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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传奇小说《路远连着天》(完稿原创) 亚宁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泥土花香 2018-11-06 15:03:24
支持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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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朋友的支持,亚宁特别兴奋。谢谢。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自助。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遭冰冷的雨滴一激灵,耿福山的身心顿生出无数的悲怆,他觉得身上的压力从来没有过的大,也感到了一丝难以分辩清楚的委屈和痛苦。自从二哥领了老六走后,三哥又生死不知,跟着瞎了眼睛的老娘也过世了,这处大院由原来的济济一堂老小,到现在只剩下老爹一个人住,荒凉和寂寞在窑洞的每一个角落里生长着,往日的热闹只深深地伏在人们的记忆里。他的悲怆不仅为了这些,还为了身边另一个亲人,自己弟兄中的老大哥耿福天,身边无儿无女,现在两口子年龄也不小,身体都不好了,自顾尚且不暇,更别说招呼老人的事了。一家子重担全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一份从来没有过的孤单感,让他时常在怀念的同时,为家事生出无尽的悲切。按理说老人是大家的老人,每个儿女都有孝敬的义务,可现在除了自己忙死忙活地张罗操心外,其他的谁也靠不上,连住在周边的两个姐姐也一样。
耿福山心里这般胡乱想着,听到了窑洞里父亲吸食烟膏后,被呛出的咳嗽声。那声音里透着一种虚弱和迫切,这让他联想到刚才背着父亲时,所感到的那一点点的份量,那已经不是生命之重,而是生命之轻了。
耿福山在窑洞外等了半天,听了老常出出进进说着老爹的情况,直到屋里的油灯灭了,屋外的黑像水一样淹没了周边的一切。他跺了跺脚上的泥,重回到老父的窑里,点亮了油灯擎在手里,静静地端详着闭了眼睛,正在烟土形成的神仙世界漫游的老父亲。
耿老爷子身子抽动,脸上的表情如烟气在风里抖动,荡漾的如梦似幻而又柔和细腻,嘴角处隐隐约约地渗出一道黏黏的口水。耿福山是坚决反对吸洋烟,对家人也是严格要求,连大哥在内他也毫不含糊,唯独对自己的老爹却不知该如何,只能由着老人在油尽灯枯的时光里,一天一吸到一天两吸地麻醉着。他不知道父亲还能活多久,但他知道老爷子在老朽的表象之下,其实还牵挂着许多的事情,比如自己前面所想到的二哥、六弟和三哥,还有三哥留下来的婆姨儿女。这一切耿福山能理解,却委屈地觉得自己一天侍候的老爹,很少对眼前的自己有过咋样的关心,相反还不时挑出一堆的不是。
“你们几个不孝的东西,都到家门口了,咋谁都不进来啊?是怕你老子吃了你们不成!小时候爹是打过你们,但那都是为了你们的好啊。难道你们还记爹这个仇吗?六子,你瞧瞧你都多大的人了,咋还是那么雷霆火暴的,和你三哥闹腾啥事啊。你过来给爹捶捶背,爹这后背上也不知长了个啥东西,你四哥也不管,痒得人心里面难受。”耿老爷子闭着眼,口齿利落地突然说开了话,语气俨然是当年一样年轻,而且还表现的很兴奋。
耿福山吓了一跳,不容他反应,耿老爷子又说:“四儿,你端着个灯傻站着干甚?赶紧让你两个哥和六子回家里来啊,外面那么大的雨,尽淋出病来了。”耿福山手里的油灯差点吓脱手,不由回过头来,用油灯对着紧闭的家门,定了定神,明白老爹这是在说胡话呢。他再把灯照了,看见老人着急的样子,就摇了胳膊叫说:“爹,你是不是又做梦了?先醒一醒再睡。”老爷子费了很大的劲才醒过来,眼皮上翻,睁了睁又极不情愿地闭上了,嘴上咕哝说:“你叫醒爹干甚,看,把你二哥三哥,还有六子都吓走了哇。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也不让他们多陪陪我。”耿福山耐心地坐在炕沿边上,半天才说:“爹,你那是吸了烟膏子又做梦了。你睁开眼看看,哪有我二哥三哥他们呢!”耿老爷子睁眼左顾右盼一番,怀疑地探起手摸了摸儿子的胳膊,沮丧地长吸了口气,不言语了。
耿老爷子吸食烟膏后,总要经历三个阶段,首先是人的心火躁动,血液加速加温,肌肉翕动变得硬朗,思维和舌头跟着灵活起来。这大约需要十多分钟的时间,便可完成渐入佳境的过程。其次是人产生了超人意识,想什么是什么有什么,自我的感觉一下子可以回复到生命的任何一个时段。这时的他整个的精神世界,如鼓了气的皮球充满了弹性,自信,随心所欲的成功和居高临下的狂热。这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对于他来说却是几生几世的完美与漫长。第三阶段则是一种迷茫的萎缩,是胆战心惊的逃遁,可怜兮兮的婴儿式的弱小。这时哪怕是一声微小的响动,都会令人浑身抽缩成一团,连眼睛都不敢往开睁。耿福山赶到屋里后看到的父亲,正是第二阶段行将过去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高大了一辈子的老爹,在岁月和身体两面夹击之下,已经变得难以形容的悲哀和可怜。
耿福山不觉有几分凄然,无声地守候在炕头,直到老爹从第三阶段缓慢地恢复过来。
“你不回自己家,这么晚了还守在我这里干啥?”耿老爷子好象刚刚发现儿子的存在,微眯着眼睛有气无力说:“外面的雨是大了?还是小了?你们再不要到川里捞浮柴了,小心让水给冲走了。”耿福山应答着,父子俩由是开始了一场时而停顿,时而紧凑的谈话。说到了老二、老三和老六时,耿老爷子又犯迷惑了,混淆了刚才梦里所见和现实。耿福山耐心地开导老人,一步步把话引到了正题上来。他要趁老爹这一刻的清醒,商量一下家事。耿老爷子说:“你二哥是个强性子人,走到哪都能落住脚,吃不了亏的。六子脾气躁点,性子又浮,只有你二哥能服住他。至于你三哥,他虽然没消息,但爹知道人是没事的。早年的时候,你瞎二爷就给他算过卦,说他有兵匪之灾,终有行伍之运。这话我原来差不多都给忘了,这两天才突然想起来的。所以说你也以后不要操他们的心了,那都是命。人的命,天注定。”
