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作品，摄于10岁时的一次旅行

北岛蓝泉

在接手小店约半年后，生意渐渐稳定，而我们对女儿的思念却越发强烈起来。于是开始考虑让我父母带女儿一起过来，在陪伴女儿的同时体验一下当地的生活。

为父母递上签证申请后，不久签证官打电话给我，认为父亲年近七旬，年事已高，需要到领事馆指定的医院体验，已确定身体是否足够健康。父亲从江西的小城出发，到上海的医院体检后，便回去开始了等待。

不久，签证官要求父亲再去体检一次，认为第一次的检查不够细致。由于父亲曾有过吸烟史，因此要求给父亲的肺部拍片，以了解吸烟是否对肺部造成了伤害。于是父亲不得不冒着夏日的骄阳，再次登车前往上海。

第二次体检后，签证官很快又打来了电话，告诉我体检报告需寄回新西兰国内，由专业医生审核，之后才能确定父亲的健康状况是否适宜来新西兰。同时告诉我整个过程至少需时1个半月，并且获批的机会非常渺茫，希望我早做打算。

和签证官沟通时，我听出了她的中国口音，于是和她用中文交流起来，后来，她给了我电子邮箱地址，告诉我如需了解进一步情况，可以通过邮件咨询。

当时，了解到父亲可能被拒签后，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本来盼望着父母过来后，我们一家可以享受天伦之乐，如今，却要继续承受思念的痛苦。

那一刻，我的内心非常沮丧和失望，当晚，在痛苦的煎熬中，我给签证官写了一封邮件，把我们夫妻面临的状况作了一番介绍，这封邮件我保存至今，现照录如下：


尊敬的签证官某小姐：

您好！

非常抱歉占用您宝贵的时间，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我才决定给您发这封电子邮件，把我个人的一些特殊情况向您做些说明。

我的父亲xxx，于今年四月16日向贵领事馆递交了访问签证申请，他的申请号码是：SH xxxxxxxx，客户号码是：xxxxxxxx。

我于昨日（6月5日）接到了您的电话，您告知我父亲的身体检查发现有问题，已将他的体检报告寄回新西兰咨询专业医生的意见，需要1个半月的时间才有回复。我和妻子听到这个消息深感震惊，我们知道这意味着我父亲的签证申请很有可能被拒绝。我们非常希望把我们的具体情况告知您，希望您在了解了有关情况后再做斟酌。

我女儿持有新西兰护照，她的中国访问签证在今年10月份即将到期。由于已经续签一次，无法再次续签，她必须在10月4日前离开中国。而我们一周要工作7天，每天从早上工作到晚上，完全没有办法回中国去接她回来。所以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我父母能得到新西兰的访问签证，好带她过来。

可如果他们的签证被拒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和妻子与2002年移民新西兰，在随后的几年中我们一直勤奋工作，直到去年10月我们拥有了一家dairy 兼takeaway 店。在接手这家店之前，我们了解到每日需要工作很长时间，而且没有时间休假，我们将难以照料女儿，所以把女儿送回中国我父母处，请他们代为照料。

我和妻子自此专心打理这家生意，从去年10月到现在，我们一直和两岁的女儿通过电话联系。刚开始她还会在电话中说想爸爸、妈妈，还为我们唱刚学到的儿歌。可是最近听到我们的电话，她已经不愿再接了。

我们知道她不是在生我们的气，她只是已经快把我们遗忘了，7个月的时间，足以将爸爸妈妈的身影从一个幼儿的脑海中抹去。

可是我们却越来越想她， 白天还好，繁忙的工作让我们无暇顾及，到了深夜，我和妻子惟有翻看她的照片，重放以前为她拍的录像，希望可以缓解一下思念之情，但是思念却把我们折磨得更加厉害。

本来我们想，父母的访问签证批下来后，可以带女儿一起过来，让我们见到想念已久的女儿，而他们也可以帮助我们照料女儿，可是您的电话使我们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之中。

