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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传奇小说《路远连着天》(完稿原创) 亚宁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自助。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老荒地村走了三十多号大人小孩,村子一下子空落了许多,就连那些爱在树木之间飞来飞去的鸟鹊,爱在村子里乱跑乱叫的狗和猫,也都变得不爱吵闹了。失去了伙伴的孩子们好象也受了这种影响,一段时间里都很少聚在一起热闹红火,女人们互相串门子的也少了,男人们一个个面如霜打,整天在干旱冒烟的山岭上走来走去。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个多月,人们还是不能摆脱那一场离情别绪的影响,有意无意都觉出老荒地村的空落,正慢慢地演变成了一种荒凉和落败。要不是一场及时雨的降临,人们这种由心而生,潜移默化到干旱的山沟梁峁的荒凉感,还会进一步地扩散开来。
这场喜雨来得可真及时啊,先是连绵低沉的阴云把天空遮了个严实,然后便细雨如丝,一直下了三天三夜,把干旱的山野滋润成了一个水淋淋的世界。有人拿着锹头,在一面黄土梁上直挖下去检测,发现雨水透彻的深度,足有一米多厚。这么厚的湿度,让泥土中的草芽子,只一晚上就冒了出来,使原本枯黄一片,了无生气的群山生出了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隐隐绿意。
老荒地村的男女老少一下子鲜活起来,穿上了只有逢年过节才肯展示的衣服,淋着细雨满世界转悠。由于节令又正逢农时,雨中转悠够了的村人们,不等雨停下来,便都鼓足了劲,开始了满山遍野的耕种劳作。等地里的种子下种的差不多,第一场雨的墒情开始风干时,老天爷又是两场连绵的润山细雨,发芽的庄稼便揪了雨丝,从山梁到沟畔没命地长了起来。绿色便装裹了大山,清亮了蓝天,醉了流浪而过的风,大山又欣欣向荣起来。
这期间,耿老爷子把二儿名下的山地,交给了大儿和四儿两家耕种,自己则骑着家里的大灰驴,一座山巡视完了,又转到另一座山上。面对满目的生机,头发苍白的他喜不自禁,也和许多的村人一样,为那些没能熬过干旱而死的逝者,和远走他乡的家人长吁不已。
那一年久违的风调雨顺一直维持到夏粮丰收,秋粮也指日可期之时,村里的人们有了收成,吃上了饱饭,一个个脸上的菜色退去,光泽出了一种活泛的红色。在周边地区讨吃要饭的原老荒地的人,也都陆续返了回来,整个山村和周围的大山,又焕发了勃勃生机。
然而,就在天灾刚刚过去,人们忙着抢收秋季作物,心里踏实好年景时,一场人祸却接踵而至了。
说来话长,在离老荒地村东一百里外的白土沟,发生了一场兵匪战。一方是山西都督阎锡山的两连兵马。一方是盘踞多年,远近闻名的悍匪高大麻子一伙。起因是这窝子土匪抢了阎锡山的私家车队,还把阎家的一个家人给打死了。本来无心各地匪患的阎锡山对此雷霆大怒,派兵围了白土沟的匪巢,动用了十几门高射大炮。战斗打了一天一夜,盘据多年的土匪窝被端掉了,匪首高大麻子也死在炮火中,匪徒中的一部分死了,一部分四散逃了开来。
逃散的匪徒个个如惊弓之鸟,也疯狂的更加不可一世。他们中有的合伙裹了山中积蓄,收手回乡当良民的,也有的投往了其它的去处。最大的一伙有二十多人,在二寨主秃子吕彪的带领下,沿着一道川路向西溃退过来。匪祸的消息在山里传开的慢,等山民们有所风闻时,已经晚了,好多地方就遭了匪徒抢劫。
耿力贤老汉能识文断字的三儿耿福水,生得圆头圆脑,白白净净,从小就被送入私塾就读。中了秀才之后,他多次国考都无功而返,于是心灰意冷,住在离老荒地有二十多里路的哈镇上,教着十几个学生过活。
耿福水常看一种叫作报纸的东西,那上面说的都是天下的大事。而老荒地村的人们,平常最多接触的是咿咿呀呀的晋剧,和说书人夸夸其谈中的唐朝英雄,宋朝好汉。对当今天下的事却是知之甚少,有甚连地球是圆的都不理解,许多人的认识仍然停留在天圆地方的古说里。正是这样,村人们每每看见耿秀才回村,白日遇到了都要尊敬地打声招呼,伺到天黑后,大人娃娃都会攒到耿家大院,听他讲天南地北古今中外稀奇古怪的事。
这一天晚上也不例外,耿福水吃过了晚饭,在十几个村人的围拢下,侃开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他说:“咱们国家现在是积弱难返了,东边海上有个叫琉球的小国,现在改名叫了日本,实际上就是古书中常说的倭寇,从中国的东北侵略进来,现在又打进咱们国家一个叫上海的大城市,飞机天天投炸弹,坦克在大街上看见人就追,追上就跟人对虱子一样往死了辗。报纸上说,那些鬼子惨无人道,把不知道多少的中国人围起来,用一种叫机关枪的武器通通地全部打死了,还把小孩子用刺刀串在刀尖上玩,街面上人的血都流成了小河……”
耿福水讲的如天方夜谭,听得人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敢言声,联想中仿佛就看见了一幕幕悲惨的画面。有人就低声咕哝说小鬼子是从墓里跑出来僵尸恶鬼,要不然就不会叫小鬼子了。耿福水听了说:“你说得对,据见过小鬼子的人说,他们一个个都青面獠牙,专门追着喝大姑娘的血。”听者中也有思考的人提疑问:“咱们大清国老佛爷,那是通天的佛啊,为啥就不派人消灭这些祸害的东西呢?”耿福水批评说:“五东,你还活在哪个朝代啊,现在的天下早不是大清国了,现在都改名叫大民国了。皇帝也不叫皇帝了,叫总统了。你说的那个老佛爷,早死得不知那辈子的事了。”
谈古论今一直说到半夜,人们都开始犯困了,耿福水才说起了白土沟土匪的事,提醒大家白天到山上干活时要小心。围听的村人对土匪的事早已经司空见惯,谁都没往心里去就散了。耿福水上了趟茅厕,回到了爹妈入住的大房子里。
三儿回来,家里人肯定少不了,所以天一黑,耿老婆子就到下窑睡安静觉去了。耿老爷子则坐在屋里纸糊的窗子前,抽着水烟,听着儿子在院里和人们嘻嘻哈哈胡说八道,心里喟叹人还是念点书好啊,不说别的,这个三儿小时候送出去念了书回来,虽没能光宗耀祖考上什么功名,可人家懂得就是多。他能懂这么多,还不就是从书本本上念的嘛。其他的几个儿子,要说刚强还属老二福地,要说心劲还属福山,可他们都没上过学,受苦种地是一把好手,但见识就远不如这个三儿了……
耿福水回屋睡觉,老爷子训说:“听听你都给人们讲些啥,尽是些瞎编排的故事。我给你说,再以后多给人们讲点老古人训妻教子学习成才的事,让人们也好有个进取的念想,学习的榜样才对。 ”耿福水笑说:“我还以为爹早睡了,原来一直也在听啊。”耿老爷子说:“你们吵得我哪能睡着。”
耿福水三两下脱了衣服,睡在热炕热窝里。耿老爷子问鬼子侵略的事是真的?耿福水说:“那都是报纸上说的,当然不会假了。咱们这地方落后封闭,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其实现在国家发生了许多的大事,到处闹腾的可厉害了。”耿老爷子听着,长叹一声说:“天下大乱,遭殃的还是老百姓哟。”耿福水说:“爹的话说得对,古诗上说的好,‘兴,百姓苦,败,百姓苦。’现在的老百姓,咱们这穷乡僻壤还好,南方地区那真是水深火热。”
耿老爷子问起了土匪的事?耿福水说了白土沟兵匪大战,土匪四处流窜,人们要提高警惕,最好把贵重的东西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藏起来。黑暗里,耿老爷子瞥了儿子一眼说:“咱们这个家哪还有贵重的东西啊?这几年的干旱,一家子没有饿死人,那都是老天爷保佑了。”老汉以为儿子是想借题了解点什么,所以对土匪之说也没太在意。
第二天晌午前,耿福水正在家里说着土匪的事,计划好中午吃了饭,等天凉爽点回哈镇去。耿力贤老爷子一生经见了太多的兵祸匪事,许多预防措施都做在了平时,所以并没有去准备啥,只是嘴上一个劲地念叨家里的入不敷出,问儿子私塾里的收入都干啥用了?耿福水说:“爹,你不知道,这几年镇上好几家大户都搬走了,能念得起书的娃越来越少,每年收得那点学费不长反降,要是照这个势头下去,儿怕是私塾也开不久了。到时候可咋办呢?”耿力贤吧嗒着水烟锅子,半天不说话,心想:“妈的,书都把人念得连句真话都没了。又不是问你要钱呢,哼!”