耿福山狐疑地看着老爹,心头也受感染地释然了一些。说到了家里的收支,和十多户佃户交纳粮食银两的事,耿老爷子便抿了嘴不多言,微眯了眼睛听着。耿福山说:“这两年地里的收成虽然不错,可家里还是入不敷出。我大哥重活累活干不成,看病塌下了不小的账。我三嫂家也需要接济。我娘去世又花销了一大堆,还有爹你的烟土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听到这里,老爷子眼睁了睁又闭上了。耿福山继续说:“当然我们一家子也支用了不少,光明在县城念书,光正娶媳妇安家,媳妇又生了儿子,都没少花销。要说这些都是自己家用了,也没什么。可是爹你也知道,为我三哥的事,咱们家借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这几年虽然还了不少,可还有一些没给人家还呢。”老爷子插话说:“这些我知道,至于没还的账慢慢还嘛,总有一天会还上的。”耿福山犹豫了一下说:“爹,你刚才也说了,我三哥吉人有天象,哪那笔银洋咱们再留着也没用处,不如先拿出来一部分支用了。你不是常说,人家要想翻身,无债一身轻嘛。”听到这,老爷子突然眼睛圆溜溜大睁,盯了儿子说:“你不要打那点钱的主意,那是你三哥的压命钱,谁也不能动。”耿福山哑然了,最后无奈地说:“爹,你说不动,咱们就不动。可是,爹现在的身体全凭烟膏子喂养着,要是哪天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我哥谁也不知道存放的地方,总不能让那些银两就长埋地下吧。”老爷子没好气地说:“这不用你们操心,我一时半时死不了呢。”耿福山一下子瓷在了那里。
从老爷子窑里出来,耿福山原想着回家,一转念,披着雨披,又摸黑上到了屋后的垴畔上,借着闪电的光亮,看着漆黑的四野瞬间的影像,觉得脚下的崖石,在洪水的冲击下生成了一种微微的律动。他没敢往崖畔前挪步子,回头望向自己从小生于斯长于斯的老荒地村,只见山腰上下的几家窑洞的窗户还透出隐约的亮,沟底里似乎有人在黑暗里走动,嚷嚷着什么,在后沟白家人居住地,还依稀有火把在晃动。
正在这时,一声比洪水更沉闷的响声很近地传了过来,黑暗里的老荒地村颤抖了几下,很快传来女人的尖叫,夹杂孩子的哭喊。天空中压顶黑云紧随着放出了又一道刺眼的闪电。这道闪电好象憋了很久一样,雷声随后震耳地滚过老荒地村,所有人家的窗户都簌簌发抖,雨滴跟着更加密集起来。
耿福山闻声摸黑从垴畔上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往哭闹的沟底下去。凭他的经验判断,这声响肯定是谁家的窑洞塌了。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葳蕤春叶 2018-11-11 19:11:11
不易,心血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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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新朋友的光临和支持,亚宁致谢。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自助。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这一年的五月,山里传开了一个消息,说是日本鬼子侵入中国,有一大队杀人不眨眼的鬼子兵都进了当地的县城。这些鬼子兵青面獠牙,用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围住县城,只允许人进不允许人出,挨家挨户搜抢银钱珠宝,而且见了女人就追,有的耍完了还把人开膛破肚,比土匪强盗坏不知多少倍。一时间人心慌慌,有些住在县城附近的人们就逃到了偏僻之处,逃离的人家把日本人的恶行传得更是恐怖万分,那些城里有家人的人就如坐针毡,有人就大了胆子去县城打探消息,结果自己反而没了消息。
这是个兵荒马乱的年月,人们都相信着一个简单的判断,相信那些在县城作乱的日本鬼子,不定哪天就会到老荒地村来烧杀抢掠,到时地里种下的粮食,还不全便宜了鬼子。所以,村人们无心种地,眼见着风调雨顺的山坡上,谷物与杂草一起生长也不去管。
耿福山的二儿耿光明,早一年秋季入了县城中学就读,这一下与家里断了消息。耿仇氏哭哭啼啼,耿福山瞒了老爹和大哥,不敢走大路,东绕西绕了一天时间,才来到了县城边上。看见天黑了,他没敢造次,就藏身在一处空无一人的土窑里,吃了自带的面饼,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晨,耿福山大着胆子爬到一处高山峁,躲藏在大石头后观察县城里的动静。处在河弯里的县城,原本热闹的一条街道,看上去还有人在走动,但都来去匆匆,显得气氛凝重,危机四伏。他正思量该如何是好,城里响起了枪声,有三个人发疯地往城外跑了过来,后面追的日本兵放了枪,先打中一个人,另两个人跑得更疯了。日本兵不停放枪,同时又追出两辆三个轮子的车。两个疯逃的人,正好往耿福山所在的山上爬,其中的一个人突然往后一翻,滚着跌回到山脚下,便一动不动了。另一个人吓傻了,哇哇哇地哭叫着,在山坡上抱了头窝腰蹲着,就被包围上来的日本兵抓获。耿福山的心吊到嗓子眼了,想顺了背面山坡溜走,又担心被发现,只能宿了身了悄无声息地原地不动。眼见着围过去的日本兵,先是用刺刀比划,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那人的头脱离身体,往山下滚去。日本兵把尸体挑进了山沟里,叽哩哇啦了一通怪叫后,组队回城去了。
耿福山再不敢滞留,连滚带爬,寻到了住过的空窑,骑马加鞭,一口气跑回了老荒地。
半个月后,后沟白家在县城衙门里当差的少爷回来了,耿福山知道消息已是第三天,他急匆匆赶了过去,白家少爷却在头天晚上死了。白家人说,城里的日本人撤走了,把抓到大牢里的许多人也给放了,放前给每个人吃了一种叫做归心豆的药粒。这药粒不知是什么东西,许多的人吃了后,脸上长斑疹,皮肤溃烂,头发脱落,进一步眼睛瞎,嘴歪,流清鼻涕,最后是内脏出血,人抽血而死。白家少爷是当事者,症状出现后在县城找了医生看不好,想着回家来,让懂中医的三伯给医疗。谁知到家还没喝进两副中药,人已经不行了。耿福山到灵前烧了两张纸,上了一柱香火,就急匆匆赶回家里。
耿福山决定再次进城,寻找二儿耿光明。这一回也是天缘巧合,他走到半道上,遇到了与另一个人结伴而行的儿子。看着儿子安然无恙,耿福山长舒了一口气,父子俩在一处岔路口,与那个同行的人分了手后,就一路往家里走。路上,耿光明边走边说了城里发生的事。
