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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半城虽说目下优游林下，少与官场中人接触，但他也清楚现在东北这片已沦入日本人手中，能在外面大摇大摆晃荡的人，不消说都是和日伪方面有些关系的。小吴用带着这些人过来，说明他早已和日伪沆瀣一气，虽然他打的名号是为自己寻找，但天知道他自己心中有何打算？管半城虽然原先和官府多有交集，但他一向痛恨洋人，不管是东洋西洋南洋的都是如此，现在眼见自己徒弟也堕入魔道，跟着日本人厮混，他心中就更为恼怒，因此小吴用求他指点，他也只是虚应了几句，并没真点他关窍，同时他也暗暗祈盼着小吴用不要发现阴龙龙脑，否则龙脑落到日本人手中，那才是造了三世的罪孽！

回头再说小吴用。他回到东边道之后，尽管没从管半城那里学到多少东西，但他却想出了一个追踪何栖云的办法。他想义勇军中缺衣少食，如果能在密林深处布下一些食物，自己在上面施些寻常法术，想要拿到这些食物就只有施展本领，而后自己便可根据食物的情况判断何栖云的位置了。想到这里，他便通过古会长的关系从通城弄了一批地豆子运到密林之中，然后找了几个窝棚藏好，在每次堆放土豆的时候小吴用念念有词，在上面的地豆子中做了一个暗记，然后他便撤了出去，静静地等着何栖云他们上钩。

何栖云他们这个小分队在原始森林中兜兜转转，手头的存粮越来越少。董承金和何栖云商量过几次，大家除了采些核桃、松塔之类的提前储存在密营中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而且他们分开行动后人手不足，也不敢轻易去碰有大排队保护的大户。从驰川掰来的苞米棒子数目有限，如果没有新的路子，这个冬天是绝对熬不过去的。因此大家除了偶尔袭击一下鬼子伪军以外，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搜集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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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天上飘起了小轻雪，董承金和何栖云等几个人围坐在密林之中商量下一步的转移方向，而杨二狗和李文礼自告奋勇，去林子中为大伙儿找吃的。两人并肩向前走出了一里多路，只捡到了几个松塔，压根也不够大伙填牙缝的。这时有一只毛色斑斓的野鸡从不远处扑棱棱地飞过，李文礼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冲着野鸡便撇了过去。可惜他并不是何栖云那样的投石高手，石子飞到的时候野鸡早已飞开，李文礼再去捡石子的时候野鸡已经飞远了，他连声大呼可惜，说自己手头要是有枪的话肯定能将野鸡打下来。

杨二狗叹道：“现在子弹也不富余呀。有那一颗子弹还不如留着打鬼子呢。”李文礼道：“野鸡肉能吃，鬼子肉可不能吃啊。”杨二狗道：“谁说不能吃的？再要找不着东西，下次打死鬼子，我就第一个吃。原来我在山上的时候，好多老杆子都说他们以前吃过人肉，连我爹也这样说。他们说人肉可香了，一咬满嘴油，吃完了还抗饿。就是有一点不好，吃多了眼珠会变红，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李文礼知道杨二狗平时好开玩笑，这段话里怕是有一半不实，便说道：“杨大哥，你可真会说笑话。”杨二狗一本正经地道：“谁说的，等吃完了人肉之后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

这工夫他们在落叶松笔直而又瘦削的树干间发现了一个矮小的窝棚，窝棚是用对劈的原木一层层堆垒起来的，大约只有齐胸高矮，它的顶子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看起来十分引人注目。李文礼道：“这个窝棚估计又是砍木头的老木扒搭的。”杨二狗皱皱眉道：“那可不一定，也有可能是鬼子干的。我原来在四面梁时，就听老杆子讲过，二十多年前鬼子在南面设立了总督府，他们不仅在当地开采林木，还越过鸭绿江跑到东边道这一带来滥砍盗伐，还将砍下来的树木绑成木排，顺着江水往下放，到了出海口就统一装船往国内运。这些被日本人砍的树木十分好辨认，因为它们都是从离地三四尺高的地方锯断的。总之一句话，小鬼子做的坏事太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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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李文礼已走到了那窝棚前面：“说那么多也没用，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这个窝棚正面有一个低矮的木门，只有半人高矮，而且未上折页，是虚掩在外面的。杨二狗将挡着的木门挪开，弓着腰向里一望：“呀，这里面还有挺多稻草的，也不知下面盖了些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弯腰钻了进去。李文礼跟在他后面，也进到了窝棚里。这窝棚内的地方十分狭小，两个人都站在里面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李文礼看到窝棚里堆了厚厚的稻草，伸手便接了开来，一看下面竟然全是一堆堆泥土颜色的地豆子。因为上面稻草盖得严实，地豆子并未上冻，看起来还挺新鲜的。