耿福水试探地说:“爹,我二哥和六子他们都闯出去了,我也一直想到外面去闯一闯。”耿力贤说:“只要有本事,闯去吗。我又不管你。”耿福水说:“可是,兵荒马乱的,我不能拉家带口四处乱走吧。爹,我想把全家人先领回老荒地住着,等我在外边闯出点名堂,再回来接他们出去。”耿老爷子不言语了,眉头皱起,心事重重,临了才训斥说:“你们弟兄这些年都分开过了,山里面的地那要靠苦才能有收成的。你走了,你屋里的又不会种地,你一家子人回来家里,要吃要喝靠谁去!难道还要我跟你妈七老八十来照顾他们?”耿福水忙开脱说:“爹,我只是随便说说,你生什么气呢。”顿了顿又自语说:“其实,现在你们孙子光伟和光建两个人都能顶上劲了。要说受苦,他们比我强多了。”耿力贤说:“他们两个才有多大,正是学习的年龄,你不思好好培养,难道让他们将来也一事无成吗?”耿福水咕哝说:“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没了科举考试,学了知识不出去闯,在这山弯子里,啥结果都不会有的。”耿力贤丧气地说:“不要说娃们了,就你,这一辈子能有个啥结果呢!”
一时,父子俩没了话说。沉默中间,村子里突然响起了枪声,跟着一哇声地闹腾起来。
耿福水跑到窑后的山头上,就看见几个匪气十足的家伙正走过来,还有十多个挨家挨户地抢掠东西,逮不着乱飞的鸡,顺手就开了枪。他来不及多想,急慌慌跑回屋里。耿老爷子就慌神了,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没了主意。
进村的这帮土匪,正是从白土沟逃出来的残兵败将,领头的是一个圆头圆脑的家伙,他认着窑门脸就径直往耿家而来。十多个执枪的匪兵推开耿家的院门,往树阴凉地一站,有一个瘦子就对屋里喊话说:“老乡出来,我们过路讨一碗水喝,一顿饭吃。你们都不要怕,让家里的女人们给弟兄们做一顿饭,吃了我们就走。”躲在屋里的耿老爷子闻声,柱了枣木拐棍,装得老态龙钟而又坦然的样子,出来答话说:“几位爷,家里没有别的,粮食是刚打下来的新麦子,你们想吃啥只管吩咐。”匪头领坐在石磨上说:“先杀只羊后烙饼,有酒就拿出来,让弟兄们开怀一下。”
耿老爷子和兵匪打过多次交道,知道这些人杀人如麻,身上唯一的优点就是仗义,只要顺着意思奉承,一般是不会对人下手的。他顺口说:“羊到是有几只,可都赶在山上放去了。还有家里的女人们都到地里忙活去了,各位爷想吃饭,老汉我还得去叫人回来给你们做。”圆头土匪手捏着下巴,疑问地瞅着耿老爷子,头一歪使了一个眼色,一个家伙推门进了屋子,巡视一番出来说确实没人。圆头土匪就说:“你们朝天再放两枪,人自然就回来了,还用得着去叫他们。”说着伸了个懒腰,骂骂咧咧说:“操他奶奶的,这几天不知跑了多少路,累死我了。你们先弄饭着,我要进屋睡个大觉。没大事谁也不要扰我。”
耿力贤讨好地问一个匪兵说:“这位就跟活佛一样的大爷是你们的大王吗?”匪兵没回话,圆头往起一站,大笑说:“你这个老家伙到有意思。告诉你,我们是从白土沟过来的。要说佛,老子我可是一尊杀人的佛。哈哈哈。”耿力贤陪着笑,把圆头让进了自家的大屋。
村子里响枪,山沟梁峁上劳动的人都听见了,没娃在家的都躲得更远了,有娃和家人的,则纷纷赶了回来。那些到各家掠抢的匪徒有所收敛,从各处拎着鸡集中到了耿家大院。同时集中起来的,还有一些留在家里的女人和娃娃。
耿福山和耿仇氏扛着铁锨回到老爹住的院门外时,香味扑鼻的炖鸡肉味弥漫而出,做饭的是耿家大嫂和几个邻居婆姨。耿福山并没有害怕,坦然进院,把自家几个娃安排到旁边的空窑,要老婆也上手帮忙。这时,耿福天也一身灰土地回来了。
耿老爷故作轻松对两个儿子说:“人家只是路过咱们村子,吃了饭后就要走,你给人们都说一下,让各家大人娃娃不要心慌。”耿福山正准备照做,被两个匪兵拦住了。他解释说:“两位爷,我只是到村子通知大家一声,让人们不要乱跑,都听你们的话。”匪兵审视着,又看了看院中的大人娃娃,威胁说:“村子里只许你走动,告诉各家人,谁要是乱跑小心吃枪子。”
耿福山顺着村路一家家去通知,村前村后一走动,就发现了进村的这一帮土匪不简单,人家早在村里村外的高地上放了哨兵,人数足有三十多号。
土匪进村是前半晌,吃了饭、喝了酒、睡了觉后已是后半晌。睡醒了觉的圆头土匪,把耿老爷子叫进屋里。两人不知说了些啥话,老爷子从屋里出来时,脸色就不好看了,让平时带钥匙的老伴回屋去,说人家让开哪个柜子你就给开哪个,人家想拿啥就让拿啥。
屋里翻箱倒柜,藏在柜中的耿福水就被搜了出来。坐在炕上的圆头土匪吓了一跳,一通审问之后,踢了耿福水几脚,把人从屋里赶了出来,推到了耿家一族的人堆里。圆头签剔着牙,红光满面从窑里出来,审视着耿老爷子说:“你这个老汉,咋说也是这个村子里的首富,说吧,把银洋放在哪了,主动交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的。要是想当个守财奴,弟兄们过境一毛不拨可不成!为财丧命不值啊。老汉,给你一袋烟的工夫好好想一想。”一直蹲在墙角的老大耿福天,站起来说:“大爷说笑话呢,我们穷家败业的,这两年天旱的人差点给饿死了,哪还有那些东西啊。”一个匪徒不吱声地踅过来,劈脸就是一耳光,打得耿福天脸皮发麻慢慢重又蹲下。耿福山不服气了,刚想反抗,被耿老爷子一把拉住。
匪徒把耿家里外翻了个遍,只找到一些散碎的银两,和当时国民政府印制的不值钱纸钞,一个个脾气就大起来了,踢门骂人摔东西。时辰挨到了后半晌,被耿福山抟弄在空窑里的几个娃崽,有的嚷饿,有的要水喝,还有要拉屎尿。耿福山不让出来,几个娃先还闷声,后来哭成一片。院里的大人捺不住了,说了一通好话,征得匪徒的同意,招呼娃们出到院里。
刚刚会摇摇晃晃走路耿光祖,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挨个看着院里的陌生人,最后就盯着圆脸头领不动了。感觉到了这份注视,圆脸猛地脖子一拧侧过头来,目光一对,嘴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渗渗的笑意。他出手抱起这个敢与自己对视的碎娃,往一侧的石碾子上一墩,躺着放到碾盘上,头对着青石大碾子。
突发的这一幕,让女人一片唉呀呀的尖叫,耿仇氏更是一嗓子哭嚎,身子瘫软在地上。耿福山冲过去想抢娃,被两个匪徒一个拦腰,一个从后腿弯处各击了一枪柄,身子顿时失了平衡,往前闪了两闪没有跌倒,刚站稳了,头上又硬硬的挨了一家伙。耳闻家人一哇声地叫唤,看着大哥和三哥跑到身边来,耿福山还想挣扎,一努力天旋地转就晕了过去。
等耿福山醒来,已是傍晚时分,他躺在家里的大炕上,头上缠了几层白布条,疼痛如一堆石头在脑子里挤挤擦擦。窑里的家人一个个垂头丧气,院子里老爹正在大骂:“妈那个B,这一帮子土匪,好吃好喝给他们管上,还绑人票。老天爷会用雷劈了他们的。”耿福山要水喝,耿仇氏拿了一个瓷碗,到另一个窑里去端。耿福山问起了躺在碾子上的小儿,大哥说:“娃没事。那帮没人性的东西,先是要用碾子碾娃,威胁咱爹要银两。爹说没有,他们就拿了几本古书,拉了你三哥走了,说十天后拿二千大洋赎人,不给钱就撕票。”
刚刚醒转的耿福山,被这个揪心的消息刺激的呼地坐了起来,头晕的天旋地转,又躺倒了。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何方郎中 2018-10-05 11:51:38
拜读佳作,支持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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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朋友的支持,亚宁谢过了。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czjjy5 2018-10-05 21:41:22
欣赏佳作,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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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朋友支持,亚宁万分感谢。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耿福水被匪徒抓了票,赎金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耿家一时难以凑足。说下的时间一天天紧迫,那帮过路匪徒也没了消息。老大耿福天没主意,老四耿福山成了家里最大的依靠,四处跑着去借钱。
筹钱当中,耿福山从外人口中知道,家里当年家境好时确实藏过一些家资。他不知这个说法的真假,回家来不敢直言,就请了村里的老年人上门来开导老爹,说钱是身外之物,咋说也是救人要紧。耿老爷子在其它方面都很豁达,只是一说到银钱的事,性子变得又倔又火暴,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一口咬定这几年闹饥荒,家里老先人留下的银两早花销完了。为了让儿子相信自己的话,老爷子还摆出了家里近些年来七八桩大花销项目说事。
耿福山去找老娘,结果一问三不知,再说得重了,老娘担心三儿安危,哭得神智不清起来。
镇上的三儿媳领了两个儿子回到老荒地,带来了一些从娘家凑到的散碎银钱。不知是谁多嘴说了耿老爷子不肯出钱赎人的事,这个媳妇仗着娘家出身高,就闹腾起来。孙子耿光伟已经十五了,威胁爷爷要是不出钱救人,将来他们弟兄就再也不回这个家了。话说得有点绝情,耿老爷子气得手发抖,一叠声骂着让三儿一家滚得越远越好。
耿福山初时不言语,这时大声呵骂侄儿说:“你个碎小子懂什么!你以为你爹的事就你们着急啊。这一家人现在哪个人不急,你爷爷这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为了筹银两,现在都打算卖窑卖地呢。这些你们知道个甚?我给你们说,把你妈好生劝回家去,你爹的事好呆还有我们弟兄担当着呢。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爹赎回来的。”
耿光伟兄弟俩给说哑巴了,劝了自己的娘坐着牛拉的勒勒车,赌气回哈镇去了。
耿老爷子缓过神后,一面为儿子替自己说话心慰,一面又生气儿子关于卖房卖地的说法,指责说:“谁说我要卖地卖房子?你们给我瞎说甚呢。我给你们说,银两能凑多少凑多少,凑不够了拉倒算了。你三哥他是我的儿,我能给他做了主的。他小子要是命大,自然会安全回来的。他要是命薄,你就是凑够了银两,也不一定能救了他。那是些土匪啊!”