按耿光明的说法,日本人初来时还很人道,只是城里有人颇颇偷袭,把鬼子给弄炸了,后来就胡作非为起来,先是枪杀了好多人,后挨门入户进行抢掠奸杀,将青壮年全押到大牢里。就是这样,日本人还是不能安宁,见天有士兵失踪或被弄死。城里的人互相议论,说原来在部队上当过兵的一个叫刘贵山的人,领着一帮身手了得的人,在城里面神出鬼没专杀日本人。只是这个刘贵山在日本人退走前十多天被抓住了,处死的当天,城里的居民被赶到儿子所在的校园里,几千人亲眼目睹了日本人的暴行。刘贵山先是被绑在大桩子上,日本人放了几条狼狗对他撕咬,后来又对淹淹一息的人五马分尸。那刘贵山也真是个英雄,先是骂不绝口,用能活动的口把一条狼狗的嘴给咬掉了一大块肉。可惜一个钢筋铁骨的好汉,最后还是被分得肠肠肚肚满地都是。在场的人们不忍目睹,都转过身子哭成一堆。日本人的恐怖行径让城里的人一度很恐慌,纷纷往外逃命,结果都被堵了回来,整个县城就成了一座只允许人进,不允许人出的大牢笼。可能是县城地理位置不重要,日本人只停留了一个多月就撤走了。说到吃药粒的事,耿光明说确有其事,而且初时人们只当是慢性毒药,可是越往后死得人越多,连看病的医生也不能幸免。人们就都吓坏了,这才意识到那药可能是一种传染的疫病苗子,整个县城一下子乱了营,病人没人看管,好人向四面八方躲避。白家的大少爷是先行跑回村里的人,耿光明一个人不敢乱跑,好容易等到一个看上去没啥传染迹象的伴,这才相伴着匆匆赶了回来。
耿福山边走边听着儿子的讲述,眼睛不经意地在儿子的脸上扫描一下,又故意漫不经心地问儿子身体情况,一桩心事一时堵在了胸口上。
回到老荒地村,耿福山领着儿子没敢回家,而是寻了最偏的一间空窑安排住了进去。耿光明是念过书的人,一想就明白了老爹的意思,心里紧张,又为终于回到家里而欣慰。耿福山没敢跟老爹说什么,只对老婆讲了担心,地里的活也不干了,把大儿光正一家关在一处单独的窑洞,其他几个小一点的娃关到另一处地方。村里有人来,都被他远远地拒到大门外面,只说家里有人闹病,不方便来往。后来,他又按老先人留下来的法子,在几个娃藏身的窑门外,撒上了一圈圈的白石灰。
很快,受耿福山的影响,村里的人都开始警觉起来,家家以邻为壑,白石灰圈点的密密麻麻。前沟的白家知道死了的浑蛋儿子,给家里带回来的是脏病,急慌慌疏散了家人,却为时已晚,不到一个月,家人就死了七八口之多。与白家相邻的一些个佃户人家,也有人染病死去,只有住在山前的耿家一族还算平安。
瘟疫让整个老荒地村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各家死人的事,因为互相不往来,只能通过风中飘忽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开来。发展到后来,瘟死的尸体没有人敢接近,村里各家年长一些的老者,自觉一把老骨头也没啥活头了,加上亲眼目睹儿孙的死亡,就无所谓地走了出来,抬埋那些因病而死的尸体,有些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彻底。
村里有个半傻人叫牛二愣,爹死娘嫁人,一直住在自家破烂的窑洞里,平时四处讨饭吃的一个人,此时一下子成了村里搬尸的重劳力,同时也成了村人远远望见就躲避不及的瘟神太子。人们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静静地观察着二愣的情况,却发现十几天过去了,这个手沾过尸浓,鼻闻过尸腐的愣汉能吃能喝,居然一点病像也没带出来。这一现象引起了老荒地村人无数个天问的思考。
村里死的人多了,有人就在半夜听见鬼哭,在黑暗里如风摆布条一样飘飘忽忽,倏忽间从后沟来到前沟,从山上飘到山下,带动村里的狗没命的狂咬不止。久违的狼群又出现了,三三两两在月亮地,绕着村子里的白圈游走。到了白天,人们发现埋得较浅的尸体,被摊撒的一片狼藉。村人们诅咒着该死的狼,诅咒着丧尽天良的日本鬼子,又无可奈何把自己封闭在家的牢笼里,苦挨时日。
耿老爷子终于明白村里发生了什么,他的精神又有了活力,向送饭上门的儿子问这问那,凭着人生经验向人们发号司令,说出一些个预防的主意,还宽慰地对两个儿子说:“告诉村里的人,不要怕,瘟病和传鸡传猪一样,不过是传人罢了,过一阵子会过去的。我们小时候,周边也传过瘟病,你老祖让人挖断了道路,不让任何外面的人进村。那次瘟疫,老荒地除了外出的两个人野死外,村里的人一个也没受传染。唉,这都过两辈人了,还是没躲过这一劫!天意啊!”耿福山说:“爹,这病都是日本人给弄的灾祸,是后沟白家的儿子从县城给带回来的。现在不要说不让外面的人进来,是村子里的人谁也出不去,方圆百里的大山中,所有村镇都各自封锁。老牛沟里的樊家十几口人跑出去,回来了八口,其他四口都是让人家村子的人给活埋了。”得了哮喘病,时不时憋得脸红脖子粗的耿福天,守在边上叹息连连不说话。耿老爷子皱着眉头,突然问起了孙儿耿光明。耿福山一脸愁苦说:“爹,你就不要操那么多心了,光明的祸福,让他自己担着吧。”
耿光明被封闭在窑洞里有十几天,身体没啥的症状,这让全家人如释重负。耿福山应了儿子的要求,让弟兄几个见了一次面,全家人像模像样地吃了顿团圆饭。谁知,当天晚上,耿光明发起高烧,肚子上起了几块水泡。耿福山叫苦不叠,把自己的头拍的炸响,人差一点垮了。耿仇氏更是捶胸顿足,哭得肠断气没,又不敢放出声。
面对不测,一家人提心吊胆,盼望老天爷保佑,一切但愿是一场虚惊。随了时日的推移,耿光明的病症越来越明显是那要人命的死病。耿福山的心在滴血,耿仇氏看见儿子受罪,候立在窗外,流干了眼泪。她几次要破门进屋陪儿子,都被丈夫给强力阻止了。
那天,耿老爷子向两个儿子问话的时候,正是耿光明生命弥留人间最后的几天。他已经不能进食,舌头溃烂的说不成话了。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自助。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ufo2218 2018-11-17 20:27:30
不论你在什么时候开始,重要的是开始之后就不要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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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理名言,亚宁深深的领悟了。谢谢。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welcometyabcd 2018-11-17 11:0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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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朋友一字如砰,码的水平高啊····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一场瘟病在那片沟壑纵横,地老天黄的土地上,夺去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据地方志载,流病所及,有许多山村不论老少无一幸免。已经流于瘫痪的国民政府,预防工作仅仅凭着一些老年人指点安排,各自固守在封闭的环境里,静待天命的取舍。