7月29日是女儿的三周岁生日，本来我们是想祖孙三代能够在一起快乐的唱生日歌，可是现在的情况，我想到了那一天，惟有我和妻子相对独坐，思念女儿。

如果不是接手这家生意刚刚半年，实在难以转手，而我和妻子都是要强的人，不愿意这家生意垮在我们手上，我们真想一走了之。

我以一位父亲的名义而不是一位儿子的名义恳请您，即使您拒绝给我父亲半年的访问签证，也请您再三考虑，可否给他一至三个月的签证，让我的女儿可以见到久别的父母。

非常感谢！

盼复！


xxx

2007年6月6日

在发出这封邮件约两周后，签证官答复我父亲的访问签证已经获批，期限是九个月，这是她所能给予的最长时间的权限，并告诉我如果时间不够，期满前可以到当地的移民事务管理局申请续签。

收到消息后我和妻子满心欢喜，立刻为父母和女儿订购了来纽的机票。在寄回家一封内含机票与详细注意事项的特快专递后，我和妻就开始急不可耐地等待着父母和女儿的到来。

那一日上午，在店里干完一阵活后，等老王来上班了，给妻子嘱咐一番后，我独自开车来到北帕机场，等待飞往奥克兰的飞机。由于担心父母语言不通，转机困难，因此我决定飞到奥克兰去接机。

在去奥克兰的飞机上，因为人少，不用对号入座。看到自己来不及换下的沾有斑斑油迹的衣裤，头发和身上散发出的厨房烟火气，对比机上其他衣冠楚楚的乘客，我有些自惭形秽，龟缩到机舱后半部一个周围没人的座位上。只是，想到即将要见面的家人，仍然满心的欢喜。

当看到父母推着行李从出口出来，看到坐在行李上的女儿那熟悉的身躯时，我的心忍不住一阵激动，叫了一声爸、妈后，情不自禁把女儿从行李上抱起，紧紧地搂在怀里。

初时女儿有点惊慌，有些挣扎，当听到爷爷奶奶说眼前是爸爸时，女儿很快安静下来，继而搂着我的脖子不愿下来了。

女儿有些长高了，也有些黑了、瘦了，搂着怀里这小小的身躯，呼吸着那甜蜜熟悉的味道，一时间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当心情稍稍有些平复之后，我推着行李，领着父母来到了国内登机处。

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很快女儿就恢复了活泼好动的天性，一路上都缠着我，问这问那，说来唱去，看得出来，女儿也沉浸在骤然来到父亲身边的狂喜之中。

回到店里后，妻子见到女儿后，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当问候完父母后，妻子递给女儿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洋娃娃，女儿接过后，开心地搂在怀里，顺嘴说了一句：谢谢阿姨！

这一句随口的无心之言，让我的内心顿觉无比的酸楚，无比的伤感，几乎当场泪下。这短短的九个月，已经让我的女儿，忘记了她曾经耳鬓厮磨、日夜不离的妈妈。

童年假日

父母和女儿的来到，让我们夫妻无比开心，也就不觉得工作辛苦了。每天清晨，我先到店里开门，妻子可以在家陪女儿玩一会儿，然后到店里来和我一起备料开炉。

中午忙过一阵后，稍有空闲，妻子看店，我会带着父母和女儿到周围的公园溜达一阵，接着回到店里继续干活。

晚上结束店里的事情，我们尽早赶回家中，女儿总是等待着我们回来，不愿意早早上床。回到家，吃着父母准备的晚餐，和女儿玩闹一阵，安排她睡下。我和妻子还要计算收入，完成店内当日的帐目，做完这一切，才能拖着疲乏的身躯躺到床上。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已是圣诞。我和妻决定店里关门三日，我们一家人好好玩玩。

可惜天气太不给力，头一日还好，虽然从清晨开始就浓云密布，幸好天上还偶露阳光。我们一家驱车来到附近的山上，观赏让北帕闻名全纽的风车阵。

驾车离城不远，沿着弯曲盘旋的山道，很快就看到不少巨大的风车矗立在山岗上，同样巨大的叶片不疾不徐地转动着。走过一段山路，来到一座风车脚下，看到坚实的水泥台基上，耸立着一根足有二三层楼高的水泥柱子，柱子顶端的叶片不知由何制成，即使微风拂过也能徐徐转动，让我有些新奇。

站在风车下面，顿觉自己实在渺小，看着眼前山山岭岭都高低错落地散布着风车，突然感到自然的山水中添了这么一批人造物，实在有些不自然，看久了还是令人生厌！

下午带着家人去看海，北帕地处内陆，需要西行约半小时方可到达海边。站在塔斯曼海边的沙滩上，看远处海面上白浪翻滚着涌向岸边。父亲有些感慨，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蔚蓝壮阔的大海，小时候他生活在江苏南通乡下，那里靠近长江出海口，广阔苍茫的大江，浑黄的江水，还是和这里的大海有些不一样。

