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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辗转群山

义勇军虽然成功地摆脱了敌人的追击，但显而易见的后果是，驰川的秘密宿营点被敌人发现，那里是再也回不去了，以后他们只能继续在大山之中漂泊了。何栖云从敌人异乎寻常的反应速度推断，小克一定已经叛变，并且将义勇军内部的情况都泄露了出去。他把自己的推断偷偷和董承金说了，董承金说道：“我估计也是如此，当时就不该心软答应四百万，现在弄得我们连个呆的地方都没有。”何栖云道：“杨大辫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多半会派人来追我们，现在咱们就得尽快转移出去，要不然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越不利。”董承金道：“咱这一片已经是东边道最南头了，再往前走就是鬼子总督府管理的地盘，咱们现在这个情况，压根不能在平地久留，只能呆在大山里。你看呢？”何栖云道：“我的意思也是向北走，等进了原始森林里，先遣军也没那么容易得手。”他们把想法和大伙儿说了，于是众人商定不再往南拐，而是夺路向北行进，穿越敌人在通城、浑水一带的封锁线进入原始森林。

为了迷惑敌人，何栖云建议董承金分出一部人先向北转进，其他人在辑安南面弄出点动静再走。董承金想了想，便给何栖云留下了二十名义勇队员，这其中就有杨二狗和李文礼，董承金说道：“我们到了浑水之后，会在那里停留一天，你们要抓紧时间跟上来。”何栖云道：“我明白！”于是董承金带领大队人马先向北面徐徐行进，何栖云则带着这支精干的小分队向南而来。

在路上何栖云对大伙说道：“咱们来辑安一趟，得让敌人以为我们义勇军主力就在这里没走，所以我的计划是，在这附近处决几个铁杆汉奸，杀杀敌人的威风。”杨二狗等人都拍手叫好。于是大家在附近打听了一下，找到几个铁杆汉奸的住址，这其中有乡保安团的头目，有维持会的会员，还有日伪联军钦定的模范户。何栖云将人分成几组，在晚上天黑之前以上头通知开会的名义闯进了这几家之中，然后抓住这几个汉奸予以处决。这些汉奸都是独门小户，也不是什么大院套，家里更没雇什么大排队，几个组很快都完成了目标，还明确告诉他们家属自己就是义勇军。然后何栖云集合了众人，快速向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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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金率领大队人马已来到了浑水一带，这里正面有先遣军驻防，虽然人数不多，但纠缠起来也很麻烦，而且拖延久了附近的日伪军必定闻风增援，所以务必要一鼓作气冲过去，绝不能拖泥带水。董承金事前已派人侦察过敌军情况，选择了一处敌人防备松懈的卡子，这卡子位于一座小山之上，前面有一条低缓流淌的小溪，小溪背后还修建了一排铁栅栏，铁栅栏上面有一个从内侧插上的小门。从山上的哨卡火力可以直接覆盖正面的一大片区域。董承金思虑片刻，心中已有主意，等何栖云赶到之后，他和何栖云一商量，何栖云也同意他的办法。

当夜，几名义勇队员作为先导徒步涉溪，脚踩水面的哗啦声很快引来了敌人的注意。卡子中的敌人见义勇队员们人数不多，以为是小股部队流窜至此，迅即从卡子中冲了出来，端着步枪向义勇队员们射击。义勇队员见把他们引了出来，掉头向后就跑。卡子里的先遣军立功心切，呼拉拉地就追了出来，而且他们还将铁门也打开了。董承金见时机已经成熟，叫道：“冲！”这时埋伏好的义勇军大队人马才杀了出来。队员们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前冲击。那些先遣军这时才发现上了当，惊呼着向后退去，但铁门仅容一人通行，仓促之间哪容这许多人穿过，因为这些先遣军你抢我夺，谁也没能通过铁门，都被义勇军打死在了河边。董承金向后一招手：“快走！”众人便顺次从铁门中穿到了对面。

