微地分析这些人事变动背后的种种因素。送佛自然要送到西天。
在提到原市水利局副局长,新任县长朱德远时,马建堂突然换了一种颇值得玩味的语气,笑吟吟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安排朱德远去当这个县长吗?”
“这个,我还真搞不清楚呢。”马开江尴尬地咧咧嘴笑道,显得非常不好意思。
“尿罐子镶金边,嘴儿好! ”马建堂厌恶地说道。
“哦,他还这么华而不实吗?”
“岂止是华而不实,”马建堂将自己那对肉嘟嘟粉油油的肿眼泡子眯缝了一下,然后非常干脆地鄙视道,绝不肯拖半点泥带半点水,揉揉搓搓的,“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个家伙说话,哼,那纯粹是镰刀追屁,一路砍(侃)空!你表面上看着他满嘴说的都是人话,其实他一天到晚玩的全是片儿汤汆丸子,半点管用的实在的话都没有。所以啊,你不要指望着这个家伙,他能给你出多大的力,帮多大的忙,捧你的场架你的势。说句难听的,他不给你捣蛋,不拖你的后腿,那就是烧高香了。”
“那,这么说,他就是个典型的政客?”
“一点不假,”马建堂肯定道,“标准的政客,我可以这样讲,他除了个人的私利之外,没有一点干事创业一心为民的心。他之所以能有今天,全是沾了咱的新老板,吴书记的光,哼。”
“那他真没什么其他的背景吗?”
“有个××!”马建堂耿直地骂道,特别义愤填膺的样子,“他以前干副局长的时候,整天日马遛猴嘻嘻哈哈的,没点正形,谁知道他是谁啊?后来有一回巧了,市水利局的老一不在家,他去给吴建设汇报工作,结果吴市长一听,一下子相中了,认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从此就拿他当个人熊了,嘿嘿……”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不然的话你以为呢?”马建堂先是不屑地冷笑道,然后又无可奈何地摇头叹道,“有时候这个官场的事,就是那么邪乎,就是那么不可思议,让人说不上来什么。他这回能出奇制胜地去青云县当这个县长,所有的人都觉得很意外,可是人家就是当成了,旁人你再看不顺眼,又能怎么着啊?”
“人,该着时运好,谁也挡不住啊!”马开江将四方大脸略微一扬,有些酸溜溜地说道,“其实,能人多的是,甚至可以说哪里都有,就是一个最偏僻的小穷山沟里,也总少不了出几个精明能干的人,关键就看能不能碰到欣赏他们并且愿意用他们的伯乐了,所以啊,往往有些事还真得看运气。你比如诸葛亮、姜子牙这样的人才,大家都公认的人才,就算是他们有天大的本事,领导要是不用他们,不也是白搭吗?”
“对啊,”马建堂开始发挥了,并且一发而不可收拾,恰似决口的黄河水,势不可挡,雷霆万钧,“所以,我们能有一个充分展示自己的能力,实现个人价值和人生理想的大舞台,一定得好好珍惜好好利用啊。往大了说,这叫不辜负组织的重托和百姓的期盼,往小了说,这叫不委屈不埋没自己的热情和才华,对不对?人,谁没有一点个人的理想啊?谁没有一点个人的抱负啊?只是绝大部分凡夫俗子平头百姓都忙于养家糊口挣命劳力,根本没有那个机会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罢了。像咱们这种人,尤其是老弟你,虽然不能十分肯定地说就是人中龙凤,人中精英,但也确实是稍微有点本事有点能力的人吧,如果我们不去为老百姓踏踏实实地办点实事办点好事,还能指望着谁去为老百姓服务,为群众服务呢?靠那些碌碌无为混吃等死的家伙吗?靠那些一门心思光想着升官发财的酒囊饭袋吗?不行,统统都不行!叫我说啊,这个当官,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当官,就得有那么一股子个人英雄主义才行,就得有那么一种一心一意舍命为公的伟大情怀才行。当官,特别是当到县委书记这个级别,这个层次了,如果不干出点名堂出来,那还真不如不干呢,还真不如回家去卖红薯呢!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古往今来,中国五千多年的历史,帝王将相多如牛毛,能千古留名的最后能有几个人?搁现在话讲,你就是干到地厅级或者省部级,甚至再牛一点,干到总理副总理一级好吧,要是没有点建树,没有点成绩,没有点创新,多少年之后,谁知道你是张三还是李四啊?你也就是活着的时候,你的亲戚朋友知道你厉害点牛气点,有点小小的本事罢了,要是放在历史的长河里看,这又算得了什么呀?连一粒小小的尘埃都不如,对不对?所以啊,我经常讲,当官,千万别太拿自己当盘菜了,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马开江一边如鸡啄米般不住地点头称是,一边努力地记录着马建堂的金玉良言,生怕漏掉了哪怕是一点点东西。他知道,在官场中愿意告诉他这些东西的人,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贵人。此刻,要不是碍于面子,他真想跪下给马建堂磕一个响头以表谢意。
两人又聊了好久,马建堂抽空向马开江推荐了一位秘书,那就现在在青云县建委办公室工作的余卫真,他老婆的一位小表弟。马开江笑着应允了,他说如果小伙子人品没什么大问题的,文字水平业务能力也行的话,他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等马开江的笔记本差不多完全记满的时候,他和马建堂之间的对话才算基本结束,剩下的事很简单,就是两人再找个地方开怀畅饮加深感情了。当然,马开江并没有忘记专门去找吴建设书记和李秀强市长,虚心聆听他们对他的任前指示,只是那些所谓的指示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基本上都属于毫无新意乏善可陈的官话套话而已,不值得他用心去记,因为高人已经事先指点过他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37章

年终岁尾,正赶上村两委班子换届。
正如蛇蜕皮一般,到日子了。
两眼像抓钩子一样,盯着村支书位置最紧的人,就是田福安了,他决心接替已经放出风声来打算要彻底“金盆洗手”的陈向辉,来当樱峪村的新一把手。他觉得,樱峪村的老少爷们和姊妹娘们,甚至包括很多小孩子,以及许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混社会的本村人,都和他一样,对陈向辉这头坐地虎忍受得太久太久了,这个古老而淳朴的小山村太需要一位新的当家人了。
其实,田福安的感觉是对的。
陈向辉就是再英明再伟大,再适合干这个村支书,他也不应该在村支书的位置上干这么久,或者说霸占着那个位置这么久。是人都会不可避免地犯错误,是人都会经历从人生最辉煌最灿烂的顶点,逐渐向漫长而又无奈的低谷滑落的命运。这是任谁都躲不开也绕不过的事情,无论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有多么优秀多么光荣。尤其当这个人年龄越来越大并且资格越来越老的时候,固执己见、党同伐异、独断专行等这些在外人看来十分刺眼,而恰恰当事人最难察觉的坏毛病,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令人难以忍受。近几年来,陈向辉的所作所为,已经越来越像一个昏庸无能的老皇帝了。尽管他百般留恋万般不舍自己屁股底下的那把交椅,但是,江山易主除旧革新的时代,还是伴着呼啸的北风日益临近了。
历史潮流,浩浩荡荡……
近年来,以陈向辉为首的村里的大小干部们,在田福安的云湖山庄里吃喝的次数太多了,而且从来都没怎么给过钱结过账,一摞一摞的全是白条,仿佛那白条就是真钱。这笔钱,积累到现在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而且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是,既然是赊账,那田福安肯定都是照最贵的价格往死里计算的。
他是什么人呀?他是干嘛吃的?
