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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尘世之中多么繁华热闹，有限的个体面对那无可算计的无限，都是如此弱小和孤立无援。
三言二拍中读到一句话：人有百算，天只有一算。
面对不可预测，不可承受，人有时候会生出“把我带走”的呼唤。这就是阿莉莎的结局。

●阿莉莎的内心世界，完全由其信件、尤其是留下的日记来表达。
从中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灵，可以深邃到何种程度。
这种深邃，区别于哲学著述。我甚至将哲学著述的深邃称为外在的深邃，起码在文学的意义而言，它远远及不上作家对心灵的探索。

●西川有句诗，好像是这样的：孤独有个巨大的体积。
阅读阿莉莎的日记，我体会最深的，就是阿莉莎的孤独。
难得援助，被世上遗弃的孤独。这也是个体在浩大无垠的世界所感受到的孤独。
艰难追寻以求达到那个无上境界，期待融于那无限者的幸福与爱中，这个过程实际也是孤立无援的。

●从杰罗姆的角度而言，阿莉莎似乎在爱情中把握着主动。实际上她连自己也掌握不了，因而也一直在寻求更高的力量来把握自己。
那个最终目标能否达到，却未可知。
有限个体怎么能达到永恒？
起码在阿莉莎心灵流露出来的，也并非没有迷茫。

●阿莉莎妹妹，朱丽叶的戏份，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灵魂追寻者阿莉莎的孤独。
朱丽叶负气嫁给了一个本来并不爱、也不被阿莉莎和杰罗姆看好的商人，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朱丽叶获得了世俗生活中的那份家庭幸福。
一开始，阿莉莎竟然难以相信。后来感到难以接受，因为那与自己认为的幸福相差太远，来得也太轻易。
她曾经那么希望朱丽叶能获得她所认可的幸福，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里换取。结果发觉朱丽叶不需要她做出牺牲就能获得幸福。
小说最后，阿莉莎已经仙逝，杰罗姆再次去见了朱丽叶。小说写到了朱丽叶那世俗的家庭生活，好几个孩子……在他们共同的缅怀情绪中，已逝的阿莉莎的那份孤独感，尤其凸显。

●阿莉莎日记最后的几篇，那份吁求，令人动容。
阅读的时候，确实会产生谁来将她拯救出来的愿望。为此，我同意评论所说的对于宗/教束缚作用的批判。
但是站在另一个角度而言，小说描绘的是孤立个人在永恒愿景中执着追求的一个极端状态。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所有对生命本质的追求，都可能产生悲剧心理。至于如何超越这一状态，则是另一个话题。

俺昨天的回复呢？怎么都不见了？

●纪德有一两部作品，让我想到“完美”一词。
在内容和形式上都臻于完美。
没有内容大于形式，没有形式大于内容，也没有内容与形式的分离。它们不是“两方面”。
你可以缩小自己的关注范围，讨论《窄门》的某一个点，但是很难将它拆分为几个方面。

纪德没有让某一个方面，比如什么批判啊思想性啊，或者情感性啊，破坏作品的整体性。作品就在那里。所有的理解，都是读者自己视角截取的某一个层面。

像这样的爱情故事，作为不同文化传统的读者，读起来很容易感觉不真实。
然而我在读的时候，感觉它之所以能如此打动我，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真实。情感和生活场景，都非常真实。
情感的浓与纯，相较一般言情小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却没有一处让你感到做作，没有一处让你感到作者在煞有介事地煽情。
整个情感历程，都在往人性的深处、思想的高处渗透和震荡，却没有强硬、别扭之感，读者不知不觉就就被吸引走入了小说的迷宫。

有一些看似并不重要的细节，我却记得很牢。比如第一章里，父亲去世之后，“我”和母亲去勒阿弗尔过复活节，住在姨妈家里。姨妈家在城郊的半山腰上，而表姐布科兰家在城内商业区。“走一条陡峭的小路，能从一家很快到另一家，我每天上坡下坡要跑好几趟。”
这一句话，很可能来自自己的生活经验。
小说比较简洁，却有好些这样的细节。

小说如果让人感觉虚假，是没法打动人的。
但小说又是艺术作品，不是生活的简单记录。艺术作品的真实，其实可以勉强地区分为两个方面。一是艺术创造，一是生活材料。
纪德在艺术上有一个重要主张：艺术作品的真实，不要比着自然去描摹。
怎样将活生生的经历处理进小说里的，纪德说，“小说家最不好处理的就是这个”。他似乎认为完全的虚构才是最自然的。就是说，即或材料来自于生活，也要处理成虚构的内容，构成小说的有机部分。这个处理过程，会比较难。
他还举了个例子，他在读龚古尔兄弟的《日记》时发现：龚古尔兄弟把在现实里采集到的、并用寥寥几笔匆匆记在他们的《日记》里的话显得多么不自然；每回他们想把这些话原封不动放到小说里面时，结果都使人觉得相当别扭。

就我的阅读体验而言，《窄门》对材料的处理是很成功的。
有的人好像轻而易举就获得了这样的能力，更多的人战战兢兢反复倒腾仍然跑偏岔气。这也许确实跟天赋有关系：就是你的艺术直觉。

总的来说，《窄门》融合得非常好，就是一个整体。还有一个我特别看重的优势，就是故事性虽然不强，却仍然有很强的可读性。
把小说写得大家都看不懂、都不愿意读还几乎没人能读通顺，并不太难。
真正的难度，在于以自然不做作的方式达到让人钦佩的境界，还能让人很愿意读进去。因为在这一努力过程中，太容易跑偏了。
马原所说的“无法拆解”，也许是指这些吧。

这帖子的点击居然还不时涨几下，还有人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