这时山上的卡子中还有五六个先遣军，他们凭借坚固的工事向山下扫射，有几名义勇队员被子弹击中倒下了。董承金带领大家不畏艰难迅疾前突，打垮了敌人的反击，将这几名顽敌也都消灭了。义勇队员们趁着夜色，消失在前面的茫茫森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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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安县有几名小汉奸被杀，而浑水的卡子又被人拔掉，这无疑说明了义勇军目前的活动态势。蒋茗也急忙调整部署，仍命老七带领一师在后追赶，二师则从辑安附近撤回来，改向浑水移动，继续堵截义勇军。尽管东边道遍地都是山区，号称“九山半水半分田”，而且山上几乎全是未经砍伐的原始森林，但在林子中的时间长了，义勇军也免不得和先遣军遭遇，双方曾经短促地交手过几次，从场面上看是互有胜负，但义勇军损失的子弹得不到补充，近期也没有新的义勇队员加入，再加上随着集团部落政策的层层深入，浑水县和金川县边缘的一些地区也开始实行规模管控，老百姓出个门都很难，更不要说给义勇军任何帮助了。义勇军面临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在战斗的间隙也有不少人开了小差。董承金和何栖云虽然想尽办法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但仍改变不了士气低迷的局面。

这一天他们正在浑水二道湾西面的老林子中活动，四百万忽然看到一棵老榆树的树皮被人剥去了一块，上面用小刀刻了一个虎头，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也颇为传神，虎头下还有一个指向北面的箭头。四百万未下山投奔义勇军前，在山门上打出的旗号就是虎头旗，而且绺子对外联系也多用虎头为记。知晓这个情况的也就是四百万绺子中的老杆子，而经过这么多场恶战，四百万的老人几乎凋零殆尽。因此四百万可以肯定，在树皮上刻下这个虎头符号的必定是小克。小克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四百万一直也很挂念他。现在知道他还活着，四百万心潮澎湃，便起了要去寻找小克的念头。他知道若是向董承金直言此事他肯定不会同意，便从侧面试探性地问道：“管事，咱们是不是过两天该往北走了？”董承金知道现在义勇军内部人心浮动，每一次行动非到出发的前一刻他都不会告诉大伙儿最终的目的地。听到这句问话后微微一怔，问道：“怎么，看样子你有什么打算？”四百万道：“我想出去给大伙儿探探道。”董承金想起小克现在还在外面晃荡着，顾及他和四百万之间的关系，便说道：“是这样啊，不过五祥他们已经去探路了，也用不着你，你就安心呆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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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万见劝说不动董承金，便起了私自逃走的心思。晚上躺桥前他悄悄留意了一下周围岗哨的情况，躺在地上蒙头假寐。等到估计周围人都睡着的时候，他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从岗哨观察不到的地方蹑手蹑脚地钻了出去。待走出几十步之后，发觉无人注意，他才辨明头顶上北极星的方向，向着正北猛跑了起来。小克只在树上标了一个箭头，并未给出距离远近，所以他只能一边跑一边注意周围的情况。

跑出了十多里之后，树林中忽然传来拉栓的哗啦声响，同时传来一声低喝：“干啥的？”四百万吃了一惊，他虽然曾经做过绺子的大掌柜，但临敌应变并非他所擅长。他一时张嘴结舌，答不出什么来。对方见他不回答，张口一声唿哨，周边多出了数个端着步枪的黑影。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四百万面对众多敌人，只得乖乖地举起了双手，有敌人冲上前来，迅速地对他进行搜身，不仅将他掖在脖子后面的一支花口撸子给搜走了，还将他身上的洋火、烟枪、小刀等也尽数没收了。他们将四百万推推搡搡地带到林子深处，那里有十多个帐篷，敌人径直将他带到了正中最大的一处帐篷门口，冲里面喊道：“又逮住一个！”里面的人点着了油灯，冲外面喊道：“带进来！”身后的那几个人不由分说，将四百万推进了帐篷。