瘟病在老荒地村肆虐了两个多月后,渐渐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村中近三分之一的人被瘟去了性命,存活下来的人们再也没了如初的朝气。
耿老爷子知道孙儿耿光明的死讯后,两天两夜没吃没喝,烟瘾上来,身体如筛糠一样打摆子,抽搐,发冷,牙关紧咬。老爷子硬是用平生从没有过的意志力,控制自己没有投降。他想用这种办法来转移或缓解心头的寒冷和哀痛。
心里无比悲切的耿福山看见老父这般悲痛,只能在身边劝导侍候,小心翼翼地照料。
终于耿老爷子又开始进食了,在秋日的阳光下,让已经成人的孙儿耿光正背了自己上到垴畔高台,坐在能前后摆动的太师椅上,目光迷迷茫茫巡视着自己生活过的这片望不到尽头的连绵山野。更多的时候,他的目光是望向两个儿子西去的那道川路,心思谁也不知地飘向了传说中遥远的一片土地。这种牵挂与思念,让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枯朽,精神也越来越混沌,人的魂魄如松开了线绳的风筝,只要稍一走神,便离身飘渺而去,有时完全是意念的一动,便轻松自如梦游一样地满世界里转悠。
耿老爷子无法支配老而无用的身躯,却拥有了可以自由飘忽的魂魄,这比抽烟土带来的心想事成的境界更令人受活。老爷子对烟土的渴望便大打了折扣,时常就从垴畔前的椅子上站起来,随了一只翠鸟的叫声,随意地来到一处坍塌的窑洞前。他知道这里曾经住过的人家的姓名,他们都随自己的二儿和六儿迁徙去了河套。无人居住的窑洞,如没了精气神的人的身体一样,很快就自行颓废倒塌了。他又来到一片开阔的场院上,蹲身在暖阳阳的太阳下,看着几只芦花母鸡在土里刨食,心事如脉动的微风一样,弥漫得不知今昔何昔,此地何地。后来,老爷子遇到了牵着牛到山野里劳作的村人,自由的魂魄荡起一丝喜悦,在颤抖空气的簇拥扶摇之下,很随意地就坐到了牛的脊背上,悠哉悠哉地出了老荒地村,翻上一道梁,又过了一道沟,再上一道更高的山梁上。看着牛和人一起劳动,老爷子便寻了新的目标继续巡游。再后来,他开始每一架山,每一道沟里去看望自家的土地,为长着的庄稼而吹一口愿望的仙气,为撂荒的田亩叹一声无奈的可惜。
从南边过来了几朵黑云,云下是鼓荡的山风,耿老爷子如有一双翅膀一样,随风轻扬,转瞬就回到了自身所在的垴畔高地上。
睁开眼的耿老爷子,看见大头孙儿耿光祖不知何时来到身边,便咧了咧嘴说:“灰孙子,瞧你那两桶鼻涕,你把它擤出来就好出气了。”耿光祖嗡囔囔说:“爷爷,我不会擤鼻子。”耿老爷子心里笑说,“这个灰孙子,今年该七岁了,连鼻子都不会擤,也太笨了点。”嘴却扁了几扁,出主意说:“不会擤就用一块土坷垃,像擦尻子一样擦掉算了。”小家伙便找了一块泥土块,在鼻孔前一抹,带出两道黄鼻涕,有些就黏在了红脸蛋上。
爷孙俩由此开始了新一轮交流。耿光祖问:“爷爷,这一梁梁一堆堆的石头和土为啥就叫山?山底下有啥东西?”耿老爷子想了半天,笑说:“你个鬼孙子,把爷爷也难住了。山就是山,就跟爷爷就是爷爷一样,那都是老先人叫下的名字。你说山底下有甚东西,那爷爷是知道的。山底下当然是石头和泥土了,对了还有水。”耿光祖紧跟着说:“还有鬼。”耿老爷子说:“对,对,对,瞧我这孙子,聪明着呢。”耿光祖又说:“爷爷,这大山它们吃甚呢?”耿老爷子说:“山嘛吃人拉下的屎,你看山里的地,只要上上肥,庄稼就长得好,对不对。”耿光祖若有所悟说:“爷爷,那山会走路吗?”耿老爷子说:“山就是路,路就是山,山用人的腿走路。人从这坐山走到那座山,人走过去了,山也就走过去了。就像你二爹和你六爹,他们就是跟着山走到了大后套去的。”
耿老爷子名下虽说有孙子一大堆,却没有几个爱跟他说话聊天的,大一些的各自成家立业,过活分家后的日子,小一点的精力旺盛,自有快乐事,有些一年半载也跟他说不上几句话。只有这个大头孙子不一样,他好象生来就与老爷子有着心灵的共鸣,互相之间长长一个兴口问,一个随口答,可以交流沧桑与童稚之间的所有问题。
这时的耿光祖,个子较被狼叨的那时又长高了一颗头,嘴里的门牙长全了,且开始换牙,说话走风漏气,外加舌头还有点大。村里的孩子都不喜欢跟他耍,他也安于这份孤单,要么独自在一处地方,模仿着自家的窑洞挖一个土洞,再想着法子掏出窗户和门,还在上面用细棍子捅一个烟洞出来。有时他就在一堆石片中间倒腾,或拿了棍子在湿地上胡乱地画。他的画有时也会引来村里的一些同龄孩子围观,有的说像鸡,有的说像狗,还有的说啥也不是,就是一块臭狗屎。顽劣的孩子说话间有了新乐事,便用脚在耿光祖的土画上一通乱踩后,遛到别处耍去了。耿光祖并不生气,看着人们践踏,反而乐呵呵地笑出了声。临了,他也在上面踩了起来,边踩边仰了头脸,迷眼看天上的太阳,哇呜哇呜唱着连自己也不懂的歌。
耿福山有一次看见这个大头儿子的傻样,在心里生出了一丝疑问的苦涩,他叫了声光祖,说你一个人站在冷风地里,不回家是干甚呢?耿光祖激灵了一下,叫了声爹,说自己在看远处的山走路呢。耿福山大声呵斥,才让小家伙害怕了,慢悠悠往家的方向归去。他走路的样子像一只鹅,令耿福山不由想起和羊一起卖了的三儿,一时心酸,忘了要办的正事,反倒跟着儿子回了家。
瘟病让老荒地的人口减少了,山里的狼眼见是越来越多,经常成群结队在夜里往村里来寻食,不时有谁家的猪被咬死了,羊被叼走了。守在窑里的人听见了猪的哭喊,听见了紧挨屋子的羊圈里的喧腾,男人健在的人家还好,仗着胆量提了钢叉,一家子呼喊着从屋里冲出来,把侵入院里的狼哄赶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把咬死的猪或羊抢回家里。没男人的家庭,女人们只能守在窗前,直了嗓子喊着“狼,狼,狼”。有女人急中生智,提了脸盆使劲敲打,整个村子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杂乱的声响之中。
狼是一种鬼魅之物,行事生活都爱在静无声息中进行,听到了满村的喧腾,贼心只能收敛起来,从不同方向撤走了。
因了狼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教训,村里人把人住的窑洞腾出来一两间,每到天黑,便将猪羊鸡合在一起圈了,希望用坚壁清野的办法,自保的同时杜绝狼患。同时,前沟和后沟分别组织了十多个男劳力,合睡在疫病中一家死绝了人口的窑里,身边准备好了刀叉棍棒,还有能长时间煨燃的干艾草,在夜深人静时,出来为村人驱狼壮胆。
几次较量之后,狼进村骚扰的次数明显少了。这让一些窑洞少的人家,急于从人畜混居的困难中摆脱出来,便粗心大意地相信,只要加高了猪舍鸡埘,便会相对安全些。谁知狼群也学乖了,分成了小分队,声东击西偷袭入村,和夜巡的村民玩起了捉迷藏。无奈的人们按照老办法,在各家各户之间,特别是猪舍羊圈周围用白石灰布起了疑阵,借此吓唬生性多疑的狼。还有的人家四处搜寻了一些打狼用的铁夹子,布控到了一些狼群进村的必经之路。
集中住在后沟的白家,疫病中损失惨重,又是狼患的重灾区,白家人不知通过何种渠道,弄回来了几支土枪,还给前沟送来了一支。有了新式武器,老荒地村的男人们主动出击,在白日里满山遍野寻找狼的踪迹,一个冬天下来,整个村子光狼皮就收获了上百张还多。