耿福山从不跟老爹顶嘴的,听了这些话,心里不是滋味,忍着头疼,让大哥扶老爷子回屋,自己一门心思又开始琢磨如何筹钱的事。
离土匪说下的时间剩下不到两天了,赎金只凑了少一半。耿福山在黑屋里鼻涕眼泪地磨缠了一下午,终于说动老爹吐露了埋银洋的地方。夜深人静时,父子俩黑灯瞎火从屋后的一处土堆底下,起出一个大肚坛子。耿老爷子抱在怀里却哭了,说这是老先人传下来的一点家财,一直舍不得花,现在倒好,要好活那些个挨千刀的土匪。耿福山默默站在边上无话可说。
父子俩闩了院门家门,回到石窑,堵了窗帘,在油灯下清点这些家产。耿老爷子一边从坛中往出拿银洋,一边用袖子抹眼泪。耿福山心里难受,说:“爹,人说家里没腥味,夜猫子不会来,现在这种年月,兵荒马乱的,积财如同积祸一样。”耿老爷子不作声,耿福山又说:“我三哥是文化人,是我们弟兄中的一张脸,他回来也是为了告诉家里小心土匪的事,没想到自己倒落了难。咱们要是不赶紧把人赎出来,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那才叫人痛心呢。”耿老爷子还是不说话,耿福山只好继续说:“钱财去了还能挣回来,人命没了那谁也没办法。爹,你就不要心疼这些钱了,今年年景好,地里能收成一些,咱们紧个两年,我给你往回还这点老先人的钱。”耿老爷子终于开口了,说:“不是爹舍不得,爹是觉得心里闷得慌,前两年耿家拜祖,原是要在暖水边上修一座宗庙,就因为咱们这一家门的银子没到位,才把一桩子事给黄了。今天的事怕是老先人在怪罪咱们家哟。”跟着连连感叹说:“唉,要是早知道最后是这么结果,我什么事情不能办,藏着它们干什么啊!”
埋在地下的这点家底钱,要是一家人平常过日子用,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现在土匪狮子大开口,凑在一起还差几百块大洋没着落。耿福山要大哥照顾老人孩子,自己东跑西走四处筹钱,还放风说要变卖田亩。
这一天正逢哈镇多年形成的传统赶集日,住在四面八方的山里人和小商贩都涌到了镇上,闹轰轰地做买卖。情急之下的耿福山,让三儿赶了自家的羊群到集市上去卖。
集市上人来人往,买羊的人却不多,半天下来,一群羊零散地只卖出七八只。看看要收市了,耿福山心里焦急,忍不住吆喝起来。闻声过来两个蒙人,叽哩咕噜说了一通,才用生硬的汉话,和耿福山讨价还价,说要买下全部的羊。这让耿福地有点喜出望外。
赶羊的耿光大肩上落着两只鸽子,时而飞起不知去向,时而又飞了回来。两个蒙人看着稀罕,耿光大也为父亲着急,一脸憨厚地笑着讨好这两个搭话的怪人。蒙人和耿福山聊了起来,知道了放羊小儿养鸽子的本事,兴趣就浓了,拉了耿福山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足足商量了半天。
从角落拐出来时,耿福山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羊皮筒子,心事重重对憨三儿说:“光大,爹把咱家的羊全卖了,这样一来,你三爹的赎金就凑的差不多了。你听爹给你说,人家这两个人还要办点别的事,你还得跟着到人家那地方再给放上一段时间的羊,到时爹再去接你回来。”耿光大脸上的高兴劲僵了片刻就舒展了。两个蒙人跟过来,一起瞅着这个圆头圆脑大身板的放羊娃,露出意味含混的微笑。两只飞起的鸽子,这时正好又落在了耿光大的肩膀上。其中的一个蒙人做了个怪相,嘿嘿笑着,一口蒙语叽哩咕噜。耿光大没听明白,耿福山心里却一酸,忍着没让泪流出来。
其实,两位蒙人是从口外的草原上,往山西太原贩卖一批牲畜的商人。按他们的说法,赶送的牛羊是供阎锡山部队的肉食口粮,几十匹骡马则是部队要装备骑兵团,派人到蒙古王爷牧场上挑选的优良品种。他们在路上已经走了一个多月,同行的十多个荷枪大兵,一半是牧区的王爷所派,一半是阎锡山的马弁。
许是天缘巧合,这一天,畜群在不远的山沟里歇脚,两人跑到哈镇上来采购。蒙人本性,看见这一百多只山绵羊,不由踅过来,掂量价格,心里算计,路程已过了多半,正好便宜补充路上病死损失。两人一商量,定了主意,回头看见鸽子飞起落下,觉得放羊娃一副憨厚的长像,活脱一个小喇嘛。其中的一位,因了一桩家中的心事,不由多出一个心思来。
双方讨价还价,耿福山情急道出了卖羊的苦衷。蒙人直白地问还差多少银洋,提出了连小羊馆一起买下的想法,还说:“我们蒙人的草地上有的是牛羊,今天是想帮你的忙,才买你的羊的。你不知道,我这位兄弟,家里的牛羊多的数都数不过来。就是老婆不生,他才看上了你这个放羊娃。你们这穷地方,羊馆都是穷人的孩子,这些银洋足可以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了。我知道,你们汉族老婆都能生,一家卖一个也没关系的。今天你要是不带这小孩,羊我们不要了。你看着办吧。”耿福山当是笑话,再听就有些气短,苦厌厌说:“我不能为救三哥而卖儿吧。两位行行好,不要为难我了,哪怕我一坡羊再便宜点也行。”蒙人说:“你说错了,你三哥他落在土匪手里,搞不好就没命了。你儿子送给我们,那是落在幸福的蒙古包里。我们会像对亲生儿子一样待他的。”
看着两个蒙人扭头要走,这样的买主可遇不可求,万般无奈之下,情急如火的耿福山痛苦地应下了。他抱着一个权宜的想法,算计等三哥危难过后,再寻儿子回来。所以,他特别打听了两个蒙人多久交差事,回来的行程路线?又问他们的家在什么地方?蒙人初不肯说,禁不住耿福山的再三哀求,随口说了个口外大草原。联想到二哥和六弟去的口外之地,不由人多了一份自慰在心头。
送羊群和儿子到蒙人歇脚的山沟,耿福山跟在儿子后面,看着不属于自家的上百只羊,走起的一片土尘如踏云踩雾般弥漫。土尘中的耿光大,由于从小在崎岖的山里行走,一双大脚板带出点不由自主的斜跛。作为父亲的耿福山从没有如此关注过这个在眼皮底下悄无声息长大的儿子,此时此刻,一腔酸楚自不待言。他突然想背一下这个就要跟了别人远走的儿子。耿光大大惑不解,又有点慌乱,躲闪着说什么也不愿意。
耿福山抚摸着儿子光头上生出的硬发茬,夸奖说:“光大,你为咱们家立了一大功,咱们家因为你,你三爹就有救了。你了不起啊。”又叮嘱说:“光大,你已经是大娃娃了,懂事了,也能照顾自己了。以后要好好跟着这两个蒙人,爹妈不在跟前,他们就是你的亲人。你要听他们的话,等爹把你三爹救出来后,就会去找你的。”受了夸奖,有了期盼,耿光大咧嘴笑了。
晚上,耿福山背着那个羊皮筒子回到家里,对家人只说羊全卖了,娃人家留下先跟着赶一段时间的羊就回来了。耿仇氏虽然心疑,又只能相信丈夫的话。
耿老爷子先是听说儿子要卖田亩,又听说把一坡羊全卖了,联想到多年的积蓄都要孝敬那些千刀万剐的土匪,心就疼得一阵阵发揪。他把四儿叫到屋里,开口就骂:“我把你个败家子,你把羊和地都卖了,你是不准备过日子了。那土匪的话你也能相信,你个败家子,把我的银洋和田亩都给我收回来,人咱们不赎了,是活是死由他去。”
耿老爷子越骂越气,就失了道理,改口骂被绑架的三儿,说他不好好在镇上教他的书,跑回来不知道是干甚呢!自己找这麻烦,让一家人因为他不得安宁。骂到后来,更说三儿是个没骨气的种,土匪一押就跟着人家走了。说他爱跟着人家走,就让他走去哇,家里人管他做甚。
耿老爷子人上了年纪,足足骂了两个时辰,天气又热,一时胸口堵的上不来气,一头栽倒在院子里。躲在周围不敢吱声的儿女孙子急忙扶他到屋里的炕上躺下,喂了几口水,才慢慢缓过神来。缓过神来的耿老爷子打翻了水碗,又开始了疯骂,到了晚上连饭也不吃了,睡梦中就昏头昏脑说开了胡话,身子还不停地抽搐。
耿福山到沟底请了老中医白保胜过来给老爹诊病,知道老爷子只是一时急火攻心,痰火上升,没啥大碍,吃上几副中药,将歇几日自会没事。
耿福山让大哥和大儿护理老爹,自己头重脚轻回到家里,想到赎人的银两凑足了,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不由的悲从中来,把一窝子娃全骂到窑外,自个儿撕心裂肺干嚎起来。耿仇氏大气不敢出,在屋子地上走来走去,想劝一劝男人,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也坐在炕沿上抹起了眼泪。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村人老李 2018-10-15 10:06:58