四百万看到里面坐着两个满脸阴鸷的汉子，其中一个略微瘦高，顶心的头发已经掉光，只周围蓄着精干的短发，另外一位则要胖一些，圆脸膛白白净净，腻得像是一团肥肉。四百万一瞧他们的模样便猜知，他们肯定不是粗鄙无文的先遣军，而是受日军指使的密探。从刚才身后的几个人对话中他猜得出来，在密林中被捕获的义勇军肯定不止他一人，自己是看到小克画的那个虎头符号才被引到这里来的，那其他人是怎么来的？是掉队被捉的吗？一瞬间他精神有几分恍惚，开始后悔没向董承金和何栖云汇报了，因为现在他才想起，自己只注意到了那个符号，但小克若是将这个符号告诉了别人，别人也是可以画出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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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胖子盯着他看了几眼，缓缓对秃顶点了个头。秃顶开口说道：“你既然落到我们手里，就别想心存侥幸了。说吧，你在义勇军里担任何职？犯过哪些案子？”四百万虽然与董承金积不相能，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要背叛义勇军，因此仰头向天并不看向他们。秃顶一拍桌子：“你以为不说话我们就没办法了？铁蛋子，去把小克找过来！”四百万心头有如滚过炸雷，先前众人都说小克叛变了，他心中还不信，想着小克跟从自己打天下，向来是生死相随，自己还在义勇军中干得好好的，他怎么能先投靠敌人呢？脑子正有些转不过弯来，外面帘子一掀，闯进来一个人，正是好久不见的小克。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新的香云纱衫子，脸上也比之前白胖了些，右手还提着一个模样精致小巧的马口铁风灯。见到帐篷里的几位，他先冲坐着的那二人点头哈腰，态度是说不出的谦恭，和那两人打过招呼之后，他才客客气气地管四百万叫了一声“哥”，虽然这声哥和以往并无差别，可四百万听在耳中，却感觉有说不出来的礼貌与疏离。四百万张口问道：“小克，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克面现尴尬，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并没正面回答四百万的问题，而是努力地笑了一下：“哥，过来吧，这面真的挺好的。”

四百万暴跳如雷，他破口大骂道：“小克，你个狗娘养的，怎么跟了鬼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祖宗姓啥了！”他还要伸手去打小克，但是被身后的几个人扭住了胳膊，他们把他的身体压向地面，使他只能弯着腰说话。四百万仍然对小克怒目而视，口中不干不净骂着。那两人从小克与四百万的对答中已经了解了四百万的真实身份，此时对四百万说道：“原来你就是四百万，义勇军中的大头目，幸会呀！话你弟弟已经都同你说了，我们也不想多重复。如果你过来的话，不能说一定过得锦衣玉食，但吃的穿的肯定比现在要好，而且可以光明正大地过日子，何必像现在一样，跟地耗子似地东躲西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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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地耗子”三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四百万，四百万骂道：“你们这群无耻之徒，都是狗日的汉奸，我四百万堂堂中华男儿，绝不与你们同流合污！”胖子看四百万言辞激烈，对小克说道：“小克啊，这你可得劝劝你哥，发这么大的火气，何必呢？俗话说‘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要是这么犟下去，那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你好好琢磨琢磨吧。”说着他和秃顶对四百万身后那几个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先后走出了帐篷，里面只留了小克和四百万两个人。

四百万活动了一下被那些人扭得生疼的手腕，厉声对小克道：“你给我跪下！”小克毕竟对四百万尚有几分敬畏，他见四百万发火，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哥，你就听老弟一句劝吧！你跟太君、蒋司令他们作对，能有啥好处？义勇军的小胳膊咋能拧过人家的大腿？现在义勇军被人撵得跟鸭子似地，整天钻树林子，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夏天挨雨浇冬天趟雪窝子，老哥你这是图个啥呢？你要是再呆在义勇军里，不是被人打死就是冻死饿死，去年这一冬天，你看看义勇军死了多少人？就是跟咱们一块下山的四百万兄弟还有多少人活在世上？他们要是早点投诚也不会死呀！”四百万怒喝道：“闭嘴！我四百万虽然是个浑人，但在大是大非上从来就不含糊，我要是也投降了日本人，列祖列宗在地下也不得安宁！饭可以不吃，水可以不喝，但道绝不能趟错！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你也不必劝了，你走吧！”