余下两日天气转差，阴雨不断，我们一家就在屋内烫烫火锅，聊聊天，再睡上一个难得的懒觉，一身轻松地过完了这个假日。

接着是新年，过完年后，很快就迎来了春节。除夕那晚，我们早早关门回家，父母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等我们回来。打电话问候过国内的亲人后，我们一家其乐融融地围坐在桌旁，享受着父母的手艺和菜肴中那浓浓的爱意，女儿也开心地说笑和玩闹着。

那一刻，幸福感洋溢了我的整个身心；那一刻，我觉得人生如此于我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只是，春节过后，父亲想家了。

虽然我们安装了卫星电视，虽然我们劝说父母到处转转，虽然我们回家后也会和父母聊天，但是语言不通带来的困扰，小城路上难得一见的人影，人地生疏所带来的孤寂，以及我们因时间匮乏而少有的陪伴，都让父亲常感失落且烦闷，思乡情感日增。

随着女儿的日渐长大，我们把她送进了幼儿园，希望她能够多些时间接触同龄伙伴，多些机会学习英语。于是，父亲越发显得空闲了，只能每日在花园里开垦土地，种些蔬菜，以打发富足的时间。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父母来此已过半年了，我们照常每日早出晚归，父母除接送上幼儿园的女儿，就是操持三餐了。

父母开始时常念叨起国内的家人和朋友，念叨起家里的方便与舒适，我知道，他们只是为了我们，在这里苦熬着每一日的漫长时光。

每当看到父母的思乡与无奈，我就感到一种深深的内疚，常常扪心自问：我这个做儿子的，为了金钱和亲情，让来日无多的老人到这遥远的异国他乡日日苦熬，实在有些过于自私了吧！？

在那一刻，我萌生了卖店的念头。虽然小店盈利颇佳，但是我不想再继续这种生活了。

钱，要赚多少才算够呢？我们还很年轻，我们还可以工作，只是，我们需要陪伴父母和孩子的时间，我们需要享受美好生活的时间，我们需要欣赏自然山水的时间，而眼下这种日子，实在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在父母来到小城近一年时，我和妻子一致决定：父母带着女儿回国，我们经营小店直到年底，过完新年后就着手卖店，卖店后我们将回国和家人团聚，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森林

一组工笔画

如今回想，开店虽然辛苦，还是碰到了许多有趣的人和事，这一段难忘的经历，其实也是我生命旅程中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我和妻在日后的岁月中，常常会不由地谈论起这一段时光。

一位邻居，时常过来买些零碎东西，每次交钱时都会趁我低头找钱时做些小动作，初时还未在意。次数多了，一次他刚出门，旁边的顾客告诉我：他刚才趁我找钱时，从柜台上偷了两包糖。

我听后，一时气愤，找上门去论理，告诉他：你多次偷窃，这次被发现了，赶快把钱补上，否则你再也不要到我店里来了。他也大怒，让我滚出他的房子。我悻悻离开，气愤不已。

隔了几日，他又来到店内，在我开口赶他出门之前，主动掏出一张10元的纸币，递给我说：我是来道歉的，上次态度不好，我确实偷过几次糖，这是我补交的买糖费用，你看是否还够？

我心想：伸手不打笑脸人，既已道歉，那就算了，下次多注意他些就是了。于是此事也就到此为止。

过了几月，有一男孩开车不慎，停车时擦挂了我停在路旁的车子侧面，男孩有些慌乱，欲开车溜走。适逢此邻居走出店门，他大喊一声，去追赶肇事车辆，追赶不及，赶紧记下此车号码。进店后生怕忘记，一边嘴里不断念叨号码，一边伸手问我要笔，写下车号后才告诉我事情经过，让我报警。

此时店内正忙，我想等忙完这一刻再说。过了约半小时，一中年男人进入店内，自我介绍是刚才撞车男孩的父亲，他为男孩的行为表达歉意，同时愿意承担修车费用，希望我不必报警。我想既然愿意修车，报警之事那就算了。