兄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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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老李啊,你复活了?前边看到你被彻底封杀,意外又愤怒。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一阵疯818 2018-10-18 07:26:17
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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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朋友的支持,亚宁谢了。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夜自助。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一阵疯818 2018-10-18 07:26:17
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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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人的顶贴,再谢。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到了土匪约下收钱的日子,耿家早早准备好了赎金,派人到村南最高的一处山头上,坐在一棵歪脖子老榆树下,观察几道山沟中往来老荒地的人影。耿家的女人和娃娃们,耿福山全都打发到地里劳动去了。这样的安排,一则怕到时候碍了手脚;二则连日的忙乱,地里的营生积了不少。村里有些耿姓的青壮年要留下来帮忙,耿福山又怕人多了坏事,只叫了大哥,一个在屋后的高台上看情况,一个在家里守着赎金,一边与老娘一起伺候神智不清的耿老爷子。
太阳越升越高,一直到晌午了还没有一点消息,耿福山就有点心焦起来,亲自到歪脖子树下,接替了那个了望的后生。终于看见从川外进来了两个人,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眼上,等走近了细看,原是村里的一户外出的佃农回来了。后来又有几个走近的人影,全都不是他急切盼望的角色。
等到太阳向西,天空中浓云升起,在午后三点多,居然又是一阵和风细雨,淋得满山遍野一副亮亮快快清清爽爽的好气象。耿福山对天气的变化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心苦如黄连,嘴唇上都起了皮,嗓子眼一咽口水就痛,两耳嗡嗡嗡直响。
太阳一点点落进了西山,晚风吹过,村子里家家户户窑头上都升起了炊烟。回到家里的耿福山,应付着上门来表达关切的村民们,自我宽慰,想土匪做这种事情,狗日的们大白亮天总还是不太光彩,晚上来索赎金的可能性更大,也更合情理。结果等了一宿,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仍然一点不见人来取赎金。
等过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老三耿福水的一点消息。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耿福山百思不得其解,心头的忧虑日胜一日,猜想越多越心焦。他不敢往坏处想,又不能不往坏处想,又不敢跟老爹老妈说自己的判断。
到了第六天,耿福山没了耐心,也没有跟身体好起来的老爹商量,只与大哥和大儿打了声招呼,私自做主,骑了家里一匹种地的枣红马,带足了老婆给烙好的干粮和水,往土匪撤走时的西北向一路寻了下去。
头脑清醒了的耿老爷子,突然又问起这桩子事。大儿耿福天据实汇报了情况,老汉听了,唉声叹气了半天,最后下决心说:“等福山回来了,有结果没结果,你们都不要再费心了。这种事只能听天由命,你三哥要是命大,自己会回来的,要是命小,那也是他自己的因果,由他去吧。咋说,这一家子还得活下去重要啊!”看见了装银洋的口袋,老爷子生气说:“这么好的年景气候,一家人不能整天提心吊胆地看着这堆东西,连地也误种了,那哪行啊!还是先找地方藏好了最安全。”
耿福天原就是个没主意人,把两千大洋交了出来。走路打摆子的耿力贤老爷子,居然神不知鬼不觉,连夜藏到谁也不知的地方。耿福天意识到不妥时,再问老爷子,啥也没告诉他。
在外寻了三天,耿福山回来了,一身的土尘,满脸的疲惫,整个人都快散架了。那匹枣红马被牵到圈里后,也是腿一软就卧在了槽前。耿福山让娃悄悄叫了大哥到屋里,说了毫无结果的结果,便一头倒在炕上,直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劲来。
到大院里亮了相,耿福山汇报说:“爹,我往差不多把方圆一百多公里的地面都绕圈子走过了,那帮土匪好象从这世上消失了一样,连见过的人都没问到一个。我之所以从西出发,从东回来,是从北面绕了一圈子,还到了一趟白土沟土匪老巢去看了看。那里现在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子也没有。”耿老爷子听了,半天不语。耿福山忧虑地说:“都这么长时间了,那些土匪要的是钱,咱们准备下了,他们又不露面,看来肯定是遇到事了。爹,你和我娘就不要担心了,我总觉得我三哥吉人自有天象,不会有啥事的,说不定过一段时间自己就回来了。”坐在一边的耿福天也说:“福山说得对,福水有知识,平时嘴又会说,那帮子土匪不押我走,还拿了家里的书,说明他们还是另有想法的。”耿老爷子拉下脸也赞成说:“老古人说的好,人死生有命管着呢。福水的事你们弟兄两个都尽力了,由他去吧。你们以后就不要再拴在这事上,各自抓紧时间,收好山上的秋作物,不能让一家子一年的忙碌,最后再丢在山上。”耿福山还想问那笔钱的事,被父亲一句要他回去好好歇着,其它事完了再说给岔开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土匪没来收赎金,耿福水也没一点消息。上了岁数的老母亲担心三儿的生死,终日哭哭啼啼,偷着抹眼泪,眼睛就有了毛病,看东西模糊不清,光感一片混沌,以至到院子里活动,试探着都不敢放开腿脚走路。
哈镇上的三儿媳上一次回来闹腾过后,并没有因此记恨而生分,隔个几天就和两个儿子回来走动一下。毕竟是女人,她在人前坚强,开导婆婆要往开了想,往好了想,说她坚信娃他爹说不定明天就会回来的。背地里跟人说起这桩灾难事时,眼泪鼻涕,哭得唏哩哗啦,让人肠断。
不知情的耿仇氏,催促耿福山早点到买羊的人家往回接三儿耿光大。耿福山嘴上应承,敷衍中总不见动静。耿仇氏觉得不对劲,晚上和男人黑灯瞎火怄开了气。被逼不过,耿福山骂老婆时不小心露出了把儿子卖了的口风。耿仇氏听了嚎淘大哭。自觉理亏的耿福山心烦意乱,一时情急,动了肝火,煽了老婆几个耳光。伤心至极的耿仇氏跑回了娘家,撇下一堆娃,住着不回家来。耿福山上门去接了一次,两人也没见上面,回到家顾外顾不了内,焦头烂额。还好,二儿耿光明从私塾回来,念书人心灵,跑到了外婆家,求回了母亲。
家里原来由耿光大一手喂养的十几只鸽子,耿福山吩咐不能干农活,但爬高下低已经绰绰有余有余的四儿耿光年负责每天照看。大概鸟有天性,适人而存,过了不久,窑门前只剩下一排空空的鸽窝。耿福山每每抬头看见了空鸽窝,就会想起一时糊涂犯下的错误,强烈的自责让他患上了心口疼的毛病。大儿耿光正发觉了这一点,一狠心用铁锹把鸽窝铲得扔掉了。
四儿为筹赎金卖羊卖儿的事,经娃娃的嘴传到了耿老爷子的耳朵。老汉气得火冒三丈,叫了耿福山过去,骂了个狗血喷头,限令他几天之内,一定要把这个憨孙子给耿家找回来。
到了这时,耿福山才道出了实情。耿老爷子知事已不可挽回,闭眼摇头说:“看来耿家是要完了,我的儿女没本事,遇上点事都开始卖儿卖女了。唉!老先人要是地下有知,他们是不会原谅的哟。唉!完了,完了。老天爷啊,这算什么事哟,是要绝我们的户吗!”