小克跪在地上爬了两步，紧紧抱住四百万的大腿：“哥！你可得想清楚了，这一步迈出去就不能回头了。以后你怎么样老弟也管不着了哇！”四百万虽然被小克叫得心头发酸，但表面上仍是不为所动：“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我既然这么干了就绝不后悔！”小克从地上抬起头来，看到油灯照射下四百万的面孔沉毅似铁，知道他心思终不能挽回，于是跪在地上向他磕了个头：“哥，我走了，你多保重吧。”四百万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原地抬了抬手。小克拿袖口擦擦眼角，掀开帘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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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克一走那胖子和秃顶又转回来了，他们冲四百万阴笑了一下：“看不出来你还是条汉子，既然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他们吩咐将四百万推出帐篷，将他扯去上衣绑在了一棵曲柳上。胖子吩咐道：“这是义勇军的大头目，咱们今天得好好招待招待！”说着一使眼色，有人在四百万脚边架起了一个火堆，他们在火堆里添了一些干柴，不多时火堆便熊熊地燃烧起来。四百万眼看着他们在火堆之中加了好几根铁钎子，只是低了头闷不做声。

过了片刻，那些铁钎子都被烧得红彤彤的，胖子故意凑到四百万身前：“四百万，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你能将义勇军近期的打算以及安插在各地的眼线如实相告，我们可以在上司面前替你求情，也可以免除你的死罪。”胖子要四百万交代的都是义勇军的核心机密，在义勇军中也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若是交代出来义勇军必将遭受灭顶之灾。四百万梗着脖子不吭声，胖子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既然四百万这么不赏脸，那就别怪兄弟不客气了！”他一挥手，有一个伪军用两根长木棍夹起一根铁钎子，向着四百万的胸口便烫了下去。但听嗤啦一声轻响，四百万前胸腾起一股白烟，皮肉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四百万只觉剧痛锥心蚀骨，但他强忍住疼痛一声不吭。夹长木棍的伪军一直等到铁钎子在他胸口冷却下来，才将铁钎子取下扔进火堆，又夹起另外一根铁钎子向他胸口烫来。四百万疼得不住倒吸冷气，但他依然忍住了没有求饶。

那胖子眼见四百万疼得两眼直喷火星，口中嘿嘿冷笑：“怎么样，四百万，想清楚没有，该向我们说点什么？”四百万蓦地瞪大牛眼，一字一顿地冲他骂道：“我日你祖宗！”胖子勃然变色，冲伪军们喊道：“来人，给他醒醒脑！”伪军们高声答应着，有人端来一盆冷水，兜头就冲四百万浇了下去。四百万被这冷水冻得一激灵，人也刹那清醒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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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顶在旁作好作歹：“四百万哪，我瞧你也是一条好汉，就别硬扛着了，白白丢掉性命多不值！要是你跟了我们，凭你在义勇军中的声望和号召力，将义勇军里的人拉出来一部分，然后帮我们将剩下的剿灭，你在皇军那里也就立了大功，以后还愁没有饭吃？”四百万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秃顶又劝道：“你也知道被我们抓住的义勇军一般都是啥下场，像小克这种就是聪明人，他们顺势而为，将来肯定会过得挺好。那绝大多数人都是榆木疙瘩脑袋，死撞南墙不回头，最后落得身首异处，脑瓜瓢最后被挂在城里的电杆子上，你该不会也想像他们一样吧！”四百万任凭他们好话歹话说尽，始终不为所动。胖子和秃顶无奈，只得秘密地派人将四百万送往通城。