杨二狗道：“哈，也不知是谁留在这里的，我们拿一些走吧！”李文礼道：“这个没准是谁家放在这过冬的，咱们就这样拿走了人家可怎么办？”杨二狗嘟哝道：“文礼，你可真多事，自己肚子都填不饱还管人家能不能吃上饭一个你，一个九江八，就是想得太多！”他一边说一边去拿地豆子。不料那土豆竟然像黏在地上了一样，他这一下未能拿得起来。他口中咦了一声，又再次使劲，可那土豆像是生了根，任凭他用多大力气，就是提不起来。李文礼仔细一瞧，哈哈笑道：“杨大哥，你跟一个木桩子较的什么劲？”杨二狗仍然说道：“这哪里是木桩子，分明是地豆子！”他正用力向外拽着，李文礼剑指凌空一划，杨二狗猛觉手上一松，再定睛看时，自己刚才用力向外拉扯的果然便是一个高出地表的木橛。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眼，这才确认没有看错。他搔了搔脑袋，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这窝棚里太黑，我看错了？”

李文礼笑得直捂肚子：“这木桩子也不知是谁用个障眼法，摆在这儿跟地豆子一模一样，不知道的人肯定拿不走。”杨二狗道：“你们这些学道门法术的，就爱故弄玄虚，快说，刚才是不是你做的手脚？”李文礼连连摆手：“我可没心思和你开这种玩笑。”杨二狗道：“不管了，爱谁弄的谁弄的，反正我得整点地豆子回去，晚上就着火炭烤烤，也好混个肚儿圆。”他说着从地上抱起一堆土豆，又觉得太少了，索性将外面的破夹袄脱下来掂在手里，将土豆都装在夹袄之中，一直堆到装不下了方才歇手。杨二狗自入秋以来，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洗澡，身上生出了不少虱子，脱下来的夹袄上尚有不少虱子在来回跳动，他也不以为意，将夹袄系成了一个包袱扛在肩头，又对李文礼道：“文礼，不拿白不拿，你也多拿一些！”李文礼摆摆手道：“我爹从小就告诉我，不让我随便拿人家东西，还说不告而取是为偷。这地豆子虽然没有主人在旁边看着，但我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杨二狗来了脾气：“那我烤好了你别吃啊！谁要吃谁就是小狗！”李文礼道：“那我不吃便是，不是还有松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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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二狗扛着土豆在前，李文礼空着两手在后，两个人朝来路折返回去。他们却不知道，远在浑水县的小吴用已经察觉了土豆被人动过。他立即跳了起来，招呼那几个随从：“快点，发现正主儿了，跟我走！”那几个随从不明所以，也只好跟着他向马厩跑去，几个人上了马，径直奔密林而来。

再说董承金和何栖云正围坐在那里说话，见到杨二狗扛着一个大包袱气喘吁吁地走过来，何栖云老远就招呼开了：“二狗子，你那包袱里装的是啥？看样子东西还不少嘛！”杨二狗瞥了身后的李文礼一眼冲何栖云扬声道：“今天运气不错，找到一些地豆子，你们看！”说着他将包袱从肩头掼下，往地上一放，里面滚出了一大堆土豆，一看就是今年秋天新产的本地品种。杨二狗得意洋洋地问道：“怎么样？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吧？”董承金抬起头瞟了他一眼：“我说二狗子，这地豆子你不是从老乡家里顺的吧？”杨二狗撇撇嘴：“咱哪能干那种事。告诉你们吧，这是无主之物，我们在前面一个窝棚里找的，那里面还有不少哩！”董承金叹道：“这也许是哪个老乡留在那里过冬用的，其实这原本也不该拿。不过事急从权，咱们也确实没多少口粮了，就算是先向人家借的。二狗子，你可得记着这码事，日后有机会给人家补上。”李文礼在旁斜了杨二狗一眼，意思是怎么样。杨二狗见董承金和李文礼的说法如出一辙，他自然不能用和李文礼说话的口气同董承金争辩，只是说道：“我记下了，以后有机会还给人家便是。”