耿福山心里委屈如山堵于门前,破天荒地在老爹面前痛哭了一场。耿老爷子觉出骂得有点过火,换了语气安抚说:“算了,你不要哭了,这些都是那帮土匪惹出来的事,爹也不埋怨你了,好赖还知道个大概地方,以后你一定得亲自去到那大草原上,看一看我那可怜的孙子。这都是天意哟,那些银洋我都留着呢,到时一定把光大孙子给我赎回来。”
说到银洋,耿福山湿了一双泪眼有话要说,耿老爷子自觉到了,装没看见,继续前话,说:“要说老耿家人老几辈子没有过这事啊,虽说在你太爷那辈上。家里也曾买卖过奴仆丫鬟,但那跟这是两码事情啊,那是咱们家往进买人呀!这难道是报应吗?看来耿家人得好好地祭一次老祖先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灾难呢。”
大概是大悲之后的一种执拗,耿福山没有像平时那样立马会打住,他硬了心肠,坚持插话说:“爹,光大的事我知道错了,当时也是一时情急,鬼迷了心窍。只想着先把我三哥的难给解了再说,谁能想到都过去三个多月了,我三哥会一点消息都没有。爹,你刚才说那银洋,有些是我借人家的,有些还是我三嫂问娘家人借的,现在人家都知道这回事了,都催着要咱们还钱呢。”
耿老爷子身体一僵,瞪了双眼审视着儿子,半天不作声。人在炕上坐不住了,身子一抽又一抽。双手在周围乱抓乱摸,拿到了水烟锅子,没装烟,没点火,就放在嘴里空吸着。
耿福山努力说:“爹,咱们是不是把那钱先取出一部分来,让我把外面的账先还上了,完了要是再跟人家借时也好张口。再说,也免得让人们说咱们家闲话,”
耿老爷子把烟锅往炕上一抛,扭身站了起来,手在身上拍了两下,摆出下地出门的架势,嘴上说:“你不要说了,银钱这种东西好散难聚,外面的账拖一拖,用家里的收成慢慢顶着还吧。这些钱现在谁也不能动,万一那些土匪突然来了,你去哪抓挖啊?你们不懂,这世上的事,一劫有一劫的天意,这钱它不只是大银洋,它其实是你三哥的一条命。爹有一种感觉,只要银子在,你三哥他就不会有事的。”
大恸过后的耿福山被这一通话给说愣了,眼瞅着老爹从门口化成一袭虚影飘了出去。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村妇联副主任 2018-10-14 20:2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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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主任,友谊旧的深啊!谢谢。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一年光阴很快就过去了,被绑了票的耿福水音信全无,耿家老小心里都在盘算他恐怕遭了不测,又谁也不敢说破,但都渐渐从意识中淡去了这份念想。那两个过路买羊的蒙人也再没有出现过,耿光大从此也如自己的三爹一样,没了任何的消息。家中的不幸,促使耿老爷子鼓动族人,要在这一年的清明节,进行一次中断多年的祭祖活动。
办事的当天,百年前的耿老举人的后人聚到老荒地耿力贤老爷子家院子里,人多势众,财力也旺,做出的纸火和带来的祭品摆了两大院,请来的鼓乐班子,从上午十时开始,就在院子外互相比赛着显示各自的本事。
耿老爷子早几天已让家人翻腾出了自家的一乘老轿子,放在院子当中备用。辈分年龄和耿家的滴系传人的身份,使他成为这场祭祖法事上的主要代表。
在声声的喧嚣与热闹中,先后又有人抬了三乘轿子过来,上面分别坐着耿家年高德昭的几位长辈。轿子进院后,老人们都被让进了大窑洞中,盘腿坐在炕上议着当天祭祖议程安排。
到了前半晌,西风溜溜地漫山吹了过来,天空中一坨坨的云块慢慢粘连在了一起,天光被云气遮掩的有几分阴沉。随了一阵骚动,耿家的院子里热闹起来了,先是鼓乐齐奏了一通,然后听主事的嚷嚷,说耿姓族人都到大院里接宗谱了。一时间零乱走动做事的人们歇了手脚,从各处围到了大院子里。男丁们便依了辈分,黑压压跪下了一片。
老举人的宣纸画像首先被请了出来,大额长髯,蒜鼻阔嘴,一副大圣人的相貌。画被挂在了堂中的墙上,家谱册子放在龛前。几个长辈先行了跪叩之礼,上了香烛贡品,然后领着族人们一起念念有词讼唱了谱上的祖训。
要续家谱了,耿老爷子从自家的躺柜中小心翼翼取出丝绸包裹的宗谱,到院里展示了一下,交给一位年轻人手中。接下来,各家有新生儿女的主动报上名来,由年轻的执笔者续写到谱中。
一番不小的折腾后,添了内容的祖谱被原样包裹好了,用两根黄色的布绳扎在一架新做的马鞍上。有人就牵了一匹白马进到院里来,耿力贤亲自将马鞍系在马身上。
随了一阵吹吹打打和十几声炮仗响过,肥头大耳、颇有点西天佛祖之容的主事大阴阳从一间窑里走了出来。一片安静中,黄帽褐氅的大阴阳绕着白马一通默祷后,一声令下,耿家代代相传的家谱被白马驮着,要往老坟地去了。
白马由耿福天牵着,引领着坐了几乘轿子和拿了纸火祭品的耿家老老少少,出了院门,下了斜坡,涉过山水冲出的一道土沟,浩浩荡荡往与老荒地村一川之隔,遥遥相望的祖坟而来。
出村的队伍要过一条东西而流的宽河道,因为近一个时期雨水的充沛,加上村西的那口暖水泉的喷涌,河道里就弯弯绕绕时分时聚,流着清澈见底的浅浅的水流。水流之上有一处村人们常走的路段,不均匀地垫着十几块平板石头。白马和走在队伍前面的人们稳稳地过去了,轮到耿力贤老爷子的轿子过水时,两个抬轿人没能协调好,其中的一人就踏空垫石,失足到了水里,另一人忙往前连拉带揪,跟前的人也搀手进来,有点慌急地刚过了水,正在互相埋怨时,看见轿子底下“唿嗵”掉下来一个娃。娃落在河滩的石沙上,没有摔痛,却咧着嘴哭了,又半天没发出声来。有人就认出了娃是耿福山的小儿子耿光祖。
耿光祖是先前看见院子里的轿子,好奇就钻进轿下的架板上玩耍。因为人小,轿子周围又垂着布帘子,炮响之后一片闹腾,轿子起动人悬了空,他双手便抱了一根轿下的支架,随了轿子下坡过坎颠簸到了水边,经那几下折腾,最后还是脱手掉了下来。
耿力贤听说是自己的小孙子,忙叫人抱到轿上说:“这个小东西,要不是这一颠,还真不知道他会藏在轿子下呢。”又笑说:“我这个灰孙子,小小年纪就省得坐轿了啊,将来不定还能当个官老爷呢。来,让爷爷抱着你,咱们一块到老坟上去。”耿福山在后面听到人们吵吵,赶过来要把儿子接了去,说这么当紧的时候,还是把娃交给大儿光正送回家里去吧。耿老爷子今天心情好,坚持要抱这个小孙子继续坐轿,说:“我这个灰孙子年龄虽然小,也是老耿家的一员,他既然跟了来,就让参与一次这祭祀活动,也好认识一下老祖宗,也让老先人们认识一下他。”
耿光祖落轿是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祭祀队伍的行进。过了河川后,要上一道山坡,这时,天上的太阳让稀释开来的云气遮挡的更加迷蒙,西风也吹得不温不火,坡上稀疏的青草摇着脑袋,又好象摆动着绿色小手。
队伍中鼓乐手们每走一段,就要停下来吹打一番,耿家的老婆娃娃或前或后,围在周围戏语嬉闹。几只准备献祭的纯白的长角山羊,跟在大阴阳自备的木轱辘车后边,不停地咩咩叫着。
行祭的队伍没费多大工夫就来到了坟地边上。坐轿的几位老人早早就落地步走了,而且越靠近坟地,一个个神情就越肃穆,连步伐也细碎庄重起来。
耿举人的后人们缓缓地攒聚到坟前的开阔地上,把带上山来的纸火花圈,摆到了场子周围。阴阳大祭司命令几个徒弟把祭品自木车上拿下来,按要求在坟园前边的石桌石槽上开始摆布。
不一会,墓地前的石桌上便醒目地分列着两只光净的猪头,石柱边紧系了一只白山羊,香火在石鼎香槽里燃起,缭绕的烟气被山风吹着往上百个坟头上漫过去。一通鸣炮,行祭开始。耿力贤领头,带领几位老弟兄向挂在前边的祖荫三鞠躬,然后各自手执一簇香火,插到了坟前的祭祀槽中。大祭司向着一片乱草残碑,与安息在黄土之下的耿家先人喃喃而语,进行了一番沟通。临了,他突然身子一翻,带着几分超凡脱俗的仙人样,号召耿家后人齐唰唰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第一通礼毕,耿家的后辈儿孙轮流上了香火,香槽里的香烛就插得密密麻麻,袅袅的烟气更是扶摇而上,浓密地有种喷涌的感觉。老坟地处在几座山峰的怀抱之中,袅袅的烟霭升到高处,无法释开,圈在山弯子里,形成了朦朦胧胧的一片烟岚。墓堆和石人石马,以及杂生的草木都半隐半现,隐隐然如有无数的神灵在烟气中浮现。
耿老爷子挺了身板,面向族人拿出一张纸,沙哑着嗓子领念自己新添了内容的祭文:“民国三十四年,岁在甲申,时值清明,耿家第十代长孙耿力贤率子孙一百余人,公祭我祖在天之灵,缅先人之功烈……祈列宗列祖在天之灵,佑耿家子子孙孙,奋发图强,开来继往,人才辈出,光宗耀祖,上报国家,下荣故里,永享和平……愿我祖宗,与山川同在,与日月同辉,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庭安宁,儿男健壮,邪祟不侵……凡耿家后辈,谨尊祖训,勤俭持家,本分为人……”祭文内容还是耿福水在上一回祭祖时拟写,这一回,耿力贤套了旧有的格式,加了一些自己的愿望,所以念起来先就投入的非常感情。
祭文念罢,耿老爷子把疏落的花白胡子一捋,又拿出了刚在家中修订过的祖谱,逐一念了耿家在两次祭祀中间出生的男女之名与排行,再次请求列祖列宗允许添入家门,纳为后人。
一一完毕,耿老爷子当众收起了祖荫,举着祭文示众完毕,在香火上点燃,以一片纸灰的形式,把先前所念的一切彻底交给了耿家的祖先们。看着纸灰飞舞如蝶,他还自问自答,说列祖列宗都欢欣地接收了祭文,认可了耿家新添的后人们。
大祭司适时一声霸王鞭,又一通炮仗炸响过后,耿家的后人再次行三叩九跪之礼。礼罢,由几位长辈分别泼散祭品,同时在一边的空阔地上,一帮儿孙点燃了纸钱、纸人、纸马、纸房子,加上鼓乐齐喧,一时间笼罩墓园的烟气就更浓了,气氛也明显热烈起来。人们鱼贯尾随了几位长辈,在大祭司和其徒弟念念有词的引领下,开始在坟园里绕走迷宫,线路所经的是举人的五个儿子所分开形成的坟区。每到一个区里,人们边走边念叨着碑石上祖先的名讳,泼散着手里的生熟祭祀之物。
这样的绕走巡视有两层意思,一则希望通过如此这般走一遭,阴阳相隔的两界亲人就算见了面,致了问候,了了情怀。另一层则借众人的眼睛,发现坟墓的毁损,比如被雨水冲得没有形状,被牲口踩踏的乱了模样,还有谁家先人的碑石断裂了,谁家的墓上有了鼠洞,长了蒿草……
山民祭祖有一定的程式,在阴阳大祭司安排下进行,一项又一项。耿老爷子领族人走完了墓地,再次回到石槽大祭鼎前,再向先人们行叩拜之仪。请来的鼓乐班和挂了脸谱的跳神人,又在坟地前闹腾了半个多小时,这才随了炮响收了宗谱,人们陆陆续续撤回了老荒地村。