再说义勇军有人半夜醒来，发现四百万躺的草窝是空的，他们只以为四百万出去架梁了，也没人当回事，但眯了一觉再次睁眼，四百万仍然没能回来，他们觉出事情有异，连忙叫醒了董承金和何栖云，把情况向他们做了汇报。何栖云联想起白天时四百万看到树皮上刻的虎头符号时的异常表现，再一想小克尚在敌人那面，一拍大腿叫道：“糟了，四百万肯定是投奔敌人去了！”董承金道：“四百万尚有些是非观念，我瞧他不会如此糊涂。”话虽然如此说，他也知道四百万身为义勇军的核心人物，心里装着大量义勇军的机密，一旦泄密将会给义勇军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因此他立即分派了两件任务：其一是全体义勇队员立即集合，迅速离开原地；其二是派人打探四百万的下落，如其未叛变则组织营救，如其投靠敌人则要派人除掉。董承金估计四百万很有可能被送到浑水或者通城，需要派一位精干兄弟前往侦查。本来这个任务交给陈五祥是最为妥当的，然而陈五祥在辑安县里往来多日，小克案发之日早已暴露行踪，街市上都贴出了有他画像的悬赏告示，何栖云和董承金的名字日伪军也早有耳闻，他们去风险都太大。正在为难的时候，李文礼站了出来，表示可以承担这一任务。何栖云有些不放心，反复叮嘱他要多加小心，李文礼笑道：“大哥哥，我都是义勇军的老队员了，你就瞧好吧！”董承金也说道：“文礼既然有这个打算，就派他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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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礼一路步行穿越敌人的层层封锁，到达通城后，以走亲戚的名义混进了城。其时县城已经全面戒严，非有路引不能通行，但看门的看李文礼只是个半大孩子，便也放他进去了。由于押解四百万是在暗中进行的，因此开初的几天里，李文礼在街上兜兜转转，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直到十多天后，一天下午李文礼正在街上闲逛，忽然见到通城主街有人在张贴告示，他看到那里围了一圈人，便也凑过去细瞧。只见上面载明，有东边道乱匪某甲、某乙、某丙三人，向为浑水县山匪，欺男霸女，为祸一方。官府屡屡开喻，而犹怙恶不悛。后又跟从东边道巨匪董承金、何栖云扰乱山林，对抗官军，其恶罄竹难书。今苍天垂幸万民，通城县警局不负使命，捕得此恶匪三人，将于本月二十九日押赴城南老校场处决，以儆效尤，士民百姓一体同知。李文礼看得心中砰砰乱跳，既然是跟从董承金、何栖云，那必定是义勇军无疑，也不知这三人中有无四百万在内。今天已经是二十六日，这么说只有三天供大伙儿准备了。李文礼想到这里，急忙寻个由头跑出城去，赶到林子中向董承金和何栖云汇报。

而这时其他探子也从通城等处赶了回来，他们分头汇报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董承金和何栖云把他们的意见结合起来，得到这些结论：四百万没有叛变，而且马上就要被押赴刑场。而且处决人犯的那天沿途都要进行封锁，从外面很难带进去武器，只能有人从县城里往外带才行。董承金皱着眉头道：“这就麻烦了。”他手里有镜面匣子也有汉阳造，都是跟着他南征北战的好枪，他用这些枪很有把握，要是让他赤手空拳，那就很难说了。何栖云道：“咱们看看弟兄里面有没有人在通城有过硬的关系，如果有的话托他们从县里带出来几支枪，交给咱们埋伏在外的兄弟，不就可以了吗？”董承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于是询问众人有谁能在通城县弄到枪。这是一个原先在通城县裁缝铺当学徒的队员大毛说，他可以从县城里弄到枪，而且是不方便从外面带的步枪。董承金道：“如果能弄到那就太好了。到那天我们在外面埋伏，请你通知那位朋友，一定要及时把枪送过来！”大毛知道事情重要，答应着去提前布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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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二狗对董承金要亲自犯险救四百万的想法很是不解，他向董承金抱怨道：“当初四百万是怎么待你的，现在你又要去救他？”董承金道：“二狗子，我也和你说过多次了。四百万原来是做了一些不道地的事，他也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可他毕竟没有叛变，没有说出义勇军的秘密，现在也依然还是我们义勇军的人。倘使我们不去救，让别的队员怎么看？以后我们再出去打鬼子，还有谁肯尽力？”杨二狗默不作声。何栖云道：“二狗子，凡事都得从大局上着眼，不能只盯着眼前这一小块啊。四百万虽然只是一个人，可他在东边道的影响力也不小呀！”董承金思考了一下说道：“这次下山去营救四百万，我、九江八、二愣子去，二狗子留在这里看家。”杨二狗本身对营救四百万并不热衷，如此安排也正遂了他的意，便满口应承下来。