但是，我对邻居的看法却发生了改变，看来，即使是手脚不干净的人，也会有见义勇为的时候。

在北帕这样的小城，同样有黑帮的存在，时常有黑帮成员光顾小店。身上醒目的刺青和穿着印有帮派名称的黑色夹克，是他们区别于常人的明显标志，他们也时常开着轰鸣的摩托车招摇过市。

大多数黑帮成员在店内消费都会按价付款、彬彬有礼，他们以恃强凌弱为耻，遇有老人进店消费，往往会礼让老人，主动退往一旁等候。不过，也有例外。

一次，一位新搬到附近的黑帮成员带着妻女进店消费。他女儿也许缺少教养，在店内偷窃糖果时被我发现。于是我让她交出糖果，他女儿不愿，反而掀翻了店内的糖果盘子，于是我报警求助。

在警察到来之前，那位黑帮成员让妻女赶紧离开，自己留下来应付警察。当警察来到后，让黑帮成员在门外等候，先向我询问详情。在了解了事情经过后，警察告诉我该黑帮成员的新地址已被警方登记，平时会多加关注。

按照我的要求，警察对该成员全家开出一份禁止进入此店的通知书。自此，那位黑帮成员一家再未踏入过店内，不久，他们搬离了此区，我也从此再未见过这一家人。

有一位很有意思的客人，满脸胡须，无职业，靠领救济为生，时常来店内消费。每次来时都点最便宜的食品，且衣衫褴褛，但是他一向温和有礼，微笑待人。

一个冬日冷风呼啸的夜晚，大胡须裹着一身寒意从店外进来，他身背一件奇特的乐器，照例来到柜台前，掏出一些硬币，买了一些薯条和炸鱼。

在等候期间，看到他背着的乐器颇为奇特，一时好奇，我开口请他拿来借我一看。接过他递来的乐器，明显看出是手工自制的，试拨琴弦，声音悦耳动听。妻子也很好奇，闻音过来和我一起观赏把玩。此琴做工精巧、匠心独具，显然制作者花了极大的功夫、极细腻的心思、极长的时间去细细打磨，因而显得精巧而美妙。

大胡须在一旁温言解释，他喜爱音乐，用时半年制成此琴，时时弹琴自娱，有时也会带着此琴到市中心的街道上弹琴卖艺，赚点小钱。今日天冷风大，他在街上弹了半晌仍收入寥寥，于是早些收工回来，买些晚餐回家休息。

看着他温和有礼的面容，虽然衣衫褴褛却举止优雅，虽然一脸风霜却手指细腻修长，不禁有些感叹：虽然人生艰难，但总有一些事情，可以让我们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一些，更加精致优雅一些。

自由市场

有一对华人老夫妻，喜欢上了店里提供的烧鸡饭，时常在午餐时买上一份。一次他们来时，已是午餐尾声，在等候期间，我们随意聊了起来。

他们说来这里已经快三十年了，可是仍然喜爱中国口味的食物。我有些好奇，看看他们的身高与体型，典型的北方口音，我猜测是北方人，一问果然原籍青岛。

我越发好奇了，这么多年前能从青岛来到这个小地方，一定有着不一样的经历吧？

然而他们告诉我，当年他们是从马来西亚移民这里的。而在这之前，他们是从台湾移居马来西亚的。

更早之前，大概是1949年的6月，他们跟随家中长辈，随同刘安祺将军的部队，在大陆沦陷前，乘坐军舰从青岛撤退到了台湾。

我感到有些吃惊，他们一家的人生经历，简直就是中国现代历史的一部分嘛。后来，读到龙应台写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感觉自己当时似乎触动了历史的脉搏，产生一种家国历史、时代沧桑的感慨。

他们述说刚到台湾时，思乡情浓，生活艰难，衣食简陋，后来长辈离开军队，辗转地方。之后一家移居马来西亚，以经商为生，在马来西亚待了十多年。但是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整个东南亚的政局一直动荡不安，于是他们思谋移民到一个平稳安定的西方国家去。

于是，新西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这个国家偏居世界一隅，远离政治纷争，平静祥和，正是他们期盼已久的世外桃源。