欠饭店的钱,陈向辉必须还,否则的话田福安绝对不会放过他,关于这一点,他太清楚不过了。最后,思来想去地考虑了很久,他终于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那就是推荐田福安接替他自己干村支书。他认为,他在北樱村干了这么多年的村支书,该吃的也吃了,该喝的也喝了,该拿的也拿了,该玩的也玩了,但凡是村里能捞点油水沾点便宜的地方,哪怕是老鼠窟叫花子洞里,也都让他至少算计十八遍了,如今的北樱村除了一大摊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狗连蛋烂债务之外,确实也没啥留恋头了。见好就收、急流勇退、善始善终,这些他以前从未拿正眼瞧过的各种字眼,全都一股脑地往他眼前乱窜,不停地鼓动着他赶紧收手撤退。他的这步棋,不仅他自己认为水平很高,很有创意,而且也同时得到了他两桥白正源的大力支持,这就更加坚定了他“让贤退位”的信心和决心。
早在田福安搞云湖山庄之前,陈向辉就已经在北樱村的东边约一里路远的地方,也就是水库管理房的东边,以村里的名义划了一片宅基地,并且私下卖给了村里的几个富裕户。当然,包括他自己和村主任秦元豹等有实力有权势的村干部在内,也都毫无疑问地分别搞了一套宅基地,而且还都是尽挑尽拔的好位置。这帮子北樱村的有钱人,好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盖出来的小洋楼全都是一模一样,不熟悉的生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哪个是哪家。他一手策划并主导这个所谓的北樱新村,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把整个村干部群体和普通的村民们在物理上隔离了起来,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小王国了。既然他们这一小撮鸟毛一般的所谓贵人们不屑于和铺陈毛一般的老少爷们住一块,那么大伙当然也就不屑于主动去搭理他们了,正所谓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有是谁的,关旁人鸟事?于是,在传统的“儿庄”和“爹庄”的东边,又出现了一个自成系统、自我封闭、自我陶醉的“官庄”。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住在官庄最大的好处就是,一点也听不到老百姓的叫骂声,耳朵里和塞了驴毛似的,有这一条就足以吸引陈向辉之流彻底隐居在那里了。不过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他们虽然躲开了一般老百姓的嘈杂和骚扰,却又不得不和田福安这个另类的混世魔王当邻居,也算是有得必有失吧。当然,大疤拉这个鸟人已经不在水库里养鱼养鸭子了,这倒是值得他们好好地烧高香庆贺庆贺的一件大好事,要不然的话,光他一个人就能把整个官庄的人给缠倒,保证让他们都清静不了。想过世外桃源般的日子,真是异想天开。
由于和田福安做了很长时间的邻居,再加上整天在他的饭店里胡吃海喝恣意玩乐,所以对于田福安这个人,陈向辉是再了解不过的了,或者说,他自认为已经彻底把他给看透了。他觉得,田福安属于那种特别典型的发了点小财就想当官的俗人一个,而且俗得特别露骨,特别直接,可以说是有着想干村支书的强烈愿望和动机。这种人确实适合接他的班。另外一点,田福安这个人当过兵,入党早,正儿八经地在乡政府干过,现在又开着生意红火的农家乐饭店,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不少,且浑身上下都笼罩着浓浓的庄户刁、地头蛇和滚刀肉的气息,绝对是干村支书的不二人选。除了上边两条优势之外,最为关键的一条就是,田福安对当村支书这里边的道道根本就没怎么摸清楚,充其量也就是知道一点皮毛而已。他只是凭着本能认为,只要当上村支书就一定能捞不少油水,赚不少便宜,而没有看清楚现在的樱峪村,其实早就被陈向辉一帮人掏空弄净,只剩下一副空壳了。他这个人刁钻而又盲目、有钱而又任性、外强中干而又色厉内荏,虽然表面看着不乏生意人的精明但是内里却特别缺乏当官人的智慧,是典型的纸老虎一头癞皮狗一条,是陈向辉完全可以放心推荐和支持的下届村支书最佳候选人。
贪财好色的酒肉之徒,自吹自擂的狂妄之辈,欺软怕硬的小人之流,他还能干别的什么吗?不能。所以,事情顺利得真是有些出奇,在经过陈向辉三番五次的洗脑和怂恿之后,田福安竟然兴致勃勃意趣盎然地接受了这个老东西的建议,决定竞选下届村支书了。而且,在经过几番推心置腹推杯换盏的密谋之后,老谋深算的旧式村级官僚陈向辉和踌躇满志的经济农村新贵田福安达成一条秘密协议,那就是一旦田福安竞选成功,果然当了这个樱峪村的村支书的话,那么陈向辉从前欠饭店的那一大笔钱,从此之后和陈向辉没有一分钱的关系了,人家全身而退了。
当田福安放出风来,他打算当樱峪村的新一任村支书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和他竞争了,原本那些有点想法的人也都知难而退了,所以当时的局势很快就明朗了,他铁定无疑地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了。村子里的人,包括原来南樱村的人,每当提起这件事时,无不随口就来上这么一句:“谁当这个大队书记,还不是上边一句话的事吗?只要陈向辉支持他,谁还能说个‘阿’字啊?谁还敢说个‘阿’字啊?”