当天晚上众人升起一堆火炭，挑选了几个大一些的土豆用雪擦去外面的泥土，然后扔进火堆中烧烤，不一会儿便有一股香气飘了出来，李文礼问道：“差不多熟了吧？”何栖云道：“你急什么，这会儿里面还是半生的，小心吃了会拉肚子，再等一等。”众人又等了片刻，董承金用木棍将外表烧得焦黑的土豆一个个从火堆中扒了出来，将表皮剥去之后，现出内里黄澄澄香喷喷的瓤儿来，他伸手递给了李文礼，文礼接了过来，迫不及待地就咬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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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土豆实在太热，他却又无法咽下，只是用舌头不停地将土豆在嘴里来回倒换，同时不断向外哈着气。看着他这副样子，众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杨二狗这时有话说了：“文礼，之前说啥了你还记不记得？”李文礼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他故意装糊涂：“你说的是啥呀，我怎么不知道？”杨二狗见他耍起了无赖，用手指点点他：“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是他们在长途跋涉之中难得的一顿饱餐。虽然并没有什么佐料，但大家却感觉胜过万千珍馐。吃完饭后，肚子也熨帖了不少，大家伙纷纷都钻回窝棚里睡了。睡到半夜的时候，李文礼忽然觉得尿急，他从窝棚里钻了出来，外面秋风正劲，吹得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等他稍稍适应了外面的寒冷之后，就迈步向旁边的林子走去。在山林里转了这么长时间，李文礼也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晚上外出架梁甩瓤子也不必走得太远，只要别把里面的同伴惊醒就成。完事了之后，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提上裤子。正待转身要回去的时候，他忽觉四周气机有异，尚未琢磨出来是什么的时候背上陶道、大椎两处穴道同时一麻，全身像遭到雷殛一般，刹那手脚僵直，连转动身体都十分困难。几乎在那一瞬，他已知晓自己遭逢敌人暗算，与此同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他手中提着一柄拂尘，向着李文礼便当头罩下。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李文礼在拂尘罩下的时候，已看出当面之敌正是小吴用，他所使用的仍是透骨钉的路数。李文礼曾和他交手多次，对他拂尘的克制变化已有相当了解，再加上他跟从何栖云苦练皇极生象术，已有了六七分火候，危急时刻他右手逆势而动，凭空搅起万千波澜，用的正是皇极派的飞星路数，气流在两人中间奔跃涌动，发出砉然一声炸响，李文礼借势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避过了小吴用的攻击。小吴用得势不饶人，乘势向李文礼疯狂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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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小吴用自忖并无把握同时对付何栖云和李文礼二人，便在暗处伏着，挑拣两人落单的时候动手。他原本是有机会重创李文礼的，但他对李文礼的能力估计过低，没有想到几年不见，这小子功力精进如斯。先前打进他体内的两枚透骨钉仅仅让李文礼受了轻伤，他却仍有反击的余裕。小吴用心下懊恼，因此出手一次比一次更狠，拂尘尘尾抖起朵朵星芒，招招暗合五行数理。李文礼的诸路大穴都在他尘尾的攻击范围之内，胸口如同被压了一块大石一样，呼吸都嫌费事，压根就不能呼叫近在咫尺的何栖云。李文礼本就受伤在先，实力大不如小吴用，渐渐地他感觉出手时颇受束缚，好多精妙的手法施展出来全都落了空，根本不能与小吴用周旋。