狼患过后,村人们传开了一个奇怪而秘密的现象,都说山里的狼危害了村里所有人家,住在垴畔上的耿老爷子一家却罕有光顾。对此,有人就想到了耿家让狼叼过的大头儿子,就说出了一个秘密。说冬日的一天晚上,村里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到响声,半弯子月亮惨白如冰,月光地里,耿家的大头儿子一个人在村子里漫游而过。那人说,他当时爬在窗子上的一个小洞往外看,初时以为自己在做梦,两手使劲互掐了两下,感到了疼才相信一切是真的。等他再凑到窗眼往外看,大头娃却不见了。他替这个小家伙担心,想着出窑洞找一找,又怕遇到了狼,结果是一晚上都没睡好。更奇怪的是,那天晚上,村里原来还狼影绰绰,后来就没了踪影。
对此,有村人提出了相反的看法,分析说老荒地村今年的狼患,比周边的村子都厉害,难道说这一切都和耿家的这个大头儿子有着神秘的联系不成?两种看法后来传出多个版本,又演义了许多联想式的故事,耿家的大头儿子耿光祖也在人们的互相咬嚼中,进一步神秘起来。
其实,那个说耿光祖一个人在村里走的人所见是真实的,这一点耿老爷子最知道原委。
村里狼患正盛的夜晚,神游的耿老爷子虚幻着身心,心无半点恐惧,反而还有几分欣赏地飘过村子,他的身边绿眼睛狼在窜来窜去。老爷子嘴里骂着,骂话只引来狼轻蔑的一瞥。他有点生气,过去踢了狼一脚。那是一只老狼,对这一脚只是摇了摇头,长舌头在牙上一捋,挪了个位置罢了。耿老爷子并不生气,学着狼用舌头在没牙的嘴里翻卷了一下,往别处巡游了。
天地一片清白的光,山野被雕琢的别样的萧条和纯粹,霜如无数银色的小飞剑,在空中游来游去,俨然如海里流动的银白色的小鱼群一样。月亮不是往出发光,吐得是一浪浪的光晕,暗合着一种美丽的神韵。而睡在树上的,睡在屋里的,睡在厩中的所有生命,皆如石头和土圪垃一般沉静。温煦的风象稠酒一样泡着这天地间的一切。
梦一样的景致让耿老爷子的魂魄越来越荡漾,他在村子里转悠,上了这道坡,又过那个坎,在一棵老榆树梢上悬挂了片刻,欣赏着树叶从空中永无止境地款款而落,看够了,就又脚踏实地往四儿居住的窑洞走去。进入窑洞,他看过了儿孙们各有瓷势的睡像,心静如水,没有丝毫的亲情波动,只有看到光了屁股,睡在炕头的大头孙儿耿光祖时,脸上才滋润出魔幻的笑容。
耿老爷子叫醒了大头孙子,让他开了窑门,到院里撒了一泡尿水,然后爷孙俩相随了,一起神游寂静的村庄,享受一种光怪陆离的美丽夜色。
村里走动的狼不知何时消声匿迹了,那个爬在窗台前窥视的人,只看到了实体梦游的耿光祖,却没有看见虚幻了的耿家老爷子。这便成了传言的出处。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何三刀 2018-11-23 23:13:11
看望朋友,聊博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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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确实令人一哂!!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耿家强1 2018-11-28 06:54:58
欣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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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朋友的支持,亚宁特别高兴,谢谢。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村人的道听途说,以讹传讹,越是玄虚荒诞,越具有生命力。殊不知,对于大难不死的人们来说,这种说法是一份苦涩的传奇,是一种弱势心理对冥冥的希冀。在苦涩的希冀中,狼患渐渐被肃清,年关在一片灰白的记忆中过去了。一同过去的还有那场疫病,远近的人们终于又肯往来了,而战事的消息随之传得满天飞,相较之下,老荒地村的那点自生自灭的传说,碎小的不值一提。
此次大瘟疫,散落在七沟八寨的耿姓家人也损失惨重,他们以家门为单位的祖谱上,许多年轻的、幼小的儿孙名字都被圈点上了黑框,批注了死亡的时间和因由。相反,耿家老坟地的规模是越来越大了,以老祖宗墓地上的石人石马塑像为标志,不断地向坡下延伸着泥土堆子,和高低宽窄不等尺寸的碑石。
终于,在一个漆黑如墨的晚上,耿老爷子漫游的魂魄被风忽悠悠地吹着,在一片青白的亮光中,来到了一处人语嘈杂的集镇上。他想不起来这是何地,搞不明白离村子这么近的地方,何时有这么一处荒凉中的繁华天地。迎面走过来的面孔,一个个看上去似曾相识,又恍惚而遥远。懵懂之时,他居然看见了过世多年的父母,身着绸布老衣,正站在一处院子里,面带微笑,鼓励他一步步狐狐疑疑地上前。耿老爷子顿时小儿般泪流满面。
如游子归来,在母亲的招呼下,耿老爷子进窑,坐在炕台上,吃了细如丝线的长面,喝了老爹递过来的一碗黑米粥。他觉得胃口出奇的好,精神矍烁如小伙子一般无二。正自舒服的时候,恍惚间门上进来了孙儿耿光明。他有点迷惑,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却不甚明白。爷孙俩一交流,他才明白自己原来已经死了,一时伤心,流泪喃喃自语:“我咋这就死了!我还有好多的事没安排呢!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啊。”老伴毫无来由站在身边,忘了死亡的哀伤,他一如活着时口气威严说:“你个老东西,这半天去哪了?咋现在才来看我?”老伴抱怨说:“我一辈子伺候你,啥好吃得没给你做过,嘴馋的毛病还没改。我看你吃了东西咋回老荒地去。”一句话又让他想起了一堆的牵挂,就问到音信皆无的三儿。老伴说:“他们活得好好的,咋会来这个地方呢。你快点回去吧,过两天我那六子还要回来呢。”耿老爷子若有所思,跟着喜出望外,跳下炕头就走。
飘忽间,耿老爷子走在弯弯绕绕的村道上,老伴跟在后面,孙儿耿光明在前面引路。眼看到了村边际,他脚步快了起来,突然听到身后一片喊声,亲人成群追了过来。不知何时,孙儿和老伴都不见了,急不择路的耿老爷子东躲西藏,一门心思要回老荒地村。追赶的人影越来越多,面孔重重叠叠,山一样压了过来。当紧关头,荒不择路的他脚下一滑,跌进了一处水坑,也就借机藏住了身子。等追过来的脸面和喧嚷离开,他才发现自己是落进了一处茅坑中,恶臭的粪便汪在水面上,蛆虫在嘴边蠕动不停。
