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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传奇小说《路远连着天》(完稿原创) 亚宁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大路镇的街道两旁尽是店铺,气派者是红门柱子雕花门窗,一般则多为布匹小百货店,还有几家门面朝外的车马大店,和一家颇有气势的典当铺。街上来往人还真不少,有挑担叫卖水果的,有背篓子路过的,还有衣冠楚楚,悠哉悠哉,甩着双手散步的有钱爷。
耿六想着先寻姑妈家,还是先到兵营看那几个土匪呢?也只是一转念,他选择了后者,跟在几个闲人后,就来到了在镇外山头上曾看到过的那处飘着晴天白日旗的兵营门外。
这里,围观的人乱哄哄一大片,互相交头接耳,神神密密,嘻嘻哈哈。大院内的几棵大柳树杆上,五花大绑着四个人,其中显眼的是一个秃头如瓢的大个男人,裸着一身暗红的肥肉,肉上还丛生出黄毛,粗壮脖子上被勒了一道绳索,整个人便僵硬着不能乱动。
耿六因为饭店中那个霍四的话,一时小心翼翼,没敢把驴乱拴,只牵着在围观的人群外围,往里面瞅了一阵子,注意力就转移到几处看守哨兵身上,他们全都穿着灰蓝色军服,腰杆笔直,一手拿枪一手贴大腿,只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来转去,显得气派、正规又警觉。
驴身上的耿光祖不安生了,突然指了那个秃头土匪说:“六爹,他还打过我呢。呸,呸,呸。”耿六一时懵懂,问:“光祖,你说啥话呢?”耿光祖小声说:“那个人打过我的头。”耿六还是不明白,把耿光祖往自己脖子上一架,也不管别人的不满,拉着驴往里边挤了一进去。
捆在树上的胖秃子一直半眯着眼,这时忽地睁了开来,直直地盯了一边看,与挤进来还没站稳的耿六和耿光祖的目光就绞在一起。其实,秃子的目光,看的是耿六肩头的耿光祖,那双眼皮肥厚的三角眼睛,因为依稀的记忆,竟然荡起一丝难以察觉的阴沉沉的兴奋。
眼前这个被抓获的大土匪,正是当年洗劫过老荒地的那个领头的家伙。耿光祖幼小的心灵感觉出了秃子眼光中的邪气,恐惧地把脖子宿了起来,半隐在耿六的脑袋后面。秃头裂开肥厚而干燥的嘴唇,无声地撇了撇,做了个怪相后,眼皮重又合上了。
秃头的反应,引起了哨兵的注意,大声地命令围观看稀罕的人,统统往后撤了一圈。
耿六退出人群,在墙角处盘问起耿光祖。小家伙先前是天性洞开,这时因了刚才的害怕,一问三不知。耿六有点气恼说:“你个小东西,六爹问你个正经话,你倒什么屁也不放了。”耿光祖嘴一扁,眼里滚出两颗泪珠。耿六没好气地说:“算了,象个女娃娃一样,就会流眼泪哭鼻子,将来能有个甚出息。我现在真后悔领上你出来了。”埋怨着,他把缰绳交给了耿光祖,自个又往人群里挤了过去。他要近距离地和那秃子再谋个面,瞅空问一下三哥的消息。
没等耿六挤到前面,十多个士兵开始清理场子,围观的人就被撵着往院外走。他到耿光祖身边,牵驴跟着众人走,结果被四个当兵的拦住,人就被领进了一排房子里去了。
外面很快谣传耿六是翠花山上土匪的探子,刚才跟那秃三爷暗号联系时,被识破抓了。
在兵营里,耿六被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审问了半天,还差点挨顿打。最后,总算说清了自己的身份和因由,这还多亏报了住在镇上姑妈的大名,才被相信了。耿六就被几个士兵押着,又跟了一个领路的老汉,在早已黑灯瞎火的镇子上七拐八绕,到姑妈家来确认身份。
当一行人杂沓了脚步,敲开了姑妈家的大门,开门老汉拿了油灯一照,吓得哆哆嗦嗦,小跑着领了几位兵爷和耿六往里边走。闻声起来的姑妈家人,一个个提心吊胆不敢问话,直到进了一间大客房里,对几位兵爷让了坐,敬了茶之后,双方才开始了交流。
借着灯光,凭了感觉,耿六约莫着认出了几位姑表兄弟来。他不敢乱说话,生怕引出更大的误会来,直到见过了年老眼花的姑妈,才肯定地叫了一声:“姑妈,我是福川啊,你老还记得那年我跟二哥走后套时,一块儿来看过你的。”姑妈盯了耿六,动情地说:“唉哟,这是咋了。你是我贤哥最小的六儿,我咋能不记得呢。你这是咋了?犯了啥事了?这咋跟了几个兵干啥呢?”
话就这么说开了,加上大表哥一通明明白白的介绍,那些兵看不出什么破绽,最后便没了疑问。几个兵收了一包烟土后对耿六说:“你这个人还算幸运,要不是有这么个姑妈在这里,今天你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又嘱咐大表哥说:“你们老孟家在大路镇也算有点身份的老户,我们信你们了,希望今后多多地支持国军的事业。”大表哥说那还用说,说自己的一个叔兄弟就在国军中当兵,还是个小连长呢。大兵头说:“好,好,好,你们是好人家,这样做是对的。我提醒你们,今天晚上都不要出去乱走,整个镇子都戒严了。搞不好小心吃了枪子。”
几个大兵走了,耿六才想起了灰驴和耿光祖,拉了大表哥追上去,说了情况后,跟着一起又到了兵营。捆在树上的土匪不知了去向,大院里一片静悄悄。很快,耿光祖和灰驴被从一间破马房放了出来。一块再往家走,谁也不说话,沿途多处黑影里,有人在晃动,有枪栓在磕响。
在姑妈家一切稍停之后,耿六刚刚睡下,就听到镇子上枪声乱响,子弹在屋外嗖、嗖、嗖地啸叫。镇上的狗不如人安分,同时叫成了一片。后来,枪声稀落,听上去是往镇外转移而去。
枪声让耿六躺在炕上睡不着,他怕那个秃头三爷给打死了,或者是跑脱了,那三哥的消息就断了线索。又想到光祖认识这个秃头,推算起来,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难道秃子还能认出他不成?要不是他目光异样,自己也就绝不会被当兵的怀疑上的……
第二天前半晌,耿六陪年老的姑妈啦话,说到父亲的去逝,老姑妈两眼红红,抹了眼泪。这时,三表哥风风火火回来,进门就嚷嚷说:“你们知道昨天晚上放枪是咋回事吗?是那个秃三爷从兵营的牢房里跑了,还打死了几个士兵。”耿六失声说:“哎呀,这就麻烦了。”话说的有点囫囵,姑妈和三表哥都疑惑不解,耿六就说了前因后果,说:“我还想着通过他,找被绑票的三哥下落呢。这下子又断了线索。”耿六就说了三哥耿福水的事,老姑妈就又抹眼睛了。三表哥来了兴致,说:“翠花山离这里有二百多里路,那是秃子的老窝,他当然还会回去的。只是听说,那山立在黄河边上,上下只有一条道,连部队都对他们无可奈何,更不要说一般的人谁又能上得去呢。”耿六挠着脖子说:“咱们只是问消息,要是能找个说上话的人,也许就能探听到一些情况。”这么一说,就想起了饭店伙计的话,耿六说:“我听人说,秃子土匪在你们大路镇有个相好的,这个女人不知道能不能找见?”三表哥说:“那是人们造谣呢,你想,土匪头子还缺女人睡,他才不会这么远路上养女人的。”
耿六在姑妈家住下,迟迟没有动身,心头的两难的矛盾难以定夺。因为由大路镇往北,是过去走过的旧道,往西有一条路,只是听说危险非常。姑妈和表哥挽留他多住几日,又都劝他北上,说还是安全重要。耿六也知道这一点,但从西路走,路过翠花山下,说不定能探知三哥的下落,这才是决心难下的主要因素。
准备好要动身了,一晚上的闷葫芦雨下了个没停,镇前的那条河涨水了,顺道被淹,土路泥泞。耿六又留下跟表哥和几个戚人喝了一天的酒。第二天,雨过天晴太阳升,老姑妈一家人送耿六出了大路镇,望着他顺一道沟往北而去。他们有所不知,耿六在北向的路上走了一会,回头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在阳光灿烂的一处高山顶上,耿六牵着大灰驴,驴背上骑着耿光祖,雕塑般回望这座三省交界地上的镇子,一种怅然若失的情愫油然而生。由此西行,就离开了老荒地村所属的行政区域,踏入另一个省的土地了。他们有所不知,几年之后,日本人在这里实施了一场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把一个百年古镇夷成了一片废墟。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讴歌TY 2019-02-16 13:50:26
希望天涯的朋友和路过的行者,随便瞟目一过时获得一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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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的朋友,谢谢留下墨宝。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从大路镇往西,山路有时走山顶,有时又下到了川里。这里的山较老荒地平缓了许多,川也更显开阔,有些地方简直就是高原上的一片小平原。凉爽的秋风从长空吹下来,山坡上的野草由于雨水的充沛,反季节地透着活力。
一天行下来,两人走一段骑一段,屁股还是被驴脊梁磨得火辣辣的。看看太阳又将向晚,耿六才在一处山弯子里,把驴驮子和褡裢里的东西,翻腾出来又装进去,顺手把一双磨破了厚底的布鞋挂在了耿光祖的脖子上。
耿六郑重其事叮嘱说:“光祖,这双鞋六爹留着将来还要穿,你别的心不要操,常给六爹关心这双鞋,不要丢了。丢了,咱们可就连饭也吃不上了。”耿光祖后脖子被鞋带勒着,嘴上就闻到一股子脚汗臭味,口鼻直抽,没走多远,就自己取了下来,用手直摸后脖子。耿六回头看见,有点不悦说:“连这么点罪都受不了,那能把你勒死不成!”耿光祖却把鞋挂在驴脖子上。这一招惹得耿六笑了,骂说:“屁大个人,还学会偷懒了。让驴挂上也行,可你得给六爹操心看着,要丢了看我打死你。”
在一处山弯子里,耿六拉了一泡屎,耿光祖尿了一泡,算是留给这片土地的一份纪念。
重新走到川道里,在天快黑的时候,耿六骑驴走进了一个村子。村里人见了他们都很热情,情形和那处叫麻裕沟的地方差不多。叔侄二人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早就上路了。
这一天的路却难走起来,好多地方两山夹峙,水从中流,通道多处都被淹没了。耿六不敢大意,按照打听好的路线,只绕着川道右走。晌午时分,前面出现了一座耸起的山,有一些人影子在走动,风里还传来马的嘶叫。耿六第一念头想到的是土匪,忙牵驴躲进了一处山沟中。等了半天,那些人影子还不见散去,他有点没耐心了,爬到山头的高处去看。远远的,只见一些人围在那里又是喊叫,又是乱跑乱跳,情形好象在搞啥仪式。转而,他豁然开朗了,感情人家是在埋死人啊!