俄顷，小吴用拂尘自肘底穿出，尘尾按天、地、人三才分向李文礼眉心、水沟、承浆三处大穴击来。所谓分二气而定三才，播四时以成万物。李文礼知道若在此时能以玄空飞星法批亢捣虚，当可扳回一城，然而此时偏偏有心无力，手只抬了个架子便被小吴用化解开去。小吴用攻势不减，而李文礼此时门户洞开，他哀叹一声，正待闭目受死，忽听一声大喝：“住手！”李文礼听那熟悉的声音，便知是何栖云到了。他心中腾起一线希望，腰身像后一仰，忍着背膂上透骨钉扎的位置传来的巨大疼痛，脑袋向后摆了半个圈，于间不容发的一瞬躲开了小吴用的前半段攻击。虽然如此，尘尾仍然扫中他的面颊，将他脸上都划开了花。这时李文礼全部心神都放在和小吴用周旋上，竟也没感到疼。

这关头何栖云也飞速赶了过来，用金梭子向小吴用还了一招。他本来正在地上睡觉，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准备坐起来透透气时，忽而听到外面传来一声轻微的炸响，听来便似施展术法时的动静。他急忙从窝棚中蹿到外面，才走出没多远就看见小吴用和李文礼纠缠在一处，而且李文礼明显已到了危急关头，由此他不及细想就冲了过来，并且刚好救下了李文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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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听到响动的董承金等人也跟了过来，然而他们完全帮不上忙，只能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同样反应的还有小吴用带来的那几个随从，他们从小吴用那里得到的训示是没有命令不准轻动，所以他们也只好乖乖地站着。

李文礼见到何栖云过来，登时心情大振，与何栖云并肩携手，两人共战小吴用。小吴用原打算速战速决，先将其中一人擒下，而后再捉拿另外一个，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个局面。虽然如此，他为了双龙龙脑和自身的来日富贵，仍是奋力拼杀，将平生所学都尽数施展，拂尘在身周舞动时有如一团团白光在空中晃动。除了当面对战的何栖云和李文礼外，其他人都被这白光晃得睁不开眼。

面对小吴用的步步紧逼，何栖云也将自身功力提到极致，金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不停地与拂尘正面撞击，在空中溅出点点火光。李文礼虽然行动不便，但也挣扎着从旁相助，他与何栖云系出同源，招式配合得妙到巅毫，只是他受伤后能力大减，好多动作无法施展到位，对于星历的推算也落后于小吴用，被小吴用抓到破绽的时候原也不少，每每全赖何栖云从旁化解。三人你来我往，翻翻覆覆地斗了数十回合，渐渐地小吴用也发现了李文礼受伤后算路不甚精准，将大部分招式都递向了李文礼。李文礼那头吃紧，何栖云不得不分神来救。这反而干扰了他本身对于金梭子的把控，好几次小吴用都险险伤到了他，全仗着他对皇极生象术的精熟运用躲避开去。

何栖云正在左支右绌地应付，小吴用忽而身法一变，本该踏在既济之位上的右脚生生落向节位。两者虽然距离极近，但这样做却大为乖谬，等于是他自动撞向何栖云的金梭子。何栖云本身形势不妙，又有李文礼需要照料，担心小吴用有什么后招而不敢行险，迫得将金梭子收了回来，回以飞星之中的“四一同宫”这是皇极派中自保的一招，不能主动进攻敌人。这时却见小吴用邪邪笑了一下，何栖云看见他笑才猛然醒悟，原来刚才他根本没有十足防备，若是自己大胆进手只怕受伤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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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世上本无后悔药可吃，小吴用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还冒险出击，就是要赌何栖云不敢进击而只能自保。紧接着小吴用刷刷几手，全是师门所传两不想让的打法。李文礼抵敌不住，不断向后退去，何栖云侧翼顿时空了出来，接着右臂一痛，却是生生吃了小吴用一记拂尘，手五里穴道上如同针扎一般，瞬间半边身子都麻了。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小吴用又中路进击，尘尾抖得笔直，宛如一支巨笔，向何栖云的胸口直落而下。