耿光祖在谁也没有注意,又谁也没有想到的情况下,被遗忘在了耿家的老祖坟地上。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一阵疯818 2018-10-24 08:03:11
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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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回访,难有留香。如有门道,请指方向。亚宁问好。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何方郎中 2018-10-24 23:17:09
雄声兄好!发故事大纲,和人物设定,给特定的小编们看,这种做法挺好。但是,愚意以为,还是应该贴个三四万字的样章的。另外,为方便读者阅读,样章也应该编上序号。
学习佳作,支持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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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非常好,交流并学习。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跟着爷爷坐轿到了坟地的耿光祖,先是被留在轿子上,要他坐着不要动。初时他还能耐住,爬在扶手上好奇地看人们拜祭叩头,烧纸巡走,后来就坐不住了,忘了爷爷的话,屁股朝外爬着往下走,失手跌了一跤。好在轿椅不高,落地处黄土也厚,他爬起来跩着碎步,看见大人们往墓地里进去了,也就摇摇晃晃跟了过去。
耿光祖人小腿软脚步慢,烟气又笼了视线,林立的墓堆墓碑更乱了目标。他跟了几步,看不见前面的人影,也失了一时的兴致,在一块大墓碑侧坐下来。五岁的他不懂得害怕,小手摘了坟头上开出的一朵小花,嗅了嗅后吃到了嘴里,又捏碎了几块泥土疙瘩,让细黄土在手心里往下漏,反反复复,不知疲倦。后来,他耍着,耍着,头一歪在坟土上睡着了。
有梦白日而来,梦里的耿光祖置身于一个蔚蓝色的大村子。村子里的房屋林立,道路弯弯绕绕,树木稀奇古怪。身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走来走去,一个个显得很忙乱,又好象无所事事。共同的一点,所有的人都一脸陶醉,眯着眼,微张着嘴,微笑如同水波纹抽搐。
村路边有几个小娃在耍,耿光祖加入了进去。他跟着他们在村子里四处乱走,就来到了一片开阔地,一座颇有规模的大房子矗立中间,传出了声音宏亮的读书声。孩子们压低了声音吵吵,朗朗的书声停住,屋门一响,走出一个高个子,穿长袍,戴官帽,脸如大磨盘,颏下垂着三绺长须,像一座山一样的老人。耿光祖脖子倾到了后背仰望着,老人蹲下身子,和蔼说:“这不是力贤的小孙子光祖嘛,咋没有跟上大人回去。”几个孩子说:“我们在村里看见他的,原来他叫光祖啊。”就一起围着叫“光祖,光祖”。耿光祖听着乐了,也跟着叫着自己的名字。
按孩子们的叫法,山一样的老人是耿家的老祖宗,他领了大家要到村后的高台上,看天上过云彩。一路上,老祖宗抱着耿光祖,来往的村人一个个灿烂出笑脸,说话问事打招呼。老祖宗给他们介绍说:“这是力贤的小孙子,算起来是咱们的十代之后了。这是个皮实的娃,你们都来抱一抱。”于是,所有遇到的人都要抱一抱耿光祖,有人还塞给他耍的东西。
老祖宗逐一介绍说:“这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他是个商人,为咱们家积累了不少的财富;这是你二老太,一辈子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家业败得一塌糊涂;这个是你爷爷的三兄弟,也是你的三爷,对外说是当兵走了,实际上跟了土匪,年轻轻就落下山崖跌死了,是我派人把他找回来的;这是你二老太家的五儿;这是你大老太家二儿的二儿子,算起来该是你的二爹;这是你爷爷的老太……”耿光祖瞪大双眼,看着老先人们,一时分不清相互间的关系。
这时,如醉酒般跌跌撞撞走来一个丑陋的老太婆,个子和老祖宗一样高,衣衫不整,头发乱如茅草,一声声叫着说:“好香啊,好香啊,谁的魂这么香啊。”老祖宗说:“老馋鬼,鼻子可真灵,这把年纪还能闻到香味!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知道了耿光祖的来历,疯老婆子把嘴伸过来,一遍又一遍嗅着。脸上忽冷忽热的耿光祖鼻子发痒,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疯婆子吓了一跳,乱跳着逃得没了踪影。老祖宗笑说:“你个小东西,好大的口气,一个喷嚏就把她给吹得没影了。这婆子也是个胆小鬼,算了,咱们不管她了。我还是领你到后沟垴上看一看咱们的耿家老庄子。”
登上后沟垴的高台,视野就开阔了,耿光祖看见了远远的老荒地村,村子里有粉红色的人影在走动。暖水泉边的庙旁和川沟里,也有许多粉红色的人在走动。目光收到眼前,老祖宗所说的耿家庄,烟气袅袅,人家隐隐约约,村子里也是人来人往,只是人们的颜色又都是白色的。
老祖宗手捋长髯,怡然自得说:“咱们耿家庄的这片风水宝地,还是我请了风水大师候歪脸来给选的址,后辈儿孙人丁是旺了,可惜功名不旺,这都怪西面的那道梁比东面的那道梁低了一些,让天地间的彩气不能在沟里留驻,就跟庄稼不能被浇灌一样。唉,可惜,可惜。光祖啊,将来你也会来这里的,提前好好地把这份遗憾给修补起来。”耿光祖似懂非懂,说:“老祖宗,那我的房子盖在哪啊?”老祖宗笑了,说:“你倒是个急性子,早着呢。”
疯婆子又颠颠地跑了上来,后面多了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两人围着老祖宗转了两圈,嘴里一个劲地嚷嚷说:“香啊,这娃的魂咋这么香啊,香得人都快发疯了,让我们好好地闻上一会儿吧。”耿光祖有点害怕,老祖宗说:“不怕。这两个馋嘴东西是给我看庄子的山奴,不要管他们,但你要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耿光祖懂事地点头。老祖宗目光望远说:“你是我耿家大树上的一片叶子,终会叶落归根的。”说完,对两个嗅来嗅去的疯子说:“去,把这个小宝贝送回老荒地,记着,不要吓着他啊。”两个疯子喜出望外,抢了耿光祖就跑,另一个不甘落后,窜上来抢夺,两人你抛我接,我抛你接着往山下跑去。
耿家祭祖的人们在中午时分,偃旗息鼓,拉出长长的一队撤回到了老荒地村,其中有一部分人就分散到了暖水泉边。泉边的祖庙周围一片热闹,搭好的戏台子上有演员在练嗓子,唱着咿咿啊啊的歌。五六个闲汉坐在戏台前边,嚷嚷要台上的戏子唱一段听听。两方面便开起了玩笑。洼地里,地下水丰盈喷涌的暖水泉,升空着一股小儿胳膊粗细的水柱。水柱在一米多高的地方形成了喇叭形的一朵大水花,水飞溅着落进了用石条砌好的方槽中,清澈中升腾着一缕缕隐隐的热气。好些人爬在泉边的石板上,伸了嘴在槽中如牛羊一般饮水,也有人双手掬了吸溜而喝。
天上的云气还在缓慢地浮游而过,太阳时而钻出缝隙,给大山抹一道金灿灿的亮光,但很快又躲藏到了云阵的后面去偷懒。沟壑梁峁上爬行的风,还是不动声色地吹着;连绵的大山互相手挽着手,肩靠着肩,傲视着流动的云气和依附其上小如虫蚁的村民。漠视着自然的生命的情态,就听见不知方位处传来一声闷响,如一头巨大的兽“嗝”了一声,又好象是长出了一口气。那不过是这十万大山如人一般放出的一个屁声。
此刻的耿家大院,早已肉香弥漫,摆好的桌椅上,先行放置了碗筷和贴了红高梁酒标签的黑瓷酒坛子。耿家的七八个婆婆媳妇,还有后沟的白家来帮忙的女人,穿梭在桌椅间忙碌。
回家的耿老爷子和几位老人,恭恭敬敬从白马的鞍上请回了老祖宗的显影,挂回了大窑外的墙上,同时把那本报请先人看过的绢纸本子摆在龛上,虔诚地上香拜祷了一通,才算完成了祭祖的最后一道程序。事情到此结束的顺利圆满,几位老弟兄心情愉快,互相招呼到大窑的炕上坐了,喝茶吃水烟,唠着家门中的长长短短。
耿福天虽为家中老大,可身体不作主,常常自顾尚且不能。家中这么大一档子事情,就全凭老四耿福山来张罗安排。老四婆姨耿仇氏自然是家里女人们的领军人物,除了主管着柴米油盐的发放与管理,还得指挥人手为几个请来的大厨备料,忙的不可开交。
耿光远是耿福山的大儿,已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被安排和一群本家兄弟端盘子,跑前跑后。已转到县城新学校上学的二儿耿光明,身穿长衫,背着双手,在人群中这边走走,那边看看,无所事事,一张娃娃脸挂着装出的老成持重。四儿耿光年则和一群同龄的娃们跑得不知了行踪。大女儿耿秀兰已经出阁,今天也回娘家来帮忙。二女儿秀梅十五岁了,已许了人家,但尚未出嫁。每个人都有着要做的营生,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身份和关心的事情,也就谁也没想起被丢到坟地里的耿光祖。
耿光祖在大墓碑后酣睡,另一座山上,一只麻灰色皮毛的老狼蹲在一丛山榆树后,静静地看着祭祀的人们做完了全部的活动,一直耐心地等到一个人影也没有了,才绕道山沟,小心翼翼,走走停停,三踅两拐中来到了刚才还人声喧哗的祭祀场地,寻找泼撒到地上的贡馍肉块。同时赶来享受这份美餐的还有几只乌鸦和两只山猫。
老狼在坟地里觅来觅去,就发现了做梦的耿光祖,几次大了胆子靠近又绕开来,看看没啥危险,才警惕地跑到跟前,用尖嘴在他的脸上嗅着。老狼吐出的热气息,加上毛须的搔痒,诱发耿光祖的一个喷嚏。受惊的老狼逃离了坟场,过了一会儿又踅回来,还带来了另一只毛色棕红的老狼。两只狼绕着坟堆转悠了几圈,先来的那只便叼着耿光祖胸口的衣服,另一只用嘴抢过去,厮跟着跑出了坟场,跑上了山又跑下了河川。
川道里,几个行路的白家人,先是看见了狼,指指画画,等看清了狼嘴里叼着一个孩子,便一哇声喊了开来。暖水泉边的人们听到了喊声,也都追了出来,两只狼转了方向,掉头往东。东边河漕里恰巧有几个耿家的年轻人,北面又是一段陡峭的山崖,狼被逼着往老荒地村东的山梁上跑。
耿福山正在家里忙碌,听见说狼叼了谁家的娃,猛地想起了小儿子耿光祖,脑子里一时急的嗡嗡直响。他急火火来到耿老爷子住的大窑,忘了礼仪规矩,直了声说:“爹,你回来时没把光祖给领回来吗?他现在在哪啊?外面说狼叼了娃,这真是急死人了。”耿老爷子手先还捋着山羊胡子,听了连爬带滚就下了地,嘴里自责说:“瞧瞧我这不是老糊涂了,咋就把这个小孙子给忘在坟地。这还了得,赶快叫人跟我过去找娃啊!”