耿六下到沟里,牵了驴决定继续往前走,刚到了藏身的沟口,就听得一片马蹄声声往这边跑来,他本能地又退了回去。转眼工夫,十几匹马腾起一片灰土从沟口踢踏而过。还好,马队快跑,没能完全隐蔽的耿六居然没有被发现,相反,他却看到了在灰尘之中,一匹马上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穿着花衣服的女人。
看着马队过去,耿六等了一会儿才牵驴上路,走近那些人刚才乱跑乱叫的地方,迎面而来的风中,有股怪怪的味道让人有点恶心。这段路耿六没敢骑驴,耿光祖在驴背上看得远些,表情也有几分紧张。走近了,几棵浓密的柳树遮了山坡,高空中不知何时盘旋着两只鹰。树上跳跃着十多只乌鸦,正和搭窝在上面的两只喜鹊吵成了一锅粥。
耿六有种莫名其妙的胆战心惊,步子也慢了下来,牵缰绳的手居然攥出了汗。看见有人走近,树上的老鸦和喜鹊见有人来,都闭口安静下来,等他们刚刚过去了几步就又吵了起来。驴身上的耿光祖,被盘旋的鹰给吸引了,仰着脖子张着嘴往天上望着。
从坡底走过,耿六斜瞅着那面斜坡,猛地浑身硌瘆了一下,有股凉气从头往脚底倏忽而下。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根两米多高,被砍了枝条的粗树干上,绑了一个没了双腿和双手,血肉模糊的人身子。身子上部,面目不清的头脸前,一部分是粘血的头发,一部分是糊上去的血沫子。在更上的树干秃顶上,绑着一根十字架般的横树干,杆上一左一右竖着两样东西。树杆下面的黄土坡上,一滩没有凝结的血沫上,还有鲜血在滴下。耿六一眼认出那是两条朝天的人腿和手臂。他不敢再看了,朝驴屁股上拍了一把掌,呵了一声快步跑了过去。
驴身上的耿光祖收回了看鹰的目光,转身瞧着耿六。耿六为了不让孩子看见这一血腥的场面,故意指了对面山上的一处简易的山神庙让耿光祖看。
一口气跑出一里多路,耿六的心还无法平静下来,他想不明白这帮人为何要如此残忍处罚一个人呢?猛的,他想到了刚才看见那马身上驮着的穿花衣裳的女人,嘴里“啊”地一声长叫。耿光祖吓了一跳,惊恐地连声叫着“六爹”。耿六掩饰说:“不要乱叫了,六爹的嘴里有股难闻的味,我把它们全‘啊’出去了。”说着,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一堆乱石前。耿六皱眉想了一会,跨上了灰驴急匆匆往前赶了一段路,看到一处山坳里有人烟,也没多想就拐了进去。
这是一处有十多户人家的小山村。耿六以过路人寻个歇脚处的说法,把耿光祖和灰驴安排到了一个老旧的窑里。窑主人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光棍,脸上的皱纹很奇怪,全呈竖纹,密密麻麻像用刀子割出来的。最醒目的是老汉脖子上长着一个碗大的肉囊,耿六知道那叫婴瓜瓜,又叫大脖子病瘿。选择这样一个户家歇脚,虽然有点视觉别扭,但人急无选择。好在老汉貌虽丑陋,但头脑清楚,言语也不含糊,对突然光临的过路人,表现出长久寂寞中一丝被打扰的兴奋。他把耿光祖安排到了炕上,又是揣摸脚,又是揉搓脸,嘴上还咂咂有声。
喝了一马勺瓮中的凉水,耿六把驴身上的东西都搬进了窑里,安顿了耿光祖两句,跟老汉说自己把个东西落在了路上,要回去找。临出门时,他借了一把铁锹提在手里。
耿六骑驴急匆匆回到那面斜坡,拴驴时心里还有点害怕,很快也就顾不了什么了。一只鹰蹲在在悬尸树杆上,看着耿六上来,摆动翅膀飞走了,几只老鸦趁机抢了过去,翅膀乱拍,抢作一堆。走近的耿六把锹头往空里一扬,赶走了乌鸦,目光落在了那身体的头脸上。果然不出猜测,上面的汉子正是曾和自己一起抗击过野狼的那个男人。他的双眼睛被挖空,鼻子少了半截,嘴唇裂开一道口子,牙根都露了出来,却咬着一个黑不溜鳅带毛的东西。而下面那没了腿脚的下体中间,被刀剜出了一个碗大的红色肉坑。毫无疑问,他嘴里咬着的正是自己的尘根。
耿六一边大骂,一边用锹头剁开了捆绑肢体的麻绳,让悬于空中的几大件全部落了地。他也顾不得肠胃不适,就近挖了一个坑,把东西全部铲了进去,最后,连带血的黄土也堆了上去,形成了一座小坟土丘的样子。
完成了这一场义举加壮举,天开始向晚了,耿六在河滩里洗了血手,又处理了衣服上的血迹,这才骑驴回到了那处叫做姚家浴的村子。
大脖子老汉做好的晚饭,是半锅糜米和南瓜混熬的粥。耿六见了提说弄点腊肉之类的炒个菜吃,老汉有点为难,又不好意思。耿六笑说:“过路打扰大爷,真不好意思。我是说我出钱,咱们是不是问谁家买上只鸡,炖了来吃。”老汉牙齿稀落的嘴笑了,挠着头说:“村后沟的刘家这两天正打问卖鸡呢。”耿六说:“那不正好吗,你去给咱们买上两只回来,晚上我好好跟大爷聊上一通。”老汉接了钱出门时,耿六又多嘴说:“要是能打点酒就更好了。”
正如耿六的判断,老汉虽然有病,但头脑不傻,言语也流利,出去不一会,就拎着两只小公鸡回来,摁在窑外用一把菜刀麻利地杀了。耿六盘腿在炕上,看着老汉在灶前烧水褪毛,剔内脏,剥鸡素子,一丝奇怪的念头在他脑子里忽悠。
肉在铁锅里顿出香味时,耿六跳下炕,到窑外尿了一道后,站在台子上,欣赏着村子四面的风光。悄没声的,不知何时周围出现了七八个碎娃,吸溜着鼻涕。他们有光屁股的,有穿脏兮兮兜肚的,有扎小辫的,也有光着脑袋,只在后颈窝留着一撮救命毫毛的。这到让耿六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想起了老荒地村的人们日常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幅情景呢。可见,这十万大山之中,民俗民情还是很相近的。
太阳落山时,耿光祖已经加入了在老汉院里玩耍的孩子群。星星露脸时,有几个成人踅上门来。肉出锅时,老汉家的窑窗户上,爬了好几个孩子的脑袋。屋里的大人有走了的,也有厚着脸留下的,老汉也不露声色,只把一帮小娃轰走了事。鸡肉出锅,耿六不客气地先尝了一条鸡腿,又给耿光祖递了一条,对老汉的手艺夸奖了几句后,示意人们都尝尝吧。老汉自然动筷子在前,那几位先还扭捏,后来下手之快,犹如火中取粟一般。众口齐吃,两只鸡很快就风卷残云,一扫而光,连那锅先前煮好的粥,也一起被吃光了。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一个瘦高男人,兴尤未尽地说自家有一瓶二锅头。老汉一听,油手拍着他的肩膀,让快快取来。另一位就说回家弄一些淹肉和烂淹菜过来下酒。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黑壮汉,言语不清地“哇啦”着。老汉挥手让他走,他鼻子抽风一样吸溜着,埋怨说吃好的也不叫他知道。看着锅里的鸡汤,他牙一龇笑了,从锅台上拿了不知谁用过的碗,舀起来就喝,淋淋洒洒了一胸脯。老汉上来夺碗,力气却不济,眼看着鸡汤被喝了个干净。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自助。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那天晚上,在姚家浴瘿瓜老汉家里,众人吃过鸡后,又凑出酒和几样下酒的菜,喝的中间一个个兴致高涨起来。耿六说了来路去处后,跟着就是一通轻车熟路的吹牛。他有意把话往翠花山的土匪身上引,就说了大路镇上的所见所闻,没想到一下子点到了要害,人们的谈兴大增。