何栖云吸气敛神，胸腹向内缩了数寸，虽然没有被拂尘所伤，但那尘尾聚在一起，好似一把锋利的快刀，他穿的那件夹袄早已破破烂烂，吃不住力哗啦一下就被划开了。他藏在身上的太初玄武鼎从怀中滚了出来，咣当一声坠在地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吴用拂尘倒转过来，在他胸口重重一击。何栖云顿觉如遭大锤撞击，一下子就栽了下去。在昏晕之前他看到小吴用将太初玄武鼎掖在怀里，领着那几个随从钻进林子中了。董承金等人在后面追赶了两步，但却被小吴用设下的穹天术绊倒，等他们挣扎起来时，小吴用早已跑得没影了。何栖云再也支持不出，吐出一口鲜血便昏了过去。

等何栖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董承金、杨二狗、关二愣子等人焦急地围在他旁边。他只感觉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看见大家关切地望着自己，他勉强笑了一下：“劳大家挂念，我没事。”董承金问道：“我看那家伙将一个小匣子抢走了，那里装的什么，要不要紧？”早些年在寻找火龙涎的时候，董承金就曾经见过这个匣子，事到如此，何栖云也不想再隐瞒，他对董承金说道：“那是长白山阳龙龙脑，天下所有道门方士都孜孜以求的，小吴用拿着它，定是去寻找那阴龙龙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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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金尽管不懂，但从何栖云焦虑的语气中也听出来这东西的重要程度，他说道：“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去找吗？”何栖云无奈地摇摇头：“我现在受了重伤，就是去了也是无益，只能等养好伤再与他一决雌雄了。文礼，你怎么样？”李文礼就躺在他的身边，他虽然中了两枚透骨钉，但后来因为何栖云接了大部分小吴用攻过来的招式，所以他受伤反而没有何栖云那样重。他听见何栖云的问话，虚弱无力地道：“大哥哥，我现在就是背上吃疼，别的倒也没什么，将养两天也就好了。”

何栖云点点头，不再多做言语，而是颤颤地捏住金梭子，在自己身上值时的几处穴道上刺了几下，直到穴道上都微微渗出血珠，他才轻轻呼了一口气。董承金见他虽然面色痛苦却竭力咬牙不吭声，心中十分难受，遂又问道：“九江八，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何栖云道：“我只要喝碗苞米糊糊就行了。”董承金点点头：“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给你熬粥。”在董承金熬粥的间隙，何栖云脑海中回想起有关太初玄武鼎的一幕幕往事，从攻打纪家大院、张大轱辘身死到吴绪昌罹难，这么多年来太初玄武鼎始终陪在自己身边，不想这个时候却被小吴用凭空夺了去。不过小吴用只知太初玄武鼎重要，却不知要寻阴龙龙脑需要司元图的辅助，否则他不知四方龙涎的位置，只能误打误撞，轻易无法找到那个干饭盆，这也是何栖云有所庆幸的地方。想到这里，他放宽了一半心，正待迷迷糊糊地睡去，董承金却已端着粥过来了：“来，你和文礼先喝一点，小心烫！”何栖云和李文礼被杨二狗扶着，各自喝了些粥，这才重新躺下休息。

而这时的小吴用，正在得到太初玄武鼎的狂喜之中。他在管半城门下学艺的那些年，曾听师父不止一次地念叨过阳龙龙脑，心中对其早就有了万千遐想，今日终于将它抢夺在手，遂了自己多年的心愿，怎能不让他激动万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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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心苦不足，小吴用得到了阳龙龙脑，不甘心仅止于此，他还要拿到阴龙龙脑，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他抱着那个匣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半饷，仔细研究过上面的花纹，又用手触匣子静静地感受内里龙脑的气息，做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推断，但都被自己推翻了。但他结合以往的经验，觉得阴龙龙脑还应该在这三千里长白龙脉的中段位置，也就是东边道中部偏东这一带。所以他索性没有回通城县，将太初玄武鼎带在身上，继续在东边道游荡，期待着有一天能发现阴龙龙脑的踪迹。这期间天上又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山上早已没有了道路，抬眼望去满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小吴用一想到阴龙龙脑，浑身就来了力气，他带着几个随从在路上艰难行进，不时还凭借超凡脱俗的眼力看一下山洋。他虽然没有司元图，但凭着高人一等的天分，慢慢地也缩小了搜寻的范围，此时他离那个干饭盆的入口位置也越来越近了。