董承金和何栖云都是上了伪军发布的悬赏告示的人物，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行踪，两人出门前都仔细捯饬了一番，董承金扮成了一个樵夫，何栖云则扮成了一个货郎先生，两个人都曾经化装过多次，对此是轻车熟路，他们沿浑水一路向南，最终来到了通城县外的老校场，预先选择了校场外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埋伏。到达这里的时候天还黑着，离告示上说的处决人犯的时间还有几个时辰，但周遭已陆陆续续有一些看热闹的百姓赶早过来，到前面的校场中候着。

何栖云、董承金、关二愣子等几个人互相装作不认识，但彼此离得又不太远，可以方便接应。他们一面看着天色一面焦急地等待大毛到来，毕竟他们现在干的是劫法场的活，没有趁手的武器不仅救不了人，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不一会儿天亮了，再过片刻太阳也出来了。几里外的县城中响起了敲鼓的声音，应该是苦窑里的犯人吃最后一顿牢饭。何栖云等人心下十分焦急，眼中都快冒出火来，这大毛怎么搞的？办事也太不准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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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气暴躁的关二愣子最先忍受不住，他凑到董承金身边，从怀中掏出烟枪，又捏了一撮烟丝放在烟袋锅里，低沉着嗓子道：“嘿，借个火。”董承金递给了他一盒洋火，暗暗在关二愣子手心里抠了一下，示意他暂且稍安勿躁。关二愣子挑了一下眉毛，嘴角向下一撇，显得颇为不耐，但也强忍住没有发作。众人正在心急如焚的关头，却见大毛背着一个包袱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了。董承金心中一喜，急忙凑上前去，将他拉到个背静地方。大毛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将包袱打开，董承金见到里面有两支簇新的步枪，外表还泛着烤蓝的油亮光泽。他拿起来一看，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因为这两支枪都是地道的新枪，连枪膛中的油脂都没来得及擦拭，这样的枪哪里能用？耳听得远处传来百姓的喧闹声，董承金知道必定是四百万他们来了，他问大毛：“还有没有别的枪了？”大毛知道自己闯了祸，低着脑袋晃了几晃。董承金垂下眼睑，长叹一声：“罢了，天意如此呀！”

在前面百姓的吵嚷声中，董承金看见两辆汽车缓缓驶了过来。前面那辆车上有三个双手被捆在背后的人犯，他们身后都插了一个木牌，上面标有他们的姓名，并被批了一个大大的红叉。当中的那人满脸都是向外渗着黄水的血痂，正是义勇军的四百万，旁边两位也都是义勇军的兄弟。四百万站在车上，却仍嘶哑着嗓子大吼道：“父老乡亲们！人不离乡，手不离枪，我四百万为抗日而死，大丈夫死得其所！愿三千万同胞兄弟团结起来，共同奋战！中国不会亡！铲除伪满洲国！”汽车行进的速度很慢，四百万在人群中左顾右盼，终于看到了董承金等几人。他身体扭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和董承金他们打声招呼，但嘴唇颤抖了两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看到四百万这个样子，董承金、何栖云的心中也是极不好受，但他们无枪可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载有四百万的车从眼前开过去了。董承金铁青着脸，比划了一个撤离的手势，几个人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走不出多远，便听见了“砰”地一声枪响，稍停片刻又是连续的几声。那枪声像是击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口上一样，让大家许久都喘不过气来。四百万之死固然由他不听劝阻、私自逃走而起，然而若能救援得力，他本来还能有一线生机的。可事前信心满满的众人，谁也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大家一路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义勇军的总部。杨二狗一看并没有四百万的身影，再一瞅他们的神情，便已猜出了三分，他刚要开口说话，何栖云冲他缓缓摇了摇头，他这才不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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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四百万被处决了之后，义勇军中的士气更加低落。因为背后的先遣军狂追不止，而老百姓又畏惧伪军不敢同义勇军交换物资，义勇军的活动越来越艰难。迫不得已之下，董承金接受了何栖云的建议，将义勇军分成了十多个小队，每个小队分开活动。董承金自己带的这支小队中，就只有他和何栖云、杨二狗、关二愣子、李文礼等九人，且这些人都是原来一支队的骨干。董承金希望能利用这些小队灵活多变、便于隐蔽的特点，给敌人造成袭扰和杀伤。