耿老爷子连爬带滚上到一处土塄上,在翻肠倒肚的恶吐中醒了过来,发现身边守候着大儿和四儿,还有一位面容清癯的老中医。老中医正自言自语说:“瞧这都吐了一堆什么东西啊,又黑又臭,怕是在肚子里积了多少年了吧。”耿福山手里端着一个黑釉盆子接在老爹的嘴下,说:“我老爹平时饭量不大,就是管不住自己,爱吸两口大烟膏子。会不会是抽坏了?”老中医用平静的语气说:“不管它是啥东西,这下好了,没事了,只要这一吐,再吃上我开的几副药就会好起来的。不要看你们爹瘦成一把了,五脏还好着呢。”发现了醒过来的耿老爷子,儿女一个个喜出望外,手忙脚乱伸手来伺候,先帮他擦拭了嘴角的呕吐物。他“嗯嗯”着想说话,嘴皮子动了半天,却没发出声音。
耿老爷子不知道,自己的魂游离了身体,乱不知去向后,人躺在炕上昏睡了几天。四儿耿福山让人套了骡子车,接来了老郎中权延年,把脉之后,合力为其灌喝了几碗苦臭的中药,结果一场呕吐,大病无碍,人又活了过来。
从死亡线上活过来的耿老爷子,自此变得少言寡语,浑身不时散发出一种奇特的臭味,初闻如屁,但闻过的人会恶食三天,对再好的饭菜都没了胃口。耿福山每天戴了加厚口罩,侍候老爹的饮食起居。家中的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大头孙子耿光祖,似乎迟钝不知爷爷这种恶臭的厉害,常常过来,绕在身边,偶尔还能引老人说两三句话。耿老爷子有时痴痴地看着这个孙子,脑子里谁也不知他想了些什么。
耿福山问过几次小儿子,说你闻不见你爷屋里的臭味。耿光祖摇头说闻不见。当父亲的就有点怀疑,把儿子领到茅厕,问他是啥味。儿子不解地皱了眉头,抿着嘴角连说臭,臭,臭。他又给儿子拿了肉吃,问是啥味?儿子高兴地说香,香,香。结果搞得耿福山也迷惑不解了。
耿老爷子能喝水能吃饭了,也能下地拄了拐杖小走几步,却不明白四儿为啥要戴了口罩,还以为儿子是不是有啥毛病了?耿福山吱吱唔唔不敢直说,说自己牙疼,怕进了冷风。耿老爷子也没去多想,趁着心情和精神都好的时候,神秘地说:“四子,爹给你说,你三哥他现在还活着。”耿福山听了一怔,问老爹是咋知道的?耿老爷子说了梦中老妻的话。耿福山听得一头雾水,也不敢多问,装出一脸的高兴说:“唉呀,这就让人放心了,我也觉得我三哥吉人自有天象,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干甚着呢?要是知道,我说成啥也要去找他回来。”耿老爷子突然来了脾气,怒冲冲说:“找他干啥,他自己都是多大岁数的人了,不想回来就不要回来了,死了也不要回来了。”耿福山再不敢多言,安慰说:“爹,你刚才还高兴地给我说事呢,好端端生啥气呢。”耿老爷子扁着嘴不言语了。
一个多月后,耿老爷子坐在窑后垴畔上晒太阳,迷迷糊糊中,隐隐约约看见从河川里走来了一个背着行包的人,心里不由砰然一动。他问爬在石头塄上的孙子耿光祖说:“你快给爷爷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你六爹回来了?”耿光祖盯了半天,摇头说:“那不是我六爹,是个过路人。”耿老爷子这时也搞清了方向,来人出现在东边,自然不会是自己的儿子了。失望过后,他疼爱地骂说:“你二爹和六爹走的时候,你个小东西才屁大一点人,根本不记得他们的长像。还给爷爷胡说呢。”耿光祖不服气说:“我就是记得,他们都是大个子,还笑话过我呢。”耿老爷子扭着脖子,歪嘴“噢”了一声说:“这大个子让你给诌对了。还有呢?”耿光祖摇头不知道了。爷孙两个说着话,目光却没离开那个人,一直看到他拐向了老荒地的村子,老爷子的心再次砰然而动。
愿望使得耿老爷子魂魄风一样离开了身体,忽忽悠悠往村外飘了过去,也就看清了这个进村的年轻人,正是自己日盼夜想的六儿耿福川。老爷子那个高兴,迎上去唤了声六子,却不见儿子反应,只管兴冲冲往家走。老爷子亲不过,挥手一把掌,居然让小儿子好端端就跌了一跤,爬起来站在原地左顾右盼,莫名其妙。
明白了自己的状况,耿老爷子“嘿嘿”笑着往肉身所在的垴畔上飘去。很快,回魂的他沙哑了嗓子说:“光祖,去叫你爹回来,让他背我下去。就说你六爹回来了。快去,快去啊。”耿光祖迟顿了片刻,从斜道跑下去了。耿老爷子“啊、啊、啊”地冲着下面叫唤起来。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走进老荒地村的这个人,正是耿老爷子日盼夜想的六儿耿福川。他没有从村西归来,而是从相反的方向走进村子,说起来话就长了。
六年前,耿福地领了村里连老带小三十多号人离开老荒地,路上吃了不少的苦,也走了不少的弯路,最后终于落脚到了心中的天堂,旱涝保丰收的河套平原一处叫作太阳庙的地方。一路上,同行的人中除了病死的一位外,有几位坚持不下来,看见便当的地方就留下了,等到了太阳庙,剩下的人数还不到离村时的一半。
在太阳庙一处只有几户人住着的村子里,耿福地寻到了几户老乡,学着他们的谋生办法,租了几十亩土地,开始了在大平原上耕种劳作。由于各方面条件的限制,几年下来,耿福地全家人光景过得并不理想,只凭着勤奋,粮食够吃,还畜养了一些家畜而已。后来,全家省吃俭用攒了一点小钱,购了一些荒滩野地开垦种植,生活才开始慢慢地宽裕起来。
面对这样的转变,耿福地领着全家人,一门心思想着扎根发财。耿六跟着二哥一家,同吃同住同劳动,受了不少苦,也一直再没有结婚。
随着时日的推移,乡人们的思乡之情不言而喻,却苦于两地路途遥远,音信阻隔。这种情况下,群体回乡不可能,单人独行更不可能,所以除了初时的鸽子传书外,一行人几乎与老家断绝了联系。大家自然对老荒地村发生的大小事件也鲜有知道。
这一天,太阳庙来了一队人马,说是护送两位大名鼎鼎的学者考察黄河。这种考察活动享受着政府的资助,所以车牛大马,随员众多。这些人从黄河的源头一路考察下来,到了大后套,黄河向东拐向了,故道还没有完全断流,一行人便跟着水流,沿着阴山山脉而行,晚上正好宿在了太阳庙村子里。
耿福地知道了这一行人的行程,判断他们顺着黄河一路东行,途中肯定要路过离老荒地村不太远的地方。他心里一动,想着让六弟跟随车队人马回一趟老家,看望并告慰一下年迈的父母双亲。耿六也早有回老家一趟的念头,兄弟俩避开外人一商量,想法自然不谋而合了。
耿福地求了一位马倌说情,又斗胆见了两位学者中的一位,说了一大堆的思乡之情,耿六便加入到了考察队伍里,并当了一名喂牲口掮东西的随从。
行前,耿福地嘱咐:“六子,这一路走走停停,绕绕弯弯,咋也得两三个月才能回到老家去。路长着呢,你好好跟上人家的队伍,把安全放在第一位。回到老荒地见了咱爹咱妈,你可不要说不好听的,就说咱们在套里的生活都过得好着呢,让村里的人们都放心好了。要是咱爹咱妈身体不好,你多留个一年半载也行,就算替哥尽孝心了。”说到回老家该带点什么东西好?耿福地说:“带什么好呢,最好是带洋钱了。可是咱们这几年挣下点钱,你知道哥都买了地,搞得现在手头好紧。哥还想你回去后,看能不能问爹再要点钱,后套这个地方,只要多置一些地,就能翻身发大财的。”耿六对其他的说法不以为然,独对这一点认识一致,所以满口答应了。
第二天曙光初现时分,耿六随了考察队离了太阳庙。两位大学者都是学问等身的高人,一行人沿着黄河北岸考察,一路上走走停停,所过之处一站又一站都有人接送,两个多月的路程虽然曲折,还算安全顺当,更没有受什么罪。进入山西境内后,由于日本人的出没,原来的路线行不通了,只能在一处叫满当的山村停下来,等待进一步的安排。