在小吴用找寻阴龙龙脑的这段时间里，何栖云和李文礼也养好了伤，这师兄弟两人回忆起小吴用那晚上的怪招，均觉小吴用不仅功力精进，而且内心歹毒，确实是一个并非易与的角色。但何栖云是天生的不服输性子，越是危难越能激发他的斗志。他和李文礼商量之后，两个人决心将那天小吴用所使的招式再复原一遍。何栖云扮演小吴用，他折了一根小木棍当拂尘，将小吴用的拂尘按路数一套接一套地使了出来。李文礼凝神应敌，他按自己当天所用的招数比量了两下，对何栖云道：“大哥哥，你说这一招我如果不按阴遁逆行，会不会更有利一些？”何栖云道：“如果你能在小吴用变招之前抢到中孚位置上的话，那么获胜就大有希望。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反而等于给小吴用机会。”

李文礼凝神想了想：“小吴用计算用穴应该没有那么迅捷，如果我从太白垂光直接变到手挥五弦，那么还是有很大可能抢到中孚位置的。”何栖云道：“嗯，你如果能占据中孚位的话，小吴用就只能在乾位到否位寻找机会，头一阵子我之所以吃亏，就是没提防他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还能突出险招，所以即使你将他逼到这个位置上，小吴用也绝不会束手待毙，他多半会以某一卦位为中心施展反败为胜的手法。”李文礼道：“那也不怕，我只消退出一步，便可不受他干扰，凭他几路来，我则一路去，必然将他打个落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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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弟二人闲暇无事时便潜心琢磨小吴用的用招特点及门派理路，将他的破绽一一找到不说，何栖云还尽展所长，将自己对易理的理解和李文礼的天赋相结合，练出了一套专门破解小吴用招法的奇术。师兄弟俩拆解多次，均觉以此法估量，必定可以大挫小吴用。眼瞅着日子一天天地飞逝，何栖云对董承金说道：“咱们不能再等了，得赶快将太初玄武鼎夺回来。”董承金道：“可是到哪儿去找小吴用呢？”何栖云道：“小吴用肯定也想将双龙龙脑合在一起，他现在必定在东边道可哪乱蹿，找寻阴龙龙脑的踪迹。倘使他回过味儿来，一定会去干饭盆那里去找，我们就在那附近盯着，一旦发现小吴用了便找他复仇，这次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董承金知道双龙龙脑的重要性，当即连声答应。

于是小分队从密林中辗转来到了干饭盆的入口附近，在周边有计划地袭击了敌人几次，还趁防守的伪军不备拔了一个哨卡，从岗楼里抢到了一挺轻机枪和几十发子弹。在此期间，他们还碰到了几次其他分队。互相询问起情况，其他分队也都是连连摇头，说最近这段时间鬼子封锁得太紧，什么物资都不好弄，一般只能等天黑了去伪军那里碰碰运气，但也不是每次都能得手，经常被敌人撵得满哪跑。董承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宽慰了他们几句，再分给他们一些从伪军手里缴获来的粮食和军用罐头，就和这些分队擦肩而过，各分队仍按自己的计划单独行动了。

董承金他们在干饭盆附近守了多半个冬天，始终未见小吴用的踪迹。性急的关二愣子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问何栖云：“是不是那家伙不会来了？没准他回通城去向上面邀功了也说不定。”何栖云道：“没有阴龙龙脑，他拿到了太初玄武鼎也是无用。我觉得他肯定会来。”关二愣子垂头丧气地胡噜了一把头发：“那就再听你一次，要是等几天还没有我们就得换个地方了。”何栖云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默默点了点头。要说着急，他现在比谁都着急，但如果在东边道去追小吴用，东边道地面大了去了，随便哪个旮旯都能猫个人，再加上小吴用行踪诡秘，他能碰上小吴用的可能微乎其微，倒不如在这儿守株待兔，等小吴用自己撞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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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在春风的吹拂下走到了尽头，此时已是民国廿二年了。外面虽然仍有料峭的春寒，但山脚阳坡的积雪上面，已经慢慢开始消融了。埋伏在干饭盆外的义勇队员也感觉盯梢的日子没有那么难打发了。他看到天空湛蓝如洗，一轮红日高悬南天正中，将阳光洒向皑皑雪野，有几只大山雀在树林间叽叽喳喳又蹦又跳，如精灵般在树梢跃动，为这个早春平添了许多生气。一只灰色毛皮的松鼠从红松上哧溜一下跃了下来，转眼就没了踪影。