此时不仅仅是义勇军，其他仍活跃在东北的抗日队伍也都遭到了日伪军的联合绞杀。日军出动正规野战部队，在各地伪军的协助和指引下，将规模较大的抗日队伍钳制在较小的活动范围内，而后通过阵地作战的方式予以扑灭。有事日军甚至出动飞机，向抗日队伍所在的密林投掷烧夷弹，将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化成一片火海，逼迫抗日队伍冲出重围与敌决战。在如此险恶的形势下，一部分抗日队伍不得不从东北三省转入热河甚至进入关内，而仍坚持在东北奋战的规模也比之前小了许多，对敌人的威胁日渐减弱。伪满政府又相继出台了一系列条文，严密限制抗日队伍的活动，甚至声称见到“乱匪”务必举报，否则以同罪论处。义勇军偶尔能捡到一些敌人遗弃的报纸，从上面可以零星的得知此类消息，何栖云等人心情都是十分沉重，但他们仍然决定，要在这片土地上坚持与日伪军斗下去。

@一代宗师水云天 2018-06-20 18:59:40
唉！爱之深！痛之切！楼主此贴，在今年三月份之前，那真是天涯民国悬疑风水类题材不可多得的佳文！文风清新脱俗，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形象丰满生动，情节构思宏伟逼真，为读者打开了另一个鲜为人知的侠匪世界，一直很佩服楼主的思想和才识！
却不想，自三月以后，文风大变！竟然将主题引入到抗日方面，真是晴天霹雳，目瞪口呆！这还是楼主吗？可惜了前面那么好的佳作被楼主活生生地一刀一刀地祸害了！打开电视，几乎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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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一年多以来，陆续得到了不少朋友的指点和建议，但像师兄这样长篇的议论还是很少见的，所以无论如何，都非常感谢师兄用心的回复。
师兄一定是感觉到了这段时间以来文章的风格有一些比较大的转变，内中的原因我在之前也曾经解释过。文章连载之后，可能有的读者觉得部分描写和现实有些脱节，后面我有意识地对这部分内容做了删减。而同时我个人又想把听到过的一些东北义勇军的故事穿插进来，所以难免失之偏颇，造成了前后有些风格上的差别，作为一部成熟的作品来说，是不应该有这种差别的。我个人后来也认识到了这些问题，现在也正在构思调整。好在这篇文章马上就要连载完了，所以我可以向师兄和其他各位读者保证的是，后面一定进行仔细的修改和调整，最起码做到形式上的风格一致。至于内容和意境，则只能尽最大努力了。
再次感谢师兄的评点！远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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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双龙合璧

盯上义勇军的并非只有杨大辫子和蒋茗，还有念念不忘阴阳双龙龙脑的小吴用。小吴用虽然师从管半城多年，本身能力也是极为高强，然而运气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在东边道找寻了这么多年，对于阴龙龙脑的追踪他始终没有找到法门。而他从杨大辫子口中得知何栖云尚在义勇军中，猜测那太初玄武鼎还在他手里，没准从阳龙龙脑中可以得知一些有关阴龙龙脑的讯息，因此小吴用盘算半饷，决心从何栖云那里打开缺口。而何栖云本领与他相差无几，他身边又有一个天赋异禀的李文礼相助，小吴用曾在他二人联手之下吃过好几次大亏，甚至连一只眼睛都丢掉了，因此他思忖再三，决心还是找师父管半城来讨个法子。于是他向道尹古会长要了几个随从，策马朝西而去。