瘦高男人嘴快,说:“那是吕三爷没错,人们都叫他九命神猫,不要说是兵营的土牢房,就是皇帝老儿的天牢也困不住他。你不知道,他看上去是个大胖子,满身的虚肉,可会一种叫宿骨的功夫,能从老鼠洞里钻出去。”一位中年汉子骂说:“你给爷好好吹大牛哇,再说下去,还能钻过针眼子呢!”瘦高男人不甘示弱,瞪着双眼说:“我咋吹牛了?吕三爷从东面过来入伙拜山时,杜二爷出了几个大难题,还把吕三爷圈在老鹰崖的地牢里。地牢那是啥地方,除了几处进出水的细孔,苍蝇都飞不进去,人家还不照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出来了。那你说,他是咋脱身的?”一个年轻人结巴说:“吕三爷的本事,山上的人谁不服气?那老鹰崖上鬼见愁和阎王脸两处地方,人家在晚上爬上爬下。我还听人说,吕三爷那胖身子,一用气就能像气球一样飞起来。一放气,人就能扁成个毡片片。拧紧了,就能像条绳子一样拉长了。”中年汉子在膀子上拍死了一只蚊子,慢悠悠地说:“那么有本事,他咋不在白土沟上当老大,跑到翠花山上,才坐了个第三把交椅?那么有本事,咋会让人几个国民党的大兵,说抓倒抓住了?我给你们说,吕三爷的那些烂本事,在杜二爷的眼里狗屁不如。当时大爷和二爷不过看他是个亡命徒,乱世道里还有点用处,才收留他的。你们两个说得那些东西,那是吕三爷为给自己长脸,编出来的。你们几个傻瓜还当成故事讲了。没脑子。”想了解更多的耿六,故意说:“这个吕三爷本事这么了得。那山上的大爷二爷还不成神仙了?”年轻人听了得意说:“那还用说,在我们这地方,人们都说大爷是一条云中龙,二爷是黄河里一条成精的鲤鱼。”中年汉子一脸睥睨说:“你们懂啥,翠花山上真正厉害的人,还是杜二爷,那身手三个三爷也不在话下。那名气,方圆几百公里谁说起了不伸大拇指。不说别的,就说这翠花山上百年了,哪朝的皇帝老二都奈何不了它。你知道为什么吗?”耿六摇头说不知道。黑汉子说:“翠花山那是玉皇大帝为王母娘娘造的一座仙山,三面黄河一面崖,全凭一道云梯通上下。到了山上,那是步步机关,处处险道。自家的人上去了,那路是路,山是山。外人上去,那路就是陷阱,那山就是要命的判官……。”
一通海说,时间就到了深夜,耿六知道了大概,心里却生出一份警惕。他不明白这些个村民,为什么说起土匪都是津津乐道,没有一点的害怕或是反感,好象说自家的光荣事一样?还有一个现象,一晚上说话的多是几个吃蹭饭的,那瘿瓜老汉坐在地上只管吸旱烟,从始至终,很少插话。
看见耿光祖在后炕早睡着了,耿六打了个哈欠。那老汉看在眼里,发话下达了逐客令。
几个人伸着懒腰,兴犹未尽要走。一直没有言语的黑汉子闷声说:“过路人,你明天不要走,我知道铲后沟有人家卖羊,咱们再炖着吃吧。”众人都笑了,说他今天没吃上鸡肉,不甘心,还想着吃羊肉呢。中年人跳下炕,对耿六说:“你这人是个过路的,今天吃了你的鸡,算我们欠你一份情。我给你个好东西,带在身上,从这里往西走,保你平安无事。”说着从裤腰里抽出一个磨得光溜溜的木头牌子,举在手里说:“这是路牌,路上要是有人查,你就说是我们姚家浴的人,出外看亲亲的。他们就不会难为你了。”这是一道护身符啊!耿六高兴,连忙接了过来,在油灯下端详着,发现上面奇怪的图案,像似阴阳画出的鬼画符一般。
等几个闲人走了,灯油将尽,一点如豆的亮光下,老汉到外面走了一趟,耿六也跟着撒了一泡尿,顺便到旁边废窑中看了看拴在柱子上的大灰驴。站在窑门口,他仰起脖子看着满天星斗,浑身打了个哆嗦,再回屋,先前的睡意就荡然无存了。
睡不着的耿六回想起一路行来,好象处处都有狼的影子,担心起灰驴在外面的安全。他问这地方有没有狼?老汉说:“山里面咋能没狼呢,不过好长时间没看见了。”两个人又啦呱起来。耿六问:“你们这个村子有多少户人家?”老汉躺在炕头前,算了一下才说:“前些年有四十多户,后来走的走,被抓了兵的,还有上了山的,现在剩下不到二十户了。”耿六说:“刚才听他们几个人说起山上的事,好象说古书一样,到底是不是真的?”油灯灭了,老汉在黑暗里冷笑了一声说:“人们闲的没事,都爱编个故事来溜嘴皮子,一来二去,好象真是那么回事一样。”耿六“噢”了一声说:“那山上的土匪,来村子抢过东西吗?”老汉说:“抢啥呢,这姚家浴的地都是山上的产业。”这话让耿六豁然明白过来,怪道他们一个个说起山上的事,就好象说自己家的光荣史一样,出处原来在这上面啊。耿六琢磨了一会儿说:“老伯,那你给我说说这山上的情形,外人要是想上去,有没有可能?”一句话让老汉激动起来,说:“外人躲都躲不开,谁还想上去找死啊。咋,你想当土匪?我告诉你,那山头可是上去容易下来难,像你这个年龄的人,哼,哼。”老汉摇头不语了,耿六忙解释说:“我只是随便问一问,哪就敢上去呀。”老汉半天不应,他又忍不住说:“不知村子里跟山上有联系吗?不瞒老伯你说,我的一个三哥……。”
耿六终于说出了深藏的心事,老汉叹了一口气,分析说:“我昨天还寻思,你这么个年轻人,咋会领着娃娃专往匪窝里钻呢。唉!你那三哥要是有造化,半路跑了也说不定。我听说秃三爷被官家端了老窝,窜到这地方后,山上一开始不收他。你知道,这里是两省交界的地方,官家不一样,可官家有联系呀!要不是当时日本鬼子在黄河北面西进,和八路军打了几仗,这边的军队被调过去协防。这才让他们有了时间,所以那阵子他们就是手里有人票,也顾不上索银钱的。”老汉金口一开,耿六期盼的线索就来了,十二万分关心地听着,只在停顿的时候,用一句句“后来呢”来延续谈兴。老汉说:“后来,二当家的和大当家的联系上了,看秃子人虽残忍,但还算有点血性,身上还有些手艺,手下也有几个枪法不错的,就把他们收了。一些人送到了军队里,一些人留在山上,秃子当了三爷,成了专门外出打家劫舍的领头人。”耿六有点失望,说:“我三哥又不会拿枪打仗,连地都不会种,就会作文写字,教一些娃娃念书。这么说来,怕是没了结果。”老汉听了,黑暗里眼睛溢着亮光说:“原来是个读书人?要是这样,倒说不定还活着呢。”耿六眨着两眼不明白。老汉说:“山上的事你不知道,我在那上面呆过多年。大爷是个见首不见尾的神龙,二爷呢是个爱听说唱,又识文断字的一个人。他们都是父辈家业,年轻时走南闯北,后来在老太爷死了后,才回山料理家务。坐山的二爷平常最喜欢看书了……。”
听到后来,耿六搞明白了,这翠花山和黑鹰崖原来是一座山,是黄河几千年冲唰,把它们分了开来,形成两边对峙的险峰,令人称奇的是一面凸出来,一面凹回去,紧紧地互咬着一线河水。要说山上的鼻祖,都曾是当地土豪,天下大乱后,占山为王,并代代相传。现在的大爷和二爷,年轻时跑外念书学艺交友闯天下。父辈去世后,两人按照祖训从江湖收网归来,继承了山权。不同的是,他们一改抢劫为生的勾当,转而发展田园,把周边地区的山川集镇统了起来,成了方圆百里名付其实的山大王和大财主。
如此说来,寻找三哥的机会就在眼前,耿六央求老汉帮忙,还许诺大恩必重谢。老汉犹豫了半天同意了,答应去寻访几个熟人,通过他们看能不能套得一些有用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早起的老汉到村外绕了一圈,抱回两颗大窝瓜,又做了一顿如昨天一样的糊糊饭。吃了的中间,老汉说,“可惜,昨天把一锅鸡汤,让那个灰孙子给全喝光了,不然搅在里边吃那才香呢。”耿六说:“想吃,咱们等你今天回来,再炖它两只。”老汉说:“今天怕是回不来了,你们就替我看着家,饿了就自己做饭吃吧。面是没了,米在那个瓷瓮里。”耿六心急,提议说:“你骑上我的灰驴走得快些。还有,我这里几块银洋,你带上说不定有用着的时候。”
耿六递给了老汉两块大洋,站在院门口,看着他骑驴走了。一上午,无所事事的他领了耿光祖在村子里漫无目的转悠,看着那些修在半山腰里的窑洞,听着呱蛋的母鸡哼出清脆如唱歌的调子,想着老汉要是真能问到了三哥的消息,那自己可真是办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进一步他开始想象兄弟见面的情景,会多么令人激动啊!转悠着,他发现这个村子是建在一条向阳的沟里,村人们吃水的井,是用乱石围成的一个圆坑,水上面漂着一些碎的柴草渣子,水的颜色有点浑浊。在一棵老柳树下,耿六遇到了昨天晚上喝鸡汤的黑汉子,他正坐在山坡上晒太阳,手不停在脏衣服里捏揣。看见了耿六,黑汉子有点意外地站了起来,嘴皮动了动却没出声。耿六也就没在意地走了过去,耿光祖却盯了黑汉看,很快又跑着跟了上去。
回到瘿瓜老汉家,耿六躺在炕上歇着,脑子里想着这个村子跟老荒地差不多,人们的口音也基本一样,但细听起来,还是有些区别的。耿光祖一个人无聊,坐在一边问:“六爹,咱们是不是到家了?不走了?”耿六说:“早着呢,你好好听话,咱们得先办完一件大事,才能赶回去呢。”过了一会,耿光祖郁郁地说:“六爹,我想妈妈了,我还想姐姐了,我还梦见他们哭了,呜、呜、呜的哭。”耿六眉头皱了皱说:“那是梦。你知道什么是梦吗?”耿光祖摇了摇头。耿六说:“梦就是梦,是假的,不是真的。你梦见别人哭了,那也是假的,不是真的。你懂吗?”耿光祖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通过这些天的感觉,耿六知道这个侄儿样子虽不光俊,但脑瓜子绝对不傻,就打心里有了一种喜欢。