他们说初来北帕时，难以见到华人，更别说能用国语沟通的华人。他们说现在已经习惯并喜欢上了这里，已经打算在这里终老天年了。

我问他们回过青岛吗？难道没有想过要叶落归根吗？

他们告诉我，曾经回去看过，但是青岛已经不是他们幼年时的模样了，他们再也回不到幼年时的故乡了。至于叶落归根，老先生用一句话回答了我：此心安处是故乡。

我沉默了，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一位住在附近的独居老人，时常到店里来买东西。到了午餐时间，有时她会颤颤巍巍地来到柜台前，要求点一个热三明治，而且三明治内只需要夹一片薄薄的ham（火腿）。我常问她，这么一点食物作为午餐够吗？她总是告诉我：她94岁了，吃不了多少东西了。

我有些惊奇，这么大的岁数，难道不应该住到养老院接受照顾吗？有一次，当我这样问她时，她告诉我她喜欢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不愿意去养老院。

我问她，你的子女和你住在一起吗？她告诉我，子女们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生活。而她，也有自己的家，也有自己的生活。有时，子女会来探望，不过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自己过日子。

等她走后，旁边的客人告诉我，像她这样的年纪，政府每周给她的补助至少有400多元，而且定期派人上门探望，为她做清洁卫生。如果愿意住养老院，受到的看护和照顾会更加全面。

此后，每当看到这位老人孤独的身影从门前经过，我不知该为她叹息呢？还是该为她庆幸？抑或是该钦佩她，也许对她而言，这就是普通的日子。

初开店时，一毛利女孩常来店内消费，有时会提出购买香烟。因法律规定，未满18岁不得购烟，所以我要求她出示身份证件。看来她没有达到年龄，因此无法出示，我也就拒绝卖烟给她。

于是她到店外央求其他成年人代为买烟，买到后和一群同龄女孩在店外吞云吐雾，说笑喧哗。有些进店的客人看到了，都大摇其头，我虽然有些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她每次进入店内都颇守规矩，掏钱购物也安静有礼，我也就顺其自然了。只是来了一段时间后，她突然消失了。

再见她时，大概是1年之后。见她推着一辆婴儿车进入店内，让我有些吃惊。

看到她有些臃肿的身材和那同样肤色的婴儿，我断定那是她的孩子。只是看到她那仍旧带着孩子气的面容，我还是有些疑惑。

于是在收钱时，我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你的孩子吗？她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后来，我和妻子说起这事，感叹幸亏新西兰有优越的福利制度，这些未成年女孩生了孩子后，仍可以衣食无忧，不用受冻饿之苦。只是这种制度在帮助了弱者的同时，也在纵容一些不好的行为。

节日前的超市

距离父母和女儿回国的日子还有几周时，父亲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打好了包裹。看来，父亲思乡情切，已到了急不可待的地步了。只是我和妻子万分舍不得他们的离去，尤其是将要和女儿再一次分离。

每天，我们尽量多挤出一些时间陪伴女儿，给她讲故事，和她聊天，陪她嬉戏。我们渴望把女儿的每一颦一笑，每一言一语，都深深地刻记在脑海里，印在相册里。在她离开后的日日夜夜，从脑海和相册中取出，细细的回味，轻轻地摩挲，以减轻我们的相思之苦。

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们的内心也越来越痛苦。

在女儿最需要我们呵护与陪伴的时候，我们却要把她送往万里之外，这对于身为父母的我们，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和煎熬呢？

我已无法回想那离别前的一个个日夜了，也许，我们曾看着她无忧无虑的熟睡面孔而垂泪不已，也许，我们曾抚摸着她精致小巧的手脚而心酸难过。

在那之后很长的岁月里，在后来与女儿相依相伴的快乐时光里，每当回想起当年的那一幕，我都会对女儿产生一种深深的歉疚。

我也不敢想象，当女儿思念父母时，那种伤心和痛苦，对她幼小的心灵，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和摧残，对她日后的成长和生活，是否会产生多么不良的影响。

在去奥克兰的飞机上，女儿在我身边欢笑不已，看着机窗外起伏的山峦，碧绿的森林和原野，她的整个身心都充满了好奇和惊喜，只是，在回答她幼稚与可爱的问题时，我的内心在暗暗流泪。

在奥克兰机场，当我掰开女儿紧搂着我脖子的小手，把女儿交到父亲的手中时，女儿哭泣的声音撕扯着我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让我几乎动摇送女儿回国的决心。

我嘴里不停地对女儿说：宝贝，爸爸妈妈很快就来接你。宝贝，不哭，爸爸一卖掉店，立刻回国去接你。爸爸想你，爸爸爱你！宝贝，爸爸不会让你等久的。

看着父母抱着女儿消失在进关的转角处，听着女儿哭泣的声音时隐时现，我的心似乎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跟随着女儿上了飞机，去往了那万里之遥的地方。