按两位学者手里的地图所标,满当离河曲县城不远,由那里过黄河,离老荒地便相距不远了。归心似箭的耿六拿了佣金,第二天就离队往家赶。路上,他与几个老乡搭伴了两天后,凭了记忆,对故乡有几分熟悉了,才独自昼行夜宿,边走边问,回到了阔别近七年的老荒地。
耿六的回来,给死气沉沉的老荒地村带来了一波惊喜,大家涌到了耿老爷子的窑洞来,像看一个稀罕物一样看着他,打听自己的亲戚儿女的情况。老荒地村一时间充满了喜气。
从耿六的口中,人们知道了天堂一般的大后套确实存在着,知道了外面的世界,现在发生了许多的大事情。大到军阀之间混战;日本鬼子的侵略,已令半个中国被别人占领了;小到沿途杀人放火的如麻土匪。一切既有他亲眼目睹的事,也有道听途说的传言,还有给两个大学者当马夫,听到的高深学问中的一部分内容。
夸夸其谈的耿六,成为见过世面的人物了,所以颇受村人的欢迎。这一受人注目的角色,也让他颇为受活,只要有几个听众,就口沫横飞,长时间的胡吹乱谝,说得自己口干舌焦,真假不辩,听得人们更是迷迷瞪瞪,想入非非。
歇了两天,耿六就随了大哥和四哥到耿家的老坟地里,在仙逝的老娘坟前痛哭流涕了一番,又烧了阴间用的纸钱,磕了阳间人的孝子头,给坟丘上培了儿孙土。他还到哈镇上去看望了三嫂一家,说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安慰话。
白天跑累了,到了晚上,耿六困得扎眼就想睡,耿老爷子却抓住机会不放,问这问那。只是老爷子时而清醒,时而迷惑,时而提到二儿一家,时而又忽悠到三儿的身上。有时父子俩的啦话,就扯到了在疫病疯传中病死的孙儿耿光明;为了赎人卖给蒙人的孙儿耿光大;还有上门来闹过两次事的三儿之子耿光赞等人和事上。知道了前后事的耿六,阻不了老爹的念叨,只好哼哈以应。
这种断断续续,东一榔头西一锤的啦话,让耿六想起了二哥的嘱咐。他说:“爹,我四哥说你把筹下的上千大洋,藏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了。你究竟埋在那了?让一家人现在又是卖地,又是卖人,日子都过成了‘光净’了。”耿老爷子眼皮一耷拉,半天没作声。耿六又说:“我二哥还说家里有钱,让我带点到后套呢,现在你看我四哥都受成啥了,手上的关节都磨得变形了。咱们家还哪有点小地主的意思。”耿老爷子被儿子这一通埋怨,特别是这一极不愿意提及的话题,给弄得没了心思,骂二儿一辈子钻在钱眼里了,说:“那点钱是你三哥的赎命钱,也是我那好孙子光大的卖身钱,我能不好好的保管吗!”又说:“你不知道,爹让人算过卦,说只要钱留着,你三哥的命就能留着。你们为啥要老记挂那点命钱呢?是不是你四哥跟你说啥了?”耿六连忙否认说:“不是,不是,爹你说起了光大,我才这么问的。”再说下去,耿老爷子把头缩进被窝不吱声了。
耿老爷子原对两个儿子出西口一直悬着一份牵挂,六儿的安然归来,和专拣好听的一些介绍,让他的这份沉甸甸忧思落了地。只是,刚轻松两天之后,他的精神因为失去一份负载而倾斜,身体如石头滚坡每况愈下,野跑的魂魄有时飘得太远了,丢下老朽如柴的肉身子,悄无声息挺在窑炕上,成了肢体可以随便被抟弄的植物人,直到游魂归体,才重新醒转。
对耿老爷子这种怪现象,家人都渐渐不当回事了,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还是让人难以忍受,而且势头越来越厉害。耿六初时不适应,慢慢才接受了,个中有一个心理因素,那就是再臭的爹也是爹。无所谓这种臭味的耿光祖,一如继往,好象嗅觉坏死一样。爷孙俩在一块时,总是有话则说,无话时各自眯瞪在一块。而村里的孩子们,看见了骨瘦如柴的耿老爷子,会生出一种活见鬼的恐惧,没人敢走近他的身边,更没人愿意跟他说话。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我来自助。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何三刀 2018-12-07 23:09:10
谢谢朋友对拙作《曹老三的镀金岁月》的支持,下面是曹老三当年老房子的模样,典型的川北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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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韵味的一处老房子,人与房与故事,在岁月中留痕。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瘦成闪电我就开挂 2018-12-13 11:02:42
好文佳作,可圈可点,值得仔细品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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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朋友的圈点,亚宁特别谢过。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转眼就是三个多月,耿六琢磨着该回后套了,只是看着朝不保夕的老爹,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口。他帮着家里干了不少农活,又在膝前炕边伺候着老爹,这大大减轻了两个哥哥,特别是耿福山的负担,使他们能全力在农田地里搞秋收。
头脑清楚时,耿老爷子会盯着六儿傻傻地看。有一次,他突然问:“六子,你二哥就再没说个媳妇给你?”耿六搪塞说:“二哥说过,可我没那个心思,等完了再说吧。”老爷子狐疑地问:“你给爹老实说,你不想结婚,究竟是因为你的那个毛病?还是说有什么别的事呢?”这一窝心的话题,让耿六不好明说,又不能不回答,只好承认说:“爹,你就不操心了,全当是我的原因就是了。”老爷子神情顿时失了神情,嘴唇濡动了半天没说出声。
山里下开了连阴的老秋雨,村人们都歇下工来,男人女人躺在炕上睡老觉。耿老爷子的精神却反常地好,他把三个儿子叫到窑洞,又让拴了窑门和院门,父子四人就坐在炕头上说开了家事。
耿老爷子说:“福水跟土匪走了,这么多年一直没个消息,我总相信他没死,前些天我见了你妈,她也这么说。你们也不能就不当回事了,有空的时候,还得托人上心地寻访一下才是。说起来,他还是为了咱们全家的安危,才冒死跟了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走的。”听怕了老爹的神神叨叨,耿六插话说:“爹,我过两天走时,就顺着三哥走的方向,一路上再打听一下,说不定就有了消息呢。你就放心吧。”耿老爷子挠着头皮,眯了浑浊的一双小眼,突然呜咽地说:“好,好,要是找见了,就说我让他活着人回来,死了魂回来,总要回来的呀!”