三天后,瘿瓜老汉回来了,风尘仆仆一进门就说:“我原来想见的几个老伙计,没想到有两个倒已经死了,还有两个老眼昏花,外面的事啥也说不清。不过他们说寨子里这两年新添了个四爷,是个读书做学问的人,可后来又走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又问了一些寨子里的关系,谁都不知道这回事情。没办法,我想上山去打听,山口上的人拦住不让上,说是大爷回了翠花山。”耿六急急地问:“那如何才能见到大爷呢?”老汉说:“我这把年纪,在山上干了那么多年都没见过大爷一面。你不知道,除了几个非常贴身的人,一般闲杂人谁看见了大爷,谁就得死,这是山上的规矩。”耿六鼻子抽气说:“不管他有什么规矩,也不管大爷二爷,还是三爷,我只是想问个消息啊。”老汉有点惭愧,“你不要着急,让我再想想办法,这事看来还只能问秃子三爷,还有和他一起留在山寨里的人,才会有个结果,别人怕是很难知道的。”耿六问:“那,咋才能遇到秃子三爷,他不可能来姚家浴村吧?”人就有点躁,说:“不行,我得到山底下去找机会。你说我现在走,天黑能到了那地方吗?”老汉说:“年轻人就是性子急,那有八十多里山路呢,现在是后半晌,你就是骑上马跑,也未必能跑到。听我的话,还是再住一晚上,明天一早上路吧。再说,你的驴还得喂些草料,这牲口虽说腿脚好,也不能连天的使唤,会掉膘走乏的。”
由希望到失望,耿六的情绪一落千丈,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认可了老汉的主意。
当天晚上,老汉炖了路上买的羊肉,在没有外人掺和的情况下,三人吃得平静又满足。吃热了的老汉脱了衣服,光着膀子盘腿而坐。耿光祖吃饱后在炕上耍,看见老汉脊背上有一排烧灼的痕迹,便吃惊地盯了看。老汉感觉到了,粗大的脖子缩了缩,那个肉囊上下抽动了几下。耿六奇怪地问:“光祖,你不吃饭,跑在爷爷后面看甚呢?”老汉平静说:“娃娃嘛,让他看去。也不怕你们爷俩笑话,这是我过去在山上当奴的印迹。”说着,把身子一拧,露出的背脊上面,烙着“翠花山奴”四个字。由于时间久了,字迹在褐色的背肉上好成了一道道记号。老汉解释说:“山上的人都要刻字的。刻上了这个字,就是山上的人了,如果你跑了,方圆几百里,没有人敢留用你的。谁要是发现你的印迹,把这样的人押送回来,山上是有重赏的。要是帮助藏匿不报,藏一个就杀两个。”耿六听得半天无语,缓过神说:“那,你不怕被捉回去?”老汉说:“我老了,从十六岁上山,打杂喂牲口,直到患上这种病,才被安排到这里。山上给了我几亩薄地,自己种不动,就让别人代劳着呢。不瞒你说,我还有一个村里人不知道的任务,就是为山上当眼线。”实话实话让耿六感动了,两人饭碗都没收拾,直说到半夜才睡。
翌日,耿六准备动身了,才发现大灰驴没了踪影。这可把他气得够呛,老汉也发了老威,把村里的人家逐户问过,用恶语相威胁。村人无人认账,也不敢表现不满,热心者还帮了寻找,耽搁了半天,没个结果。看见找不回驴,老汉问村里一户人家借了头种地的黑驴,驮了耿光祖和行头,与耿六一块在天黑前赶到了翠花山下的一处集镇,住进了一家小旅馆。
住下后,老汉没有休息,连夜出去拜望了几个熟人,终于探听到了那后加盟的四爷姓霍,而且不久之后就不知了去向,秃三爷吕彪则自从大路镇脱身之后,再没有露过面。老汉的热心让耿六淡化了失驴之事,在小饭店里要了几个菜,一壶老酒,两个人互掏心窝,半醉中结成了忘年之交。
瘿瓜老汉第二天回去了,临别的时候说:“今后我也替你操个心,要是有了你三哥的消息,或者捎话给你,或者我去老荒地村告诉你们家人。”耿六大为感动,问一家米店借了纸笔,两人互留了地址姓名。目送老汉走远,耿六拿着一张纸,默默的念着一个名字:“屈三强”。
老汉走了半里多路,又骑驴返了回来,叮嘱耿六说:“我差点忘了,你把身上的东西带好了,那双鞋最好能穿在脚上。要不绑在腰上也行。”说到这一点,老汉压低了声音。“这地方人眼睛贼得很,千万不要给看出来了,惹些不必要的麻烦。”看着耿六一脸吃惊,老汉笑说:“你不要忘了,我可是一个老土匪啊。”耿六难为情地笑了,心里疙疙瘩瘩,如吃了个毛毛虫。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耿六在小镇住了下来,每天寻思探听三哥的消息,观察山上山下的往来人。这天午后,一队高头大马的匪兵从镇上驰骋而过,那种横行霸道,招摇而过的气势,让人头皮发紧。他不敢表现的太过专注,心中早已经想好了,只要那秃子三爷路过,豁上一条命,先放嗓子喊叫,再磕头祷告,好问出三哥的死活来。
耿光祖被安排在那间小房子里,最多只让他到院子里,跟店家的两个小孙子耍。留他在店里,还承担着一个任务,便是照看那些没了驴驮,丢了又可惜的行头和那双烂鞋。外人不知,
就在鞋子加厚的鞋底中间,藏着三十多枚大洋,表面上看不出来,穿在脚上感觉却很明显。还有十几枚银洋,耿六是藏在驴鞍子里,这些钱是老爹要他带回后套买田盖房娶媳妇的费用。
十多天过去了,没有一点消息和头续,耿六有点焦燥,决定到更近的地方去打听一下。为了安全起见,出门的时候,他把那鞋和别的几样东西捆成一搭,还有那套驴鞍子,一起寄放在了和屈三强老汉有老交情的店老板处。
到了山下,还没等耿六看清情况,就被山上拉枪栓的响声给吓得跑了回来。不过冒险让他近距离感觉了一下那山势的险峻。这时的耿六开始熟悉了当地,也认识了几个人,还参加了一家人为儿子办的婚礼,领上耿光祖吃了一顿喜宴。他的这种大意,表现在言语上,就是忍不住探听秃三爷和山上的事情。
十五这一天,镇上突然来了一些做小买卖的货郎挑子,自然也多出了许多的山汉和闲人,而且从四面八方的沟沟和圪梁上,还不断有人赶过来。这一变化引发了耿六的注意,在一个饭滩子前坐下,要了碗油泼荞面,边吃边与卖饭的聊天,知道这是本镇每月一次赶集的日子。
赶集是山里人忙中偷闲,走出大山沟,汇聚在平时很少光临的集镇上,看亲戚,吃风味,卖多余,买必需,交流信息,恰谈生意的一种约定俗成的日子。人多是最大的特色。这样的日子里,秃三爷会不会也来露面?屈三强老汉会不会也来镇上走动呢?在这个有太多可能的日子,耿六四处走动,腿勤嘴多,加倍注意,想着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中间,耿六回到了小旅馆,耿光祖还在睡觉,这个大头侄儿经常是醒过来不睡,睡着了不想醒。耿六没去打扰,自管坐在一把烂凳子上吸旱烟。店东家过来攀谈了几句,也没个正经内容。歇了一会,他再一次来到镇子最中心的地方,登到一处高台子上,看着越来越多的山民身穿各种布衫,背了背篓,领了孩子,西边的往东边蠕动,东边的往西边挪移,南边的一块开阔地上,骡马牲畜就形成了一处特殊的市场。
想起了大灰驴,耿六抱着一线希望快步到牲口市场,走了两圈也没发现什么,心情失望的有点郁闷。市场边上,有两个老汉头上罩了变了色的白毛巾,互相伸了手在一个皮筒子里讨价还价。两人谈不拢,一个摇头,一个不屑,牵着牲畜走开了,耿六看着忘记了心事,不由的笑了。
人流攒动的镇街上,远远的有两乘二人抬的遮帘轿子,在开路人的吆喝声中,软颤颤地颠着过来。耿六赶紧围了过去,听人们议论说,怕是哪位奶奶下山来了。他跟了一段路后,轿子并没有停留,径直往西南方向走了。
赶集的日子里并没有发生出人意料的事情,等到太阳西斜,山民四散,一切又都重归以往。耿六一直在土街上来来回回地走,最后怅然若失,麻木而回。吃过了晚饭后,他躺到炕上睡觉,脑子却不由自主翻腾开来。他已经想不起究竟在镇上住了多长时间,开始考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有点欠妥,毕竟三哥失踪近五年了,要是人还活着,他一定会自己和家里联系的,现在没消息,怕是……。