在入口处站了许久，一直到女儿的声音消失了，再也听不见了，我才失魂落魄地走出门去，来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任眼里的泪水如倾盆大雨般顺着脸颊而下，我很想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可是我只能用拳头紧紧地堵住自己的嘴，任眼泪不停地留着、留着。

在那一刻，我已经开始无比地思念女儿了！在那一刻，我已经暗下决心，无论多么赚钱，一定要在尽快开始卖店。一旦把店卖掉，立刻回国去接女儿。如果卖不出去，即使把店送人也在所不惜。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勉力支撑着小店的经营。只是，我们的心思已不在小店上面，我们思念的心，已经飞跃万水千山，飞到了女儿的身边。

到了年底，我开始登广告卖店，有人打电话过来询问了一些情况，然后就没有消息了。

这个圣诞假期，没有父母和女儿在身边的日子，我们也无心休息，因此，我们没有关门，在忙碌和沉闷中度过了圣诞和新年。

看着郁郁寡欢的妻子和镜中一脸沧桑的自己，我想我们夫妻应该给自己一些欢乐，应该给自己放上一个假，等我们换了好心情，再回来继续卖店。

另外，我还有一个想法，想去看看澳洲的环境，看看是否有去澳洲发展的必要，毕竟，悉尼是一个更大、更繁华的城市，也许对于我们这个小家庭，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

于是，买了去悉尼的往返机票，给员工放上五天假，我们夫妻踏上了去悉尼的旅程。

度假

在惠灵顿乘机时，天空仍飘荡着蒙蒙细雨，一如我们沉闷阴郁的心情。当飞机降落在悉尼机场时，看到阳光普照，天朗气清，我们的心情也不由得开朗起来。把思念女儿的心情暂且压下，我们乘车来到市区靠近唐人街的一间旅社。

住下后，我们先逛了逛唐人街，正值午餐时间，我们选了一家中餐馆，品尝了一顿久违的粤菜。

吃完午饭，我们继续沿街逛去，走走停停，看到不远处草坪上有一座中国花园。在丛丛翠竹之中，曲折回廊与亭阁之间，我们坐下小憩，思绪缓缓回到久别的故园，回到朝思暮想的亲人身边。

停坐良久，我和妻挽着手，顺着那片绿地，向着达令港的方向漫步而去。其间，我们在几座高架桥下穿行而过，经过了visiter centre，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港口。

只见港口一边停着一排游艇，桅杆耸立，艇身洁白，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下，在海浪微微的簇拥下，伸展着慵懒的身姿。

码头的另一边是一艘伸入水中的船型舞台，此时未到表演时间，舞台上空无一人，但可以想见表演时人头涌涌的热闹。

码头旁是各种林立的餐馆，在我们沿着码头往前闲逛的时候，餐馆里的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在我们四处逛了一圈，开始往回行走的时候，餐馆里已经是座无虚席了，甚至连餐馆外摆放的一张张洁白的餐桌旁，也坐了不少准备享受美食的客人。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落日熔金的时刻，晚霞染红了天空的残云，把柔和的光线洒落在码头旁的建筑和游人身上，像是涂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我和妻被绝美的落日余晖迷住了，久久沉浸在这一美景之中，直到夕阳落下，方才缓缓踏上归途。

当晚，我们品尝了一顿川菜，麻辣鲜香的水煮鱼激发了我们口腔之间的每一处味觉神经，嘴里不停的吸着凉气，不时喝口凉水，脑门上不停往外出汗，手中的筷子却依然执着地在满眼的辣椒堆中搜寻鱼块。

吃完饭，在仍旧很热闹的悉尼夏夜，在街上的人流中，我们漫步回到旅社。悉尼的夜晚还是很热，足有三十度，这在新西兰是难以想象的，我只好把空调打开。也许是被新西兰温凉的气候娇惯了，也许是已有多年未享受空调了，我和妻子一晚都没睡好，早上起来感到头有些痛。

于是第二日我俩都没心情出游，打算休整一日，明日再出城游玩。

上午休息够了，觉得精神也恢复了，我们在市中心沿街闲逛。看到街道上行人匆匆，摩肩接踵，车如流水，随处可见高楼大厦，一片繁华景象，像是回到了昔日的广州。接着找到一家换汇公司，把带来的纽币兑换一些澳币。然后到一家旅行社，给之后两日各订了一日游。