那义勇队员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脚踩积雪的嘎吱声响，听声音有五六个人。他心中一怔，己方小分队的队员都在各处待着，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再过来，那么这几个来客一定是敌人了。他急忙在树后藏好身形，悄悄向外望去。他看到山顶的岗梁上现出几个黑影，他们顺着树林间的空隙一路走了下来。内中有一个人头戴斗笠，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显然他就是这群人的头领。那义勇队员眼尖，从斗笠下面可以看到此人只有一只眼睛，但却闪动着灼灼的光泽，看上去犹如扑食的野狼一般。旁边的人一边护着他从山上走下一边征询他的意见：“先生，你说会在这里吗？”这个独目人正是小吴用，他说道：“按照我之前的推算，应该就是在这。咱们都已在这雪窝子里转了好几个月了，连年都没捞着过，要是再找不着是不是也有些太亏了。”他一边说一边凝神打量着干饭盆周边的树木：“你们看，这些树都是围绕着下面那个深坑生长的，看来要找到真正的宝物，还必须下去不可。”

那几个随从看了看干饭盆下面：“先生，那下面的雪可老厚实了，我估计人下去雪都能没过脖子，这可怎么走呀？”小吴用淡淡道：“这有什么不好走的，你们长两个爪子是干啥用的，不会清理出一条路来？”那几个随从忙应道：“是，是。”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清理面前的积雪，为小吴用下到干饭盆里开路，小吴用则背着双手站在高处，意气风发地望着下面，显得颇为得意。那义勇队员将这一切都瞧在眼中，他趁小吴用和那几个随从不备，悄悄地溜了开去，直接向董承金和何栖云做了汇报。董承金听说小吴用终于到了，心情为之大振，带上几名义勇队员就急匆匆地向干饭盆的入口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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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金他们赶到干饭盆的时候，小吴用正面向着干饭盆念念有词，几个随从在前面撅着屁股打扫积雪。董承金呐一声喊，端起枪来冲着小吴用便扣动了扳机，其他队员也冲着那几个随从连连开枪。不料小吴用竟然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于子弹出膛的一刹那他就地一个打滚，堪堪避过董承金的子弹。而董承金再要举枪射击时，忽觉肘、腕两处一麻，竟然被打入了两枚透骨钉，他手上吃不住力，哪料汉阳造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而其他队员却将那几个随从都打死在了干饭盆边上的雪地里。

何栖云和李文礼齐声怒吼，从树林中扑向小吴用。小吴用是管半城的及门高足，自然造诣不凡，他阴笑两声：“你们两个不怕死的家伙又过来了？”李文礼大骂道：“今天还不一定谁去见阎王呢？”他说着左掌按四方五行变化，气机吞吐不定，以象九宫八卦诸般排列，右手骈成剑指，进退之间仍然秉承皇极生象术，与何栖云的金梭子是同一路数。何栖云则将金梭子尽数展开，九枚金梭子在空中首尾相缀，攻如常山之蛇，有其灵动多变之妙，守如南山磐石，有其沉稳不动之安然。两人针对小吴用的招法分进合击，刹那与小吴用战得难舍难分。

小吴用初时不将二人放在眼里，因为去年初冬与二人交战，将他们打得大败输亏，甚至将何栖云击成重伤，他仍是沿用去年的招式，针对功力较弱的李文礼痛下杀手。不料今日之李文礼与过去的李文礼已有天壤之别，李文礼的招式圆转如意，起承转合之间不见丝毫凝滞，小吴用虽然费尽心机，竟然没有窥得半点破绽。而何栖云和李文礼却不住寻暇抵隙，对他的破绽仿佛了如指掌，专拣小吴用防备不到的地方攻击。