白天睡够了的耿光祖,和店家的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捉迷藏。到后来就剩他一人了,百无聊赖回到屋里,学了耿六的样子,也躺在炕上盯了黑黢黢的屋顶看。突然想起了那双烂鞋,他一时情急,把刚刚进入了梦乡的耿六给摇了醒来。耿六听明白后,也没有埋怨,只说自己扔掉了,翻身又睡了。
半夜时分,屋门被“嗵”的一声踹了开来,进来几个大汉,三两下就把耿六给摁倒在炕头。那一刻,耿六首先想到的是劫财,一瞬间还为自己钱不在身边而庆幸。他想起了放在炕边角的那把防身的刀子,刚才居然给忘记了,实在有点窝囊。耿光祖哭了两声,退缩到炕角落哑巴了。店老板闻声举着灯过来,任由一位长脸汉子臭骂,不停地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听出来人是山上的匪徒,专门为抓自己而来,耿六忙辩解说:“几位好汉爷,我是从姚家浴来的,身上有山上的牌子,松一下我给你们找。”几个人并不理会,把炕上的行头家当提起来一通乱抖,散碎的银钱和木牌都跌了出来。借了油灯亮,店家老汉拾了零碎钱票,恭敬地交给了长脸汉子,却被一把拍落在炕上,随手给了耿六两耳光。眼冒金星的耿六,力气被怒气所点燃,一通挣扎过后,胀红了眼睛看着那汉子。
耿六嚷着说:“大爷,我只是来找亲戚的,我没有钱啊,你看那牌子,我是给咱们山上种地的,不信你看呀!”东家老汉在一旁帮着开脱说:“这人确是姚家浴的,前些天跟了斗鸡公一起来的。”那汉子厉声训说:“老温头,你个老家伙,忘了规矩了,这种货色住在你这里,四处打听山上的事,为什么不上告?等到山上问出了情况,你给我小心了。”
随后再没多话,耿六被五花大绑,嘴上塞了烂衣服,眼上蒙了一块黑布,装进了一个黑布袋里。很快,他觉得自己肚子朝下,被驮在了一头骡子身上。躲在墙角的耿光祖跟了出来,六爹六爹地哭叫着,有个家伙上来把他一抱,也放在骡子身上。按那粗声大汉的意思,这孩子一便押到山上去,说不定能套出真话。
骡子一会儿小跑,一会儿碎步而行,一会儿上山,一会儿又好象过沟。袋子里的耿六晕头转向,颠得肚子生疼,想喊又喊不出来,鼻子不停的“嗯嗯”有声。后来,他开始“哇哇”地呕吐,呕吐物少数回流,多数都从鼻孔流了出来。耿光祖爬在骡背上,紧紧地抱了布袋子,保持自己平稳的同时,尽力护着袋子里的六爹。
终于,耿六从几个人的对话中知道,自己被带到山前。再后来,他被从骡子身上推下来,头磕在一块硬石上,痛如锥扎,人就失去了知觉。等他醒过来,觉得身子在空中晃悠,细细一感觉,才知是被一根绳索提升着,搞不清高度,只听见山风劲吹,“呜呜”有声。
绳索慢慢停住,有钩子拉着耿六向一边靠了过去。身子落地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才“嗵”一声落肚。这时,一个声音说:“这个票咋这么晚了才弄到山上来?”另一个声音说:“踢一脚看看,死的还是活的?”耿六忙“嗯”了两声,以示是活着的。前一个声音打了哈欠,笑说:“这家伙倒还聪明,一听要踢他,就活过来了。”一阵铃铛声,前一个声音咕哝说:“咋又有事了,今晚上这差可真麻烦。还是你过去听话吧。”有脚步声离开,传来的话语说:“下面让放一个大吊筐,说是有个小孩。这就怪了,难道他们还绑了个小财主不成?”耿六想到了耿光祖,一份担心倏地升了起来。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村人老李 2019-03-06 19: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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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啊,你的宝图咋这么丰富啊,每每赏心悦目!谢谢。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自助。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鹰鼻鹞眼d 2019-03-04 17:05:31
分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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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朋友,亚宁在此谢了。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僵尸一样的耿六在袋子里窝曲到天亮后,才被两个人抬着七拐八弯,送到一处水声滴响的山洞。从袋子中倒出的他,呕吐物满头满脸,手脚麻木,意识迷离。押送的两个家伙恶心地走了,洞口的大门被重新上了锁。
渐渐有了意识的耿六,在越挣扎越紧的绑绳中,觉得胸口闷疼,脑子疼,腿疼,嘴被秽物粘住了,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慢慢的他明白自己这一回是真正的进了匪窝,而且置身于土匪所称的水牢中。一路紧跟过来的耿光祖,解不开绳结,守在边上,一双小手死死地抱着耿六腿不放。
过了多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提着一个木桶开门进来,一言不发地端出两瓷碗猪食一样的东西。受叔侄俩无助眼神的感染,老汉放下碗后,咕哝了一声,用一双鸡爪子般的老手,很技巧地解开了耿六的绑绳。
老人的年龄与大脖子屈三强差不多,说不定他们还互相认识,这让耿六瞬间萌生了一丝希望。他想说话,体弱到嘴都张不开的地步,一念闪过,便做了罢。
老汉很快走了,叔侄俩看着猪食,谁也没有动。静寂中,响起一片零乱的滴水声,昏暗不明中,有水光晃荡在石壁上,霉臭之味在潮湿中弥漫,不知何处,时不时传来嘤嘤的哭泣。外面下雨了,牢里的水涨得很快,躲无可躲的情况下,耿光祖人小身子软,从门柱间钻了出去。耿六则浸泡在水里,浑身如虫子钻一样难受。
第二天,苍头老汉又进来送饭,耿六强打精神说出了屈三强的名字。老汉连连点头,看来两人果然认识,一激动,他又进一步撒谎说自己是屈的侄儿,希望能被关照一下。老汉嘴张了合,合了张,黑洞一样的嘴里,少了常人的舌头,只从嗓子眼“呃”出点声音。一线希望顿时乌有,耿六喘了口粗气闭上了眼睛。老汉出到牢门外,放下桶,手在胸前乱比画,用喉咙“啊”了半天才走了。
过了没多久,老汉又出现了,给耿六换了一间没水的牢房,还抱了两捆干草进来。从地狱到天堂,耿六心里那个感激无以言表,麻木的身子平躺在上面,张着大嘴,瞪着死羊眼,死了一样的舒服着。老汉见状,空洞而又老朽的嘴巴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干柴一样的腿脚,在耿六的一侧抽动,给人一副疯傻的嘴脸。不知何时,老汉鬼一般没了踪影,再出现时,领着耿光祖,手里端了一盘菜和馒头。小家伙似乎和老汉熟悉了,表现的很亲近。
这是上山后,耿六吃到的第一顿可以入口的饭,也直到这时,他才想起问耿光祖。小家伙说自己吃过了,还说在老爷爷那里睡的觉。耿六不再理会,嘴里咬着半个馍,眼泪夺眶而出,扑嗵一声跪倒在老汉的面前,重重的就是三个额头触地的响头。
没舌老汉能听懂耿六说的话,但说不出自己的意思,这也就限制了两人的交流。明白自己处境的耿六,知道危险就在眼前,恐惧有增无减。这里毕竟是一个土匪窝,不像大路镇上那一次,毕竟还有个政府存在。他相信这里杀人那真如捻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而自己并不是什么人票角色,按那些家伙的说法,是一个不知道属于哪方面的探子。探子的下场还用想吗?一切期望只能听天由命!