有些狮子绕着狗躲了,狗还以为狮子怕它呢。
自从那个秘密的“政治协议”达成以后,特别是正式进入选举程序以来,村里的大喇叭基本上就被田福安一个人的一张嘴给彻底霸占了。他是逮着机会就对全村的村民们大肆宣传他的“施政纲领”和“执政纲要”,不遗余力地夸耀他为樱峪村精心设计的“美好蓝图”,丝毫也不介意大家是不是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心里都起腻了。最后,连村里的最憨的那个三岁小孩都知道,他田福安一旦当了村支书就要为村里安装铮明瓦亮的路灯,修建宽敞大方的体育广场,通上大家期盼已久的自来水,整修村里村外的大小道路等等。他在大喇叭里进行演讲和宣传时候的那个阵势和作派,委实让人不得不相信,只要村里的党员和群众支持他,樱峪村马上就能跑步进入那种极其美好的境界了,而且一不小心说不定还能跑过了呢。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除了不厌其烦、喋喋不休、啰里啰嗦地向大伙许诺这许诺那以外,他还不无得意地向大伙传递出一种信息,那就是不仅老支书陈向辉支持他,就连镇里的老一和老二,也就是黎遇林书记和王卫东镇长也都全力以赴地支持他,另外他那些在公检法司等要害部门当官的战友们,也会不遗余力地站在他背后给他撑腰、鼓劲、帮忙,所以,就算是全村的人都不支持他、都不赞成他、都反对他,他照样能当上这个村支书,这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既是在巧舌如簧天花乱坠地争取大家的支持,又是在向大家赤裸裸地炫耀他其实压根就不在乎大家是否支持他,这是一种很让人无奈和厌烦的事情,也是一件极其恶俗和无耻的事情,但同时也是最有效最实际的做法,因为所有听了他广播的人都无一例外地都认为,这个村支书肯定非他莫属了,旁人也不用争了,除了他之外天下就没有什么更适合干这个角色的人了。胡萝卜加大棒,哪怕只是臆想中的胡萝卜加大棒,也能迅速有效地控制并左右住混乱不堪的局面,这一招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粗暴,就是这么无理,但却立竿见影,效果神奇,可谓古往今来屡试不爽的绝招。
让人从内心里对其感到既仇恨又害怕,从而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懒得去招惹和搭理,生怕被狗咬着得了狂犬病,或者让人在对其嗤之以鼻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拱手佩服,甘拜下风,同时还让人对其稍微抱着点以后说不定能跟着占点便宜或者沾点光的侥幸式的朦胧希望,是干好村支书这个角色的首要技能,在这一点上田福安可谓是无师自通不点自明,好像他天生就是那块料,尽管他从来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威逼利诱”这个成语。
和田福安一样一门心思想好事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瞄准村主任位置的张道新,北沟太阳能厂的老板。看着田福安一副稳操胜券、胜利在望、得意洋洋、厚颜无耻的死人样子,听着他在大喇叭头子里面恬不知耻连篇累牍地吹嘘一定要让樱峪村的老少爷们们过一个灯火辉煌喜气洋洋欢乐祥和的羊年,他的心里那叫一个着急啊,好像里边养着一百只快要饿死的猫一样。其实,他面对的形势相对来讲还是比较严峻和险恶的,因为现任村主任秦元豹总体来说干得还可以,虽说这个粗人不如陈向辉精明有头脑,但是他平日里也没犯什么大错误,因此很难冷不丁地把他拉下来。
据说机会都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的,这话用在张道新身上倒也恰当,因为就在他上蹿下跳没头苍蝇般地运作了老半天也没感觉到自己干村主任有多大希望的时候,可巧那阵子秦元豹出了点事,竟然很意外地从根本上扭转了他眼前的不利局面。
此事说来确实是十二分的荒唐可笑,放在古代估计应该能上得了《三言》《二拍》了。那一日,自然是天色尚暖,歪风疲疲,虽是寒冬节气却可畅然地思春,感觉自己连任村主任已经没有什么悬念的秦元豹,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非要在酒后和几个烂货一起去黄桥镇有名的九街去找小姐玩玩不可,结果这一去竟然破天荒地被当地派出所的人给堵住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按理说,农村的土包子干部到一些低档次的乡土气味比较浓郁窝找个小姐玩玩耍耍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新闻,可是这回让大伙感到特别新鲜的是,秦元豹这厮碰到的小姐居然是他的亲侄女秦丽,这可就是爆炸性的事件了,几大要素都具备。
找小姐被抓已经够倒霉的了,更要命的是秦元豹找的小姐还是他的亲侄女,这就不能不说他的运气实在是坏到极点了,蹊跷事都叫他摊上了。很快,除了派出所对他进行正常的罚款和拘留之外,上级有关部门也对他做出了相应的处理决定,那就是开除他的党籍,拿下他的村主任职务。现在,曾经红极一时、潇洒风流、快活无比的秦元豹,重新又变成了一个狗屁不是、灰头土脸、没事只能自己摇葫芦摸腚玩的大老粗农民,而且还是一个人人都可以调侃他、日囊他、鄙视他的农民了。顺带着大伙也知道了,他有一位在九街当小姐的侄女,这个事对他一家人的打击,远比他嫖娼这件事本身还要大一万倍。
但凡要点脸的人家,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呢?