管半城自从被吴绪昌赶出了东边道，真就恪守诺言不再踏入一步，但他也未回关里，仍在东北各地遍览河山胜景，造访道门朋友，探讨修身养性心得。即使偶尔驻足某地清修，那也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不被凡俗之事烦扰。正因为他时常出去云游，小吴用也不确定何时才能找到它。小吴用是七月底从通城出来的，一路向西经过了八家子、西龙山诸地，但都是只闻其踪不见其人。而且小吴用还发现，最近他是往北去了，于是又转换方向朝北追来。转眼已过中秋，天气日渐转寒，小吴用和几个随从都套上了厚实的夹袄，沿着已经上霜的土路向北跋涉。

这一天他们来到了太平村，这里已属于江省，离此不远便是已落入日本人手中的北满铁路干线。小吴用看到这里山势低回，一排排落叶松在寒风中挺得笔直，不自禁地称赞起这里的美景来。忽然他注意到下过霜的地面上有一滴黑色的脓血，旁边还落有一枚透骨钉，虽然那透骨钉只有银针粗细，但他一眼便认出来，这正是师父管半城所用。他急忙招呼那几名随从上了马，向前方的林子中奔去。果然，走不多远就见一个鹑衣百结的老者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上，正在那里冥想打坐，除了管半城还能有谁。小吴用知道师父正在练功，示意身后的几人不要出声，自己则在旁躬身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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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管半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他早已知道小吴用到来，因此只淡淡问了句：“你来了？”小吴用见他要向林子深处行走，慌忙上前搀住了他：“是，弟子很长时间不见你老人家，颇为想念，是以过来探望。”管半城微眯着眼睛，一任冷风吹起他满头的萧萧白发：“怕是阴龙龙脑不易寻找吧？”小吴用面上现出一丝尴尬，不过他很快便讪笑道：“什么事也瞒不过师父您老人家的慧眼，说句老实话，弟子正是因为此事而来。”管半城略微沉吟片刻：“当年我与二萧何放对，他便以太初玄武鼎作赌，那里藏有阳龙龙脑，若能得到太初玄武鼎，或可推知阴龙龙脑所在。只恨我当时输掉此局，阳龙龙脑便无缘得见了。”

小吴用喜道：“师父所想恰与弟子相同。吴绪昌殁了之后，那太初玄武鼎多半还在他徒弟何栖云手里，若能从他那儿抢到太初玄武鼎，那寻找到阴龙龙脑就大有希望了。只是弟子愚鲁，未必有十全把握击败何栖云，祈请师尊明示。”管半城唔了一声，忽而望了望远处肃然而立的几个人：“他们是什么人？”小吴用没想到管半城会突然有此一问，但他眼珠一转，便随口应付道：“他们是弟子的几个朋友。”管半城没再深问，而是说道：“吴绪昌他们这一派重视象物，你如果料敌机先，便可处处克制敌人，他们的精妙手法也施展不了了。”小吴用待要细细询问，管半城却开口道：“我点拨了你几句，以你的悟性必然大有进益。我今天有些倦了，你就先回去吧。”小吴用看师尊神采奕奕，丝毫不像疲倦的样子，但他既然这么说，自己呆在这里也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于是便告辞了管半城出来。

小吴用一走，管半城立时便陷入了沉思。本来他是准备传授小吴用一些专破皇极派法术的关窍的，然而看到小吴用身后那几个人时，他立即觉察出了不对。从那几个人令行禁止的情况他看出他们唯小吴用之命是从，显然并非小吴用所说的朋友关系。而且这几人毫无道法根基，倒是有满身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