稀哩糊涂到第四天,来了三个脸色各异,横肉纵生,一脸煞气的大汉提审耿六。他们腰挎大刀,穿一样的褐色短衫,走起路来步伐沉重,佩刀发出脆脆的钢铁响声。三人押了耿六绕过弯弯的山道,来到一处悬崖下,走进了一间天然成形,冷气森森的石窟。石窟有着窑洞一样的门窗,还套着另一处不知深浅的洞穴。洞中放着一张简易的桌子,坐着一个脸圆如镜的胖男人,二郎腿高翘,一手里转着两只石球,一手举着一支卷烟,出神于抽出来的烟气中。
进窟的耿六被一脚踢倒在地,黑红脸汉子地走到桌前,带点戏谑说:“吴头,这就是山下送上来的探子,你看如何审?”圆脸神往的没有反应,青脸汉子接着说:“吴头,是不是刚抽过,瞧那神仙劲,咋,看到仙女了?”石灰脸汉子凑上前,说:“吴头,好事你可不能一个人独享,也让弟兄们沾点光吧。”顺手拿了桌上的纸烟,三个人顿时抢了起来。圆脸收回目光,眉头皱出了一个八字说:“还抢烟,你们他妈的甚意思,我他妈的姓吴就非要没了这个脑袋不成!”黑红脸嘴里叼了一根烟,打哈哈说:“唉呀,老大,你就是我们的头嘛。”石灰脸说:“吴爷,你是我们的头,你没头我们能有头吗。”青脸凑上前,笑嘻嘻说:“吴头,我可没叫你啊!”
耿六乖乖地跪在石头地上,就看见了洞壁上挂满了七长八短,有大有小,沾满了血迹的铁钩和锁链,墙角处堆着形状怪异的铁刑具,件件似乎都因为经历了太多的残忍,而往出冒寒气。他吓得一哆嗦,赶紧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就一脸讨好的表情看着几个人说笑。
青脸突然脸一扭,说:“吴爷,这几天闲的人难受,咱们还是先听听这个家伙唱歌吧。”转身问耿六:“哎,会不会唱曲儿?给大爷放上两嗓子,唱的好了,一会儿给你个痛快。不好,那你就死得快了。”这是一份希望啊,耿六忙说会唱。石灰脸说:“吴爷,你说是听点酸的?还是听点浑的?”圆脸说:“破嗓子烂男人,能唱出什么好东西来。要是女人还差不多呢。上一次那个婊子唱得多好,可惜就给弄死了。”
没容耿六献唱,圆脸手一挥,审问开始了。石灰脸抽着烟,吞云吐雾后先咧咧说:“好好听着,老老实实的交待,免得皮肉苦。”青脸说:“说吧,是共产党八路军派的,还是国民党军统特务?是太原阎锡山老儿的手下?还是东北军的密探?还是说是日本人的伪汉奸?”
怪道被当了密探,原来有这么复杂的名堂啊,耿六琢磨着带出哭脸,可怜兮兮说:“几位爷,我就是给咱们山上种地的,从姚家浴来找亲戚,谁知被误抓上来了。”黑红脸横插进来说:“妈的,不老实,让老子用大刑来伺候,你就不这么说了。”耿六忙说:“天打五雷轰我也不敢说假话。我本来还有山上的身份牌,可惜都丢在旅馆了。你们要是不信,可以押了我回姚家浴,问一问就知道了。”圆脸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浓痰,说:“狗东西当我们瞎啊,你在那小旅馆每天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山上全知道。快快招来。”耿六有点把握不准,又不能不应,便把前话反复来说。黑红脸一声大呵,说:“少废话,想活命就说实话,想死呢,办法多着呢。”耿六赶紧闭上了嘴。白脸过来把他衣领一揪,一嘴乱糟嘴黄牙后面,舌头蠕动,带出女声,唱菜谱般说:“上山上来,没有能活着下去的。最多给你个好的死法,留你个全尸。不然,小刀刀剜肉,大刀刀砍头,铁勺勺掏眼,铁铲铲挖心,毛手手下油锅,咕嘟嘟清水炖猪蹄,再不然三九天冰盖下喂王八,铁板上热辣辣刷生肉……。”青脸不耐烦地闷声说:“你废话啥,先剁下一件东西,他自然就说了。”话音未落,“噌”一声手起刀落,耿六左脚拇指自根部齐唰唰离体了。太快了,他只觉脚上针扎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时,断指在不远处抽动,脚上清白出骨头和皮肉断面,很快就血涌如注了,钻心的痛这才扩散开来。
一声惨叫,耿六像猴子一样一窜而起,在地上乱跳乱奔,带着链子的双手抱住抬起的右脚,嗷叫着胡骂开来。几个人反而哈哈哈笑了。笑声中夹杂着拨刀的噌响,耿六左脚小拇指又被白脸齐根剁掉。两下伤害,让他一米七三的个头,嗵一声倒地,倒抽着气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耿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倒吊在窑顶的铁链上,断指处涌出的血,顺着双腿乱流到了脖子,经头发滴到地上。血糊住了他的双眼,暗黑的窑内静悄悄,却嗡嗡着成群的蚊子。耿六集聚力量提气收腹,双手往上一探,惊飞在身上吸血的蚊子叫得更响了。
试了两次,耿六脚上结痂的伤口,又开始往出流血。他抹了一把眼睛,在越来越浓的黑暗里挣扎着,又一次晕了过去,留着一个半遮半掩的身体,任由成千上万的蚊子联欢享用。意识模糊的他,看见身边虚幻着无数残忍的镜头,受刑者无不痛苦万状,发出无声的哀嚎。
太可怕了,站在地上的耿六四处寻找出处,却怎么也无法逃离这个地方。惊恐中他看见自己悬挂着的肉体,正洞开了一道门,没多想便一头扎了进去,如落入水中一般,溅起一片光点。
循着光亮,耿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感觉到身边晃动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听到嘘嘘的出气声。他的生命在深处“嗯”了一声,一口呼吸将喉咙中的淤痰冲出一个小孔。这个小孔成了生命和世界贯通的唯一通道。又经过半天努力,他把眼睛再睁大点,这才辨别出耿光祖的大头,和苍头老汉伛偻的身影。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自助。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村人老李 2019-03-17 08:4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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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的贴图,每一张都美的叹息!!!!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耿六被押往审训窑洞时,耿光祖悄无声息一直若即若离跟在后面。听到洞里传出六爹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家伙吓坏了,像没了头苍蝇,在山上乱跑。当他拉着哑巴老汉来到洞外,正遇上山上风紧,所有人马都到险隘处把守。两人等到天黑了,这才大了胆子潜进洞里,把挺硬了身板的耿六连拖带拉,偷回了老汉的屋子,施行了死马全当活马医的救治。
经过三天三夜的挣扎,耿六总算活过来了。随后,他藏在山上经过几个月的恢复,基本上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初时,他藏在哑巴老汉的房子里,后来见没人追究,便大了胆子到户外活动,有时还帮着老汉做些营生。慢慢的他成了哑巴老汉的助手,劈柴煮饭送饭,帮着看管大牢中的人犯,有时还被新安排来的长官,吩咐着去做一些在山上活动的差事。
这看是一个奇迹,其实不然。耿六有所不知,就在他被剁掉两个脚指,昏死过去时,翠花山下出现了大队溃败的国民党兵。败兵逃跑的线路离山上还有点距离,也没有对山上形成什么威胁,但占山为王的土匪们还是紧张万分,不敢大意。就在那几个施刑的家伙把耿六吊起来,想着用水泼醒过来再审时,一声响箭冲天而起,山寨里的所有人马都紧急集合。几个家伙抽身而去,留下悬着的他成了山上蚊子的美餐。