耿福山早跑出了窑洞,就近爬上了窑后的垴畔台上,登高看清了正往山嘴上爬坡的狼嘴里,叼着的小娃所穿衣服正是儿子的颜色面料,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顺手提了一把铁锨,没命地冲下垴畔坡,往狼所在山梁上狂奔过去。
两只狼被堵上了沟口高处歪脖子树下的小石庙旁,看着四面围过来的人,不慌不忙地把孩子放在一处平坦的地方,左顾右盼了片刻,寻了一处弱势缺口,大无畏地冲了下来。几个小娃见状,吓得早躲到了一边,两只狼顺利地逃出了包围圈,翻上对面的乱石坡,很快没了踪影。
耿福山第一个跑到歪脖树下,随后跟上来的众人都说这娃怕是让狼给咬死了,谁知小家伙睡得鼻息均匀,脸露笑意。耿福山把娃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几遍,发现确实完好无损,心一下子落到了肚子里。众人都稀罕,说这娃命大,狼叼着跑了几座山,他还睡得做梦呢。耿候氏在山下哭得声嘶力竭,跌跌撞撞还要往山上爬。耿老爷子和另几个老人也都拄着拐杖,颤巍巍过来了。耿福山传话说娃没事,让山下的人都不要上来,他们马上就抱娃下去。
很快,一大群人簇拥着抱娃的耿福山,快步流星跑进耿家大院,把娃放在碾盘。耿候氏在大门中扶着门,还是腿软的坐在了地上,嘴里一个劲地叫着儿子的小名祖祖。耿光祖被紧闭的眼睛睁了开来,面对无数双眼睛,一个个表情怪异,先是迷惑不解,转而哇哇哭了起来。
围观的人们嚷嚷说:“好了,好了,娃啥事都没有。真是个日怪事啊。”有人就埋怨大人的不是,还有人奇怪这娃咋这么好的觉睡,狼叼着还能照睡不误。有人说怕是狼给小娃念了什么咒语,封了娃的魂魂,闭了娃的嗓子,娃自然不会醒了。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钱越2017 2018-10-30 09:05:34
拜访文友,支持佳作,欢迎互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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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朋友的支持,亚宁在此谢过了。问好。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何方郎中 2018-10-22 09:13:04
支持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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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坐镇,旗开得胜!!!!谢谢朗中。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何三刀 2018-11-04 19:05:01
本人另一个笔名何方郎中的《马刀所向》因故停止连载,同时为了赶出版计划,原来的《曹老三的镀金岁月》将继续更新。非常高兴我们因文相识相交,在此祝福文友,并盼继续合作。谢谢!新帖网址:http://bbs.tianya.cn/post-culture-934704-1.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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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贺出版有计划,说明江河有日出。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耿光祖在狼嘴里安然无恙,一时传得几道川都知道了,人们都当一件稀罕事互相说道。好在他本人少不更事,没留下什么后怕。只是主持了祭祖仪式的耿老爷子,心里的迷信疙瘩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化解,对三儿的事也慢慢地没了念想,人的精气神明显在衰退,对年景丰收后的家境好转也没了理会心情。他从最初反对佃农和家人种罂粟,转变为稀里糊涂抽起了大烟土,且越抽越上瘾,越上瘾越抽,眼见皮包了骨头,头发变成灰白一堆,面容清瘦如一枚脱了水的干果,几撇山羊胡子上,时常挂着从口角流下的涎水。
没了当初巡山的体能和热情,这时的耿老爷子,夏天爱坐在屋后山垴畔的树下,长时间地看着四野的大山,漠视着山色的转换,感觉风随了天气的变化,时而热呼呼如人的呼吸,时而凉嗖嗖象水一样泼撒。天一凉他便不敢登高了,龟缩在窑里,怕冷,也怕风刮大了,自己空荡荡的身体难以自持。
每当耿老爷子坐在后垴畔上望远的时候,沉默寡言的大头孙子耿光祖,会悄无声息地顺着斜坡过来,陪在苍老的没有多少人喜欢的爷爷身边。耿老爷子常常斜吊两只枯眼,乜视着这个小孙子,用拐杖拨一拨孙子的身体,算是一种亲近的举动。亲近完了,爷孙两个便枯坐着,用目光扫描远近的山野,和那条时而洪水汹涌,时而清清溪流的河川。
对死亡之事想的多了,感觉麻木了,这年秋天,耿老爷子指使两个儿子,在坟地为自己箍好了墓葬,在家里准备好了老衣棺木,百事俱备中等待冥冥之期的到来。耿光祖则因了搞不清记忆的真假,在越来越懂事的认识里,对那座曾走进去,梦里一片蓝色的村庄产生了疑问。
这一天,耿老爷子在窑里抽足了大烟,一双小眼睛贼亮地坐在垴台子上,怀疑地看着自己还活着的这个世界。耿光祖孤独地爬在崖边的石墙上往下看着。川道上有一老一小互相依偎着,脚步踽踽地往上游远去了,几只鸽子在空中飞过,远远的有一辆勒勒车正往这边走来。心里发出笑声的耿老爷子,哈噜了两下嗓子眼上的痰,用拐杖在孙子后背上顶了一下,留下了一点土黄土印。耿光祖转过身来,爷孙俩目光一对,就都笑了。
耿光祖问:“爷爷,这川是谁挖出来的?它是一条路吗?”耿老爷子闭着眼回答:“当然是一条路了,下了雨是水的路,没了水就是人的路。这条路人是挖不出来的,那是天老爷开凿的。”耿光祖说:“爷爷,顺着这条路能走到天边吗?”耿老爷子说:“傻孙子,天是个井盖,它捂着咱们,不让咱们到天外面去,你说你咋能到了天边呢。”耿光祖说:“爷爷,那为啥每天都有人赶着车往那边走,还有人从那边过来,他们都去了哪里?”耿老爷子说:“人活着就是走过来走过去,最后都回到家里了,活着的睡在炕上,死了的睡在土里,还能去哪呢!”耿光祖说:“爷爷,我长大了也要顺着这条川往那边走,行吗?”耿老爷子说了句:“行啊,谁都可以走的。”想起走了后套的二儿和六儿,耿老爷子一时没了说话的兴致。
闭目晒足了太阳,耿老爷子又想说话了,他说:“孙子哎,你知道吗,人一辈子就跟一场梦一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说老就老了。人老了,心就跟一块土坷垃一样,干沙沙的对什么都没了兴趣,醒着就跟睡着一样,睡着又跟醒着一样。到了这个时候,人却越来越怕死了,爷爷我现在就害怕死了,可死是没办法的事,你懂吗?”耿光祖听不明白,瞪着眼不说话。耿老爷子摇了摇头说:“傻孙子,你还小呢,听不明白爷爷的话。爷爷给你说,过上两年,也许连两年也等不上,爷爷就不在老荒地住了,要搬到对面的那个村子里去。爷爷在那里盖了房子,到时你会去看爷爷吗?”耿光祖说:“我知道,这些老祖宗都说过的。”耿老爷子问老祖宗是谁?耿光祖说:“就是住在那个村子里的老祖宗啊!爷爷你没见过吗?老祖宗还说我将来也要到那村子盖房呢。”耿老爷子被逗乐了,母鸡呱蛋一样“咯、咯、咯”笑了半天,又自言自语说:“傻孙子,你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老祖宗了,看来爷爷的爷爷当年说过,人是个面面,鬼是线线,爷爷我今天好象明白了一点。”
絮叨着,耿老爷子就小了声,眯逢了眼睛,若有所思不再言语。耿光祖则又爬到了崖畔上的一块挡石上,张了嘴痴痴地望向刚刚说过的那处长满了坟丘的村庄。