秦元豹戏剧性地被赶下了村主任的位置一事,自然就给张道新提供了极佳的竞选机会,使得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顺利地进入了樱峪村领导班子里面,从此以后就和田福安一样,走上了一条“商而优则仕”的路子,而且这路子是越走越宽,越揍越顺。
田福安和张道新双双履新之后,合伙请了县城的戏班子,给村里的老少爷们们连着唱了三天的大戏,把《王华买爹》《喝面叶》《秦香莲》《李二嫂改嫁》《卷席筒》等这些大伙最爱听最爱看的传统经典剧目统统唱了一个遍,掀起了樱峪村老百姓欢欢喜喜过大年的一个个令人难忘的高潮,高潮,高潮。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38章

冬日的晚上,那边田福安和张道新请的戏班子正热火朝天地“咿呀、咿呀、咿呀”唱着戏,这边秦丽的母亲王士花却已经悄悄地喝了农药了。她还是要脸的,必须得要,不然怎么活?
秦元豹肯定是没嫖他侄女秦丽的,因为他还没混到那种丧失最基本良知的地步,他只是在秦丽刚一露面,赤红着脸轻轻地说了一句“俺叔,你也来了”之后,便羞得“哧溜”一下子跑了出来。可惜的是,派出所的民警早就在外边堵着他们这一帮子没眼色的嫖客了,于是他干的这个奇葩丑事就这么被传播开了。俗话说,看热闹的都不嫌事大,他虽然未亲自嫖秦丽,可是秦丽被被旁人嫖或者他去嫖别人的事实,却是再也抵赖不掉的。由是,村里村外的人都对“当叔的嫖了侄女”一事津津乐道,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搞得他很久都抬不起头来。眼下,他这厮虽然日子不怎么好过,不过和他大嫂王士花比起来究竟还算不得什么,因为毕竟大嫂子生养了一个当小姐的女儿,这就比较尴尬了。摊上这号稀奇事,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来讲,去喝药或者去上吊、跳河等,那几乎是不难预料的唯一的一种选择了,哪怕只是装装样子。
至于秦丽的父亲秦元象,那是一个可以忽略的人。
这晚,包括秦元象和秦丽在内,村里大部分人都跑去看戏了,唯独王士花没有去。听着隐约可辨的唱戏声,她从香台底下摸出半瓶农药来,一口气喝了下去,就像她脑子没想什么似的。
那个香台底下,有一个黑咕隆咚的洞口,家里的老母鸡经常会跑到里面下蛋,小孩子们因为恐惧里面会有蛇或者老鼠什么的,并不敢去掏那里,所以家里的农药就放在那里边,相对来讲还是比较安全可靠的。
“人生,就好比那个黑乎乎的洞口,”她喝完那半瓶气味特别浓烈的农药后,不禁想道,脑子里竟然出奇平静,似乎这农药还附赠有安神醒脑的功效,不喝的人是断然不知道的,“也就是一闭眼的事,牙一咬,忍一忍,也就过了,就像把头伸进那个洞口一样,要杀要剐也就是这样了……闺女嘛,尤其是秦丽那个熊死妮子,随她去吧,她再丢人现眼的,总不能拿刀把她杀了吧?那是肯定不行的,不管怎么说,她终究都是我的女儿啊……闺女唻,你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千不该啊,万不该呀,唉!至于大象这个老混蛋,狗东西,哼,也随便他作去吧,我也懒得再管他了,想喝酒就喝吧,喝死拉倒,哪天死都行,谁死埋谁的坑……”
她开始觉得胃很疼了,疼得自己根本就受不了,就如同有一万个小刀片在划拉她的胃壁一样,这有些意外,并不是她原先想的那样。她的意识很清醒,因此也很快就后悔了,她后悔自己喝得量不够,后悔自己没提前多买几瓶最厉害的最新产的农药。
要是也得死个痛快呀,拖拖拉拉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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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瓶子里只有这么多药,不能马上就死,要不然的话我还用受这个罪吗?”她认真地想道,就像小时候爹娘安排她干活时一样听话,同时又毫不费力地觉得生命之光就要远离她了,照耀不到她了,因而也就温暖不了她了,“我应该去喝点酒,听说喝完酒再喝药,神仙也救不了,嗯。不过,其实老天知道,我是真不想死的,原来也没打算死,我还想活呀!从小,那么一小点,我把丽丽她这个死熊妮子拉扯大,不容易呀。哎,我的孩子唻,她怎么就去当了妓女呢?就算是当妓女,她怎么就不知道去个远一点的地方呢?说起来还是傻啊,还是缺心眼子啊,没人疼没人管的苦命孩子。”
“这爷俩还有脸跑去看戏?”她在心里狠狠地骂道,想以此来减轻胃中实在难忍的痛苦,不过显然这是徒劳的,“这戏,就那么好看吗?看吧,看吧,回头我就要死了,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谁还能管一万年啊,谁也管不了一万年呀,哼!”