山下的队伍过了一天一夜,山匪们备战了两天两夜,刚刚懈怠下来,有飞鸽传书说,日本人的军队跟着南下,也要路过翠花山的地界。山匪们又投入了备战之中。秃三爷吕彪正好那天回山,藏在一处山崖处,把一队过路的日本人看了个清楚,结果就喜欢上了日本人携带的优良装备。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赶回山寨,抽调了二十多名彪悍人手,下山趁着夜黑道熟,摸进了日军的驻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到了第一批“好家伙”。如果见好就收,这可算一出绝妙的成功之举,可是秃三爷太狂妄了,他觉得日本人不过如此,便又领了人马潜回去,谁知刚刚得手就被发现了,双方交火,重型机关枪和曳光弹把二十多号人压制在一处山峁子上面。秃三爷凭了弹无虚发的身手,和玩命弟兄们的拼杀,居然打退了好几拨日本兵,还射杀了一名叫田村木子的少佐级别人物。日本人后来发现了对手的实力,便采取了围而不打,静待天明的战术。
知道白日的危险,秃三爷带领余下的弟兄在黎明前分两次突围,都被反压了回来。天边刚刚放亮,几十发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炮弹,把一座小山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一班人马就全部被葬送掉了。其中就有审问耿六的那几位凶神恶煞。
据当地县志记载,翠花山上的人马这次偷袭日本兵,碰上的是军中的作战指挥中心,影响之大,成为当时绞杀在那块地盘上的各路部队,互相争以为功的吹嘘资本。秃三爷吕彪的半生土匪生涯,也被一举的光荣给抹得干干净净。他是用一死成就了自己的抗日英雄之名。
秃三爷与日本人火拚而死后,日本人派了说客来山上,想着收编这一山的草莽武装为己用,结果被杜二爷破口大骂拒绝了。日本人恼怒,但为了更大的战略目的,不屑也无心与山寨为敌,采取了与当地往届政府相同的策略,相安无事中任其存在。山上的大爷远在外地,常有飞鸽传书山上,但人却很少回来。独挑重担的杜二爷不敢大意,把家资大都转移到了黄河对面的老鹰崖,并在上面修理阵地机关,作为退一步的后路。由于一致向外,内控自然就松懈了,耿六的命运由此获得了苟延的机会。
恢复了体能,耿六一门心思想着寻一处下山的通道,逃出这个生死难料的鬼地方。他多次利用一定程度的自由,大着胆子东走西看,有两回误入了有匪兵把守的要地,被逮住教训了一通后,还好都给放了回来。一段时间后,他逐渐熟悉了这座有几百亩大小的山峰。
翠花山整个山头确如一个石蘑菇,四面百米绝壁,顶端则多是向外探出的空崖,呈三大叶瓣状向外翻卷,中心地则锅底一样凹了下去。三大叶瓣,其实是两道大裂缝分割出的大小不等的区域。东南一块地势较为平缓,树木掩映之中,有几处亭台楼阁。对称的西南一块,地貌基本一样,略有不同的是所植树木多以松柏为主,郁郁葱葱更见沉静。最为险要也是最大的一块位于西北方向,崖下,一边是翻腾的黄河自北弯弯曲曲流过来,又绵绵渺渺向南流去。一边的崖边巨石耸立,洞穴如网,是山上最为核心的工事所在地。黄河对岸遥遥相对的黑鹰崖,则如一只敛翅的巨大苍鹰,怒目看护着这边的一切。连接两山的是两条跨河的悬空铁索,错位成一边高一边低,胆大的人借助滑轮过来过去,胆小的则从崖底的船上往来。
最初,耿六不知山上的一些建筑是什么所在,猜想了一通也不得要令,后来终于知道,东南和西南两处都是大爷二爷的家眷区,北边偏大的一块属于山上的驻兵之地。家眷区常有一些穿花红柳绿衣服的人出入,也有一些小孩子喧闹。驻兵地则显得煞气森森,光秃秃的大石头上面寸草不生,下面布满天然的石洞,那间刑训窟就在其中。
熟悉到后来,耿六明白了自己被打懵以后,上山的路径居然是一处崖畔上,用几头牛拉着的两个大滑轮。看着那一包包物品和上上下下的人们这种办法进出山寨,后怕淡化了,他却奇怪那几只拉轮子的牛,和那些匪徒们胯下膘肥体壮的马匹是怎么上下山的?抱着疑团,耿六把猜想集中到了停泊在石崖上的那些大小木船上,几次想下去探一下通道,结果都无功而返。
这些疑问的无解,令耿六越来越感觉逃离的困难,哑巴老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啊啊啊”地指手画脚,表达的意思是,他从小上到山上,至今还没有下去过一次。耿六为老人的遭遇感到悲哀又震惊,心中坚信车牛大马能上来的山上,一定还有出去的路道。
日子无法计算,不知沉觉间,山上的冬天过去,春天姗姗而来,山花烂漫中,胡碟飞舞,新绿的树木透着别样的精神,连迁徙的鸟儿和一团团白云,都恋恋不舍这座天公造物巨斧削雕而成的世外之地。看着这一切,耿六也被感染得一度忘了自己是谁,居然在忙碌于牢卒角色时,会哼起心中的山曲。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自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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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光祖在山上,时而跟着哑巴老汉,时而跟着六爹,更多时候,独自漫无目的四处溜达。小孩子的身份给足了他的自由度,可以出入许多大人不能到达的地方,耿六发现了这一点,倒成了探秘的手段。可惜耿光祖人太小,不懂得六爹的苦心,说话又大舌头,常常表达不完整,更不得要领。出人意外的是,小家伙不知通过何种办法,居然认识了几个小朋友。
耿光祖认识的小朋友非一般孩子,这一点从他们住在西南那一片就可想而知。起初,天性中对同龄玩伴的大渴望,让他发现了山上本就不多的几个孩子,却不敢走近,多躲在远处看他们衣着漂亮地在烂漫花丛中快乐。有一回,他来到一间据说是教室的地方,听一个穿长袍的人在里边给那些孩子念书讲故事。他大胆地爬到了窗子上,结果被几个男孩抓了回去。
耿光祖终于也成为了这群孩子中的一员,被那位长袍先生收留为一名学生,只是上课的时间迟来早退都可以,而且不用写作业,也没有书本可背诵。相处了一些日子后,他发现这一群娃娃分为两派,姓石的人多,但不如姓杜的厉害。因为个头最高的杜鹏年龄最大,敢打人,大家怕他比怕老师还厉害。耿光祖第一次挨打没哭,杜鹏不高兴,左右开弓,直到他放声才算罢。其他孩子则相反,挨打都必哭,哭的最厉害的是一个叫姣姣的小女孩。她刚八岁,长得像个洋娃娃,卷头发,鸭蛋脸,胖乎乎,非常讨人喜欢。有一次,杜鹏手还在空中,她已经捂住脸疼哭了。被逗笑的耿光祖代人受过,承接了落下的手掌,还被骂了句:“傻瓜。”
见别人替自己挨打,等大家都走开,姣姣摸着耿光祖的脸,细声问疼不疼?那肉乎乎的小手,软软的就跟娘的奶头。这一联想让耿光祖一下子想起了娘亲,眼泪顿时流了下来。不过,他没有哭出声,嘴歪了歪,就拉住姣姣那只小手,像看一个稀罕的宝物。跟着,两人互摸了一下脸蛋,咯咯咯地笑在了一起。
由此,耿光祖和姣姣耍在了一起,成了较别人更要好的朋友。直到夏日的一天,一帮孩子在山上乱走,出乎意料的遇到了两只狼,为两个人的关系添加了新内容。
翠花山险要,按山上人的话说,要是没有大二寨主的手谕,山下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上来。那么这两只毛色苍麻的老狼,又是通过什么渠道到上来的呢?当时,是雨过天晴的午后,阳光不时露脸在云后,山色时明时阴,一群孩子在山上野跑,遇到狼的时候都以为是两只大狗,还走近了去看。杜鹏最先认出是狼,喊了一声掉头就跑,其余的孩子脑子里装满了狼的故事,一时乱哄哄跟着跑起来。落在最后的姣姣,花裙子被一棵山树刺挂住了,看见别人跑远,急得大哭。耿光祖是跑在第二位的,闻声停了脚步,回头看时,两只狼正缓缓地碎步向姣姣身边跑。他返身跑了回来,两只狼受了迷惑,迟疑了中慢悠悠靠拢来。
耿光祖是见过狼的,不知何故,他对这种残忍的家伙并不太害怕,相反还有着几分亲近之感,就好象是自家养的狗一样。那一刻,他认出了面对的正是路上见过的那两只狼!依稀还是小时候叼过自己的那两只。他挥着小手,连说了五六个去字,便不慌不忙,帮助解开了挂住的裙子,还用脏兮兮的手给姣姣擦眼泪。两只狼在几米远的地方止步不前,屁股蹲立着斜了头脸,一副审视的样子。逃到安全地的孩子被这一幕给吓坏了,谁也不吱声地傻看着,直到两声枪响,有大人喊着跑过来,两只狼才往起一跳,速度之快如同鬼魅一般,几乎同时避进了树丛不见了。