那天下午，我们乘坐公交车到了悉尼大桥和歌剧院附近。看看大桥的英姿，以大桥为背景留个影，以示到此一游。

接着向歌剧院行去，顺着台阶往上走，来到歌剧院的入口，买票入内转了转，曾经以为会来到一个金碧辉煌、闪闪发光的艺术殿堂呢，亲历现场才发现如此普通，也许我们参观的时间不太恰当。

闲逛片刻，即行出门去，看到剧院外墙上的瓷片在时光的浸染下显得有些变色，以及墙上几处瓷片脱落的地方，与昔日在画报上所见到的蓝天白云映衬下的洁白风帆实在有些差异。

除了身后这一堆混凝土建筑，就是眼前这褐色的广场以及向下延伸的台阶，这样的风景，实在激发不起我的兴奋感，也许，是我们欣赏的角度不太合适。

看来，有些风光，永远不要走近到足以看清它每一处瑕疵的地方，这样才能保留对它一贯美好的印象，否则，带给自己的，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于是，下了台阶，沿着海边向东慢慢逛去，一旁是绿地，一旁是海水。海边步道上不时有锻炼的人慢跑而过，这种熟悉的氛围让我和妻感到了一阵轻松和释然。

走着走着，猛然一回头，远处歌剧院的穹顶风帆显出了她的洁白英姿，在更远处大桥的映衬下，让人蓦然生出一种感动来，让人感受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美来。

幼儿园的毕业典礼

到达悉尼的第三天早晨，我们乘车参加了旅行社提供的一日游。团员都是临时组成，第一项内容是到爬虫动物园看动物，比较新鲜的无外乎袋鼠和凶猛的鳄鱼，再就是抱着考拉照上两张相。

接下来是出海观赏海豚。记得船航行了许久，驶到一处海湾，船长开始在海面上搜寻海豚，一有发现立刻开船追了上去。我们看到好几只海豚在海面逡巡游玩，时而跃出水面，时而拍打在水上，时而游到船附近嬉戏。船长把船两侧及后面的拦网放下，让游客可以在网里和水下的海豚亲密接触，一直到大家玩得十分尽兴，船才慢悠悠驶上回港的路途。

之后的重头戏是去滑沙，乘坐四驱车在沙滩上颠簸地行驶一段路，接着走上几分钟，来到一座高高的沙坡脚下，每人发一块滑板，沿着沙脊向上行，直到坡顶，然后从较陡的坡面向下滑去。

行走的过程中觉得天气真热，沙子真烫，幸好脚上穿着鞋，虽然鞋里都是沙子，好过脚板接触滚烫的沙子。

我和妻子坐在滑板上依次向下滑去，刚开始还好，随后速度越来越快，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连滑带翻滚地冲到了坡底，彼此看看，脸和头发上沾了许多沙子，更别提身上了。

不过很开心，俯冲而下的那种惊险与刺激，让我们瞬间都变成了孩子，在尖叫与兴奋之后，我们看着彼此的狼狈样不由地都笑出声来。

喝了几口水，润润干渴的喉咙后，我俩又一次地艰难地行走到坡顶，然后再一次一滑而下，一直玩到彼此都疲惫不堪，再也无力攀爬，才意犹未尽地跟着大伙回到将要离开的车中。

回程路上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路边人家的草坪都焦干枯黄，而路旁树木也枝干叶垂，却无人给草木浇水。导游告诉我们，悉尼夏季干旱少雨，有时甚至会引发山火，因此规定干旱期间不得用自来水浇灌草坪，以节约用水。

接下来一天的行程大概比较乏味，在记忆中没留下多少印象。记得去邦迪海滩转了转，也到了一家葡萄酒庄，酒庄的游览程序与新西兰并无不同，没啥趣味。

之后就是乘机返回新西兰，下机后正碰上惠灵顿雨后初晴。行驶在回北帕的路上，看着眼前蓝天白云，山明水秀，草叶嫩绿，还不时可以见到海边悬崖上垂下一条条清亮的小瀑布，与悉尼的炎热干燥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带着好心情回到店内，过了几日，就有好消息上门，想买生意的人来了。

森林中野温泉，春光无限