她当然是不怕死的,敢喝农药或者已经喝了农药的人怕什么死?除了实在忍受不了的疼痛,不过好在现在是黑天,没人看清她的脸,更没人看清她脸上的泪水。她体会到,扎心的冰冷冰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她整个人仿佛被扔进了一个亘古不变的永恒的地窖里,没有任何出路。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心里才略微感觉好受了一点,大约人临死的时候都会想起自己的爹娘吧,因为那是来时的路,尽管已经遗忘很久了。有那么一阵子,她很想去趟茅房,好解决一下下腹部愈来愈强的疼痛,后来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再去了,因为离死亡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死神什么时候来?是这一刻,也是下一刻。
嘴里自然是火辣辣的,像是被滚开的水烫了一样,连鼻子里呼出的气都带着浓重的鱼腥味和刺牙的金属味道,她知道自己没有喝错,就是最有名的1605,具有强烈的致死性,喝的人必死无疑,她幻想喝下去这种农药已经很久了,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人都是好奇的,对死亡也是如此。
她的头开始疼了,痛不欲生地感觉迅速袭来,就像有无数的细钢丝绳在一步紧似一步地勒她一样,疼得她似乎忘记了胃部的灼烧感,刚才还难以忍受的感觉,这回反倒是变得无所谓了。
“下回我再也不喝药了,”她发誓赌咒地想道,俗得令自己都感觉厌烦不已,这实在是太丢面子了,她成了自己都曾经特别看不起的人,“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墙上呢,真该让全世界的人都尝尝这种农药的滋味,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人随便喝这种药了。”
她知道锅屋里还有半锅地蛋疙瘩汤,那是一家人的晚饭,如今那口锅本该洗刷干净的,现在已经没人操持这件事了。那口锅,她都不用看,就能想到它的样子,油腻腻、黑乎乎的,看着就让人厌烦,她想砸烂它也已经好久了,如今再也不用看它了,真好。能够远离一种令人厌恶的生活,就是好,她很满意。南墙跟还有几株丝瓜秧子,本来早就该拔掉了,她都一直懒得去拔掉,看来只能留给别人去干了,她一直都认为丝瓜瓤子是很好的刷锅家什。
“光亮是个好孩子呀,”她又想到了在县人民医院当副院长的大儿子,“我这一辈子都觉得他好,有志气,有本事,可惜当娘的给他丢人了,嘿嘿……院长的娘喝药死了,大伙要是知道这事了,该怎么传呀?该怎么说呀?人人都长着一张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也是,我也乱说过别人,知道别人会怎么说,都是扯老婆舌头的事,不分这家那家的。管它该不该的,反正这药我已经喝下去了,没治了,伸着腿就等着死了,想再多也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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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脑袋疼得想不下去了,一股凉风吹到眼前,灌进她的喉咙里,又逼着她向死亡迈近了一步,但是前边的路还有多长,她确实不知道,所以更感觉恐惧异常。
真不该喝这药啊,她想,后悔了。
“吃屎能治喝药的人,”她又想起了一件比较恐怖和恶心人的事情,“他们不会给我灌屎吧?不过那也说不准,也不是没人因为喝农药吃过屎,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后悔没能提前多买几瓶农药,好一口气喝死算了,多喝几瓶就好了,她以为。她就这样瘫坐在香台前,死狗一般,在寒冷的夜里,昏昏沉沉半死不活的,痛苦极了,也可怜极了,只是没人见到她而已。
古往今来全世界所有的疼痛都加到她身上了,比生十个孩子都难受,真不如一刀砍死她,好了结这场非人的灾难。
今晚唱的戏大约是不好看的,所以比桂卿还要大两岁左右的秦丽看了没多久就回家了,她对这些玩意本来也不怎么感兴趣,她去纯粹是为了看热闹,看人。她还没进家呢就闻到了浓烈刺鼻的农药味,因为冬日夜里的空气太纯洁了,稍微有点异味就能闻到。
“谁又喝酒了?”她嘟囔道,同时眼睛不住地满院子乱看,“大冷的天,喝什么喝?一个一个的都没有狗出息。”
等她寻着呻吟声,找到瘫卧在香台前的母亲,并且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难闻的农药味道时,死老鼠的味道,不禁吓傻了眼,“噢喽”一声哭了出来,然后就是大声呼叫……
王士花被地排车拉着,送进了离樱峪最近的北沟镇卫生院,一路上她都在安慰拉车的人和跟着两边跑着的人:“不要紧,你看恁一个一个吓的,我就是喝了那么一小点药,我原来觉得那是一瓶酒的,我想喝两口来着的,谁知道是药啊,没事,没事,放心吧……光亮还在医院当院长呢,死谁也死不了我呀……”
秦元停也跟着来了,他连衣服都没穿好。
到了镇上的卫生院,本来该给王士花洗胃的,但是会操作机器的人碰巧不当班,值班的大夫又没有什么大本事,所以无形当中就有些耽误事了。秦元停对着当班的大夫一通乱吼,说这是县人民医院院长他娘,你们赶紧给好好地看,那个语气和态度非常不可理喻,既傲慢又无礼,既下贱又可怜,气得值班大夫浑身上下直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针药上去之后,王士花安静了好多,不过她一开口说话,就明显的让人感觉到,她已经神志不清了,这就是秦元停吼来的结果,他当然想不到……
医院副院长的娘,该死的时候也得死啊,事后大家都这样说,或者,要不是副院长的娘,说不定还能救活呢,谁又知道呢。出殡的时候,秦元停的儿子秦超拿着话筒说:“俺大娘活着的时候,最疼我了,她以前就喜欢听《秦雪梅吊孝》,这回就给她老人家点一出《秦雪梅吊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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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锣鼓家什一响,喇叭声一扬,就见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娘们走出来,悲悲戚戚如诉如泣地开口唱道:

秦雪梅见夫灵悲声大放,
哭一声商公子我那短命的夫郎。
实指望结良缘妇随夫唱,
有谁知婚未成你就撇我早亡。
实指望你中状元荣登金榜,
窈窕女终于归出嫁状元郎。
实指望凤冠霞帔我穿戴,
却不料我今日穿上孝衣裳……

家里没死过亲人的,女子没死过丈夫的,当然体会不了秦雪梅悲痛欲绝的心情了,但是正经历此类悲剧的人就不是这样了,谁伤心谁知道,谁流泪谁知道,说给旁人听也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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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秦元停,也就是村里的电工,外号秦元狼的家伙,他老婆渐怀兰信的是基督教,这在村里早就是大家伙所熟知的事情了。他和所有的农村恶棍一样,属于什么也不信的主,满脑子里只有钱和女人,除了照例干点农村电工必须干的活之外,“吃喝漂赌抽”就是他的主营业务。他自己什么也不信,这远远不够,他还强烈阻止渐怀兰去信基督,因为这个事,两口子干了无数架,她经常被他打得遍体鳞伤、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信什么××基督,×,”他经常当着他媳妇的面这样地高声叫骂,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还不是一群×人闲得蛋疼,去找老相好的吗?这帮子熊人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再好的东西,一到了咱这里,全都变味了……”
而渐怀兰则认为,丈夫对她的强烈阻止,对她的恣意辱骂和殴打,这些全都是一种上天注定的考验,她必须得接受和忍受,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对得起她心目中所谓的耶和华。
她已然失去了自我,当然要找到一位真神来崇拜。
其实,大嫂王士花的死亡,秦元狼的脱不了干系的,只是这话谁也不敢说,甚至连提也不能提,谁也不能保证当晚被他骂得狗血喷头的值班医生没在暗地里捣鬼,医生也是人啊。
“×××××,大夫就是魔鬼,”王士花死后,他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你还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大嫂王士花的死亡,对他而言是一个很大的警醒,只是警醒的方向有点不对路,这就反而使得他更加忌恨他的老婆渐怀兰了。在他眼里,这基督徒和大夫都是一路货,一个害人精神,一个伤人身体,都属于罪不容赦的群体。因此,他特别讨厌渐怀兰老往小李庄的那个破烂教堂里跑,就好像她是去找那个涉嫌害人的鸟医生幽会一样。这样的事,他怎么能容忍呢?他越是不能容忍,就是越是把有些事情想象得太具体,太憋人,太需要出面干预了。
在王士花刚埋完没多久的一天傍晚,出于可以想象得到的原因,秦元狼又开始殴打渐怀兰了。
“你不是说,你们这种人不管遇见什么事,都能忍吗?”他恶狠狠地高声骂道,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恶得和狼一样,就差把嘴巴变长一些了,“那行,我看你到底能忍到什么程度!”