耿老爷子早没了眼泪,哭只是一种抽搐的表情,他猛地想起了六儿的话,生气说:“六子,你刚说就要走了?你不给爹送终了?你个不孝的东西。”耿六忙说:“我是说寻我三哥的事,才那么说的。”耿老爷子伤心说:“我也活不多久了,你们长远耐心点,等把我抬埋了,再忙你们的事,行吗!”三兄弟听着不是滋味,阻了不让老爹胡说。耿老爷子说:“我不乱说了,给你们安顿个事情,我死了,就把我跟你妈合葬在一起。那天我去后梁上,你妈还等着我呢。”这话说的三分真七分玄,兄弟三个也没去深问,都不作声地听着。耿老爷子转而又说出一个想法,“六子没娃又没媳妇,我想过了,山子,你就把光祖顶了六子的门吧。”耿六忙说不行,耿老爷子气力不济说:“啥不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那大头孙子,脑子里有东西呢,你不要把他当成傻子,将来光宗耀祖,还就靠他呢。”等不来回答,老爷子扭颈盯着四儿看。
这是个突如其来的提议,耿福山的思想在激烈地冲突着,一瞬间他想起了这几年家里发生的事情,大男人的眼里竟然涌出了几朵泪花。
耿福天看在眼里,犹豫说:“爹,老四家虽然娃多,可这两年就……。”耿六也反对说:“爹,回后套的路上我还要找三哥,不定碰上什么事呢,领个娃哪能行。再说,我四哥家这两年也不顺,我呢还年轻,完了我还要结婚呢。”耿老爷子摆了手说:“唉,你不懂,我这既是为你,也是为你四哥,他的娃多,都窝在这里,保不定遇个天灾人祸,可咋办呢。”耿六哑巴了,看着四哥还不说话,一时不自在起来。耿老爷子咳嗽了一通之后,喘息着继续说:“这也是天意,六子要是不回来,我有这个想法也没办法。他回来了,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们就听我的话,让我了了这一桩心事吧。”转而又喘息着对耿福山说:“你们都是弟兄,你的娃就是六子的娃,走到那里都是咱们家的苗。爹平常容易糊涂,今天这心里明白着呢,这事就这么说下了,你回去跟你媳妇商量去吧。”
此时,大头孙子耿光祖冒雨来到门外,人小推不开栓着的木门,就缩了小身体,站在院门檐下皱眉看天上的雨丝。窑里大人们的话语偶尔有一半句飘入他的耳朵,但都被雨滴的碎响给含混过去了。
过了一阵,耿福山从窑里出来,一脸沉重而又不堪的表情。他发现了门口的大头儿子,好象不认识一样盯视了片刻,心疼地骂了两句,抱起就往自住的下院窑跑去,高大的身躯把密密麻麻的雨线给冲出一片慌乱。耿光祖初时不明所以,很快就偎在父亲的怀里,耳朵正好贴在父亲的心脏部位,只听见鼓点一样均匀厚重的咚咚之声。这种声音非常遥远,又非常亲近,好象在一座山的深处,又好象在自己幼小的生命里。这咚咚之声,让耿光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欢悦和亲情,他蜷曲了身子,紧贴了父亲的胸壁,忘我在这铿镪的韵律之中,幸福地睡着了。
回到家里,耿福山发现小儿子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他看着睡在后炕头上的老婆和一溜几个娃,想给怀里的儿子找一处空位放下来,又有点不舍地端详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疼爱过这个孩子。耿福山都有点自责了,儿子生来头大,平时话少,样子有点傻,这些能成为不关心的理由吗?还是因为儿女众多的原因?这么想着,他抱着熟睡的儿子,在地上走来走去。耿仇氏醒了,问天是不是快黑了?又自言自语说这讨厌的雨,春天不下秋天下,一下就下个没完没了,睡得人骨头都酥了。耿福山见老婆欠身子下了地,就把儿子轻轻放在腾开的地方,又给脱掉了沾泥的鞋子。
在心事的压迫下,耿福山侧身躺在了儿子身边,凝视着儿子熟睡中饱满的头脸,老爹的话又在脑子里响了起来。
连绵的阴雨天终于过去了,清风徐徐而来,太阳红灿如女人的微笑,十万大山在秋日里焕发出青春的光色,满山遍野的作物便青翠透明,亮亮的充满了生气。
一大早,耿老爷子吃了谷米稀饭,就让六儿背着上到了后垴畔的高台上。台上的太阳光色更浓,整个人体沐浴其中,他极目远望自己赖以生长了一辈子的山山水水,听着树丛中嚷成一片的麻雀声。体内瞬间充满了巨大的美感,但很快就被一份从天而降的淡漠,如萧杀之霜穿体而过,让活着的老朽的生命,在失落的空虚中挣扎着。
到了前半饷,耿老爷子身子晒得热腾腾,人就不安于被束缚在椅子上了,魂魄又溢出了身体,随了清风绿山而去,却不期然又飘忽到了后凹梁耿家的老坟地。不同以住的是,魂魄的他觉得天空颜色不停在变幻,先是由亮而暗,后是由蓝而灰,再后来就是漫起了大雾。耿老爷子一边飘忽,一边骂着晴天刚出了太阳,咋会生出这么大的雨雾来,就远远看见坟地的山梁上站着一个人,近了他认出那正是自己一生的老伴。
老夫妻俩说了好久的话,还入了耿家的老庄园。酒足饭饱后,耿老爷子刚往炕上一躺,随口问:“你个老东西,今天给我吃得啥饭,这么香?”老伴笑说:“我做的归来饭好吃吧。吃了,你就归来了吧,也到时候了。”
耿老爷子知道自己大限将尽,不由悲泣有声,飘忽而起,一路哭着回到了老荒地。
不知何时,大头孙子耿光祖来到了垴畔圪台上,正“爷爷,爷爷”地叫呢。魂归正体的耿老爷子发觉这一刻的身体有种难以形容的舒适,精神清爽,像一片新生叶朝气蓬勃。舒服让他一时忘了适才的悲切,应声中张开了手臂,把大头孙子撸在怀里。
耿老爷子在孙儿大脑门上亲了一口说:“灰孙子,爷爷这会儿好舒服啊,就连年轻时候,都没有这么舒服过。你小,你不知道这种舒服的,爷爷这是要走了,回来是想托咐你两句话。你爹他们都到地里忙去了,也只有你在跟前了。你就当爷爷的送终人吧。”耿光祖仰头说:“爷爷,你要去哪啊?能领我去吗?”耿老爷子低下头笑着说:“傻孙子,这把年纪的爷爷还能去哪里,只能去死了。”耿光祖说:“爷爷,死是啥东西啊,你领我也去看看行吗?”耿老爷子被逗笑了,喉咙嘶嘶有声说:“孙子,爷爷给你说,死就是没了,就是你再也不能看见爷爷了。”耿光祖很认真的说:“可我现在还能看见爷爷啊,爷爷咋能没了呢?”
爷孙俩叽哩咕噜了半天,耿老爷子突然觉得天地之间有股重力压了过来,他忙抱紧大头孙子,急促地说:“光祖,爷爷要走了,你也要走了。爷爷一走就钻到土里没了,你一走到老了可一定要回来,庄子里还给你留着一块宅基地呢。”耿光祖听不明白,只管答应着,就想起了那次梦中老祖宗说过的话。耿老爷子喘气说:“爷爷的话你现在不懂,将来会懂的。你只要记住就行。”又气促地感叹说:“孙子唉!人就是一茬茬庄稼,叶落归根的时候,其实是一种开始,爷爷走了,爷爷又开始了。”
耿老爷子嘴抖得说不出话了,眼珠凸出看着怀里的孙子,双手如柴抱得更紧,嘴里控制不住流出的涎水,唏哩哗啦往耿光祖仰起的头脸上淋了下来。耿光祖的眼睛被迷得睁不开来,手脚挣扎不脱,只能窝下脖子,用大头来承接,鼻子闻出一股浓浓的黄土的味道,又夹着血的腥味,还有点甘草的甜味,耳朵里听得一声长长的“呃……”
那一刻,死亡把耿老爷子的生命从身子里被挤了出来,他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许多,两条手臂象大管钳一样,死死地卡住了孙儿的小身子。耿老爷子就这么走了,耿家的儿孙媳妇闻讯哭成一片。等家人把耿光祖解放出来时,差不多扭折了老人的两根手指。
耿福天弟兄三个本想隆重地给老爹办一个葬礼,无奈手头拮据,岁月不宁。他们想起了那一千多块钱的银圆,只是找遍了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都没个踪影。三人也不敢过分声张,耿福山想到儿子耿光祖,把他叫到窑里单独问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最后,他们失望地放弃了寻找,仅着家当,办理了老人的后事。
把老爹下葬完毕,耿福山才歇下身子,全家人的生活跟着安稳下来。耿光祖身上有股难闻的怪味,耿仇氏用鼻子在儿子身上嗅了半天,被呛得差点就吐了。一家人寻根究底,都认为是老爷子淋在身上的涎水没有洗净。家里烧了一锅热水,把小家伙放在一个大盆里,泡了老碱洗了多遍,还是不能除尽那味道。没办法,耿福山领着儿子,到暖水泉边泡了一下午,才不太明显。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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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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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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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8-20 19:21:36

更新时间:2021-04-08 23: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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