老天爷唿喇喇响了几声雷,西天漫起了云头,像一群骑马执枪的古人在打仗,走马灯似的翻滚着压了过来。枯坐的耿老爷子和耿光祖,奇怪地发现雨脚是迈着摇摆的步伐,一会儿往西南挪过去,又一会儿往西北斜过来,结果就绕开了爷俩所在的位置,在河滩上哗哗地乱撒了一通,往东南方向下了过去。爷孙俩开始还有点急,想着赶紧下去,结果却是这样,都有点意外的欣喜,又高兴地坐在垴畔北边的屹塄上,观看着崖下川里渐渐大起来的山洪,像一地蝗虫,带着沉闷的响声从上游漫了过来,把原来缓慢流淌的清水转瞬之间都覆盖掉了。
山洪是一幅大自然形成的壮观景象图,特别在植被破坏严重的大山里,大量的泥沙随着洪水,如一川泥浆翻滚而下。它的前锋是漫河滩的一波水,像一张大嘴呼噜而下,往后是越来越高的泥浪,是越来越响亮的轰响声,山摇地动,沉闷,具有特别的穿透力。
在耿老爷子的记忆里,流经老荒地边的洪水不计其数,最大的一次都差点漫上半山腰来,把住在沟底的几户人家都给推走了,其中还有自己本家的一个兄弟。而七岁的小儿耿光祖却是日渐懂事以来头一次站在崖畔上,俯瞰由远而近的川道里的洪水,就兴奋的有点坐不安宁了。他爬在石塄上,不时跑到后边找些石片石块,抛向崖下越来越汹涌高涨的洪水浊流中。
村里的好多娃娃都知道这一处看洪水的好地方,陆陆续续上来了十多个,在耿光祖的左右爬了一溜。司空见惯的耿老爷子,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后,听见娃娃哄吵就睁开了眼,懒懒地要他们注意安全,自己绕有兴致地看着快乐的小娃们,心思又转向了对自己老朽生命的悲哀。
在山里劳动的青壮年,听到了洪水的响声,跑回家里,各自拿了耙子抓手往河滩跑去。
老荒地村的大人们都知道,类似今天这样大的洪水从上游冲下,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浮物,比如淹死的牲畜,只要剥了皮净了内脏,那肉便可放心地吃了。至于什么人家被水冲后漂流下来的板柜木料,那也是有过的事情。因此而死的人也有好些,村里人捞浮财的贪婪心依然不减。因为山洪从深山沟里冲出的树干柴禾,捞上来晒干了,那可是烧饭的好东西,比进山里爬高下低背柴禾省力多了。更有些光棍汉们,常常盼着山洪过来,为他们带来能救活的女人。后沟的白歪嘴就在洪水中为自己捞到过一个老婆,现在这个女人已给白家生下一窝儿女了。
这一天的洪水越来越大,水面也越来越宽,浪把谁家打捞上来的杂物又用舌头给嗜走了,气得那人在高处心疼的直跺脚。也有人家赶对了时候,站对了位置,就收获了一头死牛,几只死羊,心满意足套了板车,拉回家去享用了。
等到绕过去的云团被乱风吹了回来,老荒地村上的天色重新开始转暗,最后形成了一片墨黑色的雨云,蚕豆大的雨点子虽然稀稀落落,但还是非常有力的落了下来。拾浮柴的村人们并不甘休,有披了梭衣的男人,仍然在河边上走来走去。
这时坐在垴畔石崖上的耿老爷子,在一片洪荒的热闹中不知何时居然睡着了。十多个小娃居高临下,看着远近的大人们从洪水中抢着物什,互相指指点点,不时因为言语不合而闹意见。耿光祖与这些孩子没有共同的语言,他从原来位置撤了出来,爬到了最边上去,目不转睛地望着响如闷雷的洪水,欣赏这一幅天地互动的自然大景观。
天阴了后,没了阳光的照射,流经崖下的洪水便暗了光泽,耿光祖的视线就越过洪水的波涛,看见了对面老祖宗居住的那座庄子的岸上,也有一些奇怪的人,一如这边村里的大人们一样,在从洪水中打捞着什么。他有点奇怪,揉了揉眼睛再看,又什么也没了。
天色在浓云密布中更加灰暗,远处的山野就有些迷蒙不清了,那十多个大娃娃便没了兴致,加上冰冷的大雨点,一个个你先我后顺着斜坡跑下去了。
雨点砸醒了昏睡的耿老爷子,眯着眼睛缓慢地扭动脖子,看见孙儿耿光祖头上湿成一缕的棕色头发,脸上有几滴雨珠明光锃亮地悬着。他一时迷惑了,怀疑刚才的那些娃娃们难道是自己梦里看到的情景,身子便往前一倾,居然毫不费力就站了起来,正自奇怪,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还坐在椅子里,眼睛睁着,好象正与自己对望着一般。他一时不明白,很快就又明白了,知道这是魂从身体里虚脱出来了。难道说人就是这么个死法吗?耿老爷子不由有点紧张,站起来的身子往后一撤,又归回到了肉体内。
这时,垴畔下传来了耿仇氏唤儿的声音。耿光祖长长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急着下去,而是走到耿老爷子跟前,用手执了爷爷的手,要拉了一起走。他的这一拉,让爷爷的身心完全合而为一,颤巍巍动了动手脚,却无法站立起来,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语说:“人老朽成这个样子,真不如死了轻松啊!”跟着又含混不清着急说:“好孙子,你先下去,叫你大爹,或者你爹来背我下去,这两个不孝子,光顾着捞浮财,把他们这个老子也怕忘了。”
耿光祖先行下了垴畔,随了母亲往家走,嘴上还念叨着爷爷嘱咐的话。耿仇氏说:“这一家老老少少,就数你亲你爷爷,才六岁大个人,跟娃娃们不说话,就跟你爷有缘法,这真是奇怪了。你放心吧,等一会儿你大伯和你爹都会去扶你爷回窑的。”耿光祖回头往垴畔上望了一眼,跟在娘后,小心翼翼遛着湿滑的斜坡路。
时间其实并不晚,但阴云遮了天光,雨滴迷了视线,给人的感觉好象天马上要黑了。
耿老爷子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拄着拐杖,小步挪离了椅子边,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盯着椅子看了半天,再没有出现刚才魂魄离身的现象,这才放心地挺了挺身子。雨水湿了他的衣服,如羽毛蓬松的鸟淋了水一样,顿时显出了衣袍下瘦削的身躯,看上去如一副空空的衣服架子。他一时有点伤心,打了两个喷嚏,觉得骨头里有许多的虫子都探出脑袋,往外吐着细细的烟一样的呼吸。他的身体振动着,失去了等儿子来接的耐心,自己乱点着拐杖,往下挪了起来。最初的一段距离还算平坦,到了一处较陡的地方,他试了几试没敢冒险,正在焦虑和愤怒时,四儿耿福山领着大儿耿光正匆匆赶了上来。老爷子叽哩咕噜就是一通的骂。儿子和孙子谁也不还口,一个背了老人,一个扛了椅子,回到了窑洞。
也就是耿老爷子入窑的前后脚工夫,瓢泼大雨倾倒而下,老荒地村很快泥水遍地流淌起来。
耿福山父子俩给耿老爷子换了衣服后,家里的老佣人老常才一身水湿地赶了过来,说自己家的窑洞走了形,怕是经不起再下雨,再下就会塌的,所以今天来得迟了,求老爷原谅。耿福山训了他两句,让他快为自己的老爹熬一壶热茶,喝了暖一下身子。耿老爷子在一边身子扭动,嘴角抽搐,双眼迷瞪,只在炕头的毛毡上乱抓乱挖。老常边服侍边说:“老爷是不是要吸那个东西啊?”耿福山见老爹清鼻涕直流,嘴里也往外渗着粘稠的口水,只好说:“没办法,你就拿给他吧。”老常去取大烟具,耿老爷子终于口齿不清嚷开了:“快点啊,快点啊,你们想要了老子命啊!”耿福山一把抱了老爹不让动弹,一边叫儿子拿了一块毛巾给老爹擦拭,安抚说:“爹,你就坚强点吧。那东西我让老常给取去了。”
很快,老常拿了大烟膏和烟枪,来到了耿老爷子的身边,眼睛忽眨地看着耿福山。耿老爷子原来闭着眼睛,这时猛地睁了开来,鸡爪一样的手一把抢了烟具,迫不及待就噙在嘴上,浑身抖成一堆,让老常赶紧点火。
耿福山给儿子示了眼色,父子俩先后扭头出了窑洞,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天,就被几滴冰冷的大雨滴给砸得浑身上下一激灵。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钱越2017 2018-10-30 09:0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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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朋友的支持,亚宁特别兴奋,谢谢。

楼主:雄声

字数:184397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8-20 19:21:36

更新时间:2021-04-08 23: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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