言罢,他一脚踹开渐怀兰,转身向锅屋跑去。
只见这个秃瓢像条疯狗一样,从锅屋里拎着一瓶开水就跑了出来,他边跑边用手指着结发妻子渐怀兰叫唤道:“我让你忍,我让你让,我就不信滚开的开水烫不倒你!”
如果出于本能,渐怀兰是应该跑掉的,但是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真敢拿开水烫她,而且更让人震惊的是,她竟然理直气壮地觉得,即使是他真拿开水烫她,那也是上帝对她的一种特殊考验,她不应该退缩,更不应该害怕。有这种愚昧的心理因素垫底,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她只是冷笑了一下,并且很鄙视很慈祥地瞥了那厮一眼,并没有挪脚往外跑,更没有产生一丝一毫害怕的感觉。
他原本是要吓唬一下她的,但是抬眼一看,对方居然一点也不在意他的举动,不仅如此,她还大有看不起他的意思,这就令他比较恼火了。盛怒之下,他兽性大发,淫威四溅,必须得干出一番罪恶的勾当了。他揭开暖瓶盖子,猛然往他老婆的头上浇了不少开水,以压抑他心中邪恶的怒火。
可是,她既没有像平常人那样大声叫喊,也没有皱一下眉头,眨一下眼睛,而是像刘胡兰英勇就义一样,更加大义凛然不可侵犯了,一脸视死如归的大无畏气概。
“你个自己作死的货,我让你硬皮,我让你揍死不服降,”他疯狗一般气急败坏丧心病狂地叫嚣道,“我今天非烫死你不可,我看看你到底有厉害,你到底迷到什么程度了!”
说着,他又把已经停下来的罪恶的恐怖的举动再一次地捡拾起来,可着劲地往她头上浇着开水,一点也不念及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毫无人性可言,甚至连猪狗都不如。
作恶是有瘾的,果然如此,从不放空……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当老秦家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的时候,老张家也紧跟着出事了,虽然这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性。
随着年关将近,原本到了村民们开始忙年的日子,村里村外该是没有几个闲人的,但是张道全家里却显得有些异常,因为那些经常盘踞在这里的赌徒们并没有回家去忙年的意思,这麻将牌反而是越打越热烈了,尤其是唐建英,更是到了彻底痴迷的地步。
他可以不吃饭,但不可以不打牌。
有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唐建英之流之所以如此痴迷于张道全家的牌场,其实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林秀衣,这个风韵犹存、芳香诱人,让一般男人实在难以把持的女人。每每她在张道全的眼皮子底下被聚在她家里打麻将的众人,刺激得脸色绯红、娇羞不已、难以应对的时候,张道全那张外人从来都难以琢磨透的脸上就会显现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异样神色。
这一天早上,张道全打电话给唐建英,约他来家里商量点事,搞得对方一头雾水,完全摸不清路子。对唐建英来说,这一大早的,绝对不是开始打牌的时间,但是电话里张道全这家伙又没明说什么事,只是叫他来一趟。想想与林秀衣的事,他不禁有些心慌头疼,不过仔细回忆了一阵子,又觉得没有什么破绽漏出来,于是便大着胆子去赴约了,像是抱着一个快被撑破了的气球。
他并没有敢直接到店里去,而是从店门旁边的大门进了张道全的家,尽管他也瞥见了正站在店里面收拾东西的林秀衣。一想到自己经过的这两扇黑油油的大门过几天就要贴上春联了,就要有门神站岗放哨了,就要在大年三十晚上放上拦门棍了,他的心“咯噔”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世界上还有神灵。
神灵是干嘛的?就是在后来和人算总账的嘛。他当然是懂这个的了,而且从来也没像今天这样懂过,太清楚了。
“进屋来呀,三哥,”屋里飘忽忽地传来一个诡异的声音,“别老是站在院子里了,站着的客不好打发啊。”
不是那厮,还能是谁?人不人,鬼不鬼的。
“好,好,啊,道全,我这就进屋去。”唐建英有些尴尬和迟疑地答道,剩下的话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平时都是一口一个“张老三”的,今天不知怎么了,竟然改口叫对方道全了,他对自己这种未曾见面就先矮三分的做法异常反感,但是却毫无办法。吃了人家的,当然嘴短了。
因为张道全家的堂屋是坐南朝北的,再加上现在正处在冬天,所以屋里的光线并不怎么好,唐建英进屋好半天才看清屋内的局势,屋里除了张道全之外,还多了几个凶神恶煞面目很生的家伙,正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呢。
“三哥,来,坐啊,”张道全阴沉着皱巴巴的老猴子脸,慢悠悠地招呼道,同时示意旁边的一个家伙给来者上了根烟,很好的烟,一般农村人抽不起的,“也没有什么好烟,你凑合着抽吧。”
唐建英一看今天的阵势明显不是那么回事,很快就吓得有些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连接烟的动作都变得极不自然了。他蜡黄着脸,颤抖着手,好不容易才点燃旁人递过来的烟,还差点被打火机的火苗烧着,也不知道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点着了烟,他赶紧狠狠地吸了一口,心里才感觉好受了一点,但是却忘了找个位置坐下。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稍显阴暗的堂屋,猛然发现自己好像坐哪里都不合适,东西两边的破沙发和烂椅子都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恶人占据了,南面大桌子两边倒是有两把椅子,可他不敢去坐啊。
站着的客不好打发,张道全都说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他忽然感觉整个胸口全是化不开的浓痰,而且都快淤到嗓子眼了,憋得他怎么也喘不上气来。若是在平时,他早就“啊呸”一口吐在人家堂屋地上了,酣畅又痛快,从来不顾忌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可是眼下他却不能像平时那样了,因此只能拼命地往肚子里咽下去。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是什么滋味,他弄不清楚,不过一大口浓痰从肺里涌上来又咽到肚子里去,他却知道是什么感受,那简直是难以下咽,令人痛不欲生。还好,他手头上有一根烟,可以缓解一下他心头的恶心和不适。
自己的痰,也会恶心到自己的。
“三哥唻,”座上的大猴子终于又开腔了,他缓缓地阴阴地说道,“今天大清起地就请你过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就是你和恁弟妹的事嘛,咱得好好地谈谈。俗话说,响鼓不用重锤敲,这事我一点你就明白,对吧?”