戊子日，连载第三百八十五天，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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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大战六七十合，小吴用全面落了下风，他见随从均已战死，心下因而着慌，想要杀出重围开溜。但何栖云和李文礼追踪多时，岂能让他轻易逃走。小吴用才一举手抬足，何栖云便从正面封住他的拂尘，李文礼则绕到他预拟逃离的方位拦截。小吴用试了多次，每次都被无情地拦阻下来。他不由暗生焦躁，一只独眼放着怨毒的光芒，口中呼呼喷着粗气，仿佛被激怒了的公牛。何栖云和李文礼不慌不忙，二人相互配合密切，凝神与小吴用对战，小吴用无论使出怎样的招式，总是无法冲出去。

蓦地小吴用大吼一声，拂尘脱手而出，笔直地刺向天空，同时左右两手相对如抱圆球，那拂尘坠到两手之间时倏尔凝定不动。拂尘与空气相摩发出刺耳的嘶嘶声响，这是玉碎昆岗两败俱伤的打法。何栖云叫道：“文礼，你去蒙位站着！”李文礼听到他的叫喊，未暇思索脚步已经迈了过去。何栖云本人则将金梭子奋力掷出，九枚金梭子首尾遥遥相对，布成了一个大环，金梭子上流动着水波一样的光晕，将小吴用正好包围在内。小吴用拂尘自掌间撞向金梭子组成的大环，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金玉相错之声，金梭子上金屑乱飞，而尘麈也一绺绺儿地落了下来。

李文礼站的位置恰好截住了拂尘的去势，让小吴用无可遁形。小吴用面颊通红，有如醉酒一般。忽而他大张嘴巴，口中鲜血狂喷。尽管他已受了不轻的伤，但却因此而更加癫狂，脚下的积雪都为此纷纷扬扬地卷入了半空，并且迅速化成水珠迸向四周。小吴用出手虽不依常理但每一下都是极重，何栖云和李文礼自知他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并不与他正面相抗，只是用虚招远远围困住他，不让他有机会逃脱。小吴用的拂尘舞着舞着，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接着就见他眼、耳、鼻、口之中都渗出了血珠。他再支撑片刻，拂尘自手中一下子坠在地上，人像木头一样栽了下来，伏在地上不动了。

（正文）

他站着的那块地方本来尚有大片的积雪，但却为此而迅速融化，裸露出下面赭褐色的泥土，像是一块巨大的补丁缀在了大地上。同时小吴用的身体内渗出了一些黑稠的浆液，慢慢渗入泥土之中，而那浆液秽臭难闻，便和三伏天里放坏了的咸鱼一样。何栖云看了李文礼一眼，两人擦了一把头上涔涔而下的汗水，同时轻呼了一口气。与小吴用斗了这么多年，今天总算是将他彻底击败了，以后他再也不会来找麻烦了。何栖云上前将他翻过来，从他怀中找到了太初玄武鼎。此时小吴用身体内的脓水流尽，仅剩了一副空皮囊，松松垮垮地罩在骨架之上，看起来颇有些可怖。那太初玄武鼎虽然浸泡在脓水之中，但却未被沾染，何栖云拿袍袖擦拭了一下，它便和当初在纪家发现时一样奕奕如新了。

董承金这时走了过来，他目睹了刚才那一番剧烈的生死搏斗后，也情不自禁地有些后怕，他问何栖云：“现在咱们该怎么办？”何栖云掐指默算了一下：“离阴龙龙脑的现世之期还有半月，咱们索性就在附近等几天吧。”董承金点头道：“好！”

他们在干饭盆附近又守了半月之久。到了正日子那天，何栖云和李文礼很早便从窝棚里钻了出来，他们用木头做成了几把板锹，将通往干饭盆的积雪略略清理了一下，然后从上次发现阴龙龙脑的那处矮崖上纵身跳了下去。因为下面都是厚厚的积雪，跳下去就和踩在棉被上一样，都是毫发无损。两人一路向前走向干饭盆的中心。随着他们脚步的逼近，何栖云怀中的太初玄武鼎便已剧烈地颤抖起来。何栖云清楚地记得，以往遇见四方龙涎时，它都只是砰砰跳动，便和心脏一般，但此次颤抖的幅度空前强烈，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想要奋力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