耿光祖见狼不怕,保护大寨主女儿的壮举,一时在山寨中传开,却引起了对他身份由来的考证和调查。同时,两只狼的突然出现和失踪,引发了山寨对安全问题的疑问。山上顿时提高了警戒,众多的人满山查找两只狼和防卫漏洞,一无所获的结果,引发了山上对两只狼的真实性怀疑,只是当时看见的人多,一时又无法否定。
对耿光祖身份的调查,让耿六一下子慌了神。情急之下,他认了哑巴老汉当了干爹,耿光祖成了干孙子。此举的保护作用有限,相反连老汉也被怀疑隔离,不让他们之间见面。
这一查,叔侄二人的来龙去脉便水落石出。耿六又被关到了水牢中,成为特别重犯。想到劫数难逃,生死不保,再联想到前后因由,他恨自己不走正路的同时,如果不是小侄子张扬去管闲事,自己其实已经安全起来了,而且越往后越没事。这般一想,心里有了气,黑暗中骂了不知多少句耿光祖,冷静之后,除了悔不当初,就是无可奈何,认命等死了。
山上对耿六的审问,这一次来得比较快,形式也简单。几个陌生的家伙听了一通他的诉说,一个个本着面孔,骂他不知死活,胡编乱造,看来不动刑是不说了。耿六的两个断指处,一听动刑,就跳脓般疼。他赌天咒地自己说得都是实话,还提出了秃三爷,说他要是没走了,肯定能认出自己的。说到这一点,耿六真就哭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既为自己的处境,又为唯一知道三哥下落的人的死亡。
耿六拿一个死了的人出来,对自己什么也证明不了,还哭的几个家伙烦了,其中的一个上手就抽了他两耳光,出手有点重,疼的直甩手。另一个哈哈笑着,拿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锥子,在耿六眼前晃来晃去。挨了打的耿六身子扭了几下没跌倒,看清了锥子,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装死的耿六经不住几脚重踢,赶紧爬了起来。接下来的审问,有软有硬,有引诱,有威胁,要他说出上山是受什么人指使,为了什么目的,有没有同伙?只要他老实交待,是为哪部分人做事,都做了些什么事,就保证放他下山。一个瘦猴显得很有学问,讲了一大堆的道理,什么日本鬼子当前,大家都是中国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有过一次教训的耿六知道深浅,翻三倒四交待的全都是车轱辘话。这就惹恼了一个圆脸家伙,上来对他就是一通暴打。耿六一时性起,居然反抗子一下。圆脸咦了一声,拾起刚才的那把锥子,冲了耿六的大腿扎了进去。
对耿六的审问进行了两次,刑讯逼供下,他虽然说的都是真话,但毫无价值,没得出山上想要的结果,自然不被相信,还生成了一堆的怀疑。几天之后,体无完肤的他被押出水牢,身上带了死囚的大木枷,来到了山上专门砍犯人的一处地方。
这是一个晴好的日子,太阳照得暖阳阳,鸟儿啁啾,蝴蝶翩翩而飞。跪倒在一块大石上的耿六,状态却是完全的相反,整个身体麻木的没了感觉,像一根糟透了的朽木。不知何时,脆着的他改成了斜坐,脖子上的木枷成了一种支撑,意识迷迷糊糊,大脑一片空白,连死亡的恐惧也消失了。几个行刑的家伙,也被太阳晒得有点发蔫,显出对这种差事的漫不经心。他们抹着脸上的汗水,一个到一边尿尿,另一个吹着口哨,拿一把扇子使劲地摇,剩下的一个胖子躲到了树阴凉下,骂天气太热,说干脆把这个家伙让太阳晒死算了,省得收拾起来麻烦。
按山上的规矩,凡杀人,不论何种角色,都要在临走前给吃一顿有酒有肉的上路饭。这一天送来的酒肉,被几个行刑的家伙截留到树阴下享用了。送饭老汉骂说:“死人的饭你们都敢抢吃,不怕死鬼跟你们算账。”其中一位脸上有疤的家伙笑说:“我听人那些死了又活过来的人说,人死前要是吃饱了饭,魂就变重了,飘不起来,上不了天堂。我们几个帮他吃,是想帮他进天堂呢!”
几天水米没沾牙的耿六,半死状态下一点胃口都没有,迷离的他时而觉出自己还活着,时而又飘渺的不知所在。几个家伙在树阴凉下边吃边喝边说着什么,他隐约听出一点内容,好象在等天气凉点,山下有人来取肉。取肉,取什么肉,谁的肉?疑问刚生成,他又陷入了昏昏沉沉。
昏昏沉沉,耿六的意识里依稀有一些影像,好象是老荒地村,又好象是太阳庙村,出现的人影子,认真看时,原来是四哥骑着枣红马,正远远的赶过来。有一个孩子凭空而来,对了,那不是光祖吗,他奓着两只小手是乱喊甚呢?那不是自己吗,坐在树阴凉下,旁边吃草的大灰驴甩着尾巴。难道自己已经死了,他浑身一激灵,从迷茫的世界醒转过来,粘合在一块的嘴用劲一张,裂开几道口子,粘稠的血成了润滑济。
耿六嘶哑的一声长嚎,把几个家伙吓了一跳。酒吃得脸如猪肝的胖子,噌一声抽了腰间的鬼头刀说:“这家伙着急要上路,干脆我先成全了他吧。”疤脸说:“你忙个球,咱们今天又没别的事。再说,等上一两个时辰,天气凉快点,肉也好处理。”耿六的头脑完全清醒了,绝望中胆气陡生,挣扎爬起来,抱了刑具,当啷着挪了过来,满嘴血沫说:“你们几个王八旦,吃了爷的上路饭,总得给爷做一件事吧!就让爷临死前见一面我那侄儿,要不然老子死了也要来缠你们的。”几个人听了哈哈大笑,胖子摇了摇酒壶说:“这家伙不怕死,够得上个男人,给他灌上两口酒,让他再疯一疯。”两人上前把耿六架拎回了原处,又揪了头发让他把嘴张开。胖子把酒壶在空中一斜,一串烧酒浇下,穿过张开的血嘴入肚。耿六的五脏六腑被激活了,咳嗽连声,浑身颤抖。胖子满意地摇了摇酒壶说:“反正你马上就脑袋落地了,老子给你说个实话吧。你那个小崽子有福气了,被大爷的六少奶奶收为干儿子了,活命是不成问题,以后还有的福享呢。你呢,就放心去见阎王吧。”烧酒让耿六真正的醒了,他将信将疑,悲从中来,断流多日的泪水自眼里渗出。他仰天哭喊说:“三哥呀,你把我害苦了,你要是在天有灵,就给家里一个回音吧。你不知道,咱爹临死还念叨着你呢。”胖子不爱听了,举起砍刀,平拍在耿六的头上,发出铮铮的响声。耿六身子一僵,哭声嘎然而止。
这时,远远的山道上,绿树之中有一乘小轿,由两人抬着,急颠颠往这边赶过来。跑在轿前的一个人,是那位穿长胞的教书先生。轿帘自里掀起,露出一个身着旗袍,面色白净,神情庄重,秀眉俊面如画中人一般的少妇,手拿一把圆圆的丝绸小鼓扇,急急地说:“快点,快点,不知道上面把人杀了没有?”教书先生满头大汗,边跑边举着手连声喊叫说:“二爷有话,让刀下留人。千万要刀下留人啊!”
那一刻的耿六已经迷了心窍,风闻到了远处传来的一声声叫喊,一线生机让他僵硬的身子在瞬间瘫软成了一堆泥。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zgsxsltsj 2019-03-25 12:4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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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图之美,感谢朋友。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自助。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总是如此沉默 2019-03-29 17:16:57
v这种风格我喜欢=============签名:《最执拗的是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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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朋友,亚宁特别问好。
楼主:雄声  时间:2021-04-08 23:17:41
我自助。

楼主:雄声

字数:184397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8-20 19:21:36

更新时间:2021-04-08 23: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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