“啊——”唐建英一听这话,他的心马上就要跳出体外来了,像个有独立思想的小人儿似的,一股热血瞬间涌上了他那颗看似硕大但其实关键时刻并不怎么好用的脑袋,他彻底失去了行动和思考的能力,沦为了任人摆布的工具。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今天还能有命吗?”这是他唯一还能想到的问题,只是他确实不知道答案到底如何,一切都得看老天的了。电光火石之间,他又稍微想了一下他这辈子干过的所有的缺德事,才又发现他会有今天也确实是罪有应得,今天被张三猴子拿住,人家就是直接弄死他也是该着如此。张三猴子什么点子想不出来?什么事干不出来?惹谁不行,干嘛非要惹他呀?
绝望、恐惧、死到临头的那种想什么也没用了的独特感觉,齐刷刷地涌上了他的心头,令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仿佛坠入了深不可测的地狱一样。不可描述的慌乱、迷惘、沉闷之后,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他这一辈子曾经吃过的那些猪头肉、猪肘子、烧鸡等东西,不由得又庆幸了一下他往日的英明,他觉得今天就算是死在林秀衣家里也值了,毕竟他这辈子是过足嘴瘾了。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混过饱肚子呢,想来他也是活够本了。想过香喷喷的吃头之后,他又想起了林秀衣那充满无穷诱惑力的身体,那个女人雪白、柔嫩、滑爽的身子用起来确实过瘾,每次一想起这事他就得意得要命,就不可遏制地想要抛弃一切去再找她做一次。宁可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想到风情万种俏丽迷人的林秀衣,张三猴子那如花似玉的漂亮媳妇,特别是她的肉体,他不禁又有些超凡脱俗的得意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下边的家伙还无耻地硬了那么几下。据说临死的人,男人,都会硬那么几下,他今天也算是证实了这事。
“媳妇还是人家的好啊!”他捏着快要烧到自己手指的香烟,狂妄而又歇斯底里的想着,同时脸上还流露出一种不可捉摸的快意神色,完全忘掉了今天早上已经开启的死亡之旅。
由最初的迷惑和不解,到极度的恐惧和绝望,再到暗中的得意和嚣张,甚至包括对张道全的鄙视、嘲笑和心理上的碾压,他的脑袋瓜子在饶了一大圈之后,还是重又回归到了残酷而又阴冷的现实中来,因为满屋子稀奇古怪造型恐怖的亡命之徒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着他,他的小命今天已经完全掌握在张道全手里了,就是天王老子降临也救不了他了,况且世上哪有什么天王老子。
“啊什么啊呀?”张道全极度不满意而又不无嘲讽地说道,或者是呵斥,声音不高也不低,保持着足够的震慑力,“这事还要我再说那么明白吗?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本来我打算给你松松骨头拉拉筋,好好地让你长长记性的,不过考虑到马上就要过年了,还是给你留点面子的好,所以就先不动手了——”
“道全兄弟,”唐建英一看今天很可能不用挨揍了,立马胆子就大了起来,他竟然还想着不认这壶酒钱了,于是天真异常地装着低三下四的样子哀求道,“说句实在话,要说我和弟妹,平时也就是嘻嘻嘡嘡地闹着玩的来往,不过是胡骂乱卷打下撩下的事,别的事还真没有,这你是知道的,大伙不都是这样吗?都是来这里打牌玩的,说几句过头话也是难免的,从今以后我也经心了,也知道厉害了,我保证以后老老实实的,还不行吗?”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张道全一听这话,根本连眼皮都没抬,他仅用后腚想想都能知道,唐建英这厮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但见他把嘴角轻轻一歪,鼻子里非常不屑地哼了一下,就像是在处理一件和他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一样,慢慢地说道:“那行,三哥,你既然牙硬得和钢刀似的,那就别怪兄弟我不客气了——”
随后,不等唐建英反应过来并能够有所表示,张道全便对着屋里的那几个二狼八蛋、立立愣愣、满脸阴郁的家伙们非常柔和地吩咐道:“恁几个人就别闲着了,快帮俺三哥好好地想想吧,既然他脑子不好使,我说话不大管用。”
话音未落,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一帮打手们立马往唐建英身边偎靠了过去,一个个脸上都带着非常鄙夷不屑而又玩世不恭的神色,他们当中有的人伸手要去捏唐建英的脖子,有的人要去掐他的胳膊,有的人则把明晃晃的匕首亮了出来,有的人只是轻轻地咳嗽了几下以助声威,简直就是十八罗汉齐上场……
唐建英一看这架势,又斗胆看了看张道全黑黄不清的脸色,知道这回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了,便立马吓得腿都软了,甚至还差一点就要尿裤子了。他扑通一声就跪倒了,嘴里忙不迭地喊道:“老三,道全兄弟,我的三爷来,我求求你了,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求求你高抬贵手,就饶了我吧,啊——”
“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张道全趁机日囊道,同时用眼色制止了一场箭在弦上的血腥屠戮和残酷围剿。等打手们都往后略微退了半步之后,他又开始用刚才抠脚丫子的手,摩挲起自己那颗根本就没剩下几根鸟毛的秃瓢脑袋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超然态势,惹得其中一个年轻点打手差点偷偷笑出声来。这个活宝,也真够头。
此刻,就算是地下跪着的是一头猪,它也应该能明白,堂上磨刀霍霍的杀手已经动了杀机,准备开始卸它的骨头要它的命了,尽管这个杀手看起来就像是还没睡醒的样子。
“三爷,三爷,”唐建英磕头如捣蒜般,浑身颤抖着苦苦地哀求道,“只要你饶了我的狗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十八个头行了吧……别管到什么时候,我都忘不了,俺大爷从前救俺一家人命的事,要不是他老人家,俺一家人都饿死了啊……我求求你,看在那死了多少年的俺达俺娘的份上,饶了我吧……”
“噢,现在你想起恁达恁娘来了?”张道全面无表情地乘胜追击道,一副胜券在握万事无忧的样子,如同手里托着孙猴子的如来,“也知道念叨俺达的好处了?那你干那些腌臜事的时候,你骑着我脖子拉屎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
“我的亲三爷唻,都是我的错,我可改了!”唐建英痛哭流涕的嘟囔道,恨不能去舔张道全的臭脚丫子,“从这以后,我要是再敢动弟妹一个手指头,你就把我给剁成肉酱,行吗?”
“剁了你我都嫌腥!”张道全低声骂道,终于拿正眼瞧了一回唐建英,“你算个什么东西啊!老辈上就得了俺家的恩,回过头居然还敢欺负到我头上,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要不是我这个人不杀生,今天我非放你的血不可!”
唐建英又是一番磕头作揖苦命求饶,方才稍微消了消张道全心中那股隐隐的怒火。最后,他主动答应掏出一笔钱来了解此事,才得以从张道全家全身而出。等他从人家里出来以后,又走了很远的一段路,才好不容易找个地方把那口憋了半天的半碗浓痰给吐出来。他带眼一看,好浓的一口痰,真是亘古未有的。
亏,还是不亏?他摸了摸已然尿湿了的裤子,想。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40章

1月20日,在青云县第九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自以为意气风发、潇洒儒雅、感觉颇好的副县长、代县长朱德远,作了青云县2003年政府工作报告。朱县长满头黑发,不仅浓密茂盛而且还油性十足,就像他胯下的那一窝阴毛一样,看着就让人透不过气来。这一大圈厚重得令人作呕的黑发,在他那黄黄腻腻的额头上边,形成了一个夸张的“M”形状的样式,同时两个底角又肆无忌惮地向两个耳朵延伸去,像极了一个没穿内裤的裸体女人叉开双腿仰面躺在了他的头上,姿态孟浪而又自鸣得意。这个裸体女人不仅令他的发型与众不同,别具一种令人开怀大笑的特色,而且还使他的额头变得十分狭小和局促,就像一个长不开的山核桃一样,皱皱巴巴灰灰暗暗的,叫人不禁怀疑他的脑容量是否能适应他的官位。他有一对漂亮的双眼皮,而且嘴唇还很性感,这两点是他老婆经常夸奖他的地方,非常令他自豪,自豪找了一个好老婆。他的眼光是幽默的嬉笑的,同时又是毫无特质和令人厌倦的,因为被一副银灰色的眼镜常年覆盖着,所以那里面的自命不凡和春风得意在很大程度上被遮盖了,并没有猖狂到没法收拾的地步。
他长着一张官样的脸,就像人长着一张人脸,猴长着一张猴脸一样,很适合他的新官位。对于他的新官位,他曾经在一次酒后和几个比较知近的伙计这样提道:“什么县长局长的,什么这官那官的,其实还不都是领导赏赐的嘛!咱心里得领人家的情啊,对不对啊?既然领导信任咱,欣赏咱,能放心地把青云县交给咱,咱就得好好地干,老实地干,不能说干得有多好,最起码得有个差不多吧,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人家啊,出将入相,出将入相啊……”
尽管很多人大代表压根就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到底有何德何能,人品如何,能力怎样,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选他来当青云县的父母官。他如愿以偿且毫无争议地当上了县长,这没有什么稀奇的,甚至是马开江来当县委书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众人心中虽然多少有点不平衡,但是还不至于感到意外或愕然,而康丽萍当上了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县长这事,就有点颇让人眼红和嫉妒了。眼红和嫉妒身边的人,才是一般人都不可避免的事情,不像对待所谓的外人,大可以将其当做不相干的事来想,不至于恼火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不是官场中的人,自然体会不到那种看着年纪轻轻、能力平平、姿色一般的康丽萍当选副县长时内心所产生的酸溜溜、火辣辣、空荡荡的感觉,到底有多么令人难以忍受和接受。那些有资格投票的人大代表们,当他们投下自己手中那神圣的一票时,究竟对选票上的名字有什么感想,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了。选李德远,和选王德远、张德远、赵德远究竟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恐怕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反正只要选就可以了。
无论是谁当官,都和桂卿这种人毫不相关,他丝毫就不在意县里所谓的两个大会什么时候召开,开得怎么样,要说唯一和他有点牵扯的就是,他被县政协抽去参与政协委员提案审查工作了。县政协会议是在青云大酒店里召开的,需要三四天的时间,具体程序他也懒得关注和留意,那些格式化的文件和议程,他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眼下,他要干的工作就是分门别类地整理并登记那些委员提案,然后按照具体内容并结合部门职责,提出应该归哪个单位去答复办理的初步意见。和他一样被抽调来的人,还有建设局、教育局、人事局等单位的人,大概有五六个人左右的样子,都是各单位的年轻骨干,材料高手,其中还有一位姿色颇佳特别引人注目的美女。领着这么一帮子年轻人干活的是县政协提案委的吴主任,他个头不高,半秃着头,脾气非常随和,说起话来总是声音很高调子很响,一点架子都没有,很招大家的喜欢。不喜欢他又能怎样?他反正已经那样了。在大家还没开始干活的时候,他就把这几天的饭票发给大家了,只是具体吃饭的地点在青云大酒店里面的自助餐厅,离县政协办公地点还是有点距离的。

楼主:苏晓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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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3-12 16:49:29

更新时间:2019-06